从1943年夏季开始,黑尔莫德下士从未吃到过一顿像9月24日这么好的早餐。 他属于德军第258步兵团7连,过去的一整夜,他所在的连队一直在行军,拂晓时,行军结束,因为这时他们已经渡过了第聂伯河上的卡涅夫大桥,现在可以稍事休息。 首先,必须要吃早饭,德军战地厨房给他们分发了果酱、沙丁鱼、咸牛肉和真正的咖啡。 吃罢早餐,他们一个个倒在草堆中呼呼入睡,早上8时,突然传来的“各位连长立即去见团长!”叫声,一下子传遍了谷仓。 第7连连长伊塞尔霍斯特中尉挣扎着站起身,这种突如其来的召唤通常带来的是坏消息。 没错!十分钟后,命令下达:“赶紧列队,准备出发!”接着便是常见的混乱:“我的靴子……?”“你有没有看见……?” 尽管睡眼惺忪,出了谷仓的德军士兵还是看到,卡车就停在谷仓外,用卡车运送,通常意味着情况很紧急。 第7连集合后,伊塞尔霍斯特中尉向士兵们极速简单地介绍了情况: 苏军已在北面的格里戈罗夫卡渡过第聂伯河,我们现在出发,挡住他们,直到更强大的德军部队赶到为止。 随后,基尔贝格少尉带着他的第1排登上卡车,接着,第7连其他排依次跟进出发了。 的确,来自第聂伯河河曲部苏军渡河点的消息很不妙,苏军雷巴尔科将军的近卫坦克第3集团军已于48小时前,在右岸站稳了脚跟,德军必须前去击溃他们,但是,这么长的时间,他们没有进一步推进,这一点又令人费解。 当天,苏军位于格里戈罗夫卡与布克林之间的登陆场约为4.8公里深,6.4公里宽。 下午晚些时候,苏军以6辆坦克和两个营的兵力,扑向古德里安少校率领的第19装甲侦察营,因为赶到的这个侦察营,封闭了这座桥头堡,堵住了苏军继续前进的企图。 这时,苏军的压力仍然继续从第聂伯河河曲部向西南方延伸,在上游9英里的巴雷卡村附近,苏军莫斯卡连科上将第40集团军的一个旅,近1000名士兵也已渡过第聂伯河,他们向东南方推进,挤压着第19装甲师薄弱的先遣支队——侦察营,这是那里唯一的一股德军部队。 很明显,这两股苏军试图取得会合。 德军第19装甲侦察营仅有一个营兵力,而要对付巴雷卡和布克林这两个地方渡过第聂伯河的的苏军,情况相当危急。 营长是古德里安大将的小儿子古德里安少校,他把维修和运输单位也调动起来,冲至第一线加入到激战中。 古德里安的三个儿子分别是京特·古德里安、库尔特·古德里安和罗纳德·古德里安。京特一直在第116装甲师服役,库尔特则在第25装甲师,这里的“古德里安少校”有可能是罗纳德·古德里安。 面对危机,第24装甲军内林将军也将瓦尔德马·迈耶少校所率的第10装甲掷弹兵师装甲侦察营派往巴雷卡村。 但是,他刚刚命令他们出发,另一条坏消息接踵而至,9月24日早上时,一支50人的苏军战斗群在上游15公里的斯泰基村附近渡过第聂伯河,并在河岸的沟壑中站住脚跟。 于是,第34步兵师临时拼凑起一支队伍,赶去处理这一新险情,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肃清桥头堡,消灭河流这一侧的敌军。” 但是现在,即便这么小的一个登陆场,德军已经无法消除。 这又是个老生常谈问题:一旦苏军获得立足地,就很难消除,他们非常勇敢顽强,是实施顽强防御的高手,他们会伏在射孔或胸墙后开火射击,直到德军士兵的枪口对着他们,或被刺刀顶住后背时才会放弃。 还有,斯泰基村的地形对苏军尤为有利,这里陡峭的河岸上,沟壑和岩石的缝隙,为苏军提供了理想的掩护。