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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衍义补 卷六 ~ 卷十

 新用户4541Ay47 2023-02-20 发布于上海

卷六

▲颁爵禄之制

 《周书武成》曰:列爵惟五,分土惟三。

 蔡沈曰:“列爵惟五,公、侯、伯、子、男也。分土惟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之三等也。”

 臣按:封爵之制,自唐虞时已别为五等,曰公、侯、伯、子、男。观《虞书》所谓“辑五瑞,修五玉”,解者谓瑞玉为五等诸侯所执之圭、璧可见矣。

 《周礼天官》:大宰以八柄诏王驭群臣,一曰爵,以驭其贵;二曰禄,以驭其富。

 《春官》:内史掌王之八枋(枋与柄同)之法以诏王治,一曰爵,二曰禄。

 《夏官》:司士以德诏爵(有德者告于王而爵之),以功诏禄(有功者告于王而禄之),以能诏事(有才能者告于王,俾以治事),以久奠食(食饩廪也,以任事之久而定之)。

 臣按: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爵也;天子之田至君十卿禄,禄也。爵以贵之,臣非得君之爵则无以为荣;禄以富之,臣非得君之禄则无以为养。是爵禄者天子所操之柄,所以崇德报功而使之尽心任力、砺世磨钝而使之趋事赴功者也。其柄必出于上,非人臣所得专也。故《周礼天官》之大宰、内史,《夏官》之司士,其于爵禄惟以诏告于王而已,非敢自专其柄也,以此为防,惟恐司其事者或有所专擅。后世乃有非所攸司而手握王爵、口衔天语者,安得不罹凶国害家之祸哉?

 孟子曰:“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

 朱熹曰:“此班爵之制也。五等通于天下,六等施于国中。”

 “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因大国以姓名通,谓之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比也)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不言中、下士,视附庸也)。大国地方百里(次国七十里、小国五十里),君十(十倍之也)卿禄,卿禄四(四倍之也)大夫(次国卿禄三大夫,小国二大夫),大夫倍(倍,一倍也)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次国、小国皆同)。”

 朱熹曰:“此班禄之制也。君以下所食之禄皆助法之公田,藉农夫之力以耕而收其租,士之无田与庶人在官者则但受禄于官,如田之入而已也。”

 臣按:孟子言班爵禄之制与《周礼》《王制》不同。《周礼》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百里,而孟子则通天子而言,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王制》王者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而孟子则通天子言,而以子、男同一位而为五等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而孟子则兼君言而通以为六等,与夫王朝卿、大夫、士分地受禄之制亦有不同者焉。孟子固先自言“其详不可得闻”矣,此盖其略尔。先儒亦谓其“不可考,阙之可也”。臣姑载之于篇而微考其所以与二书不同者,以见成周所颁爵禄之制其大略有如此者。(以上爵禄之制)

 《洪范》:凡厥正人,既富(禄之也)方谷(善也),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

 蔡沈曰:“在官之人有禄可仰,然后可责其为善。廪禄不继,衣食不给,不能使其和好于而家,则是人将陷于罪戾矣。”又曰:“必富之而后责其善者,圣人设教欲中人以上皆可能也。”

 臣按:汉张敞、萧望之言于其君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今小吏俸率不足,常有忧父母妻子之心,虽欲案身为廉,其势不能。”宋夏竦亦曰:“为国者皆患吏之贪而不知去贪之道也,皆欲吏之清而不知致清之本也。臣以为去贪致清者在乎厚其禄、均其俸而已,夫衣食阙于家,虽严父慈母不能制其子,况君长能检其臣乎?冻馁切于身,虽巢、由、夷、齐不能固其节,况凡人能守清白乎?”二臣之言,其庶几《洪范》之意欤。

 《王制》曰:夫圭田无征。孟子曰:“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

 朱熹曰:“此世禄常制之外又有圭田,所以厚君子也。圭,洁也,所以奉祭祀也。”

 臣按:三代盛时,所以优待君子者如此其厚,唐、宋之职田盖其遗意也。

 汉宣帝诏天下曰:“吏不廉平则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禄薄,欲其毋侵渔百姓,难矣。其益吏百石以下俸十五(若食一石则益五斗)。”

 光武诏增百官俸,十石以上减于西京旧制,六百石以下增于旧秩。

 臣按:此二诏皆推《洪范》“既富方谷”之意。益官之俸而于吏之小者尤加厚,可谓善推古人之意而广之矣。宣帝所谓“吏不廉平则治道衰”尤为确论,有天下国家者不可不知也。

 宋太祖诏曰:“吏员冗多难以求其治,俸禄鲜薄而未可责以廉。与其冗员而重费,不若省官而益俸。州县宜以口数为率,差减其员,旧俸外增给五千。”

 臣按:宋太祖所谓“与其冗官而重费,不若省官而益俸”,此古今之至论也,臣敢举以为今日献。

 以上论颁爵禄之制

 ▲敬大臣之礼

 《周易》:晋(坤下离上),康侯(安国之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

 程颐曰:“六五以柔居君位,明而顺丽,为能待下宠遇亲密之义,是以为'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也。大明之君,安天下者也。诸侯能顺附天子之明德,是康民安国之侯也,故谓之'康侯’。是以享宠锡而见亲礼,昼日之间三接见于天子也。不曰公卿而曰侯,天子治于上者也,诸侯治于下者也,在下而顺附于大明之君,诸侯之象也。”

 朱熹曰:“晋,进也。'锡马蕃庶,昼日三接’,言多受大赐而显被亲礼也。”

 臣按:侯而谓之康者,以其有康民安国之功而得为侯者也。大明之君在上,臣下顺附而奉承之而有康民安国之功,是以人君必锡之以宠数,车马至于众多,接之以亲礼,昼日至于三接。在外之侯且然,则内之公卿可知也。后世人主于在外之诸侯,旷世不一再见;于内之公卿,或五日一朝,或间日视朝,其勤者虽一日一朝,然惟应故事而已。颜面之不亲,情意之不孚,况望其昼日之间三接乎?夫惟接见之频,然后其情可以通,其言可以入,势分不至于悬隔,而上下无壅蔽之患、内外无废坠之事也。有志任贤求治之主,尚念之哉。

 《虞书》:帝曰:“吁,臣哉邻哉,邻哉臣哉。”禹曰:“俞。”孔颖达曰:“邻,近也。君臣道近,相须而成。”

 臣按:先儒谓臣以分言,邻以情言,君臣之间一于分则离、一于情则亵,故帝舜于大禹既欲其尽臣道以亲助于我,曰“臣哉邻哉”,又欲其亲助我以尽臣道,曰“邻哉臣哉”,反复咏叹之不置。舜叹而言之,禹俞而然之,君臣之际其交相亲近有如此者。后世人君之于臣下,不过于严则过于渎,此上下之情所以不孚,而治功之成恒不若于古欤!

 帝庸(用也)作歌(诗歌)曰:“敕(戒敕)天之命,惟时(无时而不戒敕)惟几(几事之微也,无事而不戒敕)。”乃歌曰:“股肱(臣也)喜哉,元首(君也)起(兴也)哉,百工熙(广也)哉。”皋陶拜手稽首飏(大言而疾曰飏)言曰:“念哉,率(总率)作兴事,慎乃宪(谨其所守之法),钦哉。屡(数也)省乃成,钦哉。”乃赓(续也)载(成也)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安也)哉。”又歌曰:“元首丛脞(烦碎)哉,股肱惰(懈怠)哉,万事堕(倾圮)哉。”帝拜曰:“俞,往钦哉。”

 蔡沈曰:“舜将欲作歌而先述其所以歌之意,皋陶将欲赓歌而亦先述其所以歌之意。舜作歌而责难于臣,皋陶赓歌而责难于君,君臣之相责难者如此,有虞之治兹所以为不可及也。”

 臣按:虞廷君臣相与赓歌,以元首、股肱为言,以见君臣一体之意。君之歌则先股肱,臣之歌则先元首,于咏歌欢乐之中寓推尊致敬之意。当是时也,一堂之间、君臣之际;臣敬君则拜稽以飏其言,君敬臣则致拜以俞其语,君臣一心,上下忘势,此虞廷之君臣所以为万世法,而其治效所以为不可及欤。

 《诗大雅卷阿》其首章曰:有卷(曲也)者阿(阿,大陵也),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指成王也,下放此),来游来歌,以矢(陈也)其音。次章曰:伴涣尔游矣,优游尔休矣(伴涣、优游皆闲暇之意)。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酋,终也)。

 朱熹曰:“此诗召公从成王游,歌于卷阿之上,因王之歌而作此以为戒。首一章总叙以发端,次章言王既伴涣优游矣,又呼而告之,言使尔终其寿命,似先君善始而善终也。”

 臣按:本朝学士朱善曰:“天下之可乐者莫如泰和盛治之时,而可虑者亦莫如泰和盛治之时。曷为其可乐而又可虑也?盖泰和盛治之时,以三光则得其明,以四时则得其序,以庶类则得其所,是诚可乐也,然治极而不戒则乱亦于此乎兆。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谓治可保其常不乱乎?此其所可虑也。夫惟虑之于极治之时,此有虞所以有皋陶之赓歌,有周所以有召公之《卷阿》也。”

 第三章曰:尔土宇反章(反章,大明也),亦孔之厚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百神尔主矣(谓终其身为天地、山川、鬼神之主也)。第四章曰:尔受命长矣,茀禄尔康矣(茀、禄皆福也)。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纯嘏尔常矣(则纯大之福,常享而不失矣)。

 臣按:此二章朱熹所谓极言寿考、福禄之盛,以广王心而歆动之者也。宋儒有言,汉文之时贾谊为之痛哭流涕,如祸患之迫乎其后,谊之忧国诚深矣。然其言太过而无优游不迫之意,帝退而观天下之势不至于此则一不之信,然后知康公之戒君其言亦有法也。由是以观,则知人臣之告君,惧之以祸患,不如歆之以福寿可知矣。虽然,此为人臣告君者言尔,若夫人君畏天命而悲人穷者,固当求贤慕祖以迓福寿于方来,尤当戒谨恐惧以消祸患于将萌,二者不可偏废也。

 第五章曰:有冯(谓可为依者)有翼(谓可为辅者),有孝(谓能事亲者)有德(谓得于己者),以引(导也)以翼(相也)。岂弟君子,四方为则。

 吕祖谦曰:“贤者之行非一端,必曰有孝有德者何也?盖人主常与慈祥笃实之人处,其所以兴起善端、涵养德性,镇其躁而消其邪,日改月化有不在言语之间者矣。”

 朱熹曰:“此章言得贤以自辅,如此则其德日修而四方以为则矣。自此章以下乃言所以致上章福禄之由也。”

 其卒章曰: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矢(陈也)诗不多,维以遂歌。

 朱熹曰:“此章谓君子之车马则既众多而闲习矣,其意若曰是亦足以待天下之贤者而不厌其多矣。遂歌盖继王之声而遂歌之,犹《书》所谓赓载歌也。”

 臣按:此诗先儒谓召公从成王游歌于卷阿之上而作,其卒章所谓“维以遂歌”犹《书》皋陶赓帝舜之载歌也,则是自古圣帝明王所以敬礼其臣,相与游歌者有自来矣。洪惟我太祖高皇帝万几之暇,条成《大诰》三编以示天下臣民,其初编之首即托始以“君臣同游”为第一,其言曰:“昔者人臣得与君同游者,其竭忠成全其君,饮食梦寐未尝忘其政。所以政者何?惟务为民造福,拾君之失,撙君之过,补君之阙。显祖宗于地下,欢父母于生前,荣妻子于当时,身名流芳,千万载不磨。”噫,圣祖之心所以为圣子神孙虑者深矣。盖君尊如天,臣卑如地,其分至严,矧继世之君生长深宫,其于臣下尤易悬绝,盖一日之间,视朝之际仅数刻耳,退朝之后所亲接者宦官、宫人,所谓贤士、大夫者无由亲近也,于是乎发为“君臣同游”之训。谓之游者,则凡便殿燕闲之所、禁掞行幸之处无不偕焉,如皋陶赓明良之歌、召公从卷阿之游是已。然尤恐其臣之同游也或启君之怠荒或长君之淫纵,于是又教之曰:务在成全其君,饮食梦寐不忘其政,惟务为民造福,拾君之失,撙君之过,补君之阙。又恐其臣不知所以感发而歆动者,于是又期之以显祖宗、欢父母,显荣生前,流芳后世。噫,圣祖之心所以感发其臣,而为圣子神孙虑一何深且远哉?臣于是尤有以见古今圣君贤相其心千万世而相通也,何则?召公作诗以臣而告君也,故以寿考、福禄之盛以歆动其君之心,俾其兴起于善,求贤用善以为法祖致治之基;圣祖作诰以君而告臣也,故以显荣流芳之效以歆动其臣之心,使其感发于善,尽忠福民以为成全其君之地。可见君臣之义千古一心,圣贤之心万世一理。后之践圣祖之位以奉天出治者,尚当以圣祖之心为心;居召公之位以从君游歌者,尚当以召公之心为心,臣不胜惓惓。

 《周书召诰》:今冲(幼也)子嗣则无遗寿耇,曰其稽(考也)我古人之德,矧曰其有能稽谋自天?

