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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沈晓密 | 谈《再别康桥》对当代诗歌创作的现实意义

 兴凯湖文化在线 2023-02-26 发布于黑龙江

沈晓密:兴凯湖文化在线顾问、散文家

 谈《再别康桥》对当代诗歌创作的现实意义

                          文/沈晓密(黑龙江密山)

【附件】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提要】本文为应冷梅之约所写的关于谈诗的一封书信。为避免空泛,便以中国现代诗人徐志摩的代表作《再别康桥》为“标本”,试图通过对一首经典的“取样分析”,在一些关于诗的相关领域有所发现,并把发现奉献给冷梅,供其在进行当代诗歌创作中有所体悟与借鉴,因而形成了以书信为基本体例的文稿。文稿由五个部分组成。一.情绪的掌控对创作的影响;二. 律动亦为诗的另一种美;三.成熟的省略,使读者获得了审美的自由;四.畅通的气息,支撑着诗的命脉;五.画水镂冰,绘成一幅独具匠心的油画。

【引言】撂下电话,心有些许不安。你让我谈诗,实为强人所难。我不写诗,自然少有写诗的体会;我不琢磨诗,对诗的理解一定肤浅,但你信任强烈,敦促再三,我自谊不敢辞,只得为你奉献肤浅。你在走近我这些文字的时候,要保持理性,并带有评判意识,审视阅读。我想,评判谬误,也许会产生对真理的认知,若在评判中悟道,也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谈《再别康桥》(以下简称《康桥》)对当代诗歌创作的现实意义,是我自拟的话题,主要是怕我的文字过于空泛,言之无物,让你读得云里雾里。用一首诗作为话题,大体可以限制我的思路,让我的思路局限在预设的范围以内。如此,我努力描摹一斑,你则尽心绘制全豹,不管你有无收获,至少可以预想,我们得以完成一次顺利的合作。

你一定知道,《康桥》的作者徐志摩是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的代表人物。以他为代表的“新月派”诗,对中国新诗的发展,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而《康桥》又为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的经典之作。可以说,《康桥》是中国现代诗歌皇冠上的一颗璀璨的明珠,这颗璀璨的明珠将世代闪耀。

在现实生活中,我接触过一些诗歌爱好者,当他们谈及《康桥》的时候,往往赞美有加,信誓旦旦,脱口吟之。当我问及《康桥》对当代诗歌创作有什么现实意义的时候,他则一脸茫然,于是难免让我产生联想,联想这首现代经典,真的成了附庸风雅的道具,他们吟之咏之却不知之,就好像一个胸无点墨的阿混满口弗洛伊德?

想起西方一句谚语:熟悉的地方没风景,仆人的眼里没英雄。大概越是经典就越是耳熟能详,越是耳熟能详就越近而疏离,或者对它的认知长久地停留于表象。却不知,经典诗文的粒粒文字,就好像粒粒柔石,为我们铺就了进入诗歌王国的路径;错落诗行,就好像层层叠叠的石级,为我们铸就了攀登峰峦的云梯。

其实,半年前,你让我谈诗的时候,我曾一度想过,既然我不具谈诗的能力,何不找些个关于诗的评论,用以拓宽思路,开阔视野,然后对其消化理解,积累谈资,进而让我谈诗的文字厚重起来。于是,我真的花费一些时间在网络上、文本里、甚信息平台,阅读大量诗评(包括与诗评有关的论述)。可是,其结果并没有让我如愿以偿。原因是,我所读到的诗评,有的惊鸿一瞥洪钟大吕却阅之堵心;有的游离于诗外,玩弄语言游戏,炫鸿博,拾唾余,施诡秘,招摇意味显而易见;有的完全失去了评论功能,沾染了现实社会的尘埃,大有还俗下界的倾向,“行贿”事件总是轻而易举地发生,当然是一种“精神行贿”,这种行贿无需成本,也无问责,因此“表扬信”一样的诗评层出不穷,体系化的语言、模式化的腔调,画地为牢的思维、叠床架屋的逻辑衍生出来的诗评,势必为一些诗歌作者走向盲目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现在,回到正题。就是,谈《再别康桥》对当代诗歌创作的现实意义,我努力围绕着这个话题唠叨,并试图以《康桥》为标本,进行“取样分析”,但愿我真的能够在《康桥》中找到一点所谓“意义”的蛛丝马迹。

