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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作品欣赏】孙文斌(黑龙江密山) 后娘【小说】

 兴凯湖文化在线 2023-02-26 发布于黑龙江

           孙文斌:兴凯湖文化在线专栏作家

           后娘

            □孙文斌


爹领着那个瘦瘦高高的女人来到我家时,我正和弟弟、妹妹趴在炉子跟前蹦苞米花。爹用命令的口吻对我们说:“快叫娘。”我瞅了一眼那个女人,极不友好地吐出:“我没有娘,我娘早死了。”弟弟和和妹妹也随帮唱影。爹伸出大巴掌就要打,就在这时,那个女人一把抓住爹的手,说:“别打孩子,他们跟我还不熟。”爹这才止住手,我没有半点感激,反而还怀有几分的憎恨。这一阵子,亲戚里道的人没少跟我们灌输,二姨说,后娘是狐狸精脱生的,深更半夜喝小孩子的血,你们早晚得被她吸死;大娘说,后娘的心比狼还狠,不把你们咬死也得把你们害死。听到这些,我和弟弟妹妹就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后娘就不是人,简直就是毒蛇猛兽。没等爹领后娘来,我就跟弟弟妹妹合计好了,从今以后,我们团结紧紧的,试看后娘能怎的,共同抗敌,决不能让后娘的阴谋得逞。

我娘已离开我们整整两年了,娘是病死的。后娘来我家时,我十岁,弟弟八岁,妹妹六岁。自从没娘以后,我们就饥一顿饱一顿,日子过得狼狈不堪。爹是瓦匠,早走晚归,我们比孤儿强不了哪去。

后娘进了我家后,先是把屋里屋外好个收拾,然后就贴了一锅两掺面的大饼子,炖了一锅大骨头炖酸菜,香味飘出,把我和弟妹的口水弄了一地。后娘盛了一大盆子骨头炖酸菜,又捡了一盆大饼子。这当儿我们全忘了后娘恶毒这个茬了,全都狼吞虎咽地往肚里造。自从娘死后,我们还第一次吃上这么好的饭菜。吃饱喝足了,后娘从兜里掏出一把糖豆,分发给我们,我们急切地往嘴里填,倾刻间,甜透了心。天黑了,后娘又在煤油灯下给我们补衣裳,缝书包。这二年,我和弟弟虽说也上学,但大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师动不动就找爹告状,爹便没命地打,打常了,我和弟弟的抗击打能力格外地强,一般情况下不哭,爹就骂我们是驴脱生的,太筋揍,身上的皮太厚。我几乎天天带着伤痛。

后娘在缝补衣裳的时候,我使了个眼色,把弟妹约了出去,弟弟说:“二姨说得不对,后娘对咱们挺好。”妹妹说:“大娘说得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后娘挺护着咱们,若不是她,大哥你今天肯定免不了挨揍。”我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对他们说:“你们懂个啥?这都是表面现象,她到底安的什么心,咱们哪知道?”弟妹问我:“大哥,你说怎么做?我们听你的。”我寻思了一会说:“处处提防着,千万不能放松警惕。”弟妹全都点了点头。

我们躺下了,后娘还在忙,爹说:“休息吧,累一天了。”后娘扬起脸笑笑说:“不累。”我和弟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大概是到了半夜十二点钟的时候,我被一泡尿憋醒了,突然发现后娘还没睡,正趴在弟妹跟前干着什么,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突然想到了二姨和大娘叮嘱我们的事儿,便睁大了眼睛盯着后娘一举一动,我还偷偷地把放在枕头底下的剪子握在手里,心里暗暗地想,一旦后娘吸弟妹的血,我就一剪子捅上去,非把她剌死不可。我观察了一阵,终于放下心来了,原来是弟妹把被子蹬开了,后娘正小心翼翼地给弟妹盖被子。我这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爹没带后娘来我家时,我就听二姨跟大娘一块议论,二姨说:“大国他爹真有那个狗命,那个女的虽说离过婚,但没孩子没崽,不生育,负担轻,过去还当过村里的小学教员。”大娘说:“条件倒是不错,可不知道能不能对这三个孩子好。”二姨说:“十个后娘九个毒,一个不毒也是虎,那三个孩子都不是她亲生的,羊肉能贴在狗肉身上吗?”我听后就在想,后娘当过老师多个啥?我们班主任吉老师也挺厉害,照样被我捉弄得血招没有。