 蔡沈曰:“幼冲之主于老成之臣尤易疏远,故召公言今王以童子嗣位,不可遗弃老臣,言其能稽古人之德,是固不可遗也,况言其能稽谋自天,是尤不可遗也。稽古人之德则于事有所证,稽谋自天则于理无所遗。无遗寿耇,盖君天下者之要务,故召公特首言之。”

 臣按:蔡沈言“无遗寿巉,君天下者之要务”,盖寿巉之人阅世久而涉历深,于凡前王之政、祖宗之典,古今兴衰治乱之迹、当世沿革废举之由,莫不有以知其所当然及其所以然,如此则是、如此则非,如此则成、如此则败,如此则治、如此则乱,灼然于心胸之间,了然于见闻之际,粲然于指画之顷。于事有所证,非徒为是空言也;于理无所遗,非徒为此驾说也。人君为治,诚能不遗斯人,惟其言之是咨是用,则其治效之臻,视夫用彼新进少年不经事者,其相去奚翅十百哉!

 《毕命》:惟公(毕公)懋(盛大之义)德,克勤小物(细行也),弼亮四世(文、武、成、康),正色率下,罔不祗(敬也)师(法也)言(训也)。嘉绩多于先王,予小子(康王自谓也)垂(垂衣)拱(拱手)仰成。

 蔡沈曰:“毕公既有盛德,又能勤于细行,辅导四世,风采凝峻,表仪朝着(谓朝内列位有常处),若大若小,罔不祗服师训,休嘉之绩盖多于先王之时矣。今我小子复何为哉,垂衣拱手以仰其成而已。”

 臣按:史渐曰:忠厚近迂阔,老成若迟钝,先王终不以此易彼者,盖世臣旧德功业已见于时、闻望已孚于人,商功利、课殿最虽不若新进者,至于雍容廊庙,天下想望其风采,足以廉顽立懦、敦薄厉偷,如泰山乔岳,初无运动之劳而功之及人厚矣。毕公四世元老,虽有不可及之盛德,常有不自足之诚心,小物不以不必勤而不勤,嘉绩不以已多于前时而或怠,正色敛容而使人之非意自消,出辞吐气而使天下之群心胥服。吁,斯人也,其《书》所谓寿蒨、《诗》所谓老成人欤?人君诚能得斯人而付倚毗之任,以正朝纲,以敦雅俗,垂衣拱手以仰其成,尚何政教之不孚、强暴之不服哉?

 《诗序》曰:《行苇》,忠厚也。周家忠厚,仁及草木,故能内睦九族、外尊事黄耇,养老乞言以成其福禄焉。

 臣按:此《诗》旧序,朱熹辨其与诗意不合,然以其外尊事黄巉、养老乞言以成其福禄,得古昔盛王敬老求言之意,故载于篇。

 《荡》之什曰: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

 朱熹曰:“老成人,旧臣也。典刑,旧法也。言非上帝为此不善之时,但以殷不用旧,致此祸尔。虽无老成人与图先王旧政,然典刑尚在,可以循守,乃无听用之者,是以大命倾覆而不可救也。”

 谢枋得曰:“三代而上,国有大政、有大议、有大疑皆决于老成人之言。曰图任旧臣人共政,殷先王所以立国也;曰人惟求旧,曰无侮老成人,盘庚所以兴也;曰汝惟商耇成人,宅心知训,周公所以训康叔也;犁老播弃,格人罔敢知吉,纣所以亡也;在位罔有耆旧,俊在厥服,平王所以东迁也。”

 臣按:为治之具在人与法而已,有人以为咨询,谋为之用;有法以为持循,凭借之资。用老成之人,行见成之法,则凡所以咨询而见于谋为者皆先王之旧政成宪,用之久而事无弊、行之习而民相安者,由是而循守之以为凭借之资,则可以存国体、安民生、保天命,千万年如一日也。不幸而老成凋丧,而先王之旧法幸有存者持循而凭借之,犹可以系人心、延国祚而不至于倾覆,苟骤用新进,轻变旧法,其不至于丧乱也者几希。若宋神宗舍韩琦、富弼,听用王安石变祖宗旧法,以驯致靖康之祸,兹其明验欤。

 《礼记内则》:凡养老,五帝宪(法也),三王有(乂也)乞言。

 臣按:年之贵乎天下久矣,五帝三王莫不有养老之礼,然其所以养之者有国老焉、有庶老焉。所谓国老者国家耆旧之臣,盖尝执政服役、食君之禄、任君之事者也,非徒加之以执浆执爵之仪、祝噎祝哽之礼,实欲法其善行体之于己以为美德,求其善言服之于行以为良法焉。

 《中庸》:子曰:“敬大臣则不眩。”又曰:“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

 朱熹曰:“不眩谓不迷于事。敬大臣则信任专,而小臣不得以间之,故临事而不眩也。官盛任使谓官属众盛足任使令也。盖大臣不当亲细事,故所以优之者如此。”

 臣按:朱熹于《中庸或问》论劝大臣之道无复余蕴,前编已载之矣,兹不重赘。夫敬大臣,九经之一也。敬大臣本于尊贤,尊贤本于修身,而修身则又本于诚焉。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心有不诚则所以修身者无实德,所以尊贤者无实礼,所以敬大臣者貌敬而心不孚,言入而实不继,皆为虚文矣。故曰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一者诚而已矣。

 汉贾谊上文帝疏曰:“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苴者履中之藉也)。夫已尝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礼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若夫束缚之,系咺之(谓以长绳系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尊尊贵贵之化也(详见前编)。”

 臣按:贾谊此言盖为当时大臣多以罪下狱而发,文帝果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呜呼,谊之此言非特以救当时之弊,盖人君待臣之礼所当然也。史谓文帝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养之云者,盖欲其同入于德善之中而不至于罹吾之法也。孟子曰:“以善养人。”文帝其庶矣乎!

 以上论敬大臣之礼。臣按:前编于“正伦理”已载君使臣之礼,而此又有敬大臣者,盖彼所谓臣者通小大而言,此则专言大臣也。

卷七

▲简侍从之臣

 《书冏命》:王(穆王)若曰:“昔在文、武聪明齐圣,小大之臣咸怀忠良。其侍(给侍左右者)御(车御之官)仆从(太仆、群仆凡从王者)罔匪正人,以旦夕承(承,顺)弼(正救)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祗若,万邦咸休。惟予一人无良,实赖左右前后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绳(直也)愆纠(正也)谬,格其非心,俾克绍先烈(谓文、武)。”

 蔡沈曰:“文、武之君聪明齐圣,小大之臣咸怀忠良,固无待于侍御、仆从之承弼者,然其左右奔走皆得正人,则承顺正救亦岂小补哉。”

 林之奇曰:“左右近习非人则朝夕渐染,入于邪辟而不自知,大臣虽贤,君心已蠹矣。故须小大忠良,必群仆皆正人而后可。”

 臣按:穆王命伯冏为太仆正,作此诰命之首述文王、武王有至圣之德,其一时小臣、大臣各怀其忠直良善之行,虽其侍奉、进御、仆役从官之微,无非正直之人,相与奉承辅弼之,是以其出入起居之间无有不敬者,发号施令之际无有不善者,由是下而民庶之敬顺,远而万国之休美。文武犹然,况我一人素无良善之德者乎?实必赖尔前后左右有位之士辅助我之所不及,直其愆过,正其舛谬,格其非僻之心,庶几能绍述我先烈之文、武乎。穆王此言非但以求助于伯冏,而实欲求助于一时前后左右侍从之臣有位者也。

 《国语》:近臣进规。

 臣按:侍从之职所谓近臣也。侍从之职虽各有所司,而皆以进规谏为要焉。

 宋司马光言于其君(英宗)曰:“窃见祖宗之时,闲居无事常召侍从近臣,与之从容讲论万事,委曲详悉无所不至。所以然者,一则欲使下情上通,无所壅蔽;二则欲知其人能否,才器所任。是以黜陟取舍皆得其宜,太平之业由此而致。陛下龙飞,奄有四海,虽圣贤英睿得于天纵,然与当世士大夫未甚相接,民间情伪未甚尽知,臣谓宜诏侍从近臣每日轮一员直资善堂,夜则宿於崇文院,以备非时宣召。伏望圣慈少解严重,细加访问,以广聪明,裨益大政。”又曰:“臣屡曾上言乞诏侍从近臣每日轮直宿,以备非时宣召,已蒙开纳,将谓即时施行。自后迁延日久,窃意内外之臣必有欺惑天听而沮难之者,其意盖欲陛下常居禁中,不与群下相接,以壅蔽聪明而固其权宠,此岂忠臣之所为而陛下之福邪?臣愿陛下断自圣意,使之更直,听政余暇特赐召对,与之从容讲论古今治体、民间情伪,使各竭其胸臆所有,而陛下更加采择,是者取之,非者舍之,忠者进之,邪者黜之,如此则下情尽达而圣德日新矣。”

 臣按:侍从之臣固当朝夕人主左右,无间昼夜者也。若惟进见有时,第于视朝行礼之时暂尔侍立,则又与群臣无异,乌在其为侍从哉?是以昼则更直,夜则入宿,非但以备不时宣召,万一宫禁有不测之变,亦必得人以筹度处置、属笔命辞。不然,仓卒之间何以应变哉?

 范纯仁言于其君(神宗)曰:“本朝设侍从之官,自待制、谏议已上,学士、舍人,皆是古来九卿之职。朝廷待之恩礼既异,士民瞻仰位望亦崇,是宜朝夕论思,同共休戚。今乃忘本徇末,择易舍难,只将主判司局便为己之职事,人情既务因循,朝廷不加考核,其间乃有优游缄默,养望待迁,无爱君忧国之言,乏尽忠补过之义,或有时政得失,唯能退有后言,处之不惭,仅同胡越,未必人人苟禄。盖因习以成风,伏望明降诏旨,督责近侍,凡是朝廷阙失并须论列奏陈,所上封章其尽心论奏而言多中理者稍加褒进,其持禄不言或言而无取者量行黜责。如此,则庶职修举,朝廷获多士之助,近臣免尸素之讥。”

 臣按:侍从之臣非止一类,凡在代言讲读之属,与夫给事左右之臣皆是也。虽其执事各有主判司局,然于供职之外,皆当蓄见闻以备顾问,进言说以尽规益,不可但缄默而已也。(以上总论侍从之臣)

 《周礼》:内史掌王之八枋(与柄同)之法以诏王治,凡命诸侯及孤卿、大夫则策(策,简也)命之。吴澂曰:“内史犹今之内制翰林之职也。”

 臣按:八柄诏于冢宰,内史复掌以诏王,盖史官公论之所出,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之柄有所不公,史氏直笔以书之。吴澂谓内史为翰林之职,盖以其命诸侯、公、卿、大夫则策命之,犹今学士院之草制诏也。然谓之史,乃掌文书赞治之名,今制并史馆于翰林,其亦此意欤?我太祖皇帝于吴元年已置翰林院,以陶安为翰林学士,于是设承旨学士、侍讲、侍读学士、直学士及待制、应奉等官。洪武九年诏定百官品级,承旨与六部尚书俱正三品,学士从三品,侍讲学士从四品。十八年三月始定翰林官制,而革承旨直学士、待制、应奉之名,设学士二员,秩五品;讲、读学士各一员,从五品,其属则有侍讲、侍读、五经博士、典籍、侍书、待诏,外此又设修撰、编修、检讨以为史官,皆属之翰林院焉。夫学士代言之官,讲读经筵之职,五经博士、典籍则前代秘书之属,侍书、待诏则前代供奉之名,而所谓史官者则前代著作、起居之任也,今则并属于翰林,则是今代翰林一司实兼前代诸职,其职任尤非他司比也。永乐初,太宗皇帝又柬七人者入内阁,专知制诰,备顾问,参预机务,然其秩犹止五品也。至仁宗皇帝又于本官上加以卿、佐、师、保,其任用尤为重焉。历任既久,又易本官以文渊阁大学士、华盖殿、谨身殿、武英殿大学士云。

 《唐书》:学士之职本以文学言语备顾问,出入侍从,因得参谋议、纳谏诤,其礼尤宠,而翰林院者待诏之所也。唐制,乘舆所在必有文词经学之士,自太宗时名儒学士时时召以草制,然犹未有名号。乾封以后,始召文士元万顷等草诸文词,常于北门候进止,时人谓之“北门学士”。玄宗初,制翰林待诏,以张说、张九龄等为之,掌四方表疏批答,应和文章。既而又以中书务剧,文书多壅滞,乃选文学之士号翰林供奉,与集贤院学士分掌制诰书敕。后又改供奉为学士,别置学士院专掌内命,凡拜免将相、号令征伐皆用白麻。其后选用益重而礼遇益亲,至号为“内相”,天子私人内宴则居宰相之下、一品之上。唐之学士,弘文、集贤分隶中、书门下省,而翰林学士独无所属。

 臣按:此设立翰林院之始。夫翰林之设,三代以前无有也,然《汤诰》《微子之命》之类,其体制言辞类非人君所自言者,安知当时无代言之臣哉?但其名制不见于经典,无可考耳。汉制,尚书郎主作文书起草,五日一美食,下天子一等,虽无代言之名,其端已见于此矣。至唐以后始设官以掌王言,居禁林深严之地,为天子亲信之臣。人主之心欲有所言、欲有所为,欲有所谋猷于庙堂,欲有所施设于朝廷,欲有所播告于天下,喜其人欲有所奖之,怒其人欲有以责之,皆假诸其手,俾代王言以宣其心、传其意,必得夫颖敏开通之士、谙练该博之才,授旨即得其心,听言即知其意,而言又足以成文,文又能以成章,举理而不遗其事,通今而不悖乎古,必得如是之人然后足以当是任。苟为不然,徒以其才藻之艳丽、言辞之捷给,而于治道、民情罔有所知,君德、治体略无所补,又焉用彼为哉?