特别是在阵地前方,平坦的地面很容易用机枪火力加以扫射,并击溃一切德军的进攻行动。 不过,德军第34步兵师的这个战斗群还是封闭了这支苏军小部队,他们用迫击炮轰击对方,用大炮和步兵炮切断他们的补给运送。 截获的电报显示,这股苏军损失惨重,而且,3天后,他们陷入饥饿状态,但是,他们并未放弃,继续坚持。 尽管这处桥头堡已被压缩到非常小的地步,德军仍需要继续加以监视和封闭,否则,它很可能会突然间再度变得危险起来,而这种危险将威胁到整个防线。 于是,第24装甲军内林将军继续将战斗群从卡涅夫调至苏军的渡河点,特别是巴雷卡村和布克林—格里戈罗夫卡地区。 9月24日黄昏,德军第258步兵团赫特尔少校的营,在格里戈罗夫卡村外挖掘着阵地,第7连这时已经来到位于科列希什切的风车房处,所有人都在忙着挖掘散兵坑。 ![]() 第聂伯河苏军空降作战示意图 突然,空中传来苏军飞机呼啸声,所有人都跳入战壕或散兵坑中,一些苏军飞机似乎还飞得特别低。 在它们身后,是一群大型飞机所构成的编队,它们整齐排列着,至少有45架,左侧也是一股类似的编队,这些都是大型运输机,飞行高度约为2000~2400英尺。 战斗机和截击机在编队侧翼和上方提供掩护。 这些苏军飞机并未投下任何炸弹,也没有用机载火炮或机枪实施扫射,它们从第聂伯河蜂拥而来,飞过德军防线。 很显然,它们并未意识到德国人就在下方的战壕和支撑点中。 第聂伯河上的黄昏早早降临,现在是9月末,下午17点后,黑夜便开始接掌一切。 “他们究竟要干什么?”黑尔莫德中士喃喃地说道。 接下来的一刻,刺眼的光芒中,一顶顶从天而降的降落伞清晰可见,于是,他喊道,“伞兵!”接着,掏出信号枪,一颗白色照明弹腾空而起。 这是一次惊人的行动,黑尔莫德下士和连里的其他人仍在发愣,一场大规模伞兵空降? 黑尔莫德和他的同伴,惊奇地看着眼前这幅壮观的景象,但连长伊塞尔霍斯特中尉尖锐的喊声,令他们伏倒在地:“瞄准伞兵开火!” 于是,各种武器立即开火射击,步枪的射击声响成一片,机枪的连发窜入半空,子弹射穿了降落伞,被撕破的降落伞像旗帜那样飘摆着。 全营左侧,风车房所在的山丘上,德军的一门20毫米高射炮吼叫起来,炮弹开始飞向上空密集的飞机队列。 一架苏军飞机被击中,机身被炮弹撕开,在火焰和硝烟中,机上的伞兵纷纷跳下,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未能将降落伞打开。 这时,在科列希什切的风车房上方,越来越多的苏军运输机嗡嗡作响地向西飞去。 此刻,天色已黑,德军的曳光弹和信号弹拖着亮光窜入空中,雪白的丝绸降落伞闪闪发亮,装着武器、弹药和食物的空投罐慢慢飘落下来。 在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中,许多降落伞缠绕在树上。 ![]() 空降作战中的苏军伞兵 赫特尔少校跑了过来:“普法伊费尔排和措恩排,跟我来!”士兵们跟着他们的营长飞奔而去,半小时后,他们带回来第一批俘虏。 这些迅速出现的苏军,属于近卫空降第5旅,该旅的主力正在西面的杜达利实施空降,而在科列希什切第112步兵师防区内实施伞降的这群伞兵,与他们的主力失去了联系。 德军迅速组织起搜索队,他们还没来得及判明方向或加入到大股队伍中,便在沟壑里一个接一个被俘。 在西面的杜达利地区,近卫空降第5旅主力所降落的地带上,同样发生了一场灾难。 