后娘来我家的第二天一早,就背着小妹,一手牵着弟弟,一手拉着我,送我们去上学。来到学校,后娘跟我们班主任吉老师嘀咕了半天,究竟嘀咕些什么我一无所知,心里暗想,肯定没说什么好话。我恶狠狠地瞪了后娘一眼,后娘却一点没感觉,反倒扬起笑脸对我说:“刘大国,好好学,放学后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娘死后,我就象是脱绠的野马,玩惯了,淘惯了,根本静不下心来学习,上课时,老师在台上讲,我在底下做小动作,不是叠飞机,就是叠小鸟,要不就是搞些恶作剧,弄得全班都不消停。我常常被老师拉到前面罚站,一站就是一节课,自然而然,学习成绩一塌糊涂。

那一天,我照样惹事儿,从家里抓了一把黄豆,下午在上最后一节课时,偷偷地撒在了教室门口,吉老师一点没察觉,刚进教室就摔了个嘴啃泥,吉老师气急败坏地把我拽到讲台上,没鼻子没脸地把我好个训,可是我满不在乎,这算个啥呀?下午放学后,吉老师象是拎小鸡似地把我拎回家,当着后娘的面好个告状。后娘红着脸紧着赔不是,吉老师走后,后娘扳个脸对弟妹说:“谁也不能在你爹面前告状,否则就不给你们做好吃的。”弟妹顺从地点了点头,爹干活回来,瞅了我一眼,用那种眼神盯着我问:“大国,今天没惹祸呀?”我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却未料到后娘抢先对爹说:“今天大国表现不错,没挨批评,刚才吉老师亲自来家一趟,说是大国有进步。”爹用疑虑的目光望着我说:“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混小子也能学好?”后娘说:“能学好,不信你就走着瞧。”

吃过晚饭,我拔腿就往外走,这也成为习惯,晚饭之后就撒野地玩,什么时候玩够了玩累了才回家。后娘一把将我拉住,很是亲切地说:“大国,你不是对我承诺过了吗?晚上写完作业再去玩?”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什么时候对后娘说过这个话,可毕竟后娘给我打了掩护,让我免遭一顿毒打,只好硬着头皮写起了作业,可是老师留的作业没有几道题能做上来的。后娘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平和地说:“先做你会的题,不会的我帮你。”我强巴火地做了两道题,后娘趴在我跟前却惊喜地叫喊道:“大国,你真行,这么难的题也能做出来。另外那道题虽说做错了,但思路挺对,若是再细点心肯定能做对。”天啊,上学这二年,我还第一次听到别人夸我聪明,我耐着性子听后娘给我讲解,后娘一边讲我一边做,那是我上学之后第一次完成作业,若是没有后娘帮助,我肯定完不成。继后,后娘又辅导弟弟二国,爹看到这一出,叼个大旱烟抽个有滋有味,那张饱经苍桑的脸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上学后,吉老师拿着我的作业本,用那种眼神望着我问:“刘大国,昨天的作业是你自己完成的吗?”我吱吱唔唔半天才说出真情:“是,是我爹带来的女人帮助我完成的。”吉老师顿时露出了羡慕的目光,说:“刘大国,你可真幸运,摊上这么好的娘。”之后,又问我:“那个女人你叫什么?”我的脸红得更厉害,张了半天嘴也没说出一个字。在我的心目中,若是有后娘那是莫大的耻辱,吉老师怕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温和地说:“这也难为你了,常了,有感情了,就能叫出口了。”那堂课是我最荣耀的一堂课,吉老师把我好个表扬,说我知耻者近乎勇,说我浪子回头金不换。还说,能跟母亲一块交流,让母亲帮助学习辅导,是一种很好的方式,既增进感情,又能促进学习。我突然发现吉老师长得好漂亮,大大的眼,圆圆的脸,一边挂着一个不深不浅的小酒窝,以前在我心目中那个恶女人坏女人的吉老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有些纳闷,过去咋没发现吉老师这么温柔这么漂亮呢?我发现,同学们都用羡慕的目光望着我,我自豪极了。

