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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新冠死神擦肩而过 张悦安 青岛故事

 llxzbpzxm 2023-02-23 发布于山东

我是与新冠死神擦肩而过的幸存者,2022年底患新冠肺炎住进重症监护室,那是我心灵中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202212月,全国各地经受了新冠病毒的袭扰。“阳了”“转阴”“阳康”等字眼成了流行词。在国外的儿子对我们很不放心,经常来电话问候并嘱咐我们加强防范。防不胜防12月中旬我爱人阳了,近朱者赤,紧接着我也阳了。我高烧两天转低烧,持续几天后退烧,但浑身无力不思饮食。

1229日深夜,恍惚中额头似乎被点了一下,我顺手打开灯,周围什么也没有,但仿佛得了什么感应浑身发紧,胸闷难受,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爱人立即拨打120,那头电话忙音,继续再打,通了。120救护车来后我们要求去大医院就诊,随车救护人员说各大医院患者人满为患,刚才几个病号送了好几个大医院都没送进去,无奈之下我们提出去区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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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各大医院急诊医疗资源高位运转的情形不同,这家区医院的急诊室静悄悄,只有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医生给我做了心电图,说心脏没有大问题,血检和CT要等明天上班后才能做。建议我们先回家明天再来。我爱人说我们是救护车送来的,这里有医生,有氧气,病情没确诊前,最好在这里留观。医生为我安排了吸氧,没做其他治疗。夜里护士只查了一次房,不知医生去哪儿了。

我仍难受得无法入眠,心里有好多问号;疫苗新冠我打了三针,核酸检测次次不落,对外接触很少,勤洗手戴口罩都做到了,真不知是怎么感染上的?之前,有人说患新冠与伤风感冒差不多,看来实情并不是这样。

夜深人静,不时传来救护车呼啸而过的声音,绵长的鸣笛声划破夜空飘进我耳朵,加剧了我内心的不安与紧张。

第二天,先采血后做肺部CT。医生看到我的CT片,不再像昨晚那么淡定了。他语气急促:“病人肺部感染厉害,肺叶不少部位白化,我们院处理不了,赶快想办法转院!”。听到医生的话,我顿时感到,“狼,真的来了!”突袭的新冠肺炎把我甩出了按部就班的生活轨道。 

我已处在危险之中,我爱人马上打120,去哪家大医院她心里并没底。120答复现在没车,前有二十多病人正急着用车。情急之下,她像个指挥若定的指挥官,一边联系找医院,一边约人找车。

事后她说,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救命!不管怎样要想一切办法救你!”那时正值青岛新冠肺炎感染高峰,无论是急诊,重症监护以及普通病房都一床难求。最终在我爱人同学的鼎力相助之下,人托人牵线搭桥让我住进了某大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我爱人去办理住院手续的同时,约了儿子的发小同学骏开车来接我,亲家两口也闻讯赶到。他们把我扶上车后,骏在车水马龙中不停地按响喇叭,几乎以违警的速度向医院摆渡,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摆渡,加速度追求生命的摆渡,抢回的分分秒秒都是我生命长度的延续。

亲家和骏在医院和我爱人会合后,把我推向重症监护室指定的病床。三四个步履匆匆的医护人员朝我一拥而上,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扒得赤身裸体一丝不挂,接着在我身上横七竖八布上管线。一条管线连着床下的尿袋,好几条管线与监护仪连接。监护仪上的多条曲线不停滚动,仪器上几盏红黄绿灯闪闪不停。

罩在我脸部的吸氧面罩连接着氧气管道发出咕咕声,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吊钩上倒挂着许多只药瓶轮流输液。我就像打了败仗丢盔落甲的伤兵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从第一天上午到第二天上午二十多个小时的抢救,我一概不知、任人摆布。新冠病毒对人的攻击原来如此厉害,我在生死线上徘徊,可能挺过去,也可能挺不过去,我的生命在未卜之中……

接下来的治疗天天量血压,测体温,服药片,十几个吊瓶从早晨滴到傍晚,医生每天查完房对药量和种类稍作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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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天平躺在床上,翻身靠护士。输液的手臂不能弯曲,只有腿可勉强活动。小便有尿管尿袋还好说,稀黏的大便拉在屁股周围再流到床上,护士把我下身晾开后清理好几遍。整日脖颈酸胀,腰背僵疼,双脚冰凉。

一天深夜醒来,觉得小腿和脚没有知觉,原来是脚和小腿在被子外面冻了好几个时辰。我真担心双腿以后成了木偶般晃晃荡荡的腿。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是病治好了活着也会很艰难。在重症监护室的滋味可谓苦不堪言。

深受病痛折磨得我向窗外张望,一群鸽子自由飞翔在蓝天白云中。我触景生情,悲从中来。外面明亮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没有我的一份,鸽子让人羡慕,我多么想回到以前自由自在的生活。

