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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亦峥 再回繁荣【散文】

 兴凯湖文化在线 2023-02-26 发布于黑龙江

【作者简介】

 张亦峥:  1968年赴山西绛县插队,1973年转至黑龙江繁荣马场继续插队。1979年至1982年写有一些中短篇小说,陆续在《北方文学》、《龙沙文学》、《萌芽》杂志、《小说选刊》、《北京文学》、《小说林》、中国青年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等处发表或出版。1983年参与两本省刊的策划、组稿、采编工作。1992年回到北京,参与两本国家期刊的创建、策划,采编和终审工作。历任记者、编辑、部主任、副主编和主编,编审职称。2012年从中国体育报业总社退休。


原创作者授权发布

再 回 繁 荣



【北京】张亦峥

亚妮来电话说请我吃饭。

    我说正在吃。和本市两家媒体的程总和王总,还有一位崔主任。

我让她过来。

 她说她不喝酒,但可以过来。

    她是我当年在繁荣种畜场当知青时的小伙伴。那时她爸正受冲击,给我们宿舍烧炕,所以,她比较喜欢和我们北京知青接触。没想到就这么断断续续地接触了四十来年。她很快赶过来。她不喝酒,光说话。话题自然离不开当年,离不开牧场。

    我说我真想回繁荣看看。

    她说她帮我实现这个愿望。

    过了两天,她就告诉我联系好了。周日我们回繁荣。

    眼前的繁荣不再是记忆里的那个灰蒙蒙的处于垦荒初级阶段的村落了。场部前,那条坑坑洼洼印着无处“热特”和“链轨”深辙的土道已变成水泥大道。路边耸起和城里一样的住宅楼。休闲广场上的人们的同步影像。这里甚至还建了一个绿树成荫的“金色公园”。

    迎接我的王场长是当年场部邮局的投递员。他说当年知青的信件都是我给你们邮递的呢。你还记得我吗?我说记不起来了。他并没有流露出一点失望,依旧兴致很高兴地说,我们陈砚忠书记听说你们要回来看看,昨天还在外地开会,今天早早就赶回来等你们。

    陈书记四十多岁,透着干练,他引着我们看了畜牧场的工业园区、科技园区,还有场部附近的一个农业管理区。他不时指点说,这儿是当年的砖厂,这是当年的粮库,这儿是当年的鹿场,这儿是当年的苗圃。他还说,我们已经打出温泉,正琢磨着怎么开发呢。

    我说变化太大了。全都认不出来了。

    他说,要不是一代一代的繁荣人的努力奋斗,要不是你们知青在这里挥洒汗水,奉献青春,为这里带来先进的文化,也不会有今天。

   我说我可没在这里挥洒多少汗水呢。我给他讲当年我在四分场的旧事。

    那时,我刚从山西转到东北插场,又正是打场时节,活儿累,天又冷,冰天雪地的,我戴四个口罩,真不想遭那个罪。分场的民兵连长叫李洪山,就招呼我写黑板报。那个时代的黑板报就是抄报纸,没用半天我就花花绿绿地填好了整个一个大黑板。我告诉李连长说,活儿干完了,是不是该回场院了?李连长说,你傻呀你?急什么急!这黑板报是想让你写个三几天的。我才明白,他是在照顾我。后来,一有什么抄抄写写的事,他就叫我帮忙。我知道,不是我帮他忙,就我爸帮我逃脱当时我远远不能胜任的强体力劳动。

   我不知道陈书记是不是被感动了,反正我是又一次被自己这个回忆感动了。已经退休返聘的王场长比我就大个一两岁,是种畜场的老同事。我问他,当年的那个李连长还好吧?他说,好着呢,还在你们四分场。只是现在的四分场被齐齐哈尔种畜场收过去了。我又问了一些场里的同事,他说,有的不在了,有的调走了。当年总场的崔书记也调到富裕县。后来,他去世了。按他的遗愿,我们把他接回,又埋在这里。他说他愿意守候在这里,看着他工作生活过的繁荣种畜场一天天繁荣昌盛。