那天,我比任何一位同学都听得认真听得仔细,生怕落下老师讲的每一个字。下课了,吉老师还特意拍拍我的脑袋鼓励道:“今天表现得不错,继续努力。”我的心里火热火热。

下午放学后,我的铁哥们儿江双成要拉我去水泡子捞鱼玩,若是放在平时,我一准跟他跑个无影无踪,可是这一回我却对江双成说:“不行,我得赶紧回家,回家晚了得挨揍。”江双成带着几分嘲讽味道说:“你投降了,不当打不死的吴清华了?”江双成从小没爹,是娘一把鼻涕一把泪拉扯大,这小子比我还野,除了胡作就是胡闹,平时我们俩好得就象一个人似的,可是这一回,我却主动拒绝他了。我带着弟弟二国一块回的家,怕二国出去野,二国有些不太愿意,我给了二国两巴掌,二国这才极不情愿地跟我回家写作业,后娘看我们哥俩主动主觉地写起了作业,高兴得手舞足蹈,美美地对我们说:“大国,二国真懂事,你爹回来后一定很高兴。”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块臭球大小的糖豆,给我们俩一人一个,我们边含着糖边写着作业。我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作业写完了。后娘看了看我写的作业夸奖道:“大国,你进步真大,尤其是造句,真生动,不过有几个错别字,坐在操场上看电影,不是座位的座。”后娘一字一字地给我指教,我也认真的在改在听,后娘对我说:“大国,你真的好聪明,若是用在学习上,一定能成为学习尖子。”我有些兴奋,其实我真的不笨,若是笨的话也不可能成为孩子王,平时我们玩的时候,我的鬼点子最多,玩的样数也最花花。

弟弟二国鬼主意真不少,偷偷让妹妹秀秀盯着后娘,看看后娘屁股后面到底有没有尾巴。因为二姨说过,后娘是狐狸精变的,若真是这样的话,一准屁股后面有尾巴根。妹妹秀秀也不辱使命。过些日子,后娘领着妹妹秀秀到河边洗衣裳,洗完之后,她和秀秀脱个精光,在河里好个洗,这当儿,秀秀在后娘的屁股后面好个观察,却发现后娘的屁股后面根本没有尾巴。晚上妹妹秀秀把我和二国拉了出去,喜滋滋地对我和二国说:“哥,你们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后娘屁股后面根本没有尾巴。跟平常人没什么两样。”我吐出一口气说:“这下子我就放心了,后娘不是狐狸精变的,就不能吸我们的血,伤害我们。”我有些恨大娘和二姨,净胡说八道,害得我们吓得够呛。

二姨来我家,把我们接到她家吃顿饭,说是好长时间没看着我们了,怪想的。在二姨家吃过饭,二姨便睁大眼睛问我们:“你们那个后娘对你们咋样?”我们异口同声说:“挺好,即不打我们也不骂我们,还给我们做好吃的。”二姨盯着我们继续追问:“真的吗?”我们都点了点头,二姨有些不放心,再三叮嘱我们:“大国,你是老大,得留点心眼,若是后娘敢欺负你们,赶紧告诉我,二姨为你们撑腰壮胆。”我想告诉二姨,后娘不是狐狸精变的,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大娘趁着后娘抱着秀秀参加娘家侄子婚礼的时候来到我家,跟我和弟弟二国好个唠,我和二国实话实说,大娘一百个不信,还说:“真是邪门了,后娘比亲娘对你们还好?”二国说:“大娘真是这样,后娘不但给我们做好吃的,还帮助我们写作业,这些日子老师再也不到我家告状了。”大娘看看我家收拾得挺利索,又瞅瞅我们身上穿的衣裳补得板板正正,还算是满意,临走时说了句:“还行,象个过日子的人。”