一.情绪的掌控对创作的影响

如果把诗分为抒情诗、叙事诗和哲理诗的观点得以普遍认同,很明显,《康桥》是一首抒情诗。可以看出,徐志摩的抒情完全是艺化的抒情,达到了相当高的文学境界。在情绪使用上,他抒情而不煽情,用情而不乱情,这种情绪的慎用,决定了通篇的基调,并且在这种基调之下,他把文字置于股掌之间,驾轻就熟,成功地营造了静谧悠缓的环境。

比如,“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他在第一段,连续使用了三次“轻轻”,这三个单词的叠加,牢牢地把情绪管控在限定的范围,静谧悠缓的环境伴着单词油然而生,在静谧悠缓的环境当中,使得伤感被抚摸,离愁得照顾,别绪获同情,从中不难联想到他的特质以及人格和情怀的高贵。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写作是把作者的情绪置于心外。如果往前一步,便会想到,作者的情绪与作者的人格和情怀密切相连,人格和情怀是诗歌最终外现的样貌。当然,你在一些资料里,一定读到过关于对徐志摩的介绍,你很早就知道他是一个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多情善感的人。我不想在这里过多分析他的出身,他的家庭,他成长的社会环境以及受教育的背景,对他人格和情怀形成所产生的影响,单就《康桥》而言,我从中能够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多愁善感和对纯美爱情的无限向往与热切渴望,我甚至从《康桥》里,清晰地见到了林徽因的影子。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心头荡漾。”读到这儿,你还会觉得他所呈现的仅仅是物象天景吗?不是!谁会否认,他在把情绪掷于格子的那一刻,心中没有那个暖玉温身,双眸明媚,才情滚滚的林徽因呢?

你闭上眼睛想一下吧,想一下--一片殷红的夕阳弥漫在康河之中,一个美丽的新娘着一袭轻纱站在康河岸边,夕阳在她的满身洒下了满目金辉,她的艳影倒映在康河里,被轻波揉成了碎金……一个多情的男人在对岸轻轻的招手,口中轻吟--“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想到这儿,你不禁感叹,这是怎样一幅图景,又是怎样的伤感,怎样的离愁,怎样的别绪呢?不久,你将受他的情绪感染,走进他的绵绵幽思。这不,“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从中不难看出,正是因为夕阳映照下的康河,揉碎了“新娘”的艳影,他对康河的依恋才到了“无限”的程度,但他有意按住情绪的狂澜,“无限”被束缚着,所以隐匿着,于是他的情绪就像轻纱后面的新娘,半遮半裸,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又像乡愁,淡淡的、酸酸的、甜甜的;还像美丽善良的小妹非要做你的新娘,让你无奈,让你心暖……就此,“无限”被无限诗化了,这种诗化的无限,又持久地笼罩在静谧悠缓的氛围当中,于是成就了《康桥》的伟大意境,同时,《康桥》也因伟大意境的存在而成为不朽名篇。由于他恰到好处地管控情绪,使得他呈现于心外的情绪,不放纵,不招摇,不夸张,不失控,赋予了哀怨凄愁以高贵之美。进而,把情绪意义上的管控拿捏到了极致,把文学意义上的抒怀演绎到了高峰,恰到好处地完成了关于文学的美学构建。

二. 律动亦为诗的另一种美

我以为,一些流传古今,被历史普遍认知的不朽的名篇,之所以不朽,一定具有不朽的诗魂,而支撑诗魂存在的前提,必是贯穿于始终的生命气息。若从生物学意义上来理解,生命的标志在于动,诗姑且亦本该如此吧?反正在我阅读过的不朽诗篇当中,像裴多菲的《我愿意是急流》,海涅的《乘着歌声的翅膀》,聂鲁达的《我喜欢你是寂静的》,戴望舒的《雨巷》等等,无一不感受到它们的动感。