这些伞兵刚好遇到德军第10装甲师赶往巴雷卡村的一支队伍,而在杜达利村,苏军伞兵恰巧落在德军第73装甲掷弹兵团装甲车营的部署区域内。 这个团是来自下萨克森第19装甲师的先头部队,他们在卡尔纳上校的带领下从基辅赶来,以缓解该师侦察营所遭受的重压。 没有一支空降单位比他们更加倒霉、更加不幸,时任第19装甲师作战参谋的布林德中校,对此做出如下引人注目的描述: “他们的第一次空投是在17点30分。苏军伞兵还在空中时便遭到机枪和一门双管20毫米高射炮的火力打击。苏军的空投部队拉得非常开,他们的大型运输机每隔半分钟飞抵一架,最多两架,就这样将伞兵们投下。这使我们的打击更为有效。有些苏军飞机显然意识到灾难正在发生,于是转身向北飞去。我方毁灭性的防御火力和耀眼的白色照明弹从各个地方窜入空中,显然令俄国人感到惊慌。他们现在胡乱丢下伞兵,把他们撒得到处都是。这些伞兵被分割成一个个小型或超小型战斗群,这就注定他们要遭到失败。” 只有旅长成功地在自己身边,聚集起150名伞兵,并在格鲁舍沃东面的一片树林中站稳脚跟,在这里,他们组织起激烈的抵抗。 戈尔德曼少尉所率的第73装甲掷弹兵团第3连尝到了苦头,这使他们知道,要是苏军在更为有利的条件下实施空降,并有时间挖掘防御阵地的话,将会发生些什么。 那些苏军伞兵冷静从容,戈尔德曼的连队遭受到严重伤亡,许多人被子弹击中头部。 经过一番激战,这150名苏军士兵才被打垮,他们的指挥员也当了俘虏,但是,还有些伞兵杀开血路,逃入切尔卡瑟西面的广袤森林,加入到在那里活动的游击队中。 苏军空投下三个旅,近7000人,第5旅在杜达利地区,靠近第聂伯河河曲部;第3旅沿着罗萨瓦河的沼泽地,位于更后方;而第1旅的部分部队落在卡涅夫大桥后,另一些部队降落在南面更远处,落入内林右侧的友邻部队,第3装甲军的作战区域内。 ![]() 正在伞降过程中的苏军运输机 从缴获的命令和地图中,可以揭示出苏军伞降的两个目标。 战术目标是,苏军最高统帅部希望掩护布克林这个战术登陆场,抵御德军的反击。空降第5旅将阻止从南面或东南面而来的德军预备队向第聂伯河运动,从而在卡涅夫西部建立起一道屏障,挡住逼近中的德军部队。 空降第3旅将守住尚德拉—利波维伊地区,并牵制住德军的战术预备队,直到苏军第40集团军赶到。 这是个很好的计划,但执行得太晚,德军部队已进入苏军伞兵旅意图阻止他们进入的地区。 但除了这个战术目标外,苏军三个空降旅所追求的还有一个更大的战略目标。 只要看看空降地区的地图,便能对这个目标一目了然: 空降第1、第3和第5旅西部战斗群的任务是沿罗萨瓦河的沼泽河岸站稳脚跟。他们将与在巴雷卡、勒日谢夫和卡涅夫南面渡过第聂伯河的部队一起,构成一个宽广的桥头堡,从而在布克林渡口周围建立起第二道屏障。 这样一来,一个大型的部署区将得以确立,苏军便可在这片区域集结两个集团军。 据被俘的苏军空降第5旅旅长介绍,随着初次空降行动的结束,苏军将于9月26或27日在卡涅夫大桥东南面实施另一次大规模空降,运输滑翔机将携带重型装备和坦克赶到。 9月24日,降落在第3装甲军作战区域内的小股部队仅仅是这一行动的先头部队和掩护力量。 显然,第一阶段空降行动的彻底失败导致后续行动被取消。 实际上,所有的一切都得到巧妙的计划,但实施起来却错误百出。其结果是一场军事灾难。 杜达利与罗萨瓦河之间的空投地区,最初的24小时里,苏军空投下1500名伞兵,结果,692人阵亡,209人被俘。 