我们兄妹三人,第一个被后娘俘虏的是妹妹秀秀,大概后娘来到我家两个月的时候,就一口一口管后娘喊娘了,喊得挺亲切挺自然,我和二国用那种眼神死死地盯着秀秀,可是秀秀照喊不误。

我们把秀秀叫出去训斥,可秀秀却流出了泪,把眼泪擦干后回到家照样喊后娘叫娘,气得我们鼓鼓的。

下晚写完作业后,已是九点多钟了,秀秀早就睡着了,我和二国都有些困,便草草地钻进被窝里,爹怕是认为我们都睡着了,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地对后娘说:“这两个熊玩艺,嘴真硬,你都来好几个月了,对他们这么好,可是还不喊你娘。”后娘说:“别难为孩子了,跟我还没处出感情,等处出感情了,自然就会叫了。”爹叹了一口气,没言语,只是狠狠地抽着老旱烟。

我突然发现,后娘从来不跟我们一块吃饭,总是在我们吃完后才胡乱地吃上两口就算完事儿,若是饭被我们吃光了,后娘干脆不吃,继续干着她总也干不完的活计。有的时候爹有些恼火:“你这是干啥呀?一块吃吧。”后娘总是笑笑说:“你们先吃,我赶趟。”

我们终于过上了一个象样的年,自打娘死后,我们就跟粗手粗脚的爹一起过清苦的日子,爹连饺子都不会包,顶到头买块肉,往锅里一放烀熟了,醮上酱油就算是上等生活了。后娘的手真巧,包的饺子真好看,后娘包了好几样饺子,有芹菜肉的,有酸菜肉的,还有纯肉的。后娘的手艺真不错,即使是平平常常的菜经她手一炒也格外的香,让我们总也吃不够。那顿年夜饭做得好丰盛,有红烧肉、酸菜炖肉,还有我们从来没吃过的苏白肉和熘肉段,让我们大开眼界。吃年夜饭的时候,后娘破天荒地跟我们一块吃饭,可是她只看我们狼吞虎咽地造,却一筷子也不动,妹妹秀秀比我们会来事,给后娘夹了两筷子肉段,后娘笑得格外灿烂,说:“好孩子,娘不愿意吃肉,胃肠不好,吃不了油腥大的东西。”爹皱着眉头说:“你可真是的,都进家快一年了,还客气什么?”后娘说:“我真的胃肠不好。”那时我和弟弟二国都小,也不知道后娘说的这话是真还是假,反正都记住了,后娘不愿意吃肉。

令我们感到欣喜的是,后娘还会讲故事,肚子里有好多好听的故事,只要我们听话,天天晚上都给我们讲故事,讲西游记,讲三国演义,讲水浒传,也讲咱们八路军打小鬼子的故事。那时我们的业余生活十分的单调,听后娘讲故事就成了我们最大的精神享受。后娘给我们提出一个条件,必须把作业写完写好,才给我们讲。于是我们由过去不愿意写作业变成了主动写,我更是那味,生怕弟妹们完不成作业,后娘不讲故事,把自己的作业写完了之后,主动辅导弟妹们写。看到我们兄妹一个帮一个地学,认认真真的学,爹那张洗衣板的脸也伸展了许多。