显然,徐志摩更是赋予诗以生命气息的高手,所不同的是,他在养育诗之生命的时候,悄无声息,不露痕迹,尽显“细雨沾衣看不见看,闲花落地听无声”能耐,使得他的诗更多几分灵性,呈现出一派别具一格的大气象。在《康桥》中,我惊奇地发现,他偷偷地安排了两条不易被人察觉的隐线,一条是“光阴线”,一条是“身影线”,在两条隐线自觉律动前行的过程当中,不失时机地完成了他对精神情感,别绪闲愁的艺术表达,由于律动至始至终处于完全自觉的状态,使他得以更方便地用集约的文字,去完成对文学形象的审美关照。

谈到这儿,你一定会暗想,隐线在哪儿,我怎么没发现呢?是的,之所以我称之为隐线,就在于不易被发现,这便是徐志摩的高明,也是诗的妙处,现在我告诉你。

1.光阴线:在诗的开头徐志摩写到,“那湖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看出什么了吗?夕阳!对,是夕阳。徐志摩在你不经意间,举重若轻地布设了光阴线的起点。同时,他对夕阳的使用,近乎于贪恋的程度,以至于夕阳为全诗整体意境构造以及情绪铺陈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请往下看,“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注意:有了夕阳,才有夕阳映照下的波光;有了波光,才有波光里的艳影。你想一想,是不是诗的微澜步步演进,诗的情景按逻辑并行丝丝入扣接踵而至,魔棒一般,必将把你引入他所设计的文学现实当中呢?而这又是怎样的画面呢?诗云:微风轻抚血夕阳,金柳依依软衣裳。水洗离愁幻沤灭,一泓灿烂诗几行?

你在我的提醒之下,会不会感觉此乃人间与心间发生的事件,是人间物象与人类情绪交融呼应,进而创造的文学胜景呢?它以文学的名义存在着,依人类的情绪而永远鲜活。现在,你想到了什么,或许你跟我一样,想到一个字:梦!徐志摩用人间物象与人类情绪,借助文学表达,给你安排了一个做梦的地方,若梦不来才怪呢。果然,他又写到,“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看看,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在光阴的背景下完成的。光阴的流逝必然带来物象天景的变化,比如色彩;比如温度;比如声音;比如气味......当夕阳沉落,尘间吞没在黑暗之中的时候,便渐渐浮起满地星辉;当余温散尽,长衫裹身的时候,情绪也沾染了丝丝寒凉;当鸟儿呢喃作别耳畔,青蛙便悉数登场,玲琅弄起了笙箫;当晚风长酣,雾霭轻遮的时候,面前扑来一阵阵烈郁浓香......你看,这条时光隐线伴随《康桥》如影随形,你体味它的存在它存在着,你忽视他的存在它依然存在着,用不着徐志摩再分神安插语汇去推动与设定。当行至“沉默是今晚的康桥”的时候,光阴才完成了“使命”,隐线随之撤离。他只是从“夕阳”这个起点到“今晚”那个终点,截取了一段光阴为他所用。于是,在光阴行走间呈现出来的文学胜景,必然充满着律动,而律动与胜景又相辅相成,浑然一体,使得诗魂缭绕,生命鲜活。

2. 身影线:我发现,《康桥》通篇以“我”为中心,“我”的身影活跃在静谧悠缓的环境当中,“我”既为读者开启了情境之门,又带着读者按照“我”铺设的路径走进“我”的情绪。于是,“我”的感官移植为读者的感官;“我”的目光延伸为读者的目光,“我”搓成的线索绑架了读者的目光,进而感染读者的情绪,使得读者在“我”构建的“文学胜景”当中流连忘返,不能自拔。达到这个艺术境界,至少可以称得上成功之作,甚至经典。这料必亦为徐志摩的追求?

掩卷回味,也许你与我有同感,似乎你我作为读者,都跟随于“我”身影的背后,秉烛前行一样,完成了一次游历---关于尘间与心间的游历;关于表象与情绪的游历。而“我”的身影,萦绕在你我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尽。现在,带你复习一下:“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你可否感觉到,“我”像秋千一样荡来逸去,充满着律动感。期间,徐志摩毫不吝啬地使用了“招手”、“揉碎”、“沉淀”、“荡漾”、“撑篙”、“漫溯”、“招摇”、“放歌”、“挥袖”9个动作词激活画面,使得身影的律动与影像的千姿互相衬托,静谧悠缓之中,呈现着一派生机与活力 。

