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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方方对话:“阅读也是需要训练的”(5)

 立达语文 2023-02-17 发布于江苏

“阅读也是需要训练的”

——与方方对话

姜广平:《白驹》写生命的轻与重。总觉得这里有着某种目标性无从把握的游离。还有,生命以滑稽的方式存在着消逝着。

方方:《白驹》有点是写着玩的。因为前面已经有了《白梦》《白雾》两篇,就想凑成“三白”,我前面也说过,写这类小说,我得心应手,几乎信手就可以写成。那时《长江》丛刊找我约稿,我在家要生孩子,又不想太累,便挑这种好写的小说去写。我有时被约稿的编辑催急了的时候,就喜欢写这样的小说。它多半写得很快,很轻松,也写不长,玩玩打打间,就完成了。我大学毕业后有一段时间,特别洒脱,什么都满不在乎,什么也都不放在眼里,有点像当时人们所认为的“现代派”。所以,这类作品中好多人物的心态也是我自己的心态。

姜广平:爱情与亲情也以一种滑稽的方式存在着消逝着。譬如夏春秋冬与麦子的爱情生活恰到好处地印证着这一点,而又甘于被这种方方式套牢。现在的语言似乎少了那种幽默。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你现在的几篇小说。像《水随天去》的凝重,《奔跑的火光》的沉重,《有爱无爱都铭心刻骨》的厚重。这三篇小说,我觉得每一篇都是精品。你对这三篇作品有什么看法?

方方:这都是我近年写的作品。随着年龄的增长,玩世的心态也越来越在递减。所以,写那一类的作品就少了。不过难说我以后不再那么写。因我知道我自己始终都有些顽劣,说不定哪天又玩一把了。

有一年,我采访了十几个杀人犯,我与他们面对面,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这十几个人过去都从未有过案底,从未犯过法,几乎都是一时冲动,然后杀了人。采访完后,对我的刺激还是很大的。以前一想到杀人犯,便首先从人性本恶的角度去看他们。最初采访时,我甚至十分害怕。但采访完后,我知道我的世界观发生了变化,其实很多的事情很多的人生都不能简单用好或者坏来判断。他们的故事在我内心放了几年,我一直在想,我应该怎么表现这些人的命运呢?简单地写一个凶案故事,显然不是我所喜欢的。直到我所主持的《今日名流》停办后,我拥有了大量的时间,这样,我开始正式地这些人的命运表现在我的作品哩。除了这三篇外,我还写了一篇,叫作《闭上眼睛就是天黑》。也是中篇。《北京文学》的中篇选刊也转载了它。这几篇小说我自己都很喜欢。我一直希望我的小说又好看又有一定的深度。至少这几篇小说都是很好看的。

姜广平:我是从你的1988年以后的作品开始读起的。你的很多作品,像《这天这年》《正午的情绪》《纸婚年》《哪里来哪里去》都将主人公安排在一个事物的两极之中,似乎一定要人作出非此即彼的选择。你似乎有意将人物安排在两种命运的夹击中。《乌泥湖年谱》中的苏非聪也是一句不经意的话,引发了一个家庭的悲剧命运。这似乎不能说你对细节是忽略的。有一种评论认为你对细节不是太在意,也不善于把握。你觉得你的情形是不是这样的呢?

方方:以前我是很认同他们的说法的,所以我自己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提醒自己写作时把细节系在裤带上。但后来我不这么看了,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写作方式和风格。有人是以细节精致取胜,有人却不是。所以,我现在按自己所喜欢的方式写作,按我内心的需求去写,这样其实最好。

姜广平:《奔跑的火光》似乎不再讲究小说的技巧与修辞了。但对英芝的价值评判却是非常清晰的。

方方:不是不讲究,是你没看出来。如果写小说的人让人看出他在讲究,那他就还得再磨炼。武功讲究无招胜有招,写作是一样的道理。写到后头,技巧与你自己的感觉融在了一起,你哪里需要去作常人们所认为的讲究?

姜广平:《白梦》中说,家伙原先只相信自己,最后只三分之二相信自己。的确让人喟叹。你写到了一种信任的失落。这篇小说,你说写完后开始尝试一种新的写法,我在想,这是否是你由前期的确实性的肯定转到后来的不确定的描述。让客观与事实发言,而不再将自身的情感判断交付给读者了。

方方:这是一九八六年的作品。这一年的确是我创作中很重要的一年,它改变了我对人生的许多看法。也许以前我亲历的波折太少,这一年算是深刻地领教了。当然,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当时处于无处诉说,无法辩白的境地,于是就有着特别强烈的愤懑。如果换了现在,打一场名誉权的官司就可以了,说不是我还能因了这个官司赚点钱哩。可那时没有。那时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我。也是从那年,我才明白,一个个体的人,它是多么的孱弱多么的渺小多么的无助。

姜广平:这篇小说还是流露了愤激。语言里有痕迹。但控制得还是很好的。事实上,一个作家的情绪是必须控制的。握有话语权势,不意味着握有让激情泛滥的权利。我觉得在这方方面你做得相当出色。过去的人与事,随它去吧。更何况,我发现,你所说的那个人,已经无足称道了。至少在小说上,她似乎已经无法为这个时代为文学史再有什么贡献了。当然,这也确实令人喟叹。

方方:虽然这篇小说的写作目的,是要发泄自己的一份愤怒,或者说是要还击对方方。但我明白小说就只是小说,不能因为你心里有气,就不拿它当小说写,所以,实际上我还是写的小说,只是过原型有比较具体的人而已。事隔多年,我有时想想我自己当年那样痛苦和难过,也觉得有些好笑,虽然现在如果朋友背叛或出卖或者无端撰文污辱,仍然是我很痛苦和难受的事,但我肯定不会像当年那样关在屋里流眼泪,甚至找不到可化解的理由。现在我很能化解这一切了。现在基本上是“却道天凉好个秋” 的心境了。

不过,说人家无足称道也不合适,人家只是不再写小说了,但可能在干别的事情。

姜广平:这里有一个作家的良知与品质问题。写作也是一种淘汰,它将不适合它的人淘汰出局,标准可能便是一个艺术家的良知与道德感。虽然从这个角度去评判人有点生硬,但我觉得支撑一个作家走得很远的往往不是才情。

方方:我有个朋友说过这样一番话,他说现在的人接受的教育都差不多,智商也都不低,才华也都横溢,这个时代给了大家纵情发展的空间,拼到最后显然不单是靠智慧了,而靠的是人格。我想他的话有道理。

姜广平:有人说,在读者心中,方方至少有三副面孔:冷峻的如《风景》,揭示人生世相;深沉的如《祖父在父亲心中》,展示透露了一个家族的历史;轻松的如《白驹》《埋伏》,玩笑世间物事。你觉得哪一个更接近你?

方方:三副面孔加起来,就比较接近我了。

姜广平:总体上我觉得你的中篇胜过你的长篇。特别是八十年代后的中篇,都非常精致。

方方:我写了许多中篇,只写了一部长篇。其它有几部所谓长篇,其实都是当中篇发的。真正意义上的长篇,我其实只写了一部,就是《乌泥湖年谱》,这是我自己很想写,也很喜欢的一本书。我的中篇因为都比较好读的缘故,所以喜欢的人可能就多一些。

姜广平:最后想问一下的是,我觉得你对古典文学中的苏轼特别钟爱,很多地方方都让你笔下的人物吟诵着苏东坡。这是否与你的家学渊源有关,或者是与你所处的湖北地域有关。

方方:没有,这只是个人喜好。喜欢苏东坡式的洒脱和大气。当然还有他漂亮的文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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