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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迪欧 | 第二哲学宣言

 置身于宁静 2023-02-27 发布于浙江

《第二哲学宣言》导论·提纲

本文选自 当代激进思想家译丛

《第二哲学宣言》

[法] 阿兰·巴迪欧 著

蓝江 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

导论

写一部宣言,尤其是为像哲学这样的号称永恒强大的东西写宣言,也就是要去宣告发布宣言的那一刻即将来临。宣言通常这样来写, “是时候来宣告……”,这个表达淡化了宣告什么和何时宣告之间的区别。那么,是什么让我可以判定一份哲学宣言该提上日程,而且是第二份宣言?我们所生活的有着这样想法的时代是个什么样的时代?

必须毫不犹豫地承认,我的好友弗里德里克·沃姆(Frédéric Worms)提出的法国在20世纪60年代和80年代间——从萨特最后的伟大著作,到阿尔都塞、德勒兹、德里达、福柯、拉康、拉库-拉巴特(Lacoue-Labarthe)、利奥塔等人的主要作品,我们只需要提及这些逝者——的确是一个伟大的哲学“时代”①。我们可以像中国人所说的那样,“通过举个反例”(par I'exemple négatif)来更加确证这一点,即一些媒体明星和索邦的教授们不遗余力地联合起来,陶醉于去否认在那个遥远的年代中所发生的一切,这就足以认可那个时代是一个伟大的哲学时代。在他们不断将羸弱的咒骂附加在公众意见上时,他们的联合只能是毫无作为,他们甚至亳不讳言地去牺牲一整代年轻人,让他们陷于两种令人厌恶的选择的窘境之中:要么在大写的伦理(d'Éthique),大写的民主(de Démocratie),如果有必要还有大写的虔诚(de Piété)的星火下去雄心勃勃地追名逐利(carriérisme sauvage);要么在没有未来(no future)的刺激下,走向不那么雄心勃勃地虚无主义,即一种转瞬即逝的快感。这种顽强决定的结果就是,在如今这些年轻人英雄般的行动中重新发现那些来自于那个伟大的哲学时代的越来越少的残存者和承袭者们的声音②,如今,在哲学上,出现了一个张裂的大洞,而这让我们的外国朋友们感到不适。就法国而言,萨科齐的选举就足以让他们感到震惊,即这代表着近二十年来法国知识分子的衰落。实际上,我们的“美国朋友”经常不会忘掉了这一点,即当法国在依靠一些强力的概念发明而产生的大众歇斯底里的浮奢表演时,它同样是一种顽固的,奴颜媚色的,类似于凡尔赛分子(versaillaise)③一样的反动,然而,在这样宣传的效应下,知识分子团体对此从不会不聚集起来与之斗争。

“我们如此挚爱的你们这些法国哲学家,在那个苍凉阴郁的20世纪80年代——或者,更久,到90年代——你们会变成什么样?”这个问题,我们不断地扪心自问。好的,我们将在各种各样的我们自己亲手建造起来的庇护场所中继续从事我们的事业。

尽管法国的历史,政治和知识环境已经高度退化,但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我们这些从伟大的哲学时代下幸存下来的老人将我们最后的一份力量奉献于去激发年轻一代的因为不赞同而战斗,重新找到一丁点自由的空气,空间和光明。

我的第一本《哲学宣言》出版于1989年④,相信我,那并不是一个令人欣喜的时代。1968年的五月风暴之后的“红色岁月”被一个漫长的时代所埋葬,即密特朗的时代,那些傲慢的“新哲学家”和他们人道主义的空降部队的时代,是将带着干涉权的人权作为对其他国家和地区唯一帮助的时代,也是那些挺着大肚脯的西方人给那些处于寒冷饥馑的世界的人们上道德课的时代,是苏联的光辉和共产主义的假设轰然倒塌的时代,也是中国人开始求助于商业化精灵的时代,是“民主”被等同于由金融寡头们、职业政治家和电视主持人隐蔽的专制的时代,也是民族、种族、性、宗教和文化身份在普遍性的权利面前逐渐消解的时代……在这种倾向下,保持思想上的乐观主义,在同来自于非洲的工人保持亲密联系之中来尝试新的政治方式,重新发明真理的范畴,按照必然性的结构和事件的偶然性再造出来的彻底的辩证法来重新踏上通向绝对(l'Absolu)的道路,永不言弃……多么伟大的事业!这正是我在《哲学宣言》努力通过极其简单而令人欣喜的方式所要说明的东西。那本小书,成为了在那种隐秘的背景下书写下来的思想的记录。

