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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合作社/黄蔼北

 兴凯湖文化在线 2023-02-26 发布于黑龙江






 
合作社

             文/黄蔼北广州

“文革”武斗盛行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无序的文攻武卫已经把全国的经济搞得商品紧缺,粮食紧张,民生紧迫。大队社员买点食盐、洋火、洋碱之类的简单日用品,都得求爷爷、告奶奶的,国家规定,以大队为单位,开办供销合作社。

在我们家乡一带,社员们都将供销合作社简称为供销社、合作社、商店。我则在心底里将其称为合作社。

在大队合作社当售货员的社员,是大队和生产队里职业吃香、地位崇高、受人敬重的人,售货员中的负责人更是当红的人。我刚进学堂读书的时候,妈妈就谆谆教育我说:

“你要好好学习,将来认秤,斤两把握得准确,打算盘,数字算得赢别人,能到大队合作社当个站柜台的,我们祖宗可就是冒青烟了。”“文革”那时,广播员、通讯员、售货员是大队里年轻人最理想的“三员”。他们的身份比社员吃香好几倍。

站在柜台里的售货员,工作清闲不用说,在那计划经济的年代里,物资供应相当匮乏,想要弄点紧俏的日常用品,都得凭票、凭关系,售货员却能到公社的供应代销点轻易弄到一些紧缺的东西。售货员自然受人仰仗,被人敬重,令人高看。

通常情况下,合作社的房子都是全大队最好的房舍,五六间大。我们兰溪大队的合作社就是。我记得外婆家的大队青龙公社同盟大队(贯下)的合作社也是,前面用的是红砖,东西山墙和后墙用的是墙砖砌的。在那时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房子。

我二舅舅王昌显在“文革”初期就被造反派、青龙公社的武装部长罗铭琨给用煤油烧残了手指,手都岣嵝着,弯曲着,病变了,根本上无法参加生产队的苦力活劳动。

贯下大队特别是青龙公社慑于我大舅舅王造权在江西省会南昌、在航空基地四川西昌及雅安的军人威望,慑于我三舅舅王昌云在江西省会南昌公安方面的威势,就不得不将我二舅舅王昌显安排到合作社做售货员。

二舅舅在同盟大队(贯下)合作社当售货员,自然受人敬重,被人仰仗,令人高看。我到外婆家做客,也就常常会跟表哥王文去合作社玩。慢慢地,我也知道那地方的一些事。

那座合作社前面的土路,是大队部的一个水塘,下坡处就是一大片一大片农田。农田右面是章江河,左面是庵子上和塘角里几个生产队。那口水塘一年四季里都很少干的,显得很邪乎。

从土改时到“文革”,大队批斗地主和“坏分子”都在这里进行。水塘边的旁边那一片树林里,王姓、叶姓、黄姓、周姓几个地主和“坏分子”,有的也就在树上上吊死掉了。

“文革”时期,青龙武装部的部长罗铭琨在县委的默许下,三番五次亲自到贯下大队来指挥批斗会,就在树林里那些造反派活埋了几个“坏分子”。我二舅舅手掌和手指被造反派浇上煤油,点燃洋火,被烧残,也是在这大队部给搞的。

批斗会时,穷苦的社员在青龙武装部罗铭琨部长的指使下,用杉麻簕和皮鞭醮上水塘里的水,把那些被批斗的人往死里打。一时间,地主、富农和“坏分子”那的哀求嚎叫声充斥在整个贯下塅上。

造反派和罗铭琨他们把人给搞死了,就直接往水塘里扔。在二舅舅工作的合作社玩,幼小的我有时想,这口水塘里,有着冤魂在哀嚎。我和表哥王文想去水塘里玩水,二舅舅就会制止说:“不可以玩水游泳,水里有吊死鬼,有屈死鬼!”他的这些话就把年少无知的我们给吓唬住了。

贯下大队的合作社东面和南面都是柜台,最南面是供售货员值班、存货、休憩的房间。我跟王文老表去了二舅舅那里,都径直进那房间去玩的。屋里面摆着两张办公桌,桌子对面就摊着一张床。北墙用透明的大玻璃隔着,便于监看外屋的货品柜台。