随着时间的的推移,我和二国渐渐地长大了,也懂事多了。后娘这般对待我们,我们也得替爹和后娘分担些什么。上秋了,几场秋雨过后,满山遍野长出了好多蘑菇,我和二国趁着星期天钻进山林子里采蘑菇,一是自家吃;二是可以卖钱,补贴家用。那日上午,我和二国在离家足有六里多远的大青山半山腰发现了一个蘑菇群,那片大概有蓝球场大小的榛柴棵子,长了密密麻麻刚冒头的榛蘑,我们欢快地采着,把随身带的筐采满了,又把裤子脱下来装蘑菇,直到我们感觉到再采的话拿不动了才住手。我和二国挎着筐,扛着装满蘑菇的裤子艰难地一步步往家挪,走到大青山山脚下时,我和二国又渴又累,实在走不动了,把筐和裤子放下,二国尿尿时惊喜地叫喊起来:“哥,快来,这个坟堆边上有上供的东西。”我走过去一看,坟头边上果然有供品,那馒头有些变黑了,几个水果也烂得不成样子,饥不择食,我和二国顾不上那么多,便把那些供品填进了肚子里,吃完之后,又摇摇晃晃地往家赶。直到天大黑了,我们才把蘑菇扛回家。后娘看见我们扛着挎着蘑菇回来后,这才喘了一口粗气:“你们哥俩可把我吓坏了,这么晚才回来,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多让我担心啊?”我和二国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了,就上吐下泻起来,后娘见状吓得脸色惨白,赶紧问我们到底怎么啦?我把我们吃供品的经过一说,后娘顿时大呼小叫起来:“肯定是食物中毒了。”便急忙喊人帮忙把我们往镇里的医院送。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以后发生些什么事情一无所知,我和弟弟二国苏醒过来时,已是第三天中午了,守在病床前的后娘眼里含着泪,惊恐万状地说:“大国,二国,你们总算是醒过来了。”二姨流着泪说:“多亏了你们娘心细,若是再晚到医院的话,你们哥俩可就交待了。”大娘说:“大国,二国,你们都给我记住,你们的命是娘给的。”我吃力地动了动身子,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了颤抖的声音:“娘,娘,娘。”后娘一惊,继后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二国,泪水涟涟地说:“好孩子,你们都是娘的好孩子。”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和二国开始喊娘了,叫得很亲,叫得很甜,叫得后娘始终笑意写在脸上。

我和二国从医院里回来后不久,却发现后娘动不动就跑到外面吐个没头没脑,莫非是后娘因为我们累病啦?我关切地问:“娘,你这是怎么啦?”后娘露出一丝笑容说:“没事没事。”半大小子心粗,我们也没当回事儿,过些日子后娘进城一趟,回来时给我们兄妹三人一人买了一套新衣裳,妹妹穿上新衣裳在镜子跟前晃来晃去,后娘一脸的喜悦,二国穿上新衣裳后,就要往外面跑,我一眼就看出了二国的心思,想在人前人后显屁显屁,我一把拉住:“二国,脱下来,等过年时候再穿。”二国极不高兴,后娘笑笑说:“穿着吧,等过年的时候再给你们买。”

晚上,后娘瞅了瞅我们,觉得我们都睡着了,偷偷地对爹说:“哎,我进城到医院里化验一下,我有了。”爹一惊:“什么?有了?”“都两个多月了。”爹也有些惊喜:“真的吗?”后娘把一张单子递给爹看,爹瞅了瞅,很是兴奋地说:“那可太好了,那可太好了,咱们也有自己的孩子了。”后娘更是兴奋得不得了,象孩子一样的兴奋,有些手舞足蹈,美美地对爹说:“我也能怀孕,我也是个完整的女人。”我知道,后娘就是因为不能生育,才被先前的男人给休了。

我偷偷地对二国说:“二国,从今以后,咱们得多干点活,不能让娘累着。”二国有些不解:“为什么?”我用手捅了一下二国:“你傻呀,后娘肚里有小孩了,不能太累。”二国这才恍然大悟,说:“好好好,我一定不惹娘生气。”我主动地把粗木头劈成细绊子;二国也经常拎起扫帚把院子扫个溜干净,秀秀更懂事,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后娘很是满意地说:“这三个孩子真懂事,摊上这帮孩子真是我的福份。”