二十年过去了,一切依然如故,现在甚至情况更糟——不过任何一个黑暗都会在黎明的诺言中化为泡影。在萨科齐政府的国家权力中;在美国及其仆从国们的军事打击的野蛮的全球化形式中,在无穷无尽的控制的政策,流氓化的法律,系统化的野蛮中;在唯一用来保护富人和自负的西方人不受原始的、无数的敌人(很明显,是拒斥那些来自于赤贫世界,尤其是非洲数以亿计的难民)的侵袭而建立起来的隔离墙和带钩刺的篱笆中;在通过对令人作呕利用了纳粹对欧洲犹太人的灭绝,达到一种悲剧性的效果,从而树立起一种针对所谓的伊斯兰野蛮人的漏洞百出的世俗主义和商业化的“民主”的意识形态中⑤;在那种我们吸收了技术化的科学主义(将我们的大脑可以用立体彩色的方式展现出来的成就),同官僚司法主义(其最高形式就是让万物的“发展”都按照来自于专家的意思来进行,而这些专家总是得出结论说思想是没用的,而且甚至是有害的)的混合起来的知识之中,想要不卑躬屈膝会变得更难。不过,无论我们的腰弯得多低,我再一次指出,总会有某种东西来维系着这个时代的主要品质:一种勇气及其更为普遍的支持,即确信观念的肯定性的力量即将回归(事实上,其业已回归)。这个回归就是现在这本书要做的事情,即精准地建构这个问题:什么是观念(qu'est-cequ'une Idée)?

从我的著作中狭义的观点来看,很明显,我认为,《第二哲学宣言》承担着和2006年出版的我的《存在与事件2:世界的逻辑》一样的任务.我的第一宣言捍卫着出版于1988年《存在与事件》第一卷:它展现了《存在与事件》中一个更为单纯和直接的版本,而那本“巨著”则悉心地展开的是完整的,形式化和范例化的形式。从更广义的角度看,可以说,那个在1989年出版的更为简洁明了的版本试图证明思想是对其背景的延续,而在2008年,这本册子则可能去走出这种方式。

 

这样,毫无疑问,在1988年,并没有什么问题,即《存在与事件》的中心问题是真理的存在(l'être desvérités),即类性的多元性(multiplicité générique)概念的思想;而在2006年的《世界的逻辑》中,问题变成了真理的表象(apparître),而这是在真理的身体(de corps de vérité),或可主体化的身体(de corps subjectivable)中发现的。

简而言之,让我们憧憬一下:二十年前,写作一篇宣言等于是说:“哲学是某种完全不同于你所讲述的东西。那么,去看看你所看不到的东西吧。”在今天,写作一篇宣言毋宁是说:“是的!哲学可以是你所欲望其所是的东西。去看看你真正看到的东西吧。”

本节注释

提纲

于是,哲学宣言要从哲学上宣告在一个这种实存的既定时代中的哲学的实存(l'existence)。因而,按照这个规则,其内在要求就是一种实存的宣告,无论这个宣告是什么样的。这样,我们需要一个方法论上的顺序。

01

之所以要从哲学上宣告哲学实存源于那些对此怀疑的意见,亦即,驳斥这些观点。除此之外,这种宣言的目的何在?这样,我们必须从让宣言成为必要的时代主流意见出发。这些意见的问题是什么?这些意见如何运作?还有,为什么当我们讲明并做出了一切之后,它们仍然否定哲学的实存?于是,我们第一个标题就是:意见(Opinion)。

02

因为我们的问题是哲学在当今时代实存的问题,而不是其永恒性的本质,因此,宣言必须适当地去处理诸如这样的在世界中的哲学实存(I'existence)问题,而不是超历史的存在(i'être)问题。不过,实存是在一个既定的世界中表象的范畴,而存在是一个完全不考虑世界特殊性的对世界的构造问题。所以,由于涉及此时此地的哲学实存,宣言就必须解释在所有现实的表象下的意义。于是,我们第二个标题就是:表象(Apparition)。

03

但是,如果其在此时此地的哲学问题的表象恰恰被意见所否定,对于表象而言,我们不可能去关心和表象一般(I'apparître en général)差不多的东西(这些东西需要哲学的实存)。事实上,表象“一般”正是那些意见坚持声称没有什么东西会恰如哲学一样(我所理解的)表象的理由,它只能在如此这般的世界中表象,或者将会在一个即将驻留的世界中表象出来。因此,宣言对概念性的研究需要关注差异化的表象,这意味着其将会在不同的,甚至是矛盾的对象中构成并显现出来。简言之,世界的逻辑应该被看成是各种差异的差异(différence des différences)。于是,我们的第三个标题是:差异化(Différenciation)。

04

然而,我们不能将我们局限于差异的逻辑规则之中,这不仅仅是哲学同那些并非哲学的东西的关系,也涉及在其持存(d'exister)与消失(de disparaître)与否的范阈中哲学实存的自我关系。因此,我们需要展现今天的哲学的实存的连贯性(la consistence existentielle),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需要将哲学的表象等同于其实存力(la force de son existence)。但什么是其持存(Mais qu'est-ce qu'exister)?这是我们的第四个问题,可以用这个标题来表示:实存(Existence)。

