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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家的热炕头

 天山一剑图书馆 2023-03-01 发布于江西

大弓

    如今,过年的感觉越平淡,心情也静如止水。或许是时过境迁,或许是愿望不再,或许是年龄的增长,没了小时的日思夜盼,代之以一些往事却在心海里起伏。

    首当其冲的,是姥姥家的热火坑。                                               

    越是临近年关,越怀念姥姥亲手制作的各种美食。越是寒冷天,就越想念姥姥家的热火炕。


 姥姥家在嫩江农村,住的是草坯房,南北对称盘着两铺土火炕。南炕在南端,阳光能直射到炕面上;北炕在北侧,属于阴面,一年四季很少见到阳光。两盘土炕面积都很大,几乎占据了内房的1/4的空间,因此,房间内显得逼仄而拥挤。

    通常来说,在农村,盘有两铺土炕的都是村子里的大户人家。

    姥姥家人丁兴旺,全家老少三代人,男男女女总共有十五六口人。

    南炕朝阳,归老人住。姥爷早年在水上漂流(就是了放木筏子),落下了腰腿遇寒怕冷的坏毛病,找了许多医生治疗也无果,而干燥滚烫的土火炕是治疗这一顽疾的良药。

    北炕背阴,由家中的年轻人住,四个身强体壮的舅舅就睡在北炕。我每次去姥姥家,姥姥都安排我和舅舅们同住。

    姥姥常挂嘴边的一句口头禅:年轻人,火力旺,经冻。姥爷也打趣说: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和你几个舅舅在一铺炕上挤挤,管保你冷不着。


 两铺火炕都是用黄泥脱坯垒砌而成。炕面铺的是打磨好的薄石板,严丝合缝,平滑如镜;炕沿则由一段柞木方镶成,也已经被姥姥擦拭得油光锃亮;两张完好无损的狍子皮连缀在一起,铺在炕的正中央;拆洗好的被褥整整齐齐叠放在炕稍,墙上贴着年画“鲤鱼跳龙门”和《红灯记》李玉和“再喝妈妈一碗酒”的剧照,木格栅窗子已经换上了崭新的窗纸,姥姥亲手裁剪的“喜鹊登枝”也贴上了窗格,仿佛把对美好生活的期盼一并贴上了窗子,家中突然就有了浓浓的年味。

    另一间小屋里也有一铺土炕,舅舅们叫它小耳炕。小耳炕和土灶相通,土灶上有两个灶孔,前边的灶孔用作炒菜做饭,后边的灶孔专事给猪熬食和取暖用。

    每天饭菜做好了,小耳炕也跟着滚烫滚烫的了。姥姥说,别看它不起眼儿,论取暖不比一面火墙差。


 在我的印象中,灶孔上常年坐着一只铁皮打造的水壶,水壶里的热水整天价“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热气,满屋子弥散着一股野草沤烂的霉味。姥姥说,那是给你姥爷煮的山参茶,能祛寒气。

    我常见姥姥弯着腰,在低矮的灶子前炒菜做饭,灶火映红姥姥苍老的面孔,细细密密的皱纹像大大小小的蚯蚓一般爬满姥姥的脸。我很少见她老人家坐下来歇息片刻,不是挑豆子,剥玉米,就是弄柴禾,喂牲畜,好像总是有干不完的家务活儿。

    那时,我就常常想,难道姥姥不知道累?

    而姥爷是向来是不肯伸手帮衬姥姥一把的。一杆尺八长的旱烟袋、一部整天叽哩哇啦不闲着的戏匣子似乎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小耳炕上摆放着一张小炕桌,一日三餐姥姥姥爷就坐在耳炕上围着一张小炕桌吃饭。

    说到围坐炕桌吃饭,有一件事不能不提,就是盘腿。一顿饭吃一个钟头,你就得盘上一个钟头的腿,吃两个钟头,你就得盘上两个钟头。一般人是吃不消的,盘一会儿就麻木了,很难坚持下来。我就没学会在炕上盘腿,无论小时候,还是现在。为此,没少受到姥爷的数落和舅舅们的讥笑。

    姥姥长着一双三寸金莲,一双尖尖的白底黑直贡呢面布鞋常年蹬在她的小脚上。

    我很奇怪,姥姥那么小的脚,是怎么上炕下炕的呢?