 宋翰林学士掌内制、制诰、赦敕、国书及宫禁所用之文辞,凡后妃、亲王、公主、宰相除拜则草词,赦降德音则先进草,乘舆行幸则侍从以备顾问,有所献纳则请对或奏对。

 臣按:学士之职不止于代王言,而又以备顾问、资献纳焉。夫然则所用者不独以其能文辞而已,非道足以贯天人、学足以通古今、才足以适世用者,不足以膺此选也。

 太祖谓宰相曰:“北门深严,当择审重士处之。”范质曰:“窦仪清介谨厚,然在前朝已自翰林迁端明,今又迁兵部尚书,难于复召。”上曰:“禁中非此人不可,卿当谕朕意,勉再赴职。”

 太宗时,张洎欲迁翰林,上曰:“学士之职清切贵重,非他官可比。”

 臣按:宋欧阳修尝举钱惟演,言朝廷之官,虽宰相亦可杂以他才为之,惟翰林学士非文章之士不可。夫学士之职,非有文章之士固不可冒此名也,然孔子所谓“有德者必有言”,韩愈亦谓“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夫所谓文学之士,必得有道德仁义之人以处清切贵重之地,庶几可以华国尔,苟非其人而轻授之,岂不污是选哉?(以上言翰林学士)

 唐玄宗开元三年,始召马怀素、褚无量更日侍读。

 宋真宗咸平二年,以杨徽之、夏侯峤并为翰林侍读学士,班次翰林学士。臣按:此翰林置侍读及侍读学士之始。

 汉明帝时,张酺数侍讲于御前;灵帝时,杨赐、刘宽俱侍讲于华光殿,虽有侍讲之号而未以名官。唐玄宗开元十三年,始置侍讲。宋真宗咸平二年,国子祭酒邢昺为侍讲学士。

 臣按:此翰林置侍讲及侍讲学士之始。

 唐玄宗谓宰相曰:“朕每读书有所疑滞无从质问,可选儒学之士使入内侍读。”宋太宗命吕文仲为翰林侍读,寓直禁中以备顾问。

 真宗视朝之暇即令讲说,尝曰:“朕听政之余,惟文史是乐,讲论经义宁有倦耶?”

 臣按:设官以讲读名,将资之以讲明经义,质正疑滞,非备其员以美观听也。官而谓之读、谓之讲,必执经以侍左右,讲道以明义理,然后足以称其名焉。(以上讲读学士)

 唐制,史馆修撰掌修国史。

 臣按:修撰之名始见于此,然考之史书,又有所谓北门修撰、集贤修撰、右文殿修撰者,皆所谓史官者也。

 宋置会要所以修纂国史,置修国史、同修国史、修撰、同修撰、编修官、检讨官。

 臣按:编修、检讨专以修史始见于此,前此固有所谓编修官者,盖专以修《经武要略》为职,属之枢密院,名虽同而实则异也。然编修、检讨在前代者皆名以官,我朝止称编修、检讨云,臣尝因是而通论古今之史官矣。夫天下不可一日而无史,亦不可一日无史官也。百官所任者一时之事,史官所任者万世之事。《周礼》宰夫八职有史以赞治,汉法太史公位丞相上,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唐及宋宰相皆兼史官,其重有如此者。自成周有左、右史,汉有起居注,唐、宋之起居舍人、著作郎之属,皆所谓史官也。我朝开国之初犹设起居注,其后革之,而惟以修撰、编修、检讨当国史焉,遇有纂修则以大臣为之监修、学士为之总裁,其法制可谓简而要矣。然是职也,是非之权衡,公议之所系也,禹不能褒鲧,管、蔡不能贬周公,赵盾不能改董狐之书,崔氏不能夺南史之简,公是公非,纪善恶以志鉴戒,自非得人如刘知几所谓兼才、学、识三者之长,曾巩所谓明足以周万事之理、道足以适天下之用、智足以知难知之意、文足以发难显之情,不足以称是任也。虽然,此犹非其本也,若推其本,必得如元揭徯斯所谓有学问文章、知史事而心术正者,然后用之,则文质相称、本末兼该而足以为一代之良史矣。朝廷诚得斯人付以纂述之任,储之馆阁之中以为异日大用之阶,其所关系夫岂小哉?(以上史官)

 汉武帝建元五年,初置五经博士。

 臣按:此五经博士之始。夫五经之在汉,有专门之学,故当时各设博士以掌之,然不徒用以训诂名义而已。于凡朝廷政事之有更张,事体之有疑义,议论之际,博士皆得与焉,辄问以经义何当,汉之政尚经术犹为近古也如此。后世虽设此官,姑备其名焉尔,诚能复汉之故事,遇国家政事之有可疑者,俾文学经术之士皆得以议论,其间考古引经以为可否之决,其于明廷议政未必无所补。

 《周礼》:太史掌建邦之六典,又有外史掌四方之志、三皇五帝之书。

 汉氏图籍所在,有石渠、石室、延阁、广内贮之于外府,又有御史居殿中,掌兰台秘书及麒麟、天禄二阁,藏之于内禁。

 后汉图书在东观,桓帝延禧二年始置秘书监一人,掌典图书,考合同异。

 唐制,秘书省掌经籍图书之事,秘书郎掌四部图籍,校书郎掌仇典籍、刊正文章。

 宋有秘书监掌古今经籍图书、国史、实录、天文历数之事,官有监、少监、丞,属有著作郎、秘书郎、校书、正字,各以其职隶于长贰。

 宋太宗因唐制建昭文、史馆、集贤院于禁中,昭文、集贤置大学士、直学士,史馆置监修国史、修撰、直馆,昭文亦置直馆,集贤又有修撰、校理之职,名数虽异而职务略同。

 谢绛曰:“太宗肇造三馆,立秘阁。真宗景德中,图书浸广,大延天下英俊之士,数临幸,亲加劳问,递宿广内,有不时之召。人人力道术、究艺文,知天子尊礼甚勤,而名臣高位繇此其选也。”

 欧阳修曰:“用人非止一端,故取士不以一路。夫知钱谷、晓刑狱、熟民事、精吏干,以办集为功者,谓之材能之士;明仁义礼乐,通古今治乱,文章议论可以决疑定策、论道经邦者,谓之儒学之臣。善用人者必以材能之士布列中外,分治百职,使各办其事;以儒学之臣置之左右,与之日夕谋议,讲求其要而行之,而又于儒学之中择其尤者置之廊庙而付以大政,此用人之大略也。由是言之,儒学之臣岂在材臣之后哉?前世英主明君未有不以崇儒向学为先,而名臣贤辅出于儒学者十常八九。盖馆阁之职号为储材之地,两府阙人则取于两制,两制阙人则取于馆阁,馆阁者储辅相之地也。材既难得而又难知,故尝博采广求而多蓄之,时冀一得于其间则杰然而出为名臣矣。其余中人优游养育以成之,亦不失为佳士也。祖宗用人,凡有文章、有材、有行,或精一艺、长一事者,莫不蓄之馆阁而长养之,其杰然而出者皆为贤辅相,其余不至辅相而为一时之名臣者,亦不可胜数也。”

 吕公著曰:“馆阁之职乃朝廷之华选,前世将相名臣多出其间,得人之盛难以遽数。比来虽有简拔,其数不多,其中又多外补,朝廷平日艰于收采,缓急必乏使令。古人有言,士不素养无以重国。”

 臣按:前代藏书之府非止一处,而掌书之官非止一职,名数虽异而职务略同。今代图籍皆藏内阁,所设之官止一典籍焉。盖本朝翰林之官虽有异名,实无异职,其所储书非独以存前代之旧,盖将以资儒臣之考阅讲究,以开发其聪明以为异时大用之具也。仰惟太祖开基,既设翰林院置学士等官,又虑人才非储养作兴不能有成,乃洪武癸丑命编修张唯等十人入禁中文华堂肄业,诏宋濂为之师,上听政之暇辄幸堂中取其文亲评优劣,命光禄给酒馔,每食皇太子、亲王迭为之主,给冬、夏衣,时赐白金、鞍马。太宗永乐甲申,命学士解缙选新进士中材质英敏者,得修撰曾棨,编修周述、周孟简,庶吉士杨相、王英、王直等二十八人,又增周忱为二十九人,俾就文渊阁进其学,且谕之曰:“文渊阁古今载籍所萃,尔各食其禄,日就阁下恣尔玩索,务实得于己,庶国家皆得尔用。”命司礼监给笔札,光禄寺供饮馔,分钞以市膏烛,赐第以为居止。列圣相承按为故事,每遇开科间,于进士中选其俊异者如甲申制,读书中秘以储养之。前后得人比诸他进士为多,用之当时有得贤之效,书之史册为儒者之荣,是诚一代盛举也。臣伏读文皇帝谕棨等有曰:“人须立志,志立则功就,未有无志而建功成事者。汝等皆今之英俊,当立志远大,不可安于小成。为学必造道德之微,必具体用之全,为文必驱班、马、韩、欧之间,古之文学之士岂皆天成?亦积功所致也。”一时诸贤服膺圣训,莫不奋发立志,勉进学业,皆大有所成就,留者擅文学之名,出者播政事之誉。大哉皇言,其所以主张文教,作兴人才,为世道虑也一何远哉,三代以下所仅见也。嗟乎,贤才不易得,亦不易知,必随时而取之不限一时,必多方以试之不拘一艺,然后贤才毕用而无遗。苟惟取之于此时而他时则否,试之以一艺而他艺则否,而欲所用皆得其人,难矣。臣请著为定制,一次开科一次选用,简择之余乃分诸司观政,待新进士诣大学行释菜礼毕,即敕礼部谕俾各录平日所作文字投献(所作如诗赋、序记、铭颂、书论、拟古评史之类),封送翰林考订,其中有辞采文理其学可进者,别出题试之,其所试之文与所投之卷相称,即取以预选,不问年之长幼、质之强弱,苟有器识才思者,即如故事命官教育以俟其成,若其辞钩棘而意诡异者不在所取,三年之后随其材器而任使之。每科不必多选,所选不过二十人;每选不必多留,所留不过三五辈。如此,则国家储材以待用者无非通经学古、明体适用之儒,布诸庶位、列于内外者又皆得夫文学博雅之士,以错杂于政事、法理之间以润饰之,臣见天下彬彬然多文雅之士,儒皆真儒,吏非俗吏,凡其制作以华国、施为以辅世者,咸有可称述者矣。为治要务、用人要术莫先于此。(以上馆阁)

 唐武德二年,改内史舍人为中书舍人。

 臣按:此中书舍人设官之始。然是官也故隶于中书省,故以中书舍人为名。我朝罢中书省,尚仍其旧名,名虽同而实则异也。盖前代之中书与翰林学士分掌内、外制诰以为两制,盖属文之官也。我朝之中书舍人则专以书写为职耳。书者六艺之一,汉人谓之小学,以试学童为吏者也。夫人能之无庸设官,设之始自今日,盖以王言所系之重,前代乃属笔于吏胥,殊无慎重之意,祖宗以此设官盖有深意,必得夫素通经术、深明六书之义,心正笔正如柳公权所云者,居之庶不污王言耳。苟粗识偏旁而学术无素者,尚不足以当此,况又粗率侧媚而流品非清者哉?(以上中书舍人)

 以上简侍从之臣。臣按:翰林之职以备顾问、参议论、侍讲读,谓之侍从可也,而博士、典籍、舍人等官亦系之侍从者,盖以今制皆属于翰林故也。中书舍人之职虽有专科,然所书者学士所草之制,况今内阁亦有舍人别书诏敕云。

卷八

▲重台谏之任

 《周礼》:御史掌邦国都鄙及万民之治令,以赞冢宰(春官)。

 臣按:御史之名始见于此,然其所职者乃邦国都鄙之治令以赞冢宰者也,汉因秦制而设此官,则专以司纠察之任,名虽同而其制则异也。

 《通典》(唐杜佑作):御史之名,《周官》有之,盖掌赞书而授法令,非今任也。战国时亦有御史,秦、赵渑池之会各命书其事,又淳于髡谓齐王曰“御史在前”,则皆记事之职也,至秦、汉为纠察之任。所居之署,汉谓之御史府,亦谓之御史大夫寺,亦谓之宪台(此御史称台之始),后汉以来谓之御史台,亦谓之兰台寺,隋及唐皆曰御史台,龙朔二年改为宪台,咸亨元年复旧。门北辟,主阴杀也,故御史为风霜之任,弹纠不法,百僚震恐,官之雄峻莫之比焉。

 臣按:御史台即今都察院是也。前代有中书省而御史台之职专掌纠察,不得与之并列,我朝罢中书省而以政权分属六部,而都察院之设品级与六部同,其权视前代尤重云。

 唐制,御史大夫一人,中丞二人,其属有三院:一曰台院,侍御史隶焉;二曰殿院,殿中侍御史隶焉;三曰察院,监察御史隶焉。大事奏裁,小事专达,凡有弹劾,御史以白大夫。

 臣按:御史大夫即今左、右都御史之职,中丞即今左、右副佥都御史之职。唐有三院,今并其三于察院。祖宗设都御史六员,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凡事之不公不法者皆在所理。其属有十三道,各设监察御史,曰浙江、曰江西、曰福建、曰湖广、曰山东、曰河南、曰山西、曰陕西、曰广东、曰广西、曰四川、曰云南、曰贵州,分掌其各布政司事,其京卫并直隶府卫则分隶焉。御史之职在纠劾百司,照刷文卷,问拟刑名,巡按郡县,是则朝廷耳目之任,所以振肃纪纲而防邪革弊者也。六部之职各有攸司,而都察院惟所见闻,不系职司,皆得以纠察焉。

 御史大夫李承嘉尝召诸御史责曰:“近日御史言事不咨大夫,礼乎?”御史萧至忠曰:“御史,人君耳目,比肩事主,得自弹事,不相关白。若先白大夫而许弹事,如弹大夫不知白谁也!”

