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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亲戚【八】

 新用户06868399 2022-02-09

〓 第 1767 期  
文|赵石军 编辑|一笼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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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亲戚【一】
走亲戚【二】
走亲戚【三】
走亲戚【四】
走亲戚【五】
走亲戚【六】
走亲戚【七】

036


“文老师
”五姑说,“二哥甚时候回来呀?大哥也不回来,他们要是在,把那家伙当场打倒。”


“五女儿
”娘说,“他们在不在都一样,你那二姐夫明天准来给你赔礼


第二天大清早,奶奶拉开西大圈的门,要给兔子们添草,谁知门没开展,忽地窜出了一只黑狗,奶奶吓得仰面摔倒半天爬不起来,只大喊
“战国他爷——”


杨家一排五间土房,东为主,爷爷奶奶一家四口住了东两间,大爷住中间两间,我爹为二,把我娘就分在了最西头,我娘和爷爷奶奶反复申请了三天,爷爷奶奶终于同意娘住中间的一间房,大娘恼了三天,不让我的二姐到我家跟我玩。

037


野狗咬死兔子的前一天,大娘一家去土城看大爷去了。只留下我和娘趴在指头大的木窗格子往外看爷爷奶奶吵架。


那五间土房的西边,便是一个三间房只起了周围高高的墙而未盖顶的圐圙,一是没木材,二是三叔还小,因而养了一圐圙兔子。


爷爷气急败坏地跳进了西圐圙,阳光已从头顶洒到西墙根,爷爷拎起一只死兔子看半天,扔出去
正好落在奶奶摔倒的地方,一只,两只……


自觉理亏的奶奶,后悔昨晚忘了闩门,今晨又抢着开门放走了杀手,
“可恶
”奶奶自言自语着,扒去落在胸前的死兔子,翻身起来找了一对大筐,爷爷把兔子从圐圙中凌空扔出,奶奶竟能接住投进筐子,如同断球、长传、上篮、塞筐,二人默契地配合不一会筐里就兔子暴满。


“那死狗,只吃了半只兔子,就咬死两筐。”爷爷气得三角眼立了起来,又骂奶奶:“你扑死哩?放跑了狗,连个人头儿都找不见了。”


038


二姑夫、二姑、二姑夫的瞎妈、二姑的六儿一女,也许是闻到了血腥味,在二姑夫的瞎妈的率领下,来到爷爷家。一进门,瞎妈就说:
“战国爷,战国奶,二位老亲家,杨柳氏给你赔礼了,二小子给你们分油,他是队长,你们怨不得他。”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输液瓶,装满了红红的胡麻油,递给爷爷,爷爷不接,转身靠在被窝垛上抽兰花去了,奶奶把油接过来,二姑从腋下抽出一瓶,二姑夫从裤裆里掏出一瓶,三瓶油都寄在了泥缸底

二姑夫的瞎妈说:“亲家,可不能让人看见,人一看见就麻烦了;可不能让战国和他娘知道,他娘当先生教书的,爱叨咕;战国从小爱胡嚼……”


二姑家的三个大儿和他爹开始剥兔子,三个小儿一个女儿在院子里和他娘哭闹,奶奶开始烧水,捣调料,三叔和五姑开始剥葱剥蒜,找筷子借碗,而又是一天没吃饭的娘和我依然趴在我家的木窗上,从一个个只有指头大的木格子朝外观望,我们没有被邀请劳动,大约也无法应激去出席晚餐

爹离家的日子里,我和娘不是从窗格子往外呆望,便是从房顶的一个小洞去数星星,那是连阴的秋雨冲开的一个洞,后来,娘的学生给娘盖上去了一块巴掌大的玻璃,再后来竟没有漏过。

039


太阳与温暖从西边沉下去,月牙与兔肉的香味从东边升起来,娘睡觉了,我却睡不着,娘没有奶给我,大黄鸡今天没有下蛋,黄队长的老婆死了,大姨走了,我的乳娘们都顾不上管我了,而我从不啼哭,娘说,我一哭,爹就不回来了。
爷爷总是一言不发抽着兰花,是那样地痴情,尽管常常呛得把心都咳嗽出来了,也许他有一个情人叫兰花;奶奶的脸色已红润起来,二姑一家七男三女十口人,在瞎婆的率领下,顶着西沉的月牙,打着兔肉饱嗝儿,踩着螃蟹的之字形步伐回村南的家去。


040

早晨,娘上课去了,她没有吃早点的奢侈,因而我就没有吃早奶的习惯。


我很生气地呐喊,爷爷以为我在啼哭,找了半天,在锅与锅台的死角里找见了一个昨晚唯一的,两大筐死兔子剩下的最后一个兔头给我,让我当奶嘴儿吸着玩儿。


一位青布长袍的道人云游四方而至杨家村,抬头望见杨家大院中间一间有紫气氤氲,走近了竟发现了一只白杜鹃住在我家屋檐下,称奇不已,娘还在饿着肚子讲课,于是奶奶抱了我出来看热闹。


老道一指白鸟说:
“白杜鹃,神鸟。”


奶奶听出老道是晋南老家的口音,便不以为然地笑笑说:
“此地人叫种谷谷雀,还神鸟,是神鸟那我孙子战国还饿得吃不上奶?”


