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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美大陆的文学代言人

 置身于宁静 2023-02-17 发布于浙江
       2007年是加西亚·马尔克斯诞辰80周年及其代表作《百年孤独》问世40周年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25周年。3月26日到29日,第四届西班牙语大会在哥伦比亚北部城市卡塔赫纳举行。在大会的开幕式上,与会者特别向与会的哥伦比亚文学巨匠马尔克斯致敬。在为期四天的会议中,有这样的动人一幕:一位国王、八位现任或卸任总统,以及1200多名听众,他们拥挤在一起,只为了听马尔克斯十多分钟的演讲。到会的美国前总统克林顿表示了对马尔克斯崇高的敬意,并透露他和他女儿切尔西都是马尔克斯作品的爱好者,他女儿更是读完了马尔克斯的全部西班牙语著作。

   为了纪念马尔克斯的80周岁生日,西班牙皇家学院特别发行了纪念版的《百年孤独》,这是继伟大的塞万提斯后第二个获此殊荣的西班牙语作家。该纪念版发行50万册,上市当天四个小时之内就卖出了1.4万册。

  《百年孤独》自1967年问世以来,已被翻译成四十多种语言,销量更是早已突破千万册,一直到现在,这本书还一直是常销书、畅销书。在阿根廷,有段时间《百年孤独》更是以一周一版的创纪录速度热销。而马尔克斯在198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更可以说是多年来最没有争议的一次。同行的评价是最好的评价,文学界几乎一致地对《百年孤独》给予极高的评价,乌拉圭著名作家贝内德蒂甚至认为:“难说诺贝尔文学奖能为加西亚·马尔克斯增添多少光彩,却可以肯定加西亚·马尔克斯将使诺贝尔文学奖的声誉有所恢复。”1971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聂鲁达把马尔克斯与塞万提斯相提并论,墨西哥作家富恩斯特则认为马尔克斯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西班牙语世界的作家。

  在中国,马尔克斯也绝对是中国人最熟悉的一位外国作家,特别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百年孤独》译介入中国之后,几乎形成了一种“满城尽说马尔克斯”的现象,甚至于很多人都会很熟悉地背诵小说那奇妙的开头:“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中国的作家更是从拉美文学“爆炸”那边得到启发,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形成了一股对中国文学产生很大影响的“寻根派”文学思潮。在当代作家作品里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所受拉美文学的影响,如张炜的《古船》、陈忠实的《白鹿原》、莫言的作品及寻根派作家的许多作品等。

  那么,作为近半个世纪以来人们不停地谈论的对象,被称作“活着的最伟大作家”的马尔克斯的魅力何在?被称作“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之集大成者”,上至总统,下至走夫贩卒都爱读的《百年孤独》魅力又在哪呢?马尔克斯曾说过:小说是用密码写就的现实,是对世界的揣度。在读《百年孤独》的同时,我们也就是在作着解码的努力。

  一般来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特指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世界文坛上引起广泛注意的“拉美文学爆炸”时期及此前的一些文学作品,而主要是指那个时期引起注意的拉美小说。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简单地说,“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艺术特色就是“变现实为幻想而不失其真”。这一点,阿根廷著名文学评论家和作家安徒生·因贝特说得很好:“在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中,作者的根本目的是借助魔幻来表现现实,而不是把魔幻当成现实来表现。”可是尽管大多数人把马尔克斯当作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的代表,但和很多不喜欢被贴上标签的作家一样,马尔克斯本人拒绝这一称谓。其实,在一个贫乏却喜欢命名的时代里,许多的命名和定性有时不过是种对无法言说的拙劣概括,一个优秀的作家他们是不愿意甚至于反感被纳入一种潮流的。《百年孤独》这本史诗性的巨著就是本无法尽说的作品。

  许多优秀的作家,在他们全部的创作中都有一处属于他们的“情感地理”,比如在中国作家中,莫言有他的东北高密、苏童有他的枫杨树村,马尔克斯的精神上的导师福克纳有他的约克纳帕塔法小镇。而对于马尔克斯而言,首先他的情感地理就是他从小所在的阿拉卡塔卡小镇,《百年孤独》里的马贡多镇就是以阿拉卡塔卡小镇为原型的。所不同的是,和拉美的许多作家一样,作为一位生长在拉美那块自从1492年被哥伦布发现了以后就不断地遭受着殖民侵略掠夺、满受内战和独裁统治之苦的“新大陆”上,马尔克斯身上有着一种很强大的“拉美意识”,因此,他的情感地理可以扩展到哥伦比亚,扩展到整个的拉美大陆,文学就是拉美作家关注、介入和反抗现实的武器。从这个意义上讲,马尔克斯不仅仅是哥伦比亚的文学代言人,也是整个拉美大陆的文学代言人。