还值得一提的是,我一直以为,《康桥》是以单一感官制造意境的典范。也就是说,徐志摩律动的身影上,只闪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这在我读到的文学作品当中并不常见。无人不知,人类是用感觉器官感知这个世界的---譬如眼睛承载景象;耳朵承载声音;鼻子承载气味;舌头承载味道;身子承载感觉。文学作品乃附之于人类情绪的表象世界,即为:文学的第二世界。

关于文学的第二世界,北京大学的曹文轩教授曾著书立说,至今,我尚不知“文学的第二世界”之说,如今是否上升为被学界普遍认同的理论,但仅就观点而言,我颇有同感,并在《康桥》当中,找到了证据。也就是说,徐志摩为读者完整地呈现了一个“作为情绪和表象的世界”,这个世界无不打上精神的烙印,并因为精神的烙印而散发着浓郁的文学气息。令人惊奇的是,徐志摩在进行这一带有美学意义构建的过程当中,省略了“耳、鼻、舌、身”,只用“眼”看。因此,美学构建的复杂与感官使用的单一,形成了很大的反差,足以见得他的能耐。但我以为,若忽视了律动元素的介入,即便他可以翻云覆雨,也难以完成这个任务。

当年,闻一多先生发现新诗的音乐美,建筑美,绘画美;后来,这所谓的“三美”一直很稳定,尚未被新的认知所取代,并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诗的评判和诗的追求;如今我想,可否借鉴《康桥》的成功,在“三美”的基础上增加一美,即“律动美”呢?

三.成熟的省略,使读者获得了审美的自由

我发现,省略是诗在语言组合上的突出特征,因为语言的省略所造成的句子“残缺”,使得读者在“修补”的过程当中,对作者的情绪、心境、向往以及所要表达的事物产生无限的想象,正如人的残缺证明了神的完美一样,句子的残缺得以成就了诗的完美,所谓残缺,恰好在诗与读者之间建立了联系,因此,诗的美学构建是诗与读者共同完成的。“诗的空白(省略)作为一种空间,不仅激发了读者的想象性活动,而且也引导了读者的想象性活动。”

我先举个例子,单纯展示一下关于句子成分的省略,让你产生对句子成分省略的感觉印象。如诗,外地见花终寂寞,异乡闻乐剩悲凉。(韦庄《思妇》)你先分析一下句子成分,在你分析句子成分的时候,一定会自语道:“呀!咋没有主语呢?”对,就是没有主语。当然,一个完整的句子,一定是有主语和谓语的,即便谓语由及物动词充当,随后必带宾语。而且,主谓之间,通常是一个偏正结构,具备定语,状语成分,句子缺少应有而没有的“要件”,就为句子成分的省略。显然,“我”(余、吾、予)为这句诗的主语,但你在这句诗中却找不到“我”这个单词。

至今,我尚未读到专业人士的诸如《诗歌句子成分的省略与病句的异同》的文本 ,但我从未听说过哪一张语文考卷,在考查学生认知病句(修改病句)能力的时候,以诗作为例句。所以,我期待着有这样一个文本问世,或许这个文本问世,会填补这个领域的空白。

在某种意义上说,诗的发展演进过程,是不断解放读者想象的过程,是不断为读者争取审美自由的过程。读者在诗提供的“原始信息”的围栏里,享有充分想象自由的权利,这便是诗的无穷魔力所在。比如,诗云:“你美丽的嘴唇,在我丑陋的伤疤上狂舞。”你读完这一句,不妨尝试着想象一下,你沿着诗所提供的原始信息想象。或许会想到,一对生死相依的恋人深情的亲吻,省略了n封摸人心魂的情书,于是情书所扩散出来的人类最美丽的情绪,便不断地感染你情绪。或许你在读到“伤疤”与“狂舞”这两个词组的一瞬之间,你的情绪与诗发生了和鸣,忽觉在诗里找到了爱情的文学存在。于是,所有新人对神父的承诺,再也不是一句谎言,你仿佛进入了安静的教堂,听到神父的殷殷追问:“无论是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理由,你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我愿意。”......最后,当自我的主体意识介入,审视你自由想象的结果的时候,便建立了高度自我的审美关系,而对你自我想象结果的审美,远远超乎了你对诗本身的审美。于是我们都该承认,“文学艺术的魅力在于它有空框的结构性质,《美学与教育》谈到,文学艺术作品的价值是空白,是空灵。文学艺术的形象是虚与实的结构,根据格式塔心理学思想,形成完整的形象,就需要去填补,完善空虚,狄德罗说,想象是人类追忆形象的机能。”