 臣按:今六部官属皆书其部,如吏部属则曰吏部文选清吏司、兵部属则曰兵部武选清吏司之类是也,惟都察院则书其道而不系于都察院焉,是亦唐人之意也。

 武后以法制群下,许谏官、御史得以风闻言事。

 胡寅曰:“武后使谏官、御史以风闻言事,其兴奸慝、来谗谮、害忠良、伤公道之符契乎?朝廷者,众正之原,是非所仰以决,谮诉所望以明,毁誉所赖以公,人心服与不服一在是焉。彼风闻者,得于道听途说或两怒溢恶,岂皆真实?遽然按之以施刑罚,其差失多矣。既以风闻多不审谛,被言者又泯默被罪,不得申理而冤结无告,伤平明之政亦甚矣。”

 臣按:后世台谏风闻言事始此,前此未有也,有之始自武氏。宋人因按以为故事,而说者遂以此为委任台谏之专。嗟乎,此岂治朝盛德之事哉!夫泛论事情风闻可也,若乃讦人阴私,不究其实而辄加以恶声,是岂忠厚诚实之道哉?夫有是实而后可加以是名,有是罪而后可施以是刑,苟不察其有无虚实,一闻人言即形之奏牍、置于宪典,呜呼,莫须有何以服天下哉?我祖宗著为宪纲,许御史纠劾百司不公不法事,须要明著年月、指陈实迹,不许虚文泛言、搜求细事,盖恐言事者假此以报复私仇、中伤善类、污蔑正人,深合圣人至诚治天下之旨。

 睿宗时,侍御史杨孚弹纠不避权贵,权贵毁之,上曰:“鹰搏狡兔须急救之,不尔必反为所噬。御史惩奸慝亦然,苟非人主保卫之,则亦为奸慝所噬矣。”

 臣按:睿宗此言可以为世主任用风宪之法。

 肃宗在灵武时,武臣崛兴无法度,大将管崇嗣背阙坐,笑语喧纵,监察御史李勉劾其不恭,帝叹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

 穆宗时,夏州节度使李祐拜大金吾,违诏进马,侍御史温造劾之,祐曰:“吾夜入蔡州擒吴元济未尝心动,今日胆落于温御史矣。”

 臣按:御史之设所以为朝廷,非为其人也。既授之以是职,必假之以是权,彼持其权以举厥职,则人知所严惮而不敢为恶,其为朝廷之益大矣。唐人有言:“御史为天子之耳目,宸居之堂陛未有耳目聪明、堂陛峻正而天子不尊者也。天子尊,未有奸臣贼子而不灭也。奸臣贼子灭矣,可以自朝廷至于海隅,荡荡然何所不理哉?”观于此言,则知古人设官之意。

 宋制,御史入台,满十旬无章疏者,有辱台之罚。

 臣按:宋朝切责御史以举其职,其严如此,盖惟恐其不言也。上之所以责之于其下者必欲其言,如此,居是职者虽欲缄默不言,不可得矣。

 石介曰:“君有佚豫失德、悖乱亡道、荒政咈谏、废忠慢贤,御史府得以谏责之;相有依违顺旨、蔽上罔下、贪宠忘谏、专福作威,御史府得以纠绳之;将有凶悍不顺、恃武肆害、玩兵弃战、暴刑毒民,御史府得以弹劾之。君至尊也,相与将至贵也,且得谏责纠劾,之余可知也。”

 曾肇曰:“御史责人者也,将相大臣非其人,百官有司失其职,天下之有败法乱纪、服谗搜慝者,御史皆得以责之。然则御史独无责乎?居其位有所不知,知之有所不言,言之有所不行,行之而君子病焉小人幸焉,御史之责也。”

 臣按:宋二臣之言,可见御史责任之重且难如此。为御史者必如二臣所言,然后为能举其职,不然,则于是职有愧矣。由是观之,则凡其在任之日所以形于言论、见之章疏者,乃其职分之所当为,非好为是以求名也。(以上台官)

 周礼:保氏掌谏王恶(地官)。

 臣按:官以保为名而职以谏恶为事,盖欲其陈王之过失以保佑王之躬,辅之翼之以归诸道也。自周人有是官,汉人因之以设谏诤之员,其名虽异而制则同也。

 秦始置谏议大夫,掌论议,无常员。汉武帝更置谏大夫,光武又以为谏议大夫。唐承隋制,复置,随宰相入阁。宋置谏院。

 唐置左右补阙、左右拾遗,宋改左右补阙为左右司谏、左右拾遗为左右正言。

 臣按:谏议大夫、补阙、拾遗、司谏、正言皆前代之谏官也,我朝革去前代中书省,并其所谓谏官者不复置焉,惟设六科给事中以掌封驳之政而兼以言责付之。

 秦始置给事中,汉因之,唐定为四员。宋制,凡制敕有所不便,准故事封驳。

 臣按:给事中自秦以来为加官,至宋元丰中始有定职,其职专以封驳而已。我朝始分为六科,科设都给事中、左右给事中、给事中,随其科事繁简而设员,凡章奏出入咸必经由,有所违失抵牾、更易紊乱皆得封驳。不特此也,凡朝政之得失、百官之贤佞皆许联署以闻,盖实兼前代谏议、补阙、拾遗之职也。祖宗设官不以谏诤名官,欲人人皆得以尽其言也,而又专寓其责于科道。吁,四海无不可言之人,百官无非当言之职,又于泛然散处之中而寓隐然专责之意,祖宗设官之意深矣,求言之意切矣。

 唐太宗贞观元年制曰:“自今中书门下及三品以上入阁议事,皆命谏官随之,有失辄奏。”

 臣按:宋王安石言,唐太宗之时,所谓谏官者与丞相俱进于前,故一言之谬、一事之失可救之将然,不使其命已布于天下然后从而争之也。君不失其所以为君,臣不失其所以为臣,其亦庶乎其近古也。今也上之所欲为、丞弼所以言于上皆不得而知也,及其命之已出然后从而争之,上听之而改,则是士制命而君听也;不听之而逐,则是臣不得其言而君耻过也。臣窃以谓唐宋之制与今不同,前代宰相行事谏官无由得知,今则六部之事无一不经于六科,则虽不必随大臣入阁议事,当其章疏初入之时、制敕始出之际,则固可以先事而谏矣。

 宪宗谓李绛曰:“比谏官多朋党,论奏不实,皆陷谤讪,欲出其尤者,若何?”绛曰:“此非陛下意,必憸人以此荧误上心。自古纳谏者昌,拒谏者亡,夫人臣进言于上岂易哉?君尊如天,臣卑如地,如有雷霆之威,彼昼度夜思始欲陈十事,俄而去五六,及将以闻则又惮而削其半,故上达者财十二耳。何哉?干不测之祸,顾身不利耳,虽开纳奖励尚恐不至,今乃欲谴诃之使直士杜口,非社稷利也。”帝曰:“非卿言,我不知谏之益。”

 臣按:李绛此言非但以破憸人之谋,亦使其君知谏臣之难也如此。宪宗闻其言即知谏之为益,此其所以为唐令主,后世称治者必宗之欤。

 宋欧阳修曰:“谏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时之公议系焉。谏官虽卑,与宰相等。天子曰是,谏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谏官曰必不可行,立殿陛之间与天子争是非者,谏官也。”司马光曰:“古者谏无官,自公卿大夫至于工商无不得谏者。汉兴以来始置官,以天下之政、四海之众,得失利病萃于一官使言之,其为任亦重矣。”

 臣按:今世谏官虽无定职,然祖宗设立六科,实以言责付之,凡内而百司、外而藩郡,应有封章无有不经由者,矧列署内廷、侍班殿陛,日近清光,咫尺天颜,上无所于属,下有所分理,欧阳修所谓“争是非于殿陛之间”。今虽无此比,至于司马光所谓“天下之政、四海之众,得失利病萃于一官”,则今犹古也。然则是职也亦岂易得其人哉?必如光所谓择言事官当以三事为先,第一不爱富贵,次则重惜名节,次则晓知治体。必得如是之人以居谏官,则上而君德必有所助,下而朝政必无所缺矣。(以上谏官)

 蔡襄告其君(仁宗)曰:“任谏非难,听谏为难;听谏非难,用谏为难。陛下深忧政教未孚、赏罚未明,群臣之邪正未分、四方之利害未究,故增耳目之官以广言路,群邪恶之必有御之之说,不过曰某人也好名也、好进也、彰君过也,或进此说正是邪人欲蔽天聪,不可不察焉。”

 臣按:自古小人欲蔽人主之聪明,恐其耳目之官攻己过、发己私不得久安其位者,必假此三说以诳惑其君。其君不明,或信其说,以至于屏弃正言、疏远正人以驯致于危亡之地者多矣。听言者盍反思曰彼之言当欤否欤?己之过有欤无欤?彼之言果当,用之而有益于国,则其得敢言之名、进显要之位乃所固有者也,岂谓好哉?己之过果有焉,因之而不陷于恶,则彼有进忠之益而我有从谏之美,乃所谓善补过也,岂谓彰哉?以是而反求于心,则知其言真有益于己,虽无益焉亦未必有损也。为人上者惟恐其臣之不好名、不好进,吾不得以闻其过而改之耳,尚何咎之有哉?

 苏轼言于其君(神宗)曰:“宋朝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已。圣人深意流俗,岂知擢用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夫奸臣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余;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然而养猫以去鼠,不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蓄狗以防盗,不以无盗而蓄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万世之防,朝廷纪纲孰大于此。纪纲一废,何事不生?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备位以苟容,及观李斯忧蒙恬之夺其权则立二世以亡秦,卢杞忧怀光之数其恶则误德宗以再乱其心,本生于患失,其祸乃至于丧邦,孔子之言良不为过。是以知、为国者平居必有亡躯犯颜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何以责其死节?人臣苟皆如此,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贤,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缘知觉,天下岂不殆哉?臣所谓存纪纲者,此之谓也。”

 臣按:苏轼此言以为朝廷之纪纲专在于台谏,盖有见之言也。有志立纪纲以正朝廷安天下者,尚念之哉。

 吕祖谦曰:“天子以一身之微处法宫之邃,百僚之邪正、吾躬之得失皆奚自而察之,于是设为耳目之官以司风宪之任,故一人不必用其聪、恃其明,举天下之事无不闻而见之。汉宣之时,萧望之迁谏议出补郡守,则亦民之师帅,非不美也,望之上疏且以出谏官以补郡守,所谓忧其末而忘其本。盖朝无诤臣则不知过,以是知台谏之选不容少缓。”

 臣按:台谏之任非素禀刚正者未易居也,然人臣之禀性刚正者恒少,间有一二,或讷于言辞,或短于章疏,求其称是任者盖甚难也。幸而得其人,又使不得久居其位而迁之于外,此望之所以有忧末忘本之论也。虽然,为官择人迁而用之固犹可也,不幸而有奸邪小人处乎当道,恶其刚正不隐或至发己之阴私,假迁除以去之亦或有矣,有志于求谏者不可不知。(以上总论台谏)

 以上论重台谏之任

卷九

▲清入仕之路

 《周礼》:大司徒以乡三物(物,事也。三物,德、行、艺也)教万民而宾(敬之也)兴(举也)之,一曰六德,知(别是非)、仁(公无私也)、圣(通明也)、义(有断制)、中(诚实也)、和(无乖戾);二曰六行,孝(善事父母)、友(善于兄弟)、睦(亲其九族)、姻(亲其外亲)、任(信于朋友)、恤(振于贫乏);三曰六艺,礼(有五礼)、乐(有五乐)、射(有五射)、御(有五御)、书(有六书)、数(有九数)。

 卿大夫三年则大比,考其德行道艺而兴贤者、能者。乡老及乡大夫帅其吏(谓州长以下)与其众寡(谓无多少),以礼(谓行乡饮酒礼)礼(谓礼之也)宾之(以宾客之礼敬之)。厥明(明日也),乡老及乡大夫群吏献贤能之书于王,王拜受之,登于天府(掌宗庙之实藏者),内史贰之(书其副本也)。

 臣按:成周盛时用乡举里选之法以取士,然所以取士之法则奉大司徒之教而兴举之也。其教云何?所谓六德、六行、六艺是也。德存于心不可见,故考其行艺而书之,二十五家为闾,闾有胥,闾胥则书其敬敏任恤者;百家为族,族有师,族师则书其孝弟睦姻有学者;五百家为党,党有正,党正则书其德行道艺;二千五百家为州,州有长,州长则考其德行道义而劝之;万二千五百家为乡,乡有大夫,则于三年大比,考其果有六德六行而为贤、通夫六艺之道而为能,则是能遵大司徒之所教而成材矣。于是乡老及乡大夫帅胥、师、正、长之属,合闾、族、州、党之人,行乡饮之礼,用宾客之仪以兴举之,书其氏名于简册之中,献其所书于天府之上,谓之宾者以宾礼敬之而不敢忽也。虽然,岂但宾于乡而已哉?《易》曰“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则在天子亦宾之矣。然不特此耳,及其登名天府之时,贤能之书一上九重之君,至尊至贵亦且屈万乘之尊以拜而受之。所以然者,岂非贤才之生,乃上天所遗以培植国家元气者乎?