  《百年孤独》通过讲述布恩地亚家族七代人兴衰的故事,浓缩了马贡多小镇的百年风云,马尔克斯也是以对马贡多小镇的描写,浓缩了哥伦比亚甚至整个拉美大陆的历史。而且,正如圣伯夫所说的,名著之所以成为名著,“是因为拥抱所有国家和所有时代”,马尔克斯本人也很清楚地说过,他的职责不仅仅是反映他们的政治和和社会现实,而且还要反映大陆乃至全世界的现实。这可以从《百年孤独》这本书里很清楚地读到,这本书融合了古希腊神话、《圣经》的创世纪和启示录故事、阿拉伯神话、古印地安宗教传说等。在这史诗性、读来荒诞魔幻的小说中,作者极其深刻地揭露了拉美大陆的历史和现实。著名墨西哥诗人,199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斯曾说过,史诗一端与历史结伴,另一端与神话为伍。甚至于可以这样理解:在这个上帝退隐,诸神狂欢的时代里,一个作家如果没有荒诞意识是成不了一位伟大作家的,而《百年孤独》是无愧于“伟大”二字的。

  《百年孤独》这本内蕴丰富的小说,不同的读者可以读出不同的理解来,这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为何它的受众面这么广。任何一位有出息的作家都不会希望读者对他作品的理解是一致的,“一致好评”之类的话经常会引起一位好作家的怀疑,他们会怀疑读者或者说是真的有那么多的读者读懂了他吗?那么,我们真的读懂了《百年孤独》吗?

  就我的体会,在读《百年孤独》这本小说时,读进去了产生的是一种不适感,是种极端的压抑,似乎和书里马贡多小镇的人一样,在持续下了四年多的雨后连骨头都长出发着霉气的苔藓。布恩地亚家族七代人都活在恐惧、孤独、麻木和冷漠中,他们很多时候只是凭着本能和欲望的驱使地活着。这个家族似乎被一种诅咒所笼罩着,他们对乱伦怀着一种对原罪般的恐惧感,但却始终无法逃脱。母子之间、兄妹之间、姨侄之间都有着乱伦的欲望或事实,在书的最后,随着长着猪尾巴的布恩地亚第七代人被抬进蚁洞,马贡多镇也在一阵飓风中消失了。布恩地亚家族之间似乎没有亲情可言,都活在孤独之中,并在孤独之中死去。第一代人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并在幻想中死去;第二代人奥雷良诺上校则在内战失败后在他的工作间里孤独地以制作小金鱼排遣着寂寞并最后象只小鸡那样地死去;雷蓓卡在第二代人霍塞·阿卡迪奥死后也变成了一个活死人封闭起来孤独地死去;这个家族中的第二代人阿玛兰塔在孤独地为自己织裹尸布中等死;第三代人奥雷良诺上校之子,十七个奥雷良诺第二也都几乎在一夜间死去;第四代人俏姑娘雷梅苔丝孤独地活在无爱的马贡多镇,最后随着一阵风被毛毯裹着升上了高空,随风逝去,不知所踪;第五代霍塞"阿卡迪奥和梅梅也在无望孤独中被杀死或死去;第六代人,也就是书中羊皮纸手搞的破译者奥雷良诺·布恩地亚则连同马贡多镇被飓风吹走;第七代人,就是第六代奥雷良诺·布恩地亚阿和他姑妈-第五代阿玛兰塔乱伦所生的带着猪尾巴的婴儿则被蚂蚁拖进了蚁洞。哪怕就是书中,作者的理想妇女形象第一代人乌苏位也在晚年陷入对往事无止尽和错乱的回忆中死去。