 其实,我的担心纯属多余。姥姥上炕有一套程序化的动作:两手扒住炕沿,双腿跪在炕沿边上,双脚轻轻甩蹬几下,待鞋子甩松口了,再两手用力一撑,双足一收,人就稳稳当当盘坐在炕沿上了。整套动作连贯迅捷,一气呵成,令人瞠目结舌,又眼界大开。

    待爆豆似的鞭炮声响过之后,除夕夜正式到来了。祭拜完祖先,开吃年夜饭。年夜饭准备得特别丰盛,超出了许多城里人的想象,有的菜我们根本就叫不上名字,平时也很少能吃得到。

    过年了,可以敞开肚皮猛造(吃),一顿山吃海喝后,我们一个个撑得肚皮滚瓜溜圆。

    熬更守岁是万万不能少的。我们小孩子也跟着瞎掺合,但我们往往都是虎头蛇尾,勉强撑过前半夜,却撑不过午夜。吃过除夕饺子,再玩上一会儿,就一个个蔫头耷脑,哈欠连天地溜上炕,钻进花被窝。

    平展宽敞的火炕上,绣着牡丹花的被窝一个挨着一个,像苗圃一样,花团锦簇,十分养眼。

    躺在暖烘烘的热炕上,嗅着又松又软的被窝里散发出的淡淡的土香,别提心里有多惬意啦。那时,最让我们心中挂念的就是,大年初一早晨穿的新衣裳,枕头下的压岁钱,口袋里的零星鞭炮……躺在烙人的火炕上,我们很快就进了梦乡。

    过年啦,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来拜年,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姥姥乐得合不拢嘴,一边说着拜年话,一边热情地礼让他们,道:“快遛地,都脱鞋上炕,炕上暖和。”

    这话现在的人很少有人说了,也很少听得到了。一是火炕没了;二是像当年那样的实诚人也不多见了。

    来家里拜年的人也不推辞,一个个脱鞋上炕,各式各样的棉鞋、绵捂娄甩了一地。同时,把一股臭脚丫子味也渲染了满屋。不过,大过年的,没谁注意那个。

    炕桌上摆了缓好的冻梨、冻柿子,糖果盒,瓜子盒……一碗碗浓酽的山参茶一喝,热炕头一坐,一身寒气转瞬就消散了。


 好的火炕必须由能工巧匠来盘,他们盘出的炕,省柴,火旺,炕热得快,不憋烟跑烟,更不会因闹烟火导致人畜中毒。

可惜,现在会盘炕的匠人也不多见了。

    如果火炕盘得不好,即使生起火也烧不旺,烟火不会从烟洞里顺畅地排出,而是都圈在炕洞里,弄得房间内到处是黑灰,呛得人翻江倒海地咳嗽,我们管这种现象叫“倒返烟”。

    顾名思义,“倒返烟”就是烟火走投无路,憋在烟道里久了,烟火就会炸弹一样把灶头迸溅得人仰马翻,一片狼藉,让人很是怀疑灶膛里是否有人动了手脚,埋了定时炸弹。

    有一年烧火炕,火总是不旺,满屋子四处飘着钩钩状的黑烟,姥姥怀疑是闹“倒返烟”了,就拎着一把小铲子,颠着小脚,扒开烟洞,一段一段查看,果然,烟洞被中午融化、晚上结冻的冰坨子堵得仅剩一点点缝隙,“堵这样,烟囱都喘不过气了,不倒返烟才怪!”姥姥一边唠叨,一边抡起铲子,铲了好半天才把冰坨子铲掉,把烟道通开。

    姥爷则看了看正在通烟道的姥姥一眼,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农村的正月最赋闲,没什么农事儿,姥爷就和他的朋友坐在姥姥家的小耳炕上一壶接一壶地灌烧酒。也不挑菜,一碟炒花生,一块老豆腐,顶多再炒上一盘鸡蛋,切上几个酸菜芯。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积雪已经一尺多深了,小耳炕上的酒还没喝完……我大为惊叹,姥爷们的盘腿功夫一个比一个了得,竟然在炕上盘了一整夜,愣是没动地方。

    早年曾经流传过一句顺口溜:“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可见,热炕头在寻常百姓心头的份量,那可是祖祖辈辈梦寐以求的小康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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