 《王制》:命乡论(谓述其德艺而保举之)秀士升之司徒曰选士(选择而用之也),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学曰俊士(才过千人之谓),升于司徒者不征(征谓徭役)于乡、升于学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造,成也),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司马曰进士。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

 臣按:三代盛时仕进有二道,有由乡学而进者,有由国学而进者。乡学则掌于乡大夫而用之在大司徒,国学则掌于大乐正而用之在大司马。乡学所教之士,大夫论其秀者升之司徒则谓之选士,选者择而用之也,升之司徒既选而用之则不给徭役于乡矣。选士之中有不安于小成者,司徒又论而升之国学,则虽司徒之徭役亦不给矣。此二等皆谓之造士,造者成也,由选士而为造士,是乡学所进者,则用之为乡遂吏。由俊士而为造士,是国学所进者,则进之于大乐正,大乐正于是乎论其秀颖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大司马焉,是之谓进士也。既为进士,则大司马辨论其材之大小高下而官,使之举其贤者以告于王。既有一定之论然后授之以官,或以为司、士或以为内史之类,所谓官之也;既任其官然后予之以爵,或以为士、为大夫而进至于卿,所谓爵之也。有爵斯有位矣,其位既定然后颁之以禄,或食九人、或食八人,所谓禄之也。此三代乡里选用之法,而所谓进士者,盖以其成材将进于朝以用之故耳。后世取士不复此制,而亦以进士名,其原盖出于此。其名虽同,而其所以进之之实则不同也。

 汉高祖诏曰:“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齐桓,皆待贤人而成名。今天下贤者智能岂特古之人乎,患在人主不交故也。贤士大夫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其有意称明德者必身劝为之驾(有贤者郡守自为劝勉,驾车遣之),遣诣相国府署行义年(谓行状年纪也),有而弗言觉免(发觉免其官)。”

 文帝十五年,诏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贤良能直言极谏者。臣按:贤良极谏科始此。

 孝武初,董仲舒对策曰:“臣愚以为,使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岁贡各二人,且以观大臣之能,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夫如是,诸侯、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后遂令州郡举茂才、孝廉,皆自仲舒发之。

 臣按:乡举、里选之法,后世所以不可行者,盖人情日伪,敢于为私以相欺,公于为党以相蔽,苟无试验之方、防察之政、纠举之法,而徒任人而不疑、信言而不惑,则情伪日滋而贤否不复可辨矣。仲舒所谓岁贡之法,贡其吏民之贤者尔。今所贡者则学校之士也,今贡者试不中有罚俸之比而无赏,然亦姑应故事而已。诚能振举祖宗之法而加严于学校之教、提调之罚、考试之方,亦足以得人致用也。

 元光元年,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臣按:孝廉科始此。

 元光五年,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计谓上计簿也,偕谓每岁郡国有上计之吏命与俱来也)。

 臣按:今世科举,初场试士以五经、四书,即此习先圣之术;终场策士以时务,即此明当世之务;乡贡举人赴礼部者给脚力、廪给,即此续食计偕。

 元朔元年,诏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壅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烝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孝廉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侯贡士,一适谓之好德(适谓德其人),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一则黜爵,再则黜地,三则出爵削地毕矣。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臣按:汉世去古未远,而贤能之士皆知自重而不肯自炫以求售,而上之所以待之者既厚而求之者亦切,出而仕者,有司既躬为之驾而县次续食俾与计偕,其不肯出者既悬赏以招人之荐又严法以罪人之不荐,虽无宾兴拜受之礼,犹存好贤敬士之心。后世严缪举之罚而限其途辙者则有之矣,未闻有不举之罚而责其荐扬者也。

 元朔五年,诏补博士弟子。郡国、县官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令相、长丞上属二千石,二千石谨察可者,令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

 臣按:汉制,郡国举士其目大概有三,曰贤良方正也,孝廉也,博士弟子也。贤良、孝廉举以任用似今之科目,博士弟子入补国学似今之岁贡。其察举考试之实不同,而其取士大略则相类也。

 孝武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

 臣按:射策者谓为难问疑义,书之于策,有欲射者随其所取得而释之,何武、萧望之、翟方进等皆以射策甲科为郎。孝宣本始元年,地震,诏内郡国文学、高第各一人。

 臣按:此因灾异举士之始,其后日食、星陨辄行之。元康四年,诏遣大中大夫循行天下,举茂材异伦之士。

 臣按:此遣使行天下举士之始,其后或遣谏议大夫、或遣博士、或遣光禄大夫举茂材、特立、淳厚、直言,其名目不一。光武始诏三公、光禄勋、御史、司隶、州牧岁举茂材。

 臣按:前此举士无常时,至此始岁一举。汉召信臣以明经甲科为郎。臣按:明经之科始见于此。

 后汉顺帝时,尚书令左雄议改察举之法,限年四十以上儒者试经学、文吏试章奏。臣按:限年之法始于此。魏陈群立九品官人之法,州郡皆置中正以定其选。

 臣按:魏始置中正,州郡县皆有之而以本处人充,俾区别所管人物,定为九等,吏部凭之授受。及其弊也,惟据阀阅,不辨贤愚,所以刘毅云“下品无高门,上品无寒士”。历晋南北朝至隋,选举之法皆用之,至开皇中方罢。

 晋武帝诏州郡举秀异之才。刘宋凡州秀才、郡孝廉至皆策试。隋始置进士科。

 臣按:此后世进士之科之始,盖始专以文辞试士也。夫三代以前乡举里选之法行,取士专以德行为本;汉制,孝廉、茂材等科皆命公卿、大夫、州郡举有经术德行之士,试以治道,然后官之;魏晋以降,所举秀、孝犹取经术,州郡皆置中正以品其才行,虽其立法未必尽善,然清谨之士犹知有所畏忌,不敢放恣,恐有言行之疵以为终身之累。至是隋有进士之举,始专试士以文辞,士皆投牒自进州里,无复察举之制矣。

 唐制,取士之科大要有三,由学馆者曰生徒、由州县者曰乡贡,皆升于有司而进退之;其科之目有秀才、有明经、有俊士、有进士、有明法、有明字、有明算、有一史、有三史、有开元礼、有道举、有童子,此岁举之常选也;其天子自诏者曰制举,所以待非常之才焉。

 臣按:唐科目虽曰多端,而其行之最久者进士、明经而已。然进士以声韵为学,不本经术;明经以帖诵为能,不穷义理,所谓德行者不复问矣。武后天授元年,策问贡士于洛阳殿,殿前试士自此始。

 臣按:此后世临轩策士之始。玄宗开元中,令诸州贡举,省试不第愿入学者听。臣按:此下第举人入学之始。

 宋之科目有进士、有明经,诸科常选之外又有制科,而进士得人为盛。神宗始罢诸科而分经义、诗赋以取士。宋太宗谓侍臣曰:“朕欲博求俊彦于科场中,非敢望拔十得五,止得一二亦可为致治之具。”

 太平兴国九年,进士始分三甲,自是锡宴琼林苑。上因谓近臣曰:“朕亲选多士,殆忘饥渴,召见临问,观其才拔而用之,庶使田野无遗贤而朝廷多君子耳。”

 臣按:历代科目得人惟宋为盛,盖以太宗留意科目,自是以后,天下士子争趋向之故也。

 仁宗时,张方平知贡举,言:“文章之变与政通,今设科选才专取辞艺,士惟道义积于中、英华发于外,以文取士所以叩诸外而质其中之蕴也,言而不度则何观焉?迩来文格日失其旧,各出新意相胜为奇,朝廷屡下诏书戒饬,学者乐于放逸,罕能自还。”

 嘉祐二年,亲试举人,凡与殿试者始免黜落。时进士习为奇僻,钩章棘句,浸失浑厚,欧阳修知贡举,痛裁抑之,浇薄之士不预选者多毁修,然自是文体亦少变。

 臣按:文章关气运之盛衰,而科场之文为甚。盖科场之文乃一世所尚者,上以此取人以为一代辅治之具,下以此为业以为一生进用之阶,非徒取其能文而已。盖将因其文以叩其人心之所蕴、才之所能、识之所及,由是用之,将藉之以辅君泽民、修政立事,不苟然也。昔朱熹尝与其门人言及科举文字之弊,熹叹曰:“最可忧者不是说文字不好,这事大关世变。东晋之末,其文一切含胡,是非都没理会。夫东晋未以文取士,所谓文者出于众人之私作,未必人人同也,其祸且至于不可支持,况科举之文乃国之所以取士,士之所以为业者,其所关系岂不益大哉?苟非在上屡颁戒饬之诏、慎择主试之人,示之以趋向之方,付之以斡旋之柄,则文辞日流于卑弱而国势随之矣。”呜呼,可不念哉。

 英宗以间岁贡士法不便,诏礼部三岁一贡举。臣按:此即成周三年一大比之制,自是遂为常制,至今日行之。

 神宗时,王安石告其君曰:“今人才乏少,且其学术不一,异论纷然,不能一道德故也。一道德则修学校,欲修学校则贡举法不可不变,若谓此科常多得人,自缘仕进别无他路,其间不容无贤尔。今以少壮时正当讲求天下正理,乃闭门学作诗赋,及其入官,世事皆所不习,此科法败坏人才,致不如古。”既而言者又谓古之取士皆本学校,道德一于上,习俗成于下,其人才皆足以有为于世。今欲追复古制则患于无渐,宜除去声韵对偶之文,使学者专意经术。于是改法,罢诗赋、帖经、墨义,士各占《易》《诗》《书》《周礼》《礼记》兼《论语》《孟子》,中书撰大义式颁行,试义者须通经有文采乃为中格,不但如明经、墨义粗解章句而已。

 臣按:此后世经义之始。前此所谓明经者,试其墨书帖义,但取其记诵而已,未尝考其义理、求其文采也。王安石为人固无足取,及其自作三经,专用己说,欲以此一天下士子使之遵己,固无是理,然其所制经义之式至今用之以取士,有百世不可改者,是固不可以人废言也。及其所谓士当少壮时“正当讲求天下正理,乃闭门学作诗赋,及其入官,世事皆所不习”,切中今世学者习科举之弊。今世举子所习者虽是五经、濂洛之言,然多不本之义理、发以文采,徒缀缉敷演以应主司之试焉耳。名虽正理,其实与前代所习之诗赋无大相远也。欲革其弊,在择师儒之官,必得人如胡瑗者以教国学,慎主司之选,必得人如欧阳修者以主文柄,则士皆务实用以为学、本义理以为文,而不为无益之空言矣。他日出而为国家用,其为补益盖亦不小。

 熙宁三年,亲试进士,始专以策,定着限以千字。

 臣按:殿廷试士始于唐武后时,宋初沿之,然皆试以诗赋,至是神宗始试以策,至今用之。方是时,苏轼为编排官,见一时举人所试策多阿谀顺旨,乃拟一道以进,大略谓科场之文,风俗所系,所收者天下莫不以为法,所弃者天下莫不以为戒,今始以策取士,而士之在甲科者多以谄谀得之,天下观望,谁敢不然?风俗一变,不可复返,正人衰微则国随之。噫,观轼兹言,则知朝廷以言试士虽若虚文,而一时人心之邪正、国势之兴衰实关于此,识治体者不可不加之意。

 理宗御笔付知贡举杜范曰:“朕爰简儒彦,俾典文衡,凡尔攸司,宜鉴旧弊。一取一舍,惟公惟明,经学欲其深纯,词章欲其典则,言惟合理,策必济时,毋以穿凿缀缉为能,毋以浮薄险怪为尚。参稽互考,优劣自分,庶使贤俊毕登,以副朕新美治功之意。”

 臣按:宋朝文弊至理宗时极矣,每遇大比,帝辄下诏崇雅黜浮,盖有以见夫士习之美恶形于文辞之浮雅,文辞之浮雅而实有关于气化之盛衰也。苏轼告神宗曰:“愿陛下明诏有司,试之以实学,博通经史者虽朴不废,稍涉浮诞者虽工必黜,则风俗稍厚,学术近正,庶几得忠实之士,不至蹈衰季之风。”臣于今日亦然。

 朱熹作贡举私议曰:“古者学校选举之法,始于乡党而达于国都,教之以德行道艺而兴其贤者、能者。盖其所以居之者无异处,所以官之者无异术,所以取之者无异路,是以士有定志而无他慕,早夜孜孜,惟惧德业之不修而不忧爵禄之未至。”又曰:“古者大学之教,以格物致知为先,而其考校之法,又以九年知类通达、强立不反为大成。盖天下之事皆学者所当知,而其理之载于经者则各有所主也,今治经者类皆舍其所难而就其所易,仅穷其一而不及其余,若诸子之学同出于圣人、诸史则该古今兴亡治乱得失之变,皆不可阙者,而学者岂能一旦尽通?若合所当读之书而分之以年,试义各二道,诸经皆兼《大学》《论语》《中庸》《孟子》义各一道,论则分诸子为四科而分年以附焉,诸史及时务以次分年如经子之法,试策各二道,使治经者必守家法,答义者必通贯经文,条举众说而断以己意,有司命题必依章句,如是则士无不通之经、无不习之史而皆可用于世矣。”