合作社有两个售货员,二舅舅是具体负责的,社员们来买东西,都叫他“王主任”。这既是对他负责合作社职务的敬重,也是对他曾经担任过大队副大队长兼治保主任的尊称。

二舅舅写得一手规整的字,打得一盘精通的算盘,制得出一张张清晰的账目表,手虽岣嵝、弯曲、病变,但却没有妨碍他做这些活。我外婆总担心他在合作社会受人欺辱,常常不懈地利用闲暇时间来合作社里探望探望。全大队的人也就不敢有谁来造次了。

全大队的社员都知道,我外婆的大儿子王造权、三儿子王昌云在省会和航天基地有威势,都不敢在我二舅舅王昌显面前造次。他们都知道,万一得罪了,我大舅舅或者三舅舅从外头回家省亲时带枪回来,被一枪崩掉,报仇雪恨,就等于被狗搞死的。这动乱年代,谁有权有势,谁就是爷爷辈。

我二舅舅一般是站在货架和柜台中间的空间卖东西。大货架上,布匹摆放整齐,白花、黑纹、青靛之类的布,都散发出清香味。中间就是家常用的扣子、顶针、针头线脑,特吸引人的就是烟、酒、糖、茶、饼等等那些副食品。

柜子最前头柜子上,摆放的是香皂、洋碱、雪花膏。还有柜子下头,则摆放着犁头、锄头、铁锨、四齿铑、瓷瓶、秤、挂钟。那大缸里,则盛满了酱油,酱油的美味诱人唾沫在喉结里滚动。更有那些橄榄、山楂、芒果的砚腌制品香味,诱人深咽口水。

二舅舅跟前柜子上摆放着一台黄花梨木制的打算盘,社员们来买东西结账,那算盘就被二舅舅打得噼噼啪啪响半天。

合作社里,二舅舅永远不停歇,不是给来买东西的社员拿货,就是誊写账目,打算盘核计数字,要不就是不厌其烦地摆弄小副食品,小商品。

我期待的,就是二舅舅悄悄地塞给我和表哥王文一块糖,几枚橄榄,一包小饼干。我们得到二舅舅的“以权谋私”物品后,会躲进那休息室,悄悄地品尝起来。那时,我心底里涌现的是有舅舅可就是好,舅舅会疼外甥狗。

在我心目中,贯下的那几幢青砖黑瓦、红砖黑瓦的房子,显得格外亲切,里面的副食品给了我很多的记忆。我也会在副食品的诱导下,忘记在那一片树林里发生的白色恐怖事件,发生的残暴的“文革”批斗和搞死人、搞残人的暴行。

合作社在我心目中之所以诱人,关键是二舅舅能在暗地里塞给我东西吃,让我倍感那房子的温馨、温暖、温情。

“文革”结束后分田到户,二舅舅就从合作社搬离,回家种田去。清闲时间,他到大队办的茶场去干活,到山里给砍伐树木的民工做厨师,更多的时间就是被邀请给人家帮厨,为人家置办红白喜事出力。

我读初中后,几乎很少去外婆家做客了,我要忙于自己的功课,没那么多时间。偶尔去外婆家走走,见到的二舅舅都在抽烟,拿着长长的水烟管,拨弄着黄烟丝,划着洋火,不停地抽。

他抽烟时,眼睛都一直紧紧地朝着大队部、合作社的方向,朝着那一片寄托着他青春、奉献、苦难的地方,出神地望着。那合作社曾经存在过的地方,多多少少都能给他一些安慰。

在慰藉里,二舅舅抽着烟望着合作社的方向,发呆,出神。那地方,很安静,不是很喧闹。

作家档案

黄蔼北 男,1965年2月28日出生于江西省赣州市大余县池江兰溪村,现工作于广东省广州市增城区增城中学。中国致公党党员,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广州市作协会员。参加工作三十三年来,一直在高中学段从事语文教学工作。自1979年立志于在文学方面要有所斩获以来,一直坚持了四十二年时间的笔耕,不曾停辍。发表语文教学论文八千多篇,文学作品二百十万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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