被俘人员中还包括空降第5旅的乐队队长和图书管理员,尽管其中只有一半人接受过跳伞训练,平均每个人试跳过7~10次,另一半人此前从未跳过伞,他们来自七个不同的团。 医护队则由妇女组成。他们的服装和装备也是多种多样——有些人穿着飞行服,其他人穿着皮夹克,还有些人穿着短大衣。 但整个行动中最令人费解的是,空降在夜间,在夜幕降临时进行,而正常的空降行动通常应该在白天实施。 诚然,苏军是黑夜的宠儿,他们在夜色中的辨路能力比德国人强得多。但即便如此,在黄昏实施空降也是个严重而又致命的错误。 伞兵们着陆后无法实施机动,因为他们缺乏交通工具。另外,黑暗也使散落在各处的人员难以完成集结。 还有一个雪上加霜的事实是,出于保密的考虑,部队和他们的军官直到飞机起飞前一个半小时才获悉此次行动的情况简介。因此,就连军官们也没时间在地图上研究目标地区,更别说普通士兵了。 他们被投向一片完全陌生的地带。军官们借助进场飞行时匆匆绘制的草图,徒劳地试图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黑暗中,他们无法找到画在地图上的地标。 另外,苏军大批飞行员驾驶的飞机混杂在一起,失去了自己在编队中的位置,或是将机上的伞兵投向错误的地点。 遭遇到高射炮火时,他们攀升至3000英尺高度,这又导致伞兵和空投罐更加分散。 许多伞兵对这场实战猝不及防,他们以为这是一场在敌军已被肃清的地带所进行的空降演练,根本没想到会遇到抵抗。 ![]() 伞降成功后的苏军伞兵在阻击德军 跃出机舱后,他们发现自己正处在凶猛的火力打击下,对他们来说,这已不仅仅是意外,而是个剧烈的冲击,一些士兵平安落地,并能继续投入战斗。 内林将军将他的看法总结如下:“苏军统帅部对时机、目标区域和此次行动的可能性缺乏一种判断力。这场行动极不专业。其战略思想正确无误,但执行部分被搞砸了。部队太过分散,无法迅速集结以实施有条不紊、协调一致的行动。” “当然,对我们来说是个幸运的意外,德军的三个师恰巧穿过他们的空降区,因为他们选择的时机不对。如果这场空降行动赶在第24装甲军渡河前实施——也就是说在河对岸本军的后方地带——同时夺取或破坏我们在卡涅夫构设的桥梁,对我们军来说,这将是场真正的危机。而且,受影响的不仅是我这个军,而将是整个集团军。” 很长一段时间里,苏联军事历史学家们对三个空降旅这次不成功的行动保持着彻底的沉默。 《伟大卫国战争史》和苏联历史学家所做的标准记述中从未提及卡涅夫空降行动,只是在《伟大卫国战争史》第56幅地图中,一个小小的标记暗示出这一行动: 在布克林村的名字下,标了个小小的红色降落伞。但在文字上,没有一个字的说明、解释或评述。 只有这个小小的标志记录了1943年9月24日,基辅与卡涅夫之间,第聂伯河河曲部上空所发生的事情。 那些空投下去的伞兵又发生了怎样的情况呢?根据苏联方面的记录,43个小组,总计2300名伞兵,在第3和第5旅军官们的指挥下进行重组,在德军后方成为了游击队,主要在卡涅夫与切尔卡瑟之间的森林中,很早以前,那里便构建了一些大型游击队营地。 7000名士兵只剩下2300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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