  马尔克斯写这部可以看作是寓言式的小说就是要告诉我们,如果只是陷入愚昧孤独中,那么拉美大陆是逃脱不了一代又一代轮回的宿命中而走向灭绝。布恩地亚家族的命运就是拉美大陆的命运,“这个家族的历史是一架周而复始无法停息的机器,是一个转动着的轮子,这只齿轮,要不是轴会逐渐不可避免地磨损的话,会永远旋转下去”。书中几代人的名字都是一样的,这里奥雷良诺、阿卡迪奥、雷梅苔丝、阿玛兰塔都只是一种符号,他们所指向几乎是一样的灭绝死亡的命运,处于恐惧、冷漠、麻木、隔绝中的拉美大陆是没有出路的。小说的最后一段话马尔克斯指出了这一点:“因为命中注定要一百年处于孤独的世家决不会有出现在世上的第二次机会”。

  马尔克斯这部悲怆书写的小说通过布恩地亚世家的命运折射出了整个拉美大陆的百年风云,要为拉美大陆的历史立此存照。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一个作家只能创作一部作品,他创作于不同时期的作品只是为了那“最终的作品”作前期的准备,这一点从马尔克斯的作品中可以明显地体现出来。在他不同时期的作品中,如《枯枝败叶》、《没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格兰德大妈的葬礼》等当中都可以读到相同的人物,有的甚至连名字都一样。在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里写到:“这种错杂只有最荒唐的想象或无耻的现实本身才能达到。”马尔克斯笔下的拉美大陆,是一块神奇的土地,但那神奇的土地上百年来发生的却是无耻的现实。马尔克斯的小说也是为拉美这块多灾多难大陆敲起警钟,在被问到书名中所指的“孤独”具体何指时,马尔克斯的回答是:孤独的反义词就是团结。作家对现实的关注和期盼尽在其中了。人类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是没有命名权利的,拙劣的命名概括往往会误解和掩盖了部分的事实真相,这也可能是为什么马尔克斯不愿意让别人贴上魔幻现实主义标签的原因所在。和拉美很多作家一样,马尔克斯一直强调他是个关注现实的作家,甚至他可以说在他的小说中,没有任何一行字不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的。在《百年孤独》中的自由党和保守党之争、香蕉热和屠杀工人都可以在哥伦比亚的历史中找到事实依据。包括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前驱古巴著名作家卡彭铁尔、危地马拉作家-196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斯图里亚斯等作家在内,拉美的作家多是介入现实的作家,深受多重灾难的大地上的文学如果不介入现实是可耻的。阿斯图里亚斯就说到:“严酷的环境使拉美小说首先成为新大陆的社会经济地理学。它的使命是积累材料,作出判断并予以批判。”这种介入的文学也是种反抗严酷现实的文学,因此尽管《百年孤独》的最后马尔克斯写了马贡多镇被了一阵史前的飓风吹走,但却不是种悲观的书写,而是希望拉美人民可以从中得到警示进而团结起来。

        在授于他诺贝尔文学奖的答谢辞里,马尔克斯就引用到了他的精神导师福克纳的话:“我拒绝接受人类末日的说法”。就是这种“拉美意识”让马尔克斯的作品始终关注着现实,在诺贝尔颁奖典礼上,他更是拒绝燕尾服,穿着哥伦比亚民族服装受奖。在答谢辞的最后,马尔克斯以与《百年孤独》中最后一段意思相反的话结束他的答谢辞:“命中注定成为百年孤独的家族,将最终得到在地球中永远生存的第二次机会。”

  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主要代表作家大多有着长年旅居海外的经历,这让他们接触到了最新的西方现代文学思想,并从中吸取了营养,主要有如超现实主义,表现主义等。马尔克斯在他与秘鲁作家略萨的文学录《番石榴飘香》一书中也提到了卡夫卡、乔伊斯、伍尔芙、海明威等人对他的影响。但拉美作家关注现实的“拉美意识”让他们自觉地把目光投向拉美的传统,这种对现实的关注使得拉美作家在吸取域外营养的同时产生一种自觉的背叛和超越,如被称为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之父卡彭铁尔就宣称:“我觉得为超现实主义效力是徒劳的。我不会给这个运动增添光彩。我产生了反叛情绪。我感到有一种要表现美洲大陆的强烈愿望……”,这种返身的姿态使得拉美作家的作品中有着明显的寻根返祖意识,而超现实主义、表现主义中对非理性、潜意识、梦幻的重视让拉美作家对现实与非现实、真假时空观的界限有了新的认识,这种新的认识与拉美本来就有的古印地安文化、非洲文化、殖民时期宗主国输入的欧洲文化等多重因素结合起来,并以1959年古巴革命成功而激发出来的拉美意识为契机,让拉美文学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世界上引起了极大的关注,被称为是“拉美文学爆炸”。