重症监护室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和陪护。只要进来,所有的患者一律都得把衣服脱光,这可能是为了检查与抢救方便吧。最怵护士用注射助推器给我打一种乳白色的药,它有很强的催眠作用,本无睡意的我被它强制入睡。只要它一进入身体,我就如同死去一般昏睡到第二天八九点钟,有时甚至到中午,眼睛想睁也睁不开,醒来后全身无力,脑袋又涨又疼。我不禁对用药剂量有了疑虑与建议,医护人员仍照打不误,对此我有自知之明,商量不成,只能咬牙忍受。

重症监护室不让带手机,我也没戴手表。有一次,我问护士几点了,她匆匆回答说:“你自己去看墙上的钟”。我的心猛地咯噔一下,“钟”与“送终”里的“终”字同音,聊天八卦故意把钟与终混为一谈可算是黑色幽默,在我生死攸关的时间和地点,护士无意中把钟表称作“钟”虽然没错,却让我感到十分晦气。

其实,钟和终音同义不同。钟表是记录与度量时间的工具,它的步伐永不停息,人的生命永远没有钟的生命长。

重症监护室像个围城,外面的重症患者急于进去背水一战,里面病情缓解的病人恨不得插翅飞出。我在重症监护室看到,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危重病人送来,医护人员马上分秒必争全力以赴抢救,努力与死神争夺患者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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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患者的呻吟声咳嗽声此起彼伏;救治仪器的鸣叫声时时响起;医护人员的咳嗽声也不时传来,据说他们也大都未躲过新冠一劫,阳过之后边治疗边工作。有时夜半醒来,看到从我床边走过的医护人员一脸倦容,长期封闭的空间和紧张的连续工作,给他们的压力和考验很大,在这里工作的医护人员非常辛苦。

我与三位病友住在一间一面有窗三面是墙的大病房里。我们四人就像残缺不全的锅碗瓢盆,有的缺口大,有的缺口小,这些缺口上的残片都被新冠窃贼敲下来偷走了。我们同处一个屋檐下,挣扎在一个生命关口上。

为写作方便,我自称A床,其他三位称作BCD床。我离B最近,我俩彼此安慰鼓励,关系从生疏客套到亲切融洽。他自述:前几年查出白血病,最近感染新冠出现白肺,低烧持续,胸口像压着块大石头,不停咳嗽,虚弱无力。

B昼夜吸氧病情不见好转,家人给他送饭的次数不多,一日三餐基本在医院食堂订餐。B好似一盏孤灯,对添不添油已无所谓。我出重症监护室那天,护士给他上了呼吸机,他朝我无力地摆手再见。呼吸机是阻挡病人生命死亡的堤坝,没有这道堤坝,生命就难以维持。B已是病入膏肓的人,呼吸机好像对他起的作用不大,用不了多久很可能就跨入另一个世界了。

我的床位看C床和D床很方便。病情稍有减轻,我就留意他们的情况。C床和D床两边的监护仪器最多,仪器架上有好几个昼夜开着的电子屏幕;布在他们身上的管线盘根错节,看上去好像被缠线球捆绑着;横穿过电子屏幕上的曲线断断续续时粗时细混乱不堪。

C的两条腿像两个大,撑在床上一直不能放。他灰白的头发蓬乱,萎缩的躯体像几根大小不一的干柴堆在一起。病魔把C折磨得已面目全非。喉咙常间歇性“卡壳”,突然停止呼吸后瞬间又“嗨”的一声舒口长气。

护士每天给他注入流食,吸痰。痰一次次地吸,呼吸却一天比一天弱,他似乎在归西的路上故意拖延着时间,其实死神靠近他的步子正在加快,我为C沉重而缓慢的死亡过程心生怜悯。

D像地震后一堆失去原貌的建筑,惨不忍睹。无论白天黑夜,D混杂的哭、喊、笑、骂、唱等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他全靠呼吸机来呼吸,喘气时常发出轻声的咆哮,咳声带动着监护仪上的管线胡乱颤抖。口腔常发出瘆人的“咔咔”声。

护士起先给D喂家里送来的饭,之后用大号注射器给他注入流食。他清醒时与家人视频,护士举着手机对他大声喊:“看看手机里是谁?是不是你老婆?快笑一个!”D啊啊呜呜地不知说了些什么。之后的视频他发不出声来嘴唇微微颤动形似抽泣。再以后行将就木的D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一日午休后,我一睁眼,发现D床空荡荡的人去床空。一袭平展的新被褥让人感觉这是一张从来没人用过的新床。不一会儿,医护人员往床上放上一位八九十岁的瘦小老太,她一声不响像石头一样沉默。她的痛苦可能已到了无法无力表达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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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醒得早,发现D床的老太没有了踪影。我推想,她的病情可能急转直下,没能见到亲人,没能听听亲人的叮咛,生命就戛然而止。我正为她的惨淡离去而唏嘘时,D床又迎来一位虚弱的老汉。病痛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他不时召唤护士,护士跑去找医生。医护人员围着他来回穿梭,直到上了呼吸机他才消停下来,呼吸机只是暂时为他化险为夷。

短短几天时间,D床上的患者来去匆然,令我恐惧的心上下颠簸。我感到人的生命如此渺小,不堪一击。我揣摩,这次新冠疫情袭来,各大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情况可能与我住的病房大同小异,真不知有多少新冠重症患者没能闯过鬼门关!后来获悉,我的好几位同事未能躲过新冠一劫与世长辞,让我叹惋不已。

某日,我望着天花板出神。想到了西方的安乐死;想到了“好死不如赖活着”那句话;也想到了人生最理想的生命状态——生得好,疾病少,寿命长,瞑目快。可是有如此美满人生的人实在稀少。对无药可治抢救无效的病人,是让他们少受罪有尊严旳故去好呢,还是在最终无效的抢救中一天天地赖活好呢?