 臣按:朱熹之义虽未上闻而天下莫不称诵,以为后世贡举之法未有过焉者也。我太祖皇帝于开国之初即诏天下曰:“自洪武三年为始特设科举以起怀才抱德之士,务在经明行修、博古通今、文质得中、名实相称,其中选者,朕将亲策于廷,观其学识、品其高下而任之以官,果有才学出众者待以显擢,使中外文臣皆由科举而选,非科举者毋得与官。”至十七年,又命礼部颁行科举程式,凡三年大比,子、午、卯、酉年秋乡试,辰、戌、丑、未年春会试,士各专一经,皆兼《大学》《论语》《中庸》《孟子》四书,四书义主朱氏《集注》《章句》、《易》主程朱传义、《书》主蔡氏传及古注疏、《诗》主朱氏《集传》、《春秋》主三传及胡氏张洽传、《礼记》主古注疏。肆我太宗皇帝修《五经四书大全》,《易》《诗》《书》如旧,惟《春秋》则宗胡氏,《礼记》则又加以陈澔《集说》焉。初场以初九日试四书义三道、本经四道,次场用十二日试论一道、诏诰表内科一道、判语五条,终场以十五日试经史时务策五道。初场及终场未能者,许减其二道。呜呼,本朝试士之制虽不尽用朱氏分年之议,然士各专一经,经必兼四书,一惟主于濂、洛、关、闽之说以端其本,又必使之兼明子史百家之言、古今政务之要,而以论、策试之,考其识见,本末兼该,文质得中,虽不尽如朱氏之说,实得朱氏之意于数百年之后矣。凡前代之科目如制科、秀才之类,一切废绝;前代之制度如诗赋、墨义之类,一切不用,可谓简而要、明而切,真可以行之于千万年而无弊矣。本朝科举参酌前代之制而取厥中,凡所谓明经、宏辞诸科一切革罢,惟有进士一科。洪武三年诏天下行省以是年秋八月开乡试,明年春二月礼部会试,其解额以五百人为率,会试取百人,而所试之文尚仍元制。至十七年始定今科试格式,十八年会试止录士子姓名、乡贯而未刻程文,录文自二十一年始也。自是三年一开科,取人无额,惟善是取。宣德改元始镌定额,两京十二藩(贵州、云南附)各随地产以差多寡而会试,如洪武初取士之数,又以北方学者文采不能自见,分南、北、中三数取人。正统壬戌于各布政司旧额上量增之,而会试则加以半。景泰初,诏除科额以复洪武、永乐之旧,寻复镌定,比旧额稍增,礼部试则临期取旨,自是遂为定制。夫自洪武甲子定为三岁一开科,至是三十余试矣,科场条贯日增日密,一切病弊尽革无余,惟程试之文气、进用之人才似乎有愧于前者,虽或气运之使然,习俗之流弊,然不可不知其故也。祖宗时其所试题目皆摘取经书中大道理、大制度关系人伦治道者,然后出以为题,当时题目无甚多,故士子专用心于其大且要者,其用功有伦序,又得以余力旁及于他经及诸子史,主司亦易于考校,非三场匀称者不取。近年以来,典文者设心欲窘举子以所不知,用显己能,其初场出经书题往往深求隐僻、强截句读、破碎经文,于所不当连而连、不当断而断,遂使学者无所据依,施功于所不必施之地,顾其纲领体要处反忽略焉。以此科场题目数倍于前,学者竭精神、穷目力有所不能给,故于策场所谓古今制度、前代治迹、当世要务有不暇致力焉者,甚至登名前列者亦或有不知史册名目、朝代前后、字书偏旁者,可叹也已。然以科额有定数,不得不取以足之,以此士子仿效成风,策学殆废,间有一二有策学者,又以前场不称,略不经目,人才所以不及前者,岂不以是哉?其录出以为程文者,又多萎薾粗浅、拘泥缠绕,不厌士心,录一出议论纷然,其所谓主意之说尤为乖缪,凡其所命之题专主一说谓之主意,殊不知圣经深远,非一人之见所能尽,理苟通焉斯在所取矣,何必惟已之同哉?士子志于必得,谓非合主司之意不可以取中,往往将圣经贤传之旨旁求曲说、牵缀迁就以合主司所主之意,此非独坏士习,其为圣经之蠹也甚矣。有司主此以出题,士子主此以为文,今日为士子既以此进身,异日为主司又以此取士,《宋史》所谓缪种流传,今日时文之弊殆类之也。然此又不但科试为然,而提学宪臣之小试殆又有甚焉者也,其所至出题尤为琐碎,用是经书题目愈多,学者资禀有限,工夫不能遍及,此策学所以几废,而科举所得罕博古通今之士也。正统、景泰以前所刻程文,皆士之亲笔,有司稍加润色耳,近日多是考官代作,甚至举子无一言于其间,殊非设科之本意。若夫考试之官,两京及会试皆出自朝命,乡试则方面官先期访请,洪武以来惟有学者是用,不问是何官职,虽儒士亦在所聘。后乃有建言专用教官者,其所礼聘无非方面之亲私,率多新进,士少能持守,一惟监临官是听,内外之权悉归御史,凡科场中出题、刻文、阅卷、取人皆一人专之,所谓弥封、誊录殆成虚设。谨按科场旧例,分帘内外以隔绝交通之弊,自帘以内考试官主之,自帘以外监试官主之,而提调官则兼总内外焉。然惟莅其事尔,而取人、刻文皆不得预,所以用巡按、御史为监临官者,特以纠察其不如法者尔。今宜敕有司,凡科场条贯必复祖宗之旧,所命题必光明正大、切于人情物理、关于彝伦治道者。小录所刻之文谓之程文,特录出为士子程式也,非用是以献上也。文有可为程式者则刻,无则否,或多或寡不必齐同,不许代举子作,如有欠阙繁冗,稍加笔削可也。经书题目,无甚凶恶字面不必回避。初场经义四条以通三条、书义三条以通二条为合格,否则不取;五策问目通以十事为率,非通五以上不在取数,会试则本数不足取别数足之,乡试则此经不足足以他经。凡解额惟限之不许过数,苟无足取者宁欠无足,通场全无然后短中求长,取以备数。如此,则科目所得者皆通经学古之士而适于世用矣。更乞申明旧制,在外乡试俱照会试及两京例,不设监临官,其巡按、御史止于科场外严加纠察,士子欲入场者专委提学宪臣考验而亦不许他官小试,凡百执事不许用进士、举人出身人员,恐有夤缘作弊。临晚给烛虽唐宋故事,然今科场代笔换卷多在昏暮,宜革去给烛而取减场,先期聘考试官必详加询访,不许徇私滥举,许御史纠治,惟有学行誉望者是取,不分有司。教职见任致事,仍乞申严帘内、帘外之限,不许通融出入,三日一宴之礼惟送酒瑽,不必宴会。考试官阅卷去取既定,先将所取中卷用其字号编定名第,一样三本,封号印记,其一留以自备,其二以授提调、监试官,至期比朱墨卷相同然后拆号,各照所编定字号填榜,不许更易。又于各经各存备卷三五卷,如所取卷有参错,即随经用所备卷依次补之。如此,庶几科场少弊,可以得人而复祖宗之旧矣。又考会试举人,往时入场者极多,不过二千人,今则积多已逾四千矣,窃恐数科之后日累日多,又不止此数。窃考宋欧阳修作《礼部唱和诗》序,谓宋制考校五十日,今制自初八日入场至二十日以后揭晓,不过十余日,卷多日少,恐不能无遗才,请下礼部议宽其日限而移殿试于三月望日,庶几考试者日力有余,得以尽其心力,精详文理,以为国家求才。(以上科举)

 汉武帝时,太常孔臧等议,请太常博士置弟子,复其身。择民年十八已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郡国、县、道邑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者,令二千石谨察可者,当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一岁皆辄试,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第可以为郎中者,太常籍奏,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

 臣按:此太学生入仕之始。夫自汉置博士弟子,试通一艺者补以官,其后唐人有学馆生徒之设,宋人有三舍之制。今世岁贡生员,礼部奏于奉天门下,试中送国子监肄业,循资送吏部选用。本朝入仕之途科目之外,惟此为重,亦多得人。(此学校岁贡)

 《周礼》:宰夫掌百官府之征令,五曰府(主蓄藏文书及器物者),六曰史(理文辞述事者),七曰胥(治文书之次叙,谓才智为什长者),八曰徒(趋走以应呼召者)。

 臣按:《周官》之府、史、胥、徒即今之吏员也,所谓“庶人之在官者,与下士同禄”是已。是时未有进试之阶,至秦弃儒崇吏,汉因之,始有试吏入仕之途。考之史,若路温舒为县狱吏、丙吉为鲁狱吏、龚胜为郡吏、赵禹为佐史之类,则是吏员入官其来久矣。本朝入仕之途于科目、监生之外有吏员,凡在外藩、宪、卫、府、州、县任自辟举,以六年或三年为满限,至部分拨,在内诸司以三年为考,依资格叙用。(此吏员出身)

 以上清入仕之路。臣按:我朝选举之制比汉、唐、宋为省,科举之外止有监学历仕、吏员资次二途以为常选,其他如经明行修、贤良方正、材识兼茂、楷书、秀才、童子之类皆兴废不常,惟任子祖宗虽有定数,然皆出自恩典,或与或否,近年三品以上子孙入监方有定例。故臣于入仕之路独详进士之科而兼及监生、吏员者,以当世之所重者在进士科,而此二途次之。窃惟本朝虽大,封拜百官亦未尝具服拜贺,惟于策士传胪之后,群臣致辞庆贺曰:“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由是观之,则祖宗所恃以求贤辅治之具诚莫先于进士一科,是以百年以来凡明治体、建功业者皆自此途以出。《唐史》言方其取以辞章类若浮文而少实,及其临事施设、奋其事业隐然为国名臣者不可胜数,宋人亦言豪杰之士由之而进。夫唐宋取士以诗赋,多文而少实,尚足以得一时之豪杰以为名臣,况本朝取士之制本六经《语》《孟》之文,用濂、洛、关、闽之说,即汉人所谓经术、宋人所谓道学者也。为士者诚专心于此而有所得焉,上之人精择而谨取之,必名实相符、文质相称然后得预斯选焉,其所得之人才当不止于唐、宋而已也。

卷一○

▲公铨选之法

 《虞书》:禹曰:“敷纳以言,明庶以功,车服以庸。”

 蔡沈曰:“敷纳以言而观其蕴,明庶以功而考其成,旌能命德以厚其报。”

 臣按:试人之法有二,曰言、曰功而已。所谓言者,《礼记》所谓“或以言扬”是也;所谓功者,《礼记》所谓“或以事举”是也。进人不以言则无以知其所有之蕴,试人不以功则无以验其所行之实,苏轼曰:“尧舜以来,进人何尝不以言,试人何尝不以功。”是则以言功为用人之法,其来尚矣。

 皋陶曰:“翕(合也)受敷(布也)施,九德(即上文”宽而栗“以下九事也)咸事,俊乂在官。百僚师师(相师法也),百工惟时(及时趋事)。”

 蔡沈曰:“德之多寡不同,人君惟能合而受之、布而用之,如此,则九德之人咸事其事,大而千人之俊,小而百人之乂,皆在官使。以天下之才任天下之治,唐虞之朝下无遗才而上无废事者,良以此也。”

 臣按:德之在人,其总有九,而人之所得者则或得其一二、或得其三四、或得其五六七八之不同,所以有多有寡也。人君则随其多寡合而受之,既受之矣,由是随其大小长短施而用之,因才授任,或以为大夫、或以为诸侯。如是,则一德有一德之用,有其三者为大夫,有其六者为诸侯,而九者之德各用所长,而咸事其事矣。九德咸事,则在官者无非俊乂之士,是以寮采相联,更相师法,职任并列,争相趋赴,蔡氏所谓“唐虞之朝下无遗才、上无废事”,夫岂虚言哉?

 《周礼天官》:太宰以八法治官府,二曰官职(谓所治之事),以辨邦治;八曰官计,以弊(断也)邦治。

 以八则治都鄙,三曰废置(有罪则废,有行则置),以驭其吏;四曰禄(俸也)位(爵也),以驭其士。

 以八统诏王驭万民,三曰进贤(有德者进用之),四曰使能(有才者役使之),七曰达吏(吏谓在下位者,达谓进之于上)。

 《夏官》:司士掌群臣之版(群臣之名皆书之版)以治其政令,岁登,下其损益之数(损益谓黜陟也,其数有多寡,每岁登之下之),辨其年岁与其贵贱,周知邦国都家县鄙之数、卿大夫士庶子之数,以诏王治。以德诏爵,以功诏禄,以能诏事,以久奠食。

 臣按:《王制》曰:“司马论进士之贤,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司士,司马之属官也,故凡士之进于司马者皆司士掌其名数之版,版犹今之文册也。每岁之间,其人或损或益、其数有多有寡,益而多则登之,损而寡则下之,辨其年齿之壮老、著其历任之久近,大夫以上所谓贵也,士以下所谓贱也,咸于是乎辨焉。与夫天下之邦国、都家、县邑设官之数几何,内外之卿、大夫、士、庶子其任用之数几何,皆司士之所掌,以告于王而治之者也,今制则属之吏部文选所掌者即其事焉。古今之制不同而其事则一也。

 汉制,郡县守相之高第者然后为二千石,二千石之有治行者然后为九卿,九卿之称职者然后为御史大夫。然张释之十年不得调、杨雄三世不徙官,盖未有资格之拘也。至成帝建始四年,始置常侍曹尚书一人主公卿、二千石曹尚书一人掌郡国,而选曹之制遂始于此。东汉之制,选举于郡国属功曹,于公府属东西曹,于天台属吏曹,尚书亦曰选部。

 臣按:两汉铨选之法大要如此,是时犹未有资格也。

 北朝魏崔亮为吏部侍郎,乃奏为格制,不问贤愚,专以停解日月为断。薛淑上言:“黎元之命系于长吏,若取年劳,不简贤否义均,行雁次若贯鱼,执簿呼名,一吏足矣,何谓铨衡?”书奏不报,魏之失人自亮始。

 胡寅曰:“圣帝明王代天理物,莫急于求贤才而任使之。今夫抱关者启闭必以时,击柝者晨夕必有节,为委吏而会计不当则蓄积缺矣,为乘田而牛羊不息则刍牧缺矣。是皆小役细务,犹不可任非其才,若夫环数里而为县,县有令,环数百里而为州,州有守,所统凡几民、所治凡几事,乃不选择胜其任者畀之而付诸年格。夫天下之善人少、不善人多,才者无几、不才者皆是也,不问其才,专以停解日月为断,是贤能、庸缪、奸凶之人相为升降,以率会之,贤能不能十一,其九皆民之蠹也。自崔亮制年格,后世袭以为常,更明君、硕辅亦众矣,而终莫之改,何也?其意以谓任人则易以私,任法则易以公,人不常得,不若一付之法犹为善也。审如是而善,则吏部一司不必置尚书、小宰及诸郎吏,第如薛淑之言,委之胥吏,按籍呼名,鱼贯而进,何不可之有。故善为天下者建官惟贤、位事惟能而从以信赏必罚,则太平可坐而致也。”

 臣按:资格之说始于崔亮,史谓“魏之失才自亮始”。呜呼!亮为此格岂但魏之失人哉,自有此格以来世世用之,使其君子不幸而不得以展其有用之才,其小人不幸而不得以蒙夫至治之泽,是皆亮作俑之尤也。胡寅之言明白详尽,有志于求才致治者尚鉴兹哉!