后娘要进城办点事儿,她已经把午饭做好了放在锅里,等放学后烧把火就行。我说:“娘你就放心吧,这点活我一准能干明白。”后娘还是放心不下,用一张纸写上需要我干的活计,这才往城里赶。后娘很晚才从城里回来,回到家后,我发现后娘脸色惨白,身子很虚弱,满头大汗,我关切地问:“娘,你这是怎么啦?”后娘有气无力地说:“没事,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爹回来了,听后娘细细一说,立刻有些火,埋怨道:“你可真是的,把孩子做了,这么大个事儿,咋不跟我商量商量呐?”后娘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咱们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再要的话,日子更紧了。”爹小声说:“可这三个孩子毕竟都不是你亲生的呀。”后娘说:“我品出来了,这三个孩子都挺有良心,将来一准能对我好。”我已经是初中生了,知道些人间世故,心里头直翻腾,后娘真的打心眼对我们好,这个情怕是一辈子也还不完。

我和弟妹全都顺利地上完初中上高中,上完高中上大学,我们赶上了好时候,更摊上了一个伟大的后娘,我如愿地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二国考上了军校;秀秀考得也不错,上的是医科大学。我们家真就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个个出息个爆,村里人都用敬佩的目光看着爹和后娘,见了面都用羡慕的目光望着他们,后娘比我们还高兴,走起路来也一扭一扭的,好自豪。等我大学毕业分配到省机关工作时,我才发现,爹的背驼了,后娘老得更厉害,满头白发,那时后娘才刚刚四十出头,却一脸的皱纹,苍老得不象样子,看到这些,我的心里好不是滋味,就想为爹和后娘减轻一些负担,参加工作后,我除了留下生活费外,把其余的钱全都寄回家里,供弟妹上学花销。后娘时不时地给我来信说:“大国,你也老大不小了,得存点钱,将来成家用,家里有我和你爹呐,不用担心。”

在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回家过年,却发现家里锁着门,邻居告诉我,爹陪着后娘到城里住院去了,后娘生病了。我赶紧赶到城里医院,却见后娘脸色惨白,有气无力,跟主治医生细细一唠,才知道,后娘的病是因为长期操劳过度,营养不良所致,我的心里就象刀剜一样的痛,趴在后娘的身边哭个山响,后娘疼爱地对我说:大国,都快娶媳妇的人了,还哭,多丢人,娘的病不要紧,小毛病,养两天就好了。”我急忙跑到商场买了一大包子滋补品,想弥补一下内心的愧疚,后娘责怪道:“你这孩子真是的,花这个钱干啥?”爹红肿着眼睛对我说:“大国,你娘对你们真是太好了,生怕你们吃不好吃不饱,就谎说胃肠不好,不能吃油腥大的东西。”我这才知道,后娘当初说这话的时候是在说谎,这一骗竟骗了我们十好几年,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母爱更金贵的呀?我哭得更厉害,身子一拱一拱的。

马上快到春节了,后娘身子骨刚刚渐强,就要出院,说是不能因为她弄得全家人都过不好年。我和正在上大学的二国和秀秀商量着,这个春节说什么也不能让后娘干这做那,也该让后娘好好享享清福了。后娘难为情地说:“我都干惯了,冷丁不让我干,实在难受。”后娘闲不住,我们也拦不住,便跟我们一起忙乎着,我们一起干这干那,一起唠着永远也唠不够的家长里短,唠得格外的投入唠得格外的亲切。

在家里过完年后,我回到单位不久,本村一户人家的孩子在省城上大学,到我这里一趟,送我一个包裹,说是后娘捎给我的,打开一看,我顿时呆愣住了,那是后娘住院时我给她买的滋补品,里面夹着一封信,信上说:“大国,这次回家过年,娘发现你很消瘦,一准是缺乏营养,娘心里好难受,千万得注意身体,将来日子长着哩,听娘的话,好好补补,别让娘担忧,我和你爹现在很好,不用担心。”我看着看着,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了那个包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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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档案】孙文斌男,1960年出生,1986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全国四十余家文学期刊发表二百余万字作品,多次获文学创作奖,著有四部中短篇小说集,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在黑龙江省农垦牡丹江管理局供职。

 【在线编辑:林兆丰】

声明:原创作者作品抄袭剽窃责任自负

主编:瑞雪       制作:腊梅      微信号:13115477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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