   王场长说,他已经退下来了。场里的领导班子请他专门给种畜场写史志。他把我领到他的办公室,让我看场志的知青部分。我没有想到,他会把场里的知青情况写得这么详尽:谁谁谁,什么时候来畜牧场的,什么时候离开畜牧场的,什么时候上学的,上的是什么学,上学后做什么工作,现在是什么职务,什么职称。他还一个劲儿地跟我表示歉意,说信息不大畅通的缘故,还有很多遗漏。

    我不知道该怎么来表达我的感激。我们这些匆匆过客一样的那个特殊年代的经历者,就像是搭乘过一列人生历程的火车,自己都不知道它将驶往何处,而王场长就像是我们人生历程中某一驿站的站长,如数家珍般地记下了:赵某某、钱某某、孙某某、李某某……几百个知青的到站时间、离站时间,开往下一个、下下一个目的地的时点。或者可说是种畜场知青的人生轨迹。

    他和场里的职工们如此清晰地记着我们,而我们能像他们记着我们这样记着他们吗?至少,我不能。当我悠闲地坐在塞纳河边的咖啡馆里,漫不经心地品着庄园红酒的时候,我想过乌裕尔河边的乡亲们吗?当我坐在波特曼大酒店的酒吧间里,装模作样地大谈江尼沃克的发酵过程时,我想过繁荣酒厂酿造的65度的玉米酒吗?当我坐在首都体育馆的看台上,听着多伦多交响乐团演奏世界名曲时,我想过四分场的徐书记、姜场长还有李连长和他们请来的二人转表演队,那一连三天,充满欢乐的夜晚吗?尽管这时候,我离开繁荣种畜场不过几年工夫……

   中午,陈书记请我们吃饭。好几位场长副场长陪着。

 一大桌子。全是农家菜。有乌裕尔河里捞上来的大鳢鱼、咸鸭蛋(是用湿地里专吃小鱼虾的鸭子下地蛋淹制的)、有蒜茄子、有青青亮亮的小葱和黄瓜,还有土鸡熬的浓汤。我说八百多年都没喝着过这么喷香的好汤了,就不客气了。我连喝了三碗还意犹未尽。

陈书记说,欢迎你们有空儿就常来。我们现在条件好了,不怕你们没地方住。

陪我一块儿去的程总编说,我们不用住什么宾馆、招待所,你们当年的对面屋、对面炕就行,那样才能更好地重温旧梦呀(当时场院子里住房紧张,两家住在一个房子里就叫对面炕)!

王场长说,早就没有对面炕了,现在场里盖了好多住宅楼,国家还资助农工盖房子。你们看到的那些彩钢顶房子就是。

我就喝了很多。没醉。我们在一起聊繁荣的过去,说繁荣的现在,憧憬繁荣的未来。王场长说,老张,你们都是搞文字的,我说话没你们到位。可是我还是想问问你,你在北大荒也有年头了,你能给我说说,究竟什么才是北大荒的文化、北大荒的精神吗?

我说不上来。

这是因为,我生命的历程中,仅仅吸允了北大荒的乳汁,而这些乳汁充其量只化作一些血液而不是全部血液在我内心流淌。所以在骨子里还算不上是北大荒人。那你从何而谈北大荒文化,抑或北大荒精神呢?

我们所有人都安静地等着王场长说北大荒文化、北大荒精神。

王场长说,北大荒文化是什么?说到底就是移民文化、军垦文化、知青文化,这几种文化交织在一起,就构成了北大荒人生生不息的奋斗精神。而你们知青在这个历史的演进中,担当了历史赋予你们的责任。

我说,你过奖了。至少我没承担什么重担。

这次重返齐齐哈尔这个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我才知道自己虽然已回北京忙活了几十年,但心还在大东北。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还愿意回到繁荣种畜场,重新开始我的人生。(鹤城晚报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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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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