 唐文选则吏部主之,武选则兵部主之,皆为三铨之法,在尚书则典其一为尚书铨,在侍郎则分其二为中铨、东铨。其择人之法有四,一曰身,取其体貌丰伟;二曰言,取其言辞辩正;三曰书,取其楷法遒美;四曰判,取其文理优长。四者皆可取则先德行,德均以才,才均以劳,五品以上不试,六品以下始集而试观其书、判,已试而铨察其身、言。

 臣按:唐铨选以身、言、书、判择人,四者之中惟判为切用,盖非通晓事情、谙练法律、明辨是非、发擿隐伏不能为也,但其用骈俪语为拘耳。若其于身必取其丰伟、于言必取其辩正,则晏婴之貌不扬、裴度之形短小、周昌之期期、邓艾之口吃皆在所弃矣,虽以孔子之圣,犹谓“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况掌铨衡者皆中人之才哉?

 唐制,庶官五品以上制敕命之,六品以下则并旨授。

 臣按:制敕所命者,盖宰相商议奏可而除拜之也;旨授者,盖吏部铨材授职然后上言,诏旨但画闻以从之而不可否者也。今制,四品以上及在京堂上五品官、在外方面官皆具职名取自上裁,五品以下及在外四品非方面者则先定其职任然后奏闻,亦唐制也。

 张九龄言于玄宗曰:“古者刺史入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今朝廷士入而不出,其于私计甚自得也。臣愚谓欲治之本莫若重守令,宜逐科定其资,凡不历都督、刺史不得任侍郎、列卿,不历县令虽有善政不得任台郎、给、舍,都督、守令虽远者使无十年任外。”

 臣按:天下之势有内外,要必上之人均其内外之势而中持衡焉,使不至于偏重,外有治效擢之内职,内有实绩擢之外任,如是,则内外均矣。

 玄宗疑吏部铨试不公,御史中丞宇文融密请分吏部为十铨,以礼部尚书崔颋等十人掌之,试判将毕,召入禁中决定,吏部尚书、侍郎皆不得预。吴兢表以为,“陛下曲受谗言,不信有司,非居上临人推诚感物之道。昔陈平、丙吉汉之宰相,尚不对钱谷之数、不问斗死之人,况大唐万乘之君,岂得下行铨选之事乎?”

 臣按:君有君之职,臣有臣之职,君之职在乎任人,臣之职在乎任事,君不任人而自任则是君行臣职矣,君行臣职则是以一身而代百工之事,力有所不及、虑有所不周,日力有所不给,本欲以防一人之奸而适足以长百奸,本欲以虞一事之废而适足以致百废。是故人君为治,有一事则设一官,用一官则司一事,分曹而异局,委任以责成,盖以任之也专则其志不分于他务,责之也切则其心不敢以苟且,人君清心于上以照之,而又持之以公、守之以信,是以事无不治而功无不成。凡事莫不皆然,而况夫求贤审官,尤出治之要务,乌可信人言任己私而不责成于有司哉?唐玄宗乃以铨法散任于十人,专任乎一己而不信用有司,吴兢谓“非推诚感物之道”,臣亦谓非为君任人之法也。

 开元十八年,裴光庭为吏部尚书,始作循资格而贤愚一概,必与格合乃得铨授,限年蹑级不得逾越,于是久淹不收者皆便之,谓之“圣书”,宋璟争之不能得。及光庭卒,萧嵩以为非求才之方,奏罢之,诏曰:“人年三十而出身,四十乃得从事,更造格以方正为差,若循新格则六十未离一尉,自今有异才高行听擢不次。”然有其制而无其事,有司守文奉式循资例如故。

 臣按:汉董仲舒对策已谓古之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非谓积日累久也,则年劳之说,汉已有之而未以为用人之法,至后魏崔亮、唐裴光庭始专以此立法。其为法也一付之无心,惟文移簿籍是稽、岁月先后是据,所谓铨量人物者徒建空名而已。宋人有言,贤才伏于下者资格碍之也,职业废于上者资格率之也,士之寡廉鲜耻者争于资格也,民之困于暴政虐令者资格之人众也,万事之所以刓弊、百吏之所以废弛、法制之所以颓坏而不救者皆资格之失也。

 德宗时,协律郎沈既济言于其君曰:“近世爵禄,其失有四太,入仕之门太多、世胄之家太优、禄利之资太厚、督责之令太薄。臣以为当轻其禄利,重其督责。夫古今选用之法,其科有三,曰德也、才也、劳也,今吏部甲令虽曰度德居任、量才受职、计劳升叙,然考校之法皆在书判簿历、言辞俯仰之间,侍郎非通神不可得而知,则安行徐言非德也,空文善书非才也,累资积考非劳也,苟执不失犹乖得人,况众流茫茫,耳目有不足者乎?盖非鉴之不明、择之不精,法使然也。王者观变以制法,察时而立政。前代选用皆州府察举,至于齐、隋署置多由请托,故当时议者以为与其率私不若自举,与其外滥不若内收,是以罢州府之权而归于吏部,此矫时惩弊之权法,非经国不刊之常典。臣请五品以上及群司长官,宰臣进叙,吏部、兵部得参议焉;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属听州府辟用,则铨择之任委于四方,结奏之成归于二部。必先择牧守然后授其权,高者先署而后闻,卑者听版而不命,其牧守将帅或选用非公,则吏部、兵部得察而举之,圣主明目达聪逖听遐视罪,其私冒不慎举者小加谴黜,大正刑典,责成授任,谁敢不勉?”

 胡寅曰:“铨选年格之弊,有志于治天下者莫不以为当革而莫有行之者,岂皆智之不及欤?盖以自不能无私而度人之不能公也,自以不能知人而度人之亦不能知人也,故宁付之成法犹意乎拔十得五而已。纵未可尽革,如沈既济之论亦可救其甚弊,俾吏部守按籍成法,人才之贤否一不预焉,大则委宰臣叙进,下则听州府辟举,其徇私不称则吏部觉察、御史按劾,岂有不得人之患哉?虽然世无不可革之弊,以周、汉良法,崔亮、裴光庭一朝而废之,则崔亮、裴光庭所建何难改之有?为政在人,人存则政举矣,其本则系乎人君有爱民之意与否耳。”

 陆贽言于其君(德宗)曰:“理道之急在于得人,而知人之难,圣哲所病。听其言则未保其行,求其行则或遗其才,校劳考则巧伪繁兴而端方之人罕进,徇声华则趋竞弥长而沈退之士莫胜,自非素与交亲备、详本末,探其志行、阅其器能,然后守道藏用者可得而知,沽名饰貌者不容其伪。是以前代有乡里举选之法、长吏辟举之制,所以明历试广、傍求证行能息驰骛也。昔周以伯冏为太仆,命之曰:'慎简乃僚,罔以巧言令色便僻侧媚,其惟吉士。’是则古之王朝命其大官,而大官得自简僚属之明验也。后世舍佥议而重己权,废公举而行私惠,是使周行庶品,苟不出时宰之意者则莫致焉,任重之道益微,进善之途渐隘,每须任使,常苦乏人,居常则求精太过,有急则备位不充。臣待罪宰相,即以上陈,求贤审官,粗立纲制,凡是百司之长兼副贰等官及两省供奉之职,并因察举劳效须加奖任者,并宰臣叙拟以闻,其余台省属僚请委长官选择,指陈才实,以状上闻。一经荐扬,终身保任,各于除书之内具开举授之由,得贤则进考增秩,失实则夺俸赎金,亟得则褒升,亟失则黜免,非止搜扬下位,亦可阅试大官,前志所谓'达则观其所举’,即此义也。”又曰:“宰辅常制不过数人,人之所知固有限极,必不能遍谙多士、备阅群才,若令悉命群官,理须展转询访,若访于亲朋则是悔其覆车不易前辙之失也,若访于朝列则是求其私荐必不如公举之愈也,二者利害,惟陛下详择。恐不如委任长官,谨柬僚属,所柬既少,所求亦精,得贤有鉴识之名,失实当暗缪之责。况今之宰辅则往日台省长官也,今之台省长官乃将来之宰臣也,但是职名暂异,固非行业顿殊,岂有为长官之时则不能举一二属吏,居宰臣之位则可择千百具僚?圣人制事必度物宜,无求备于一人,无责人于不逮,尊者领其要,卑者任其详。是以人主择辅臣,辅臣择庶长,庶长择佐僚,所任愈崇故所择愈少,所试渐下故所举渐轻,进不失伦,选不失类,以类则详知实行,有伦则杜绝侥求,将务得人,无易于此。是故选自卑远,始升于朝者,各委长吏任举之,则下无遗贤矣;置于周行,既任于事者,于是宰臣序进之,则朝无旷职矣;才德兼茂,历试不逾者,然后人主倚任之,则海内无遗士矣。”

 胡寅曰:“陆相所请简而易用、要而易守。”

 臣按:陆贽此言,盖欲长官各举其属,然后付宰臣叙进之也。夫长官得其人则诚足以得人矣,苟非其人,恐不免有偏溺请属之私,是故其要尤在于叙进者之得其人也。必其举而不必其用,寓赏罚之柄于其间,斯善矣。

 宋制,凡入试有贡举、奏荫、摄署、流外、从军五等,吏部铨惟注拟州县官幕职,文臣少卿、监以上中书主之,京朝官则审官院主之,武臣刺史、副率以上内职枢密院主之,使臣则三班院主之。其后典选之职分为四,文选曰审官东院、曰流内铨,武选曰审官西院、曰三班院。元丰定制而后铨注之法悉归选部,以审官东院为尚书左选、流内铨为侍郎左选、审官西院为尚书右选、三班院为侍郎右选。

 臣按:宋铨选之法大略如此,然散主不一,更革不常。我朝文选则主于吏部,武选则主于兵部,自立国以来至于今日未尝有所更易,可谓一代之定法也。

 太祖诏吏部南曹,以人才可付升擢者,送中书门下引验以闻。上虑铨衡止凭资历,或英才沈于下僚故也。

 臣按:宋太祖此举可谓得操纵之法,人君诚能于常选之中不时拔擢,非独人才无所淹沈,而铨司亦知所惮而不敢不尽心也。

 自真宗朝试身、言、书、判者第推恩,乃特诏曰:“国家核吏治而以四事程其能,爰命从臣精加详考以成资阙,为差拟率以为常。”后议者以身、言、书、判为无益,乃罢。神宗熙宁四年,遂定铨试之制,凡守选者岁以二月、八月试断案二,或律令大义五,或议三道,后增试经义。法官同铨曹撰式,考试第为三等,上等免选注官,优等升资,如判超格,无出身者赐之出身。自是不复试判,仍去免选恩格,若历任有举者五人,自与免试注官。

 臣按:宋初承唐制,铨试亦用身、言、书、判,至熙宁四年始定铨试之制。守选者试断案,即今试行移之比,试律义即今试招拟之比,试经义即今试论策之比,然是时既试矣而又用人保举,岁试止于二月、八月。今制则循资序以进用,岁凡六选,至临选时乃试焉。臣窃以为国家用人,教养之于先而任用之于后,苟当进用之初而无铨试之法,则何以知其中之所蕴、才之所宜而校量以任用之哉?我朝铨试之法大略似宋,往者专考文移,设为假如以试之以观其判断处置,其所或试策或试论,又以观其学问、才识之所至也。夫人才有能有不能,或优于文学或长于政事,取其所长皆可任用,臣请兼夫三者而并试之,论、策、文移三者俱通为上,通二者为中,通一者为次中,俱不通者为下。既试之矣,然所试者其人品高下、才识能否未必皆称其所缺之员,故凡遇内外官有缺,铨曹必须依次排比,申达卿佐,预为校量,总会其当铨之官,必所试之人其才与官相称然后铨注,宜于一岁之间每季之首循其资次豫集应选之人,或一百或二三百,每月一集而试之,不待临选始试,恐取其一日之长,其中有侥幸假代者也。其所试之题或论或策或文移(文移如判断词讼、处置事宜、问拟罪名、催征钱粮、禁革奸弊之类,俱依行移体式立为案卷,或申呈,或关牒,或具本,或出榜,或作招拟弹章),不拘定时,遇本部有暇隙即署僚属为监试等名目,集监生而试之,弥封、巡监一如科试,既试,将所试卷批号等第附卷,凡入选监生必须五试然后入选,临选之日又必并试三题通以前累试者较之,上等为京朝府贰、州守之职,中等为县正、府倅之职,次中善于论策者为闲散之职、善于行移者为烦剧之职,下者为流外冗杂之职。如此,则用人不枉其才而庶官皆得人矣。