老道说:
“非也。种谷谷者,送谷谷也,连鸟雀都来送谷米,这娃还能饿着,我观此娃非富即贵,那是口大吃四方之人。”


奶奶惊奇地挖了两大碗谷米给老道,老道飘然而去。


大娘听说了,忙领了大哥杨春秋,二哥杨秦月去追老道,直追到村口才追上,大娘说:
“看看我的两个儿,是富是贵?”


老道瞥了一眼说:
“三两甭想四两命,辛苦遭逢起五更,三十而立无寸土,满地黄金属别人——”


大娘把两碗谷米倒在老道的口袋里说:
“哦没念过书,听不懂你说的是啥。


老道看了看大娘,看了看谷米说:
“平安是最大的福。”


大娘高兴了,回来跟奶奶说:
“春秋和秦月有大福。”


奶奶信了老道的话,天天喂我稠米汤,再后来,给我喝糊糊吃煮山药,煮鸡蛋。
有一天村里来了两个过路的南方人,向奶奶讨水喝,对我说:“走吧,小孩儿,叔叔带你去找爸爸,吃肉肉,吃豆腐。”


我说:
“伲啊跟奶奶喝糊糊呀。”


奶奶自豪得流了泪。

041


大年二十三了,看来今年爹又不回来了。天阴沉着个脸,风向也不定,一会儿刮成东南,一会儿刮成西北。刮东南风的时候,奶奶家飘过来煮胡萝丝的味道,奶奶把煮烂的萝卜丝捞出来攥成菜团,冻起来,等过年的时候和了肉拌饺馅儿;刮西北风的时候,大爷家飘过来煮猪头蹄的味道。我娘抱了我,给我吃她没奶水的奶头。侍候月子的大姨走了大半年了;娘睡着的时候,乡邮员老万骑了个日本人的电驴子,进了爷爷家,不一会儿,奶奶热情地送走了老万。
几年后问起爹来,爹说是过年前寄了二十元回来,够买一百斤羊肉的了,咋说是过年没吃的?娘说没收到,爹后来就改了口,说没寄过钱,只说给爷爷寄了封信,这连我也不相信,我明明记得电驴子是绿色的。


大爷回家过年了,给春秋大哥
秦月二哥买了鞭炮,给大姐太白二姐雪飞买了花褂子;大娘欢天喜地地烫了酒,炒了菜让大爷板硬硬地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吃喝;而她双手持了菜刀,丁丁当当地剁起了饺馅儿;丁丁丁,丁丁丁,战国他爹出了门;当当当,当当当,战国他娘没人问……吵得我娘醒来了,问我嘟囔甚了,我说大娘得意得眼红你哩,她有男人坐在炕头上,你自己睡在冷后炕,娘大概猜出了我的话,抱起我在炕上走来走去,说:“哦哦,战国不哭,不哭战国,哦哦……”说着说着她自己倒哭了。


大爷听见了,不耐烦地说:
“煮熟了饺子,给战国他娘端上一碗。”


大娘笑呵呀地答应了,大爷喝了酒靠在被窝垛上睡着了;大娘让二姐雪飞拿吃碟抓了一撮儿黄豆芽,一撮绿豆芽,上面放了一个肉蛋蛋给我娘送去,二姐刚出门,大娘又把二姐喊回来,拿起肉蛋蛋用切菜刀切去了一个
“V”字形的一块,把个“凹”字形的肉蛋蛋倒扣在吃碟上,告诉二姐,你见了你二婶就说,二婶你甭麻烦,可有那寡妇哩,都可长寿哩。


二姐进了我家,我娘让二姐把碟子端回去,大娘得意得又让二姐送过来,娘又让二姐端回去,我失笑地尿了炕,娘在我的屁股上印了一巴掌,二姐吓得站在院里不敢再进家了。


三姨从文家村冒了风雪,三姨夫套了駃騠赶着马车来到杨家村,送来了碗大的九个肉蛋蛋,九个菜团团,半口袋白面,娘憋了好多天的泪水,哭湿了三姨的衣襟。


三姨说:
“二姐你甭哭,过了年,初一我就套起车来接你和战国。”三姨哭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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