  亚里斯多德在他的《诗学》里说到:“一般地说,写不可能的事须在诗的要求,或更好的原则,或群众的信仰里找到理由来辩护。”。可以说,如果不对拉美大陆的历史、现实、地理、宗教、文化等背景有所了解,是难以对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有纵深的了解。在《百年孤独》里有多处的“魔幻式”的描写,有些地方作者还故意用一种童稚的、陌生化的叙事视角来写,如写到吉普塞人墨尔基德斯带来两块磁铁:“他拽着两块铁锭挨家挨户地走着,大伙儿惊异地看到铁锅、铁盆、铁钳、小铁炉纷纷从原地落下,木板因铁钉和螺钉没命地挣脱出来而嘎嘎作响,甚至连那些遗失很久的东西,居然也从人们寻找多遍的地方钻了出来,成群结队地跟在墨尔阿德斯那两块魔铁后面乱滚。”;在写到马贡多人得了失眠症时,“在这种幻觉中,人们不仅能看到自己梦中的形象,还能互相看到别人梦中的形象,就仿佛家里到处都是客人似的。”;还有写到第二代人霍塞"阿卡迪奥的死时,“鲜血从门下流出,流过客厅,流出家门淌到街上,在高低不平的人行道上一直向前流,流下台阶,漫上石栏……划了一个大弧线绕过饭桌……最后流到厨房…”,在小说里,还有俏姑娘雷梅苔丝可以被毛毯裹着飞上天、人与幽灵可以对话、甚至可以听到蚂蚁在月光下的哄闹声和蛀虫啃食东西的巨响、野草生长时会发出持续而清晰的尖叫等,这些都给人一种奇幻陌生感,这些当然是作者借助魔幻来表现现实,因为,在马尔克斯看来,如果只是直接地叙述他所看到的和所想象到的,那么那只不过是种摘录,这是他不屑为之的。但这种魔幻式的描写并不仅仅是种“无理”的工具式借用,而是始终遵循着“变现实为幻想而不失其真”的原则,这种看来的奇思妙想都可以在拉美大陆的宗教文化传统中找到可说服的依据。拉美大陆本就是块“放浪形骸又极富想象的土地”,因“孤独而耽于幻觉和种种错觉的土地”,阿斯图里亚斯在谈到“魔幻现实主义”时就有这样的说解:“一个印地安人或混血儿,居住在偏僻的山村,叙述他如何看见一朵彩云或一块巨石变成一个人或一个巨人;或者彩云变成石块。所有这些都不外是村里人常有的幻觉。无疑谁听了都觉得可笑,不会相信。然而一旦生活在他们中间,你就会觉得这些故事的份量,在那里,人们对周围事物的幻觉得印象渐渐转化为现实……显然,魔幻现实主义与印地安人的原始意识有着直接的关系。”当然这种魔幻式的书写除了与拉美大陆那神奇的现实有关外,《百年孤独》连同许多其它介入现实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一样,也是种迫于现实政治压力的“隐秘书写”,这也是了解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作品要注意到的一点。而这种种因素给我们在理解域外文学时提出一个疑问,那就是如何才能深层次去理解外来的文学,甚至于可以说,真正的理解是否可能?

  这一点从了解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在世界引起注意接受的过程中可以给我们一些启示,拉美文学是先得到了西方欧美文学界的注意承认推介后才进而在世界文坛引起轰动的。这就提醒了我们在后殖民语境下应该怎样去接受外来的文化和输出我们自己的文化。我们应该反思的是:如果对拉美那块神奇的土地缺乏了解,那么我们对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理解是不是只是种类似于“后殖民主体”对“后殖民客体”的俯瞰想象呢?是不是把空间地理上的、真实的拉美大陆当作是在一种历史层次递进时间观中的、虚拟想象的拉美大陆呢?这也就提出了一下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在当下全球化语境下,在目前中国民族主义思潮崛起的现实环境中,我们的文学如何参与世界文明进程?

  这是在《百年孤独》出版40周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25周年之际,重读拉美文学的收获,也是我们献给马尔克斯八十周年诞辰的最好贺礼。回到《百年孤独》这本书和马尔克斯的其他伟大著作,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里中的最后一句话作可以恰当地表达笔者的期望:我所能做的就是劝那些没有读过这些作品的人去阅读它们。

作者:佚名 投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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