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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海虹季的夜晚,如果曾发生什么,请不要当真

 为什么73 2023-02-20 发布于北京

原创 铁铁铁铁铁鱼 风雨无 2023-02-20 16:00 发表于北京
大海有无数馈赠,麦收的时候出飞蟹,破冰的时候出梭鱼,我在清明的时候总能钓到一米多长的鲈鱼,中秋前后有西施舌,这名字香艳,看着贝壳有些质朴,生食嫩滑无比,能吃出情欲来。
每年春节以后几天,还不出正月,海带苗刚刚二指宽,海虹就肥了。
养马的老耿跟我在2019年重逢,那天我也是回大沙洼看看,在我酒吧旧楼的露台上看见了他,当时他坐在那抽烟,看着大海。
今天他问了我的地址,从日照给我发了两箱海虹来。箱子里用塑料袋儿装了张纸条。
“海上有故人,白发一半无。”
这是我那年在海边,还没到旅游季,我每天躲在太公庙的老道宿舍里写小说,那天他打完草,端着一脸盆海虹来找我。
我说书里给你一个角色吧。也叫老耿,写一个在海上漂泊的人。有一天他最爱的人乘船而去,杳无音讯。他在爱人走后,他开着他的帆船一直寻找她。一直在海上漂着,找着,一直到头发白了。
他说那我的马怎么办?
我说书里没写马的事儿。
他说听着有点寂寞啊。
我说多深情?海上有故人,白发一半无。相思时明月,照我相思骨。
他说你别把你自己的事儿往我身上安,你不知道这两天海虹可太肥了,我刚才看着他们拉了两车,我去给你端了一脸盆。
那盆里黑乎乎的纠缠着的满满一大坨,看着不太漂亮。这东西好吃至极,便宜至极,收拾起来麻烦至极。
我说咱俩谁弄?
他说,一会儿有人弄。
我正发愁呢,有人推门进来。我见到那人,立刻明白了。老耿哪是来看我,是把人约到我这里了。
来的是林场卖票的一个白姐,三十几岁,我二十多。老耿可能冒四十了,只是他永远说自己三十多。
大姐进来问我,你找我?
我指着老耿说他找你。
老耿脸红到脖子根儿,白姐看着他噗嗤一笑,说你不是说铁鱼找我吗?
老耿涎着脸说,弄了点海虹。
白姐说你俩都不会做是吧?
老耿说会会会,我来收拾,你俩等着吃就行。然后端着盆就出去了。
剩下我跟白姐在屋里,我一时搞不清楚情况。白姐穿着公园的制服,蓝布褂子她穿着有些紧。她把我当小孩儿,屋里生着个小炉子,是我借道士的,这儿的道士都是来包庙的,这会儿海边没什么旅游的,他们也都还没来上班儿。这小屋是我拿酒换的情份。
屋里有些闷,她把蓝褂子脱下来,里面只穿着个白秋衣。她一边挂衣服一边问我,你多久没回家了?
我说有一阵子了。
她笑着说,你可真怪,年纪轻轻的住在老道庙里,你也不害怕。
我说这么多大罗金仙,我住在神仙窝子里还害怕啥?
她说俺看着那些神像啥的都荒的长了草,就很害怕。
然后她又问我,你养的大白狗呢?
我说出去玩了吧,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说你那狗可真大,看起来不像个狗。像个大白熊。
我说那狗就是大白熊。
这时候老耿抱着盆回来了,我的狗跟在他屁股后面。他俩早就熟悉,关系甚好。
海虹这东西做法极简,洗干净了,放到锅里。也不用水,也不用盐,葱姜酒都不要。只需要把锅放到火上。一两分钟,它便熟了。黑色的贝壳微微张开,缝儿里露出些红膏白肉来。
白嘴吃极甜。
这东西在海里是祸害,种海带的人最怕它。它们长得快,挂在海带筏上一下生一片,吃海带吃的特别快。每到这时,养海带的渔民一船一船的往回拉,吃不过来,以前都打碎了养鸡,后来发展旅游了,才开始变成了一道菜。
老耿说,上几天闹了个笑话。就在任家台,说有几个河南人来这玩儿,看到饭店里有海虹。河南人没见过啊,问那老板,这是啥?那老板也贼,说这叫深海黑鲍。
怎么卖啊?
八十块钱一个。
河南人每人点了一个,吃的还挺美。结果下午到码头,看着他们拉了一大船,就兴奋了,指着那一大船海虹说,你们看!深海黑鲍!
开船的人说,什么深海黑鲍?这海虹。
河南人问,这个多钱一个?
开船的人看他们没见识,就想坑他们点钱,咬着牙说,你要是要,最便宜一块钱五斤。
说完他哈哈的笑,白姐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说老耿这笑话也不好笑,这么坑人下次就没人来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的马算是白养了。
他喝了一口酒想了想说还真是。
白姐说她爱吃海虹,海虹肉包饺子,包包子,炒韭菜。很鲜。以前她母亲还会把海虹晒成干儿,等到秋天做汤。
我说这东西在南方叫淡菜,在外国叫青口,只有咱们北方叫海虹。在南方,这个东西长得可以好大,只是没有日照的好吃。我以前在上海,他们把青口用奶酪烤了,吃起来还是寡淡。
白姐说我弟弟也在上海,我夏天的时候准备去看他。
老耿说,我跟你一块去。
她盯着老耿,一歪头,叹了一口气说,唉,耿哥。
老耿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说没事儿。然后过了一会儿说,这么大一片林场,这么大的一片海。却只有我们三个人。
 “太寂寞了。”
然后她说,“如果发生了什么,请不要当真。”
寂寞可以催生出无数东西,它跟孤独不同。寂寞是杨花柳絮,铺天盖地,它又轻飘飘的,落在哪儿哪儿就痒痒。是燎原的引子,可烧了就是烧了,连灰烬都留不下。
若有若无,全不算数。
关于那晚大殿里的事,我记不清了。那里连神像身上都布满荒草,白姐毫不介意被我听见,她在夜晚对神明所做出的祈祷。养马的老耿,骑着一匹洁白的马,奔跑在神殿里。身上落满灰尘。
她们突犯天条,人间情欲是弥天大罪。 
那晚我带着狗走出神庙。那晚月亮升起,天门大开,光芒万丈,千军万马汹涌而至,化成涛声。
我需要站在这大海上替养马的老耿拦下这神兵天降。
我要再抵挡一阵,让犯了天条的人们,让白姐祈祷完,让老耿带她离开这个寂寞的地方。
月光化成利剑,穿透我,照的我的骨头发白,我用孤独抵抗,我一层一层的碎裂,直至剥去躯壳,剩下一个茫然无措的婴儿。

图片

这是海虹季节发生的事。
后来我走了,来到了北京。2019年在那个露台上,养马的老耿头发也终于白了一些,我问他白姐呢?
他说,她坐船走了。
我说去哪儿了?
他摇摇头没回答。
他知道我想起了那个夜晚的事。他说,
 “如果曾发生了什么,请不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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