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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物的复仇:一首歌把一国之君拉下台

 齐一摄现美 2023-03-01 发布于广东
图片【危险的歌】局部 200×150 布面油画|河夫作品(原图已在微店上架,阅读原文可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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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人吃饭、听歌,古往今来都是最主要的社交手段,很多正规场合谈不成的合作、见不得人的交易,没有什么是一顿饭搞不定的。

如果有,那就再来一次K歌。

但是,有时候吃饭唱歌也得慎重再慎重,否则,效果将适得其反。

春秋时期,有人就因为一顿饭、一首歌,把一个国家都搞丢了。

事情的起因,见《左传·襄公十四年》载:

卫献公戒孙文子、宁惠子食,皆服而朝。日旰gàn不召,而射鸿于囿yòu。二子从之,不释皮冠而与之言。二子怒。

说某日,卫国君主献公心血来潮,对孙文子、宁惠子两位大夫说,明儿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国君请吃饭,那可是大件事,所以孙、宁两位大夫第二天早早就穿好正装来到朝堂候着。没想到,饭点过了许久,肚子都在发声抗议了,也不见国君派人出来通知说开饭。

卫献公干嘛去了?

玩鸟去了。

“射鸿于囿”,就是跑到他的私家园林里射大雁。

两位大夫尴了两大尬。怎么办,饿着肚子回家?

不行,约你吃饭的可是国君,万一他玩完鸟回来,一看人不在,发怒呢?

两人一商量,那还是去他的园林等饭吃吧。

到了国君的私家园林,内监进去通报,卫献公又干了一件更过分的事,“不释皮冠而与之言”。那顶打猎专用的鹿皮帽也不脱下,大咧咧说,哎呀不巧,刚要叫你们吃饭,突然想来打鸟。

这件事,《吕氏春秋》写得比《左传》详细点,情节略有小出入,两大夫并没有去园林候命:

卫献公戒孙林父、甯殖食,鸿集于囿,虞人以告。公如囿射鸿。二子待君,日晏,公不来至。来,不释皮冠而见二子。(《吕氏春秋·慎小篇》)

卫献公请两位大夫吃饭,饭点快到时,突然有大雁飞到园子里,管理人赶紧向国君报告。这是很难得的事,再不射鸟就跑了,便撂下两位饥肠辘辘的大夫,自顾打鸟去。玩到很晚了,兴尽才回,可是,接见两位大夫时,他却不脱皮帽。

礼法规定,国君召见臣下,臣下着正装(朝服),国君如果戴皮帽,必须脱下,哪怕是大臣跟大臣之间也一样,否则就是伤害性极高、侮辱性也极强的事。

孙文子和宁惠子当然就怒了。

这一年是公元前559年,春秋中后期,不要说周天子早成摆设,很多诸侯国也都发生了大夫甚至陪臣(大夫的家臣)执国政的乱象,权力的魔咒之下,一些倒霉的国君,轻则被靠边站、重则被赶下台甚至被弑身亡。

孔子虽然对这种礼崩乐坏很无语,但他也说过:“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第三》)臣忠君是本分,只是有一个前提,君对臣得以礼相待。

那如果君对臣无礼,臣是不是就可以不忠了?孟子比孔子更进一步,直接就这么说: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离娄下》)

你把我当人,我就忠于你;你把我当犬马、当草芥,不好意思,你就是我的敌人。

所以,孙、宁两位大夫一怒,卫献公就危险了。

孙文子也是卫国公室一脉,身为执政大夫,权势本就很大,怎么受得了这样的侮辱。站在他的角度想,国君这么侮辱我,肯定是事出有因,说不定早看我不顺眼想除掉我了。

想归想,毕竟事关重大,孙文子先把这口气咽下,回到封地戚(今河南濮阳北,离卫都帝丘不远),然后又派他儿子孙蒯入朝请命,看看国君有没有新指示,或者有什么新动作,再决定怎么应对。

于是,又发生了以下一幕:

公饮之酒,使大师歌巧言之卒章。大师辞,师曹请为之。初,公有嬖妾,使师曹诲之琴,师曹鞭之。公怒,鞭师曹三百。故师曹欲歌之,以怒孙子以报公。公使歌之,遂诵之。

卫献公正在饮酒作乐,把孙蒯召入,热情洋溢说:“来都来了,先喝个酒乐呵乐呵吧,寡人给你点首歌助兴。”然后,对宫廷乐队队长说:“给小孙唱一首《巧言》,就最后一章。”

没想到,乐队队长当场拒了。

《巧言》,是《诗经·小雅》中的一首,最后一章是这样的:“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你丫谁呀,住在河边那种烂地方,没实力,没胆量,也敢作乱?