 苏轼言于其君曰:“所贵乎人君者,予夺自我而不牵于众人之论也。天下之学者莫不欲仕,仕者莫不欲贵,如从其欲则举天下皆贵而后可,惟其不可从也,是故仕不可以轻得而贵不可以易致。此非有所吝也,爵禄出乎我者也,我以为可予而予之,我以为可夺而夺之。彼虽有言者不足畏也,天下可畏者赋敛不可以不均、刑罚不可以不平、守令不可以不择,此诚足以致天下之安危而可畏者也,我欲慎爵赏、爱名器而嚣嚣者以为不可,是乌足恤哉?近岁以来,吏多而阙少,率一官而二人共之,居者一人、去者一人而伺之者又一人,是一官而有二人者,无事而食也。且其莅官之日浅而闲居之日长,以其莅官之所得而为闲居仰给之资,是以贪吏常多而不可禁,此用人之大弊也。”

 臣按:吏多而阙少,在宋时犹一官而三人共之,今待一官之阙不止三人也,将因其故而不问欤,则人才日积愈多,及其资次而用之已衰老矣,衰老之人志气消沮、筋力不逮,用如是之人以理务治民,而欲事妥民安,难矣。如一切汰而择之,则彼奔走仕途多历年岁,归无生计以度余生,往往至于颠连失所,况彼之所以衰老皆限于吾之资级使然,仁人君子固有所不忍也。苏轼所谓“彼虽有言亦不足畏”,呜呼,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无告,伊尹一夫不获以为己辜,况士乃天民之秀者,吾之立法不善,使之至于衰老而又弃之,是岂盛世之事乎?为今之计,必须调停之而使其入仕者有效用之实,汰退者无失所之叹,斯善矣。本朝入仕之途其大者有二,曰岁贡、曰科举,岁贡之法,每岁学校贡生员赴礼部,试中补国子监生,府学岁贡一人、州学三年二人、县学二年一人,以食廪先后为次,则在学校者已有资格也;科举则每三年一开科,中乡试者赴礼部,中试则授以官,不中者送监肄业以俟下举,屡不第者亦以监生资次入仕。科举有定额,岁贡有常数,学校贡举与吏部选调,其人才适足以相当而无甚有余不足之数。洪武、永乐以来,选用者未闻乏人,而需选者未闻淹滞,盖以祖宗法制一定而有司奉行,不敢有所更革也。近世言者悯士子之在学校者多衰老,乃开四十五岁入监之例,其后又因国计不足,立纳粟、上马、入监等名目,是于科、贡之外别开岐径,选用之调止于此数,而入仕之路比旧加多,其人才日积月累,遂致数倍于前。旧制,各司历事监生三阅月考过勤谨,附名选簿,仍留所司办事,临选方行取用,其实历日期有多至二三年者,后以坐监者数多,减历半年或一年即送吏部附选,给假家居,今有需次十年不得选者,积累既久,员数愈多,迨将及万,是以一时人才在监肄业之数少,在部听选之日多,臣恐积愈久而愈多,不止此数也。国家养才而不得用,及其用之皆衰老昏毛不能事事之人,此非独人才之病,其为国家之累也大矣。嗟夫,訚訚啾啾,黉舍至不能容,是乃国家人才之盛,若夫充积于选调,老死而不得一官,夫岂盛时所宜有哉?此非但士子之不幸也,夫国家之于人才,亦犹人家之于子弟,子弟白首而无室家,为父兄者则必为之忧虑,国家储养人才,白首乃不得沾一命为君相者,宁能不为之忧虑乎?所以忧而虑之者,非豫有以消息调停之不可也。消息调停,必使入仕者有及时效用之实,汰退者无后时失所之叹,斯可矣。然非在上者权其轻重、知其缓急,决然以必行而不以人怨为解,则虽有可以消息调停之策,亦不可行矣。古人有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而臣亦云一人怨何如千万人怨,怨之于一时者比之怨之无穷已者,孰为多乎?盍思曰我国家所恃以为治者,人才也,今日用人必循资格,而人才需选者往往老于选调而不得及时以进用,及用之太半衰老矣,衰老之人志气消沮、筋力废弛,其不为身家、子孙计者无几,失今不为之所,犹七年之病而不求三年之艾也,则夫异日所用者皆衰老之人,衰老之人布满天下,而欲事理、民安,难矣。事不理、民不安,乱亡之兆也。且国家养士,将何为乎?为乎民而已。天下之民多乎?士多乎?说者乃独畏士之怨而不恤民之怨何哉?然则为今之计奈何?请敕吏部通算本部需选监生,自某年起至某年止总数若干人,见到部者若干,给假者若干,本部以一年为率,大约计用监生若干,通计其数至某年方才尽绝,而又通行天下布政司、府、州、县,查算听选家居监生若干,备细开具年甲、日期,造册申部。然后请旨选差卿佐有文学风力者赍敕诣各布政司,会同巡、按二司聚集听选监生于总会处,开场考试略如科试,初日于经书中出论一道试之,次日试时务策及行移各一道,三题全通者为上,通二者为中,通一者为下,全不通者为不中。其中者造册送部,依次选用,不中者为民。中者之中有不愿仕者,上等者遥授以京秩致仕,有文学者授以助教、学录之类,有政事者授以监事、序班之类,免其户丁三名差役;中等者授以在外八品职名,优免二丁;下等者赐以冠带,免其一丁,无丁者以本里内闲丁给之。其有未试之前告愿免试者,如下等之例。如此,则仕者得以效用而不仕者不致失所矣。虽然,此特一时不得已权宜救弊之策耳,是岂祖宗所以教养人才之初意哉?夫圣朝设立学校,选择师儒以教生徒,优以廪饩,免其差役,优游之以岁月,欲其成才以为国家之用,士子立志务学,底于成立,以图补报,是为不负作养之恩,顾乃苟延岁月,虚废廪给,至于衰迈尚不能措一辞,如此之徒上孤圣恩、下辱学校,虽加以成周简不肖之法,屏之远方,终身不齿亦不为过。但彼之所以衰老者,固由其不能奋发勉励之罪,然亦以我之昧于事体者妄开幸门,挤塞仕路,有以扼之故也。彼既自知其愆,不愿就试,姑为此一时不得已救弊之策,要之不可为训也。自此以后,凡科举历事一遵祖宗成法,于此二途之外不得别开入监门路,以复洪武、永乐之盛,则人才不至于淹滞贤,否不至于混淆矣。今日求贤为治之务,诚莫有急于此者。或曰如此则选途固清矣,其郡邑学校之中有生员年已近艾而未得出身者,何以处之?曰学校之中生员年已长大,不通文理者充吏为民,朝廷已有定例,惟夫学问有成,年岁长大,欲进之则资次未应,欲退之则学行可取,往往老死学校中,可惜也。窃见今吏部岁贡生员,初试中未到监者往往试选为教职,各有假手于人以图侥幸,不若就学校生员中稽考年四十五以上、食廪将及十年及曾历乡试六次入场者,命提学宪臣会同巡、按及藩、臬二司每五年一次考验,其中有通三场者试中,录其所试文字连人送部考试,仍令坐监一年,循次待阙,专用以为教职。如此,则学校之生徒亦无有老死不用者矣。

 轼又曰:“方今之便,莫若使吏六考以上皆得以名闻于吏部,吏部以其资考远近、举官之众寡而次第其名,然后使一二大臣杂治之,参之以其才器之优劣而定其等,岁终而奏之,以诏天子废置。度天下之吏每岁以物故罪免者几人而增损其数,以所奏之等补之,及数而止,使其予夺亦杂出于贤不肖之间而无有一定之制,则天下之吏不敢有必得之心,将自奋厉磨淬以求闻于时。然而议者必曰,法不一定而以才之优劣为差,则是好恶之私有以启之也。臣以为不然,夫法者存其大纲,而其出入变化固将付之于人,必如曰任法而不任人,天下之人必不可信,则夫一定之制,臣未知其果不可以为奸也。”

 臣按:苏轼既言用人不可有一定之制,又言不可开骤进之门,使天下常调举生妄心。诚如其言,则任法既不可,任人又不可,然则如之何而可也?轼固言法者存其大纲,而其出入变化固将付之于人,要必任用得其人,使之于常法之中,随其资格之所当得者寓夫抑扬进退之权,于截然可必之中而有隐然不可必之机,则人法兼行、资望并用而士无淹滞骤进之弊,而国家皆得人以为用矣。

 胡寅曰:“夫人各有才而其用不同,故自古取才必有数路,犹患其狭。今徒以进士、任子而欲尽天下之才,多见其有遗矣。必欲贤能皆为吾用,当举古人取士之制,或以乡举,或以进士,或以恩任,或设科目,或许辟召,或听自荐,或令引类,合四海之内,三年之中以五百人为率而均其数于众流,为宰相者因任原、省是非,赏罚各不失当焉。率是以行,虽起衰乱之俗而跻三王之制可也,何停年格之足用乎?”

 臣按:资格用人几千年于兹,一旦欲革而去之,诚难矣。非上有刚明之君,下有公正之臣,不可以议此也。然继世之君未必皆贤,任事之臣未必皆称,与其用能鉴别之明以显吾智力有余于一时,孰若立可持循之法以辅吾子孙不足于久远哉?必也立为一定之法,而于定法之中随时补弊,而不出于法之外,斯善矣。请即今日选法言之,祖宗以来文武并用,文选主于吏部,武选主于兵部。兵部之选武臣,其始也以功次而用,其后也纯用任子之法,父死子继,无子者兄若弟继之,有定格也,若夫都指挥以至都督,则以才能擢用焉,又不专于资格矣。文臣入仕之途非一端,其大者有三,进士也、监生也、吏员也。吏员资格其崇者止于七品,用之为佐贰、幕职、监当、管库之职,非有保荐者不得为州郡正员;监生则出自学校之贡选及举人试进士不第者,其肄业太学也,循资以出,先历事于府部诸司,然后次其名于选曹,循资而考之,以定其高下而授以职焉。监生、吏员二者虽各有资格,进士初任亦循其甲第,及其不次擢用往往越常调焉,是又不专在于资格也。此我圣祖立法用人之深意,诚有前代所不及者,然而用之既久不能无弊。武臣之弊,则天下卫所有定数、设官有定员,世袭之官恒满其位,继继绳绳销减无几,新立功次之人则又日增月益无有限极,不知其后将何以处之也。所谓文臣之弊,近年以来吏员需选者人多缺少,计其资次乃有老死不能得一官者,而监生尤甚。呜呼!我朝立国以来百余年矣,前此未闻人才有如此淹滞者,而今乃有之,是岂无其故哉?盍求所以致此之由,特命用事之臣博论深究以求善处之术,必使仕路澄澈,选法疏通,所进者皆及时有用之才,所退者免失职无聊之叹,如此,则可以复祖宗之旧而制治保邦于万年矣。

 以上公铨选之法。臣按:天下之事其利害得失恒相半,而朝廷所立之法亦然。且如资格以用人,说者谓此法既立之后,庸碌者便于历级而升不致沈废,挺特者脱颖而出遂至回,则是资格不可有也。然未有此法之前,选司注官有老于下位三十年,出身不得禄者,则又是资格不可无也。然则资格用人其利害得失如何?嗟夫,天生斯民,贤智者恒少而愚不肖者恒多,天下之事巨而重者又常不若细而轻者之为众也,是故人君为治,用天下之人以理天下之事,宁不欲人人皆用其贤且智也,然人品有高下、事体有大小、官职有崇卑,量其事而设其官,随其官而用其人,必使官与事称、人与官称,则事无不理而政务举、治道成矣。然人品高下之中又有高下,事体大小之中又有大小,官职崇卑之中又有崇卑,不可以一律齐也,于其不可一律齐之中而设官以总持之,使之各得其剂量焉,如权衡之称物、尺度之度物,轻重、短长各适其可而不倚于一偏,非得其人不可也。然人不常得,于是不得已而任之以法焉。使朝廷常得人而任之,则虽无法亦可也,如其人之不常有何,此古人用人贵于人法兼用也。夫群千百人之才品而决于一二人之耳目,苟无簿籍之稽考、法制之禁限、资次之循历,而欲一一记忆之、人人抡选之,吾恐其智有所不周、力有所不逮、日有所不给矣,而况夫伪妄诈冒、请托干求、那移蒙蔽、奸计百出者哉?由是观之,人固不可以不任而法亦不可以不定,守一定之法而任通变之人,使其因资历之所宜、随才器之所能而量加任使,非不用资格亦不纯用资格,不用资格所以待非常之才、任要重之职、厘烦剧之务,用资格所以待才器之小者、任资历之浅者、厘职务之冗杂者。其立为法一定如此,而又得公明之人以掌铨衡,随才授任,因时制宜而调停消息之,于常调之中而有不常之调,调虽若不常而实不出乎常调范围之外,人以渐而用而出类之才则不以渐,官以次而升而切要之职则不以次,非有大功德、大才能及国家猝有非常之变,决不拔卒为将、徒步而至卿相也。我祖宗立法之善超越前代,未尝不用资格而有不用者焉,虽若不分流品而实未尝不分焉,何则?今制文职四品及在京堂上官、在外方面五品以上官有缺员皆具名以闻,自五品以下吏部始得铨注,此所谓用资格而有不用者也。自尚书、侍郎以下惟才是用,虽若不分流品,然翰林院、国子监非通经能文者不授之,其于流品又未尝不分焉。臣寮之在任也则得推举不次用之,既满秩到部则必考其功迹按常调以用焉。祖宗良法美意有如此者,此又万世所当遵守而不可更革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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