自然,《康桥》作为一首现代经典,其省略无疑是成熟的。在这里,我不打算使用浓墨去分析关于《康桥》的省略,索性把浓墨融入诗的特征,留给你分析的自由吧。但是,我还是给你当一回向导,或者说为你插一根关于省略的路标。比如,“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你想,作者仅仅是为展示“康河”,“柔波”,“水草”这样几个物象标识吗?绝不是!徐志摩笔下的康河,是注入了他丰富感情后的康河。你把康河想象成他的母亲,那么“我甘心做一条水草”就是投入了母亲怀抱;你把康河想象成他的情人,那么“我甘心做一条水草”就是把全部身心交给了情人温暖的手臂。在这里省略了多少耳鬓厮磨,如胶似漆,缠绵悱恻的语汇以及哼哼呀呀,令人反胃的抒情呢?可见,他颇有风度地为你布置了大格局,不失时机地为你安排了大空间,你一旦走入他的布局,可谓情之所至,天地动容。

最近几年,我读过一些当代抒情诗,读罢一头雾水,继而满心茫然。我不知道是诗的进步,还是诗的倒退,抑或是前人制造了巅峰,以至于今人无法逾越,于是另辟旁路,被逼上歧途。我不知当代成为历史的时候,后人作何评价,真担心被当成历史遗留的文字垃圾,抛入忘却之河。我曾读过这样的诗句,“摆放了阳光,弄疼了月亮。”并且与之同一模样的诗满目琳琅,一旦你的目光与之相遇,一股忸怩,矫情,造作,招摇的气息即刻扑面,于是想象变得僵硬起来。就这句而言,也具备句子成分省略的倾向,但这种省略又有什么文学意味呢?你能从摆放了阳光,弄痛了月亮这样原始信息当中引发怎样的想象呢?还是留给历史评判吧,而我对你谈这些,是想留给你一个思考的线索。

四.畅通的气息,支撑着诗的命脉

如果说一些流传古今,被历史普遍认知的不朽的名篇,之所以不朽,一定具有不朽的诗魂,而保持诗魂存在的前提,必是贯穿于始终的生命气息。那么,气息畅通,便是诗充满健康活力的源泉,这有点雷同于中医学“通则不痛,痛则不通”的原理。我建议你在充分享受《康桥》为你带来的审美体验之后,平静下来,带着一种审视的眼光看《康桥》,具体说,需要你从“技术”的视角看《康桥》的精湛与粗浅。我想,你看的结果一定跟我一样,你的满眼也会强烈地沐浴一回精湛的光芒。徐志摩用汉语单词为“原材料”打造的语言链条环环紧扣,又若泉下之溪,波涌连绵。现在,我把《康桥》中的句子拆解一些给你看:我走--我来--我招手--作别云彩;河畔--波光--荡漾;青荇--柔波--水草。你看,这几个表意相近的词组搭配成章,像不像人的呼吸系统:嘴巴—喉咙—肺叶。我看很像。

还有,如果说省略是诗在语言组合上的突出特征,那么诗便无法回避时空,情境,情绪,乃至画面的转换,怎样完成这些转换,使得诗在转换的过程当中不突兀,不颠簸,不脱节,不“断气”,不留痕迹,像手持魔棒一样带着读者遨游!这无疑是对作者“技术”的考验,也是美学构建的基础。毋庸置疑,徐志摩是驾驭转换的高手。比如,“那榆阴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躁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我猜想,榆阴下的一潭,是他在康桥诸多实景当中精心挑选的一处,借助这种最有利于抒情的景色,他开始放纵情绪,并且似乎有意在可控的范围内,渐渐把情绪推向高潮。你看,“那榆阴下的一潭”是在写“实”,然后话锋一转,“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躁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这是由写“实”转换为写“虚”,在由实到虚的转换过程当中,你感觉到我前面所说的“突兀,颠簸,脱节,断气,有痕迹”现象的发生了吗?没有吧。往下看,“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请注意,沉淀着彩虹似的“梦”到“寻梦”这两个梦一样吗?显然不一样。徐志摩铸“梦”为路,链接了两处不同的时空,巧妙地完成了大角度的转换,继而虚实并进,像书法家悬腕拉成的纤丝,到“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终于把情绪推向了高潮。当然,“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这样的近乎于狂态的表达,也许是回忆,或许是憧憬,不管是回忆还是憧憬,总之,在徐志摩的笔下,实与虚,景象与意象都成了他手中的道具,把“现象界”与“精神界”摆弄得气息通畅,服服帖帖。紧接着,他收拢狂态,“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就此,狂态戛然,诗又重回静谧悠缓的基调上来了。