我目睹重症监护室的抢救情景,不禁想,如果自己或亲人患重病又救治无望,我不希望采用切开气管、电击心肺复苏等有创伤的抢救措施和过度治疗。既然病人走到生命的末端,就要尽量让他(她)死无痛苦、有尊严。

同在重症监护室受煎熬的B床患者曾对我说:“重症监护室的故事是很奇特的,经历过的人或者闯不过去,或者闯过去写不出来。张兄,如果你能写,出去后就写写吧”。我觉得他的话在理,实难有人为了写重症监护室的事儿,冒天下之大不韪,甘心以身家性命为代价作后果不堪设想的尝试。

经过几天治疗,我开始有食欲了,身上也有点力气了。一天,主管医生查完房对我说,“我已预约呼吸科医生对你的病情一次会诊,需拍肺部CT片”。应医生要求,第二天我爱人约了几个人前来协助医护人员送我去医院影像中心。看到我爱人和一众熟悉的面孔,我有种难堪的病耻感,觉得自己被新冠子弹击成重伤,实在太无奈和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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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片路上,陪同医生笑呵呵地对我说,“见了这么多熟人,说说话,笑一笑!”然而,让一位心理落差很大的重症患者故作轻松谈何容易?我心中的悲苦又岂能当众言说?

这次CT片显示我的病情得到控制,医生建议可转到普通病房继续治疗。很可能,我是重症病房最初的ABCD患者中,唯一“复活”的人。

普通病房里有三张病床,我是8号病床。7号病床是一位八十多岁的退伍老兵,从铁路系统退休。他高个头、白发、耳背、身体瘦弱,每天说不了几句话。他和老伴均患新冠肺炎住院,由两个女儿轮流照顾,两个女儿都说话不疾不徐,轻声细语,开口爸闭口爸叫个不停,吃呀喝呀睡呀的叮咛,也把我带入了忘忧之乡。他首先出院。

9号病床是新中国成立前参军的老兵,退伍安置在青岛一个工厂,离休后住到郊区老家。他患新冠住院三个儿子轮班陪护。儿子们孝顺但脾气急,对老人说话毫不客气,父子动不动就粗话争论,他被儿子训急了只会说“我是你老子!我是你老子!”。

按他儿子的话说,对他软硬兼施才能好好配合治疗。儿子们照顾老爷子粗粗拉拉,三餐全都从市场上买包子饺子,馒头猪头肉油条等。9号床病人是第二个出院的。原先三个病友只剩下我一根独苗。

从重症监护室到普通病房,减少了我不少的压抑与烦恼,我可以和国外可爱的孙女孙子视频。小姐弟俩稚声稚气的祝愿声驱散了我病情的乌云。儿子是好儿子,儿媳是好儿媳,他们与我共渡难关

儿媳从国外为我寄来营养品,嘱咐我一定要多吃饭,好好补养。因疫情,三年半没能回国的儿子,国家海关放开后第一时间赶回来,下飞机就直奔医院。十几天为照顾我跑前忙后衣不解带,我的病好了大半,亲情的抚慰真胜过灵丹妙药。

我在重症监护室期间,我爱人的侄子百忙之中,每天开车接送他的姑姑给我送餐,为我送来需求物品。侄子和我儿子发小的名最后一个字都是“骏”。是“双骏”联手把躺在病床上的我,从重症监护室推到另一个楼座的普通病房, 侄子“骏”凸显的是亲情,发小“骏”彰显的是友情。

这次与新冠死神搏斗,我和爱人的不少亲朋好友,同学同事都给了我热情地关心祝福,鼓励与帮助,不乏为我祈福和祷告的亲友,更有贵人们倾力相助,让我在生命最危险时刻有幸获得一张救生床。这些都让我和爱人非常感动,深切体会到亲情和友情的可贵,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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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卯兔年春节前夕,我终于可以回家了,非常感谢医务人员的及时救治和不懈努力,使我转危为安!出院时医生告诉我,药疗不可少,食疗更重要。回家后除了按时服药,还要像女人坐月子一样,好好吃饭多休息,静心养肺固本培元,适当锻炼,选择正确的生活方式。人的免疫力主要靠食品的营养来撑腰。

2023年,岁新的朝阳喜报春光,与新冠死神擦肩而过的我如释重负。山重水复疑无路时,面前出现了多姿多彩的景色。有句老话说“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我倒以为生还足矣,不求后福。人,只有真正体悟了生与死的真谛,才更会觉得活着是美丽和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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