4·1. 一旦我们界定了实存的概念,我们将之用于哲学的实存概念之中,将其在这个世界中的实存同二十年前的世界所构成的哲学的实存进行比较。

05

但是,这样仍然不足以展现是否有一种特殊的哲学的必要(urgency),在对世界的展现中,它不会在其进程中留下丝毫痕迹。我们这些哲学家可以宣布这是一个问题,无需证明那个“一般”(en général),这可以让人信服,这清楚地表明,对于所实存之物,我们以一种张力关系,而草草地所勾画出来的图像(我们的宣言的合法性也建基于此)与所表象出来的这个世界的法则并不完全一致。这样,我们必须坚持并从理性上设定:存在这样一些要素,这些要素是一些根本性的变迁,这影响到事物的组成方式,而这些方式的变迁直接打乱了实存的张力关系以及我们行动的迫切性。在表面上,某种东西开始实存,而在之前,对于所有人来说,这些东西并不存在。宣言的要素正是这样的要素,即在那时,哲学成为可能,而其是所表象出来的东西的革新和否定,那个要素是在一个根本性的重构的情景中突然出现的(尽管其首先是此时此地的),它重构了这个世界中的实存的张力关系,其为的就是让“某物”(quelque chose)可以在世界上出现,这个某物需要从哲学上进行关注,而其表象就是这样一种本质,即我们可以去言说这个“某物”:“它不在,但它是一切”(elle n’ était rien, la voilà tout)①。总而言之,每篇宣言都宣告在世界范围内(在这个世界上,其让哲学宣言成为可能)存在某物,它主宰着表象的法则进行彻底的和不可避免的断裂。这让我们得到了第五个标题:变动(Mutation)。

06

我可以合理地将那些在一个世界中实存之物命名为“身体”(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如果涉及哲学的“某物”突然在世界中出现,也就是说它以某种身体的形式到来。那么宣言要求它的读者去做的就是去以某种方式体验这个身体的实存,这种方式让我们注意到,在这个全新的实存中,为什么要去再次确定的哲学本身的实存。体验这样一个身体的实存是一次实践,而不是再现。一起经历着其生成,完全经受身体所产生的整个兴衰过程,而这让个体(或许与千千万万其他的个体一起,或许一直就是它一个人)成为这个世界上的身体的一个要素,而就在不久之前,那个身体还被判断为是不存在的。亳无疑问,我们可以合理地将之称为合体(Incorporation)。

07

合体不能简化为一个逐渐生长的新身体的实存的纯客观维度,亦即,从总体而言,合体是一种荣耀的身体②。因为,正是这个身体的倾向,尤其是这个倾向召唤出一种哲学时,它便成为了一个问题。我们如何按照“倾向”的指示来理解?这个严格的主观上的问题是,在内在于世界之中的身体的生成中,我们要让这个身体听从于什么的指示?当其力量得到一系列严格的试验和审判之后,其实存也得到了限制,甚至是否定,在其内部,身体的生成最终只能被塑造成一个仆从的躯体,要么这个身体就成为一个敌对的身体,一个被牺牲掉的,后者外在于这个世界的大写的身体(Corps)。简言之,我们的合体可以是积极的,可以是消极的,要么会采用一个反合体(contre-Incorporation)的形式。随着那些即将成为过去的东西,我们如何来引导自己的生活,而那些存在于个体与新身体之间的关系变量成为哲学考察的中心。无疑,我们可以将之命名为主体化的变量(les variants de la Subjectivation)。

08

最后的哲学问题就是观念的问题:观念组织了主体化过程,个体可以将之描绘为新身体的催化剂。简而言之,这是对最终的哲学问题的回答:什么才是配得上这个名称的生活(qu'est-ce qu'une vie digne de ce nom)?宣言在当今的情形下再次确定,哲学可以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者至少给出答案的形式。世界的要求,即那个转瞬即逝的快感的要求,得到了纯粹的回答:“过只让你自己满足的生活,因而,也是一个没有观念的生活。”在摒弃了这种生活思想之后,哲学宣布去生活也就是去行动,在那里,生活和观念的区别将不复存在。这种生活和观念彼此不分的态度可以叫作:观念化(Idéation)。

与此相对应,这篇宣言可以分为:意见、表象、差异化、实存、变动、联合、主体化、观念化几个部分。

在完成了这些部分之后会得出结论:我们或许可以说,我们要在所能达到的范围内,去过一种“不朽”(Immortel)的生活,正如古人所试图做的那样。③

本节注释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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