阅读《康桥》,恍若身临急刹车一样的减速而气定神闲;承受过山车一样的起落而安然自若;进入天南地北一样的场景而不知不觉,徐志摩就像手牵纸鸢的长线,把《康桥》送到了自由和飘逸,悠远与空灵。你不禁会问我,为什么读《康桥》会有这般审美享受?那我告诉你,其中的原因,绝对得益于徐志摩赋予了《康桥》以生命的气息,而且气息畅通,在时空,情境,情绪,乃至画面转换的过程当中不突兀,不颠簸,不脱节,不“断气”,不留痕迹。门道在哪儿?我告诉你,面对单词,徐志摩就是一个能力过人的领导者,他一定会让单词为我所用,且作用发挥到极致。请看“梦”这个单词,他先把它安排在“沉淀着彩虹似的梦”,这一句型当中充当重要角色,当它完成了“这份工作”任务之后,当即把它调整到“寻梦?撑一支长篙......”你揣摩一下,是不是觉得上句与下句之间并无意象关联,但又气息畅通呢。于是你终于明白了,这“两份角色”虽然任务不一,但都是由“梦”来承担并完成的,因而气息畅通就是必然的了。还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但我不能“放歌”......也都采用了这种手法。接下来,我希望你能做件事,就是要你按照我的思路,自己分析一下这两句,写成五百字以内的分析短文,然后摹写仿效这种手法,继而把这种手法运用到你的当代诗创作当中去,好吧。

五. 画水镂冰,绘成一幅独具匠心的油画

我们都不可否认,任何被称之为艺术的东西都是相通的这样一个事实,这种相通需要你用艺术的眼光去欣赏,且与你的艺术修养成正比,你的艺术修养越深,体味得也就越深。关于“艺术是相通的”这样的表述,我们常常在课堂上,在书本里能听到或者看到。早年,我对这种观念的理解甚是肤浅。随着艺术感知的能力渐渐加强,回头重温这种观念,才对这种观念有了一点新的理解。直到有一回,我读到了现代诗人、书法家郑诵先先生的表述,才由一点新的理解变为一点新的提高。他写道,“舞蹈是动态的书法;书法是婀娜多情的舞姿。”他的表述,引导我把“艺术是相通的”这种观念深想了一步--既然他说“舞蹈是动态的书法;书法是婀娜多情的舞姿。”我何不索性把他的体味再放大,可不可以说,“心灵是诗的宣纸;画面是心外的诗篇呢”?

现在,你完全可以把我的体味放大,顺势延伸我的体味。也许你会想到,绘画的原料是一管儿一管儿的油彩,若单就描绘诗的“绘画美”而言,其原料是什么呢?是不是一组一组的“色彩单词”呢?比如,黧黑,奶白,豆绿,幽蓝,殷红,淡紫,浅粉......这些个“色彩单词”的调和使用,才绘制了“气象万千”的诗之画面呢?你若真的能想到这一步,那就对了,至少我找到了认知的同伴。我举个例子,为我们认知的正确找份证言,如白居易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里的“红”、“绿”、“蓝”色彩单词的调和使用,就使得江南美景走进了诗文,而美景又呼之欲出,走进了读者的心灵。进而完成了从现实生活的第一世界文学艺化的第二世界读者心灵的自由世界的美学构建。

毫无疑问,徐志摩在诗的画面描绘上,达到了较高的艺术境界,我甚至感觉他的《康桥》不是诗,而是一幅幅油画的配文。我还想象,假如真有一幅幅名为“康桥”的油画系列问世,该会产生什么后果呢,是否可以成就一个画家不朽的英名呢?就像达·芬奇与蒙娜丽莎,当然,我的想象有点荒诞。但是,就《康桥》而言,确为一步一景,一段一画。你看,“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是不是一幅画呢?“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还是一幅画吧。

