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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怀谷:捉 鱼

 故人旧事2020 2023-02-17 发布于重庆

 捉           鱼   

 /周怀谷

鱼,我所欲也。不仅因为它给了我丰富的营养,给了我美味的享受,还给了我众多的乐趣和启示。

幼年时,我家院门外全是平展展的水田,其间纵横交错的沟渠,是我儿时的乐园。我最喜欢玩的把戏,就是和小伙伴们一起,把一段沟渠封堵起来。先用竹筒把水舀走一部分,再开始混水摸鱼,最后瓜分战利品。

小鱼们末日来临,无计可逃,于一片混沌中,惊恐万状地在指缝间溜来窜去。一旦落入手心,便扭头甩尾,抵死挣扎。那种掌控生命的感觉,那种征服者的心态,别提有多爽了。每当我带着满身泥浆,捧着装有几条小鱼的瓶子回家,少不了招来大人们的几声呵斥。那时,我便低眉顺眼,装聋作哑,得便悄悄溜之大吉,偷着乐去。

年纪稍长,我便学着下河捉鱼去。家乡的小河,澄澈见底,游鱼清晰可见,但只能赏玩而无法捕捉。我们能捉的是藏在鹅卵石下面的黄辣丁。那是一种小小的,黄黄的,味道鲜美无比的无鳞鱼。要捉黄辣丁必须借助锋利的鱼叉。选一段浅浅的河滩,手执鱼叉,全神贯注地伫立水中。轻轻地用鱼叉尖拨开水里的鹅卵石,偶尔会遇见一只黄辣丁,静静地伏在河底。你要趁它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对准鱼头部分,闪电般地出手,干净利落地一叉到底。

当我举起鱼叉,看着叉尖上扭动的鱼儿,徐徐地舒出一口气。脑海里自然会浮现出鲁迅先生笔下,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的少年闰土的形象。鲜香嫩滑的黄辣丁汤,那是我喝过的最美味的鱼汤。

及至插队下乡,队里稻田密布。收割了水稻,田里翻耕耙平后,几乎都屯满了水。初冬,天气慢慢凉了,鱼儿渐渐肥了,喜欢静静地伏在水底。农人们便开始在水田里捉鱼来改善生活了。他们在田里趟来趟去,腰挂一个小小的鱼篓,右手执一根顶部弯曲的竹竿,在清澈的水面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受到惊吓的鱼儿,慌忙逃窜时,便会搅起一团泥浆,暴露出踪迹。捉鱼者将左手执着的无盖无底的圆形竹筐,迅即罩住那团泥浆水花。余下的事情,就是筐中捉鱼了。忙活半天,足以让一家人围桌而坐,美美地吃上一顿。

我也曾好奇地尝试过这样捉鱼。一开始下手慢了,老是扑空。后来虽然罩住了鱼,但水深筐大,要手到擒来,显然更难。后求教于人,才知道要先往一个方向赶鱼,然后两手反向摊开。鱼儿顺着水势匆匆逃逸,自会撞到手上来。你只消一把捂住鱼头,它就乖乖落入手心了。不得不说,这真是当地先民们发明的,一种极巧妙实在的捉鱼方式。

其实,还有一种最简单的捉鱼方式。农闲时,我去看望母亲。她在一个边远地区的公社粮站工作。我刚到的第二天,站里负责粮食加工的朱叔,就说要去捉几条鱼来为我接风。一听说捉鱼,我立马就决定参与行动。原来站里有一座用来碾米的水碾房。那是在小溪上垒坝抬高水位,把水引到碾房冲动水轮,水轮再带动头上的石碾碾米。至于捉鱼,真是易如反掌。先是在出水口安上一个鱼篓,再关闭进水闸,只消渠道里的水流完,你就开心地下去捡鱼吧。当我们如愿以偿地捉到了几条鱼,朱叔吩咐我赶快拿回去交给炊事员,便径直去开闸碾米了。

我刚转身要走,忽听得水碾轮盘里传来“啪啪啪”的声音,分明有条鱼卡在里面了。我赶紧钻进碾洞里,果然发现有条不小的鱼,在轮叶下拍打挣扎。好不容易把鱼捉了出来,正洋洋得意地准备钻出去,突然“哗”地一声,一股水劈头盖脸地冲下来,瞬间把我浇成了落汤鸡。天降水祸,这是在惩罚我的贪心。不过有得必有失,只要得大于失,又有何遗憾呢?尽管浑身湿透了,我依然提着沉甸甸的鱼,开开心心地踏上了归途,并悠然自得地用口哨吹起了《打靶归来》。