可以想象,国君用射鸟羞辱孙文子的事,早在朝中传开,现在又故意让人唱这首歌给孙文子的儿子听,这就不是影射,而是直接颜射了。所以,乐队队长不敢唱。

他知道,这歌一旦唱出来,一场血雨腥风就要来了。

堂堂一国之君,让一个乐队队长唱首歌,他竟然敢拒绝,卫献公正要发怒,乐队首席琴师说,这歌我熟,我来唱吧。

琴师是咪霸?还是为了队长自愿救场?

都不是,他是为了报仇。

当初,卫献公有一位宠妾,献公希望她成为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女子,就让这琴师教她弹琴。宠妾学琴不走心,态度不好。琴师还真拿自己当严师,就用鞭子体罚她。宠妾哪受过这种委屈,跟献公哭诉,献公暴怒,把琴师抽了三百下。

君臣之仇就是这么结下的。对于琴师来说,眼下正是报仇的好机会。

卫献公点《巧言》给孙蒯听,可能只是想警告孙家,我就侮辱你们全家了,咋的,还能吃了我啊。但琴师比献公看得更清楚,孙文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只要把他激怒,吃不到饭的他,是有能耐把国君吃了的……便主动说,我来吧。

卫献公说行,你想唱就唱。琴师却故意不唱,改“诵”,就是把歌词朗诵出来。

为什么?

谁都知道,唱出来,还加伴奏,歌词就不一定听得清楚,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学过《诗经》。要是孙蒯对歌词听不明白,那就白唱了,所以琴师改朗诵,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果然,孙蒯一听就怕了,回家跟父亲一汇报,孙文子说,很明显了,国君对我起了疑心,迟早要弄死咱们,咱得先下手为强,不能坐在这儿等死。说完,立即命令族人,以及所有的家丁全部集中到戚地来。(封建制之下,大夫在自己的封地里有独立武装,所以春秋各国大夫想反就能反。)

人马集齐,孙文子亲自率领,向国都进攻。刚进城门,就遇到一个人——大夫蘧伯玉,他见孙文子带着武装部队,气势汹汹,拦着马头便问,孙大夫带兵进都,到底要闹哪样?

两人平时关系不错,到这一步,孙文子也就跟蘧伯玉实话实说:“君上有多暴虐,您也是知道的,让他再搞下去,这国迟早要完,到时您将何去何从?”言下之意,不如跟我一起干,把他弄下来,咱再换一个。

蘧伯玉听了孙文子的话,说出一句金句来:“君制其国,臣敢奸之?虽奸之,庸如愈乎?

奸,在这里是冒犯之意,也可理解为搞倒他、废掉他。蘧伯玉的意思是,国君掌控着整个国家,当臣子的怎么敢动他?就算成功了,你能保证换一个新的就比他强吗?

确实,春秋时期,换国君如开盲盒,你永远不知道,盒子里装的人全身都是草,还是全身都是宝。

说完这话,蘧伯玉立即作出选择,家都不回,从最近的关口出境,离开卫国。

为什么要跑?

首先,他默认孙文子关于卫献公的评价,不会为这样的国君卖命;但他也不能参与叛乱,这是臣子的底线。问题是,只要他掉转马头,不管回家还是去哪里,都有可能被视为去向国君报讯,那就可能血溅当场。毕竟,造反是提着脑袋干的事,再好的朋友也不能手下留情。

不报,不叛,不想死,只有出境避祸一条路,“我走了,你随意”。

卫献公在国都里得知孙文子来攻打他,慌了,派了几个公子去跟孙文子求和,结果都被孙文子杀了。可能也是不得民心,献公的卫戍部队扛不住孙家武装力量的进攻,献公弃国逃跑,被齐国人收留,捡了一条命。孙文子和宁惠子立了卫献公的弟弟为新君。新君上位,孙、宁二人辅政,联手瓜分了最高权力。

就这样,因为一顿饭,卫献公把国都丢了。而被践踏的小人物琴师,主动抢咪,只用一首歌,完美实现了对国君的复仇。


***


可惜,这些改变了历史的小人物,像蝼蚁一样,往往都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名字,所以,北大历史教授罗新先生,着力于挖掘这些无名的小人物,他不做宏大叙事的囚徒,“不想再对帝王热情”他的作品中,被遗忘的蝼蚁获得了应有的名字。今天二条,重点推荐罗教授的签名版著作,有兴趣的朋友,可移步一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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