当你读到“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的时候,我想让你眯起眼睛想一下,让思绪引导你的心魂进入他布设的情境。你会看到,一团浓密而碧绿的枝叶抹上了夕阳的金黄,枝叶以西方“表现主义”手法,将若软缎铺过一般的光芒剪成碎片,然后撒手漫散于清泉。溪流放歌,一路灵光闪烁,像金链飞舞,似彩虹弃天,哗啦流向远方......乃是思绪的远方;诗的远方。你能说它不是一幅画吗,你能说这一幅画的画面不美吗?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徐志摩在为《康桥》布置画面的时候,省略了,或者说隐匿了“色彩单词”的运用,这在诗的“构图”上并不常见,但颇为高明的是,省略或隐匿色彩单词而色彩却无处不见。比如,在“作别西天的云彩”中,你能看到,一片玫瑰红色的晚云,被残照的光芒镶上了金边;比如,在“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里,你能看到绿柳落金,金助春梦,尽显一个意欲与天公共建,思绪与物象共融的色彩斑斓的世界。

我所读到的一些徐志摩的诗,多以神秘,朦胧,感伤,甚至颓废格调的居多,而《康桥》实属例外。就其整体面貌而言,《康桥》可称得上是一篇“空灵飘逸,清新明丽,节奏和谐,意境优美,哀而不伤”之作。《康桥》之所以传世不朽,被奉为现代经典,一定得益于独具匠心,画水镂冰地描绘了画面之美。当然,我前面所谈的关于“情绪的掌控对创作的影响;律动亦为诗的另一种美;成熟的省略,使读者获得了审美的自由;畅通的气息,支撑着诗的命脉”四个话题涉及的内容,与画面之美不可能孤立的存在,也不可能割裂开来,它们相容并济,构成了诗的元素,出神入化吟咏着不散的诗魂。

冷梅,谈到这儿,我似乎完成了事先预设的话题。按照初衷,我的话题仅仅局限于《康桥》。我知道,把《康桥》谈明白,在《康桥》的研究中有新的突破并非易事,尤其是这首现代经典,诗人在谈,学者在谈,评论家在谈。我所谈的,要是走入拾人牙慧,叠床架屋的围栏,那便毫无意义。好在诗无达诂,千人眼中便有千个哈姆雷特。仅供你在从事当代诗创作当中参考。尽管我对《康桥》的认知尚且肤浅,但我始终抱有一个观念,那就是,研习《康桥》,包括其它现代经典,对于当代诗的创作、鉴赏与发展有着及其重大的现实意义。

  【在线编辑:林兆丰】

作家档案


 沈晓密,男,上世纪60年代出生于上海市卢湾区,现定居于黑龙江省密山市。

  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早年创作样式以小说为主,有小说发表于《萌芽》《春风》《丑小鸭》等国家和省级刊物,1982年搁笔。到2008年重新拾笔创作,创作样式由以小说为主转向以散文为主。

散文见于《青海湖》《广西文学》《芳草》《北方文学》《陕西文学》《地火》《散文选刊》(旅游文学专号)《散文世界》《散文家》《华夏散文》《中国散文家》《西部散文家》,《人民日报》《黑龙江日报》等国家和省级文学报刊。

小说见于《参花》《时代文学》(增刊)《唐山文学》等文学期刊,并有散文、小说收录《世纪精美散文选》《中国当代优秀散文作品选》《散文十家精选》《中国当代散文大观》《中国旅游散文优秀作品选》《全国散文作家精品集》、《中国散文大系》《存在的见证》《2012中国短篇小说经典》《2012中国散文经典》等文学典籍。

顾问:孙文斌(小说家)沈晓密 (散文家) 秦 萌(《北方时报》乡雪版编辑) 郭亚楠(《创业者》杂志编辑》鄂俊光(《龙煤风采》主编) 于浩(《龙煤专刊》编辑)  白雪(作家) 张磊晶(作家)刘俊(《白露文学》主编

主编:瑞雪   13115477919     制作:腊梅 15045786778  主播:北方绿叶  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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