参加工作后,我也曾和友人假日里去钓鱼。不过,我是钓者之意不在鱼,放松放松而已。

 有一次,我们在一个水塘边钓鱼。太阳懒洋洋地照着,知了嘶嘶嘶地唱着,水塘静悄悄地躺着。塘边水草密布,一群鱼苗在水草里自由自在地嬉戏。看着它们活泼欢快地追来逐去,我禁不住伸出手去逗弄一番。撩着撩着,忽然手指一阵疼痛,我条件反射般倏地提起手来。

不料竟带出来一条乌不溜秋的圆滚滚的长条形鱼来,还没看清,“咚”地一声又掉落水中。抬手仔细一看,手指上明显留有些许牙印。我好像明白了,原来这是一条凶狠的乌鱼,为了护崽而攻击我的手指。为了证实这个判断,我用手帕包住食指,指尖微微上翘,再次放入水中肆意骚扰鱼苗。不一会儿,手指又被一口咬住。我随即指尖一勾,用力往后一甩。一条大大的乌鱼,顺着我的手指,抛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啪”地落到了我身后的草地上。第一次领教鱼类如此执着,如此奋不顾身的护崽行为,我不禁心里一颤。多么伟大的乌鱼妈妈呵!你令我汗颜,令我敬畏!我轻轻地把乌鱼放回了水塘,真诚地祝福它们母子平安,欢聚一堂。

还有一次,我们去一个水库钓鱼。也许是没选对地方吧,钓了好长时间也不见动静。愿者上钓吧,我索性把钓竿插到地上,躺在草地上看起书来。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钓竿“啪嗒”一声跌落水中。起身一看,浮在水面上的钓竿,正快速往外漂去。我慌忙脱掉外套,跳入水中,奋力追上去。刚抓住钓竿,便感到有股不小的力在一阵阵地往外拽动。我缓缓竖起颤动的钓竿,竿梢下垂,不停地左右摆动,分明是钩住了一条大鱼。前所未有的惊喜,搞得我手足无措。这时岸上的钓友高喊起来:“沉住气!放下钓竿,抓住鱼线,轻轻地一收一放,慢慢往后退!”

按照钓友的指令,我和大鱼展开了拉锯战。频频收放之后,感觉手上的力道渐渐减弱了,离岸边也越来越近了。我依稀看见水面上露出了一抹移动着的黑色鱼瘠。这时,钓友拿起了长长的捞鱼网兜,准备接应我。长时间的僵持,持久的全身心投入,搞得我相当疲惫。眼看成功在望,我有点飘飘然起来。谁知乐极生悲,刚要上岸时,脚下忽然一滑,我把持不住重心,竟仰面摔倒在水边。只感到手里一震,随即便空空如也了。

功败垂成,沮丧肯定难免,但我很快就释然了。相对于不如意的结果,我却更看重极富意义的过程。因为从这钓鱼到捉鱼的经过中,我体验到了生命的律动,感受到了生死博弈的壮烈,懂得了成功与失败只在毫厘之间的道理。感谢那条拼命带钩而逃的大鱼,给了我如此深刻的感悟。

不久前的一个周末,小区里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捉鱼活动。管理处买来好几桶小鱼,放进水刚及腿肚的游泳池里,供孩子们放手捕捉。结果大人小孩一齐上,水盆网兜满池飞。浅浅的清水里,鱼儿无法隐身,无处遁逃,东奔西突,惶恐莫名。我带着孙女也混迹其中。我们用一个淘菜沥水的篮子,瞄准鱼儿兜底一捞,几乎弹无虚发,唾手可得。在一片尖叫嘻闹声中,不到一个小时,鱼儿们便被捉拿告罄。

孩子们兴奋得满脸堆笑,都说这捉鱼太好玩,太刺激了。可我觉得这鱼捉得太简单,太容易了,总好像缺少了点什么。看着孙女心满意足的笑脸,我不由得拾起了久远的记忆:那沟渠摸鱼的童真,那小河叉鱼的专注,那划水惊鱼的智慧,那拾鱼遭难的领悟,那手指钩鱼的感动,那人鱼对峙的震撼。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周怀谷,1951年出生于四川乐山。初六八级毕业,知青插队下乡长达十年。其间躬耕农亩,坚持自学,历经磨难,达成蝶变。1978年考入乐山师专(现乐山师范学院)中文专业,毕业后任教于四川省犍为师范学校。著有《故乡的黄桷树》、《盘山路》、《梦中的桂圆树》、《老腊肉》等散文,中篇纪实文学《春华》(曾在本公众号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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