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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桥 | 大道河边的那些日子(一)——造房子

 聚力阅读 2023-03-02 发布于河南

总第1897期





图|网络

版权©️归原作者

祖父这一代人,在兵荒马乱的抗日年代,从上江(今天安徽芜湖一带)“跑反”到下江(指江苏的长江岸线,又主要指南岸)的时候,落脚到长江南岸的大道河。“跑反”这个消失已久的历史名词,现在的年轻人估计不是知道什么意思了,旧时代,它特指为躲避兵乱而逃往别处。

大道河是江苏镇江句容与南京江宁(现栖霞区)的一条界河。查《镇江市志》,除了提及它是“界河”,对这条颇含老子哲学意味河流名字的由来,并没有过多的记载。也难怪,浩浩长江一泻千里,沿途像这样毛细血管一样的小支流数不胜数,比起更多没有名字的小河,能在地方志中提起一笔,留下名字,大道河已属万幸了。

落脚下来,没有蔽身之所。就地取材,只有浩瀚无边的芦苇荡和野火烧不尽的茅草。这些芦柴(家乡人一直这样称呼“芦苇”)和茅草,当时不属于谁,可以任意获取。逃难的人家各自选定地方,用芦柴、茅草等建造了勉强遮风避雨的房屋,定居,开垦,并开枝散叶般繁衍起来,形成了一个个小村落。

读小学的时候,学校开展“忆苦思甜”教育,有老贫农在会上给我们背诵了一首歌谣,让我们这些移民的第三代对祖辈们居住的房子有了模糊印象。我至今还能记得这首歌谣中的几句:

“芦柴壁,芦柴墙,芦柴捆起来当柱、梁。……睡在床上数星星。”

这最后一句切莫以为是李白式的浪漫。还有一首歌谣,真切反映了第一代(或许还包括父辈这样的第二代)艰辛的生活:

“天连裕课洲,十年九不收。江堤常倒塌,旱地能行舟。”

“裕课洲”即是我故乡的地名。这样以“洲”为名的地名,可以上溯到《诗经》。

多雨,水患,是祖辈父辈们无法对抗的天灾。谁能说“人定胜天”呢?

后来读《诗经》,在《小雅 甫田》看到这样的诗句:“如茨如梁”,注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是用芦苇、茅草盖的房子。原来,我的祖辈和三千年前的先民,住着差不多的房子。

能数星星的房子,我们这一辈人基本没有住过了。我记事起,家里的房子是土坯墙麦秸顶。全大队十个生产队,绝大多数人家都是这样的房子,无非大小、高低有别而已。印象中,只有大队书记一家是青砖瓦房。后来,到多数人家盖起二层小楼的年代,他家还是这几间青砖瓦房。当然,这是后话。

江边风大,江南雨多,草房经不住风吹雨打。从小我就和姐姐等跟着父亲修房子。修的最多的,是地基。大道河两岸的多数人家,都是把房子盖在大道河的内侧,面向集体的土地,方便下田干活。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爷爷当初盖着三间草房时,选择了外侧的河道边。沿大道河,在外侧盖房子的只有三家,都在我家这一边,差不多等距离分布。我家居中,前后两家都是相距三四百米,遥遥相望。

选址外侧,得先紧靠河堤垒起一个相当体积与面积的平整的地基,还要高出大道河盛夏季节常见的水位,然后才能盖房子。这地基全是大道河里的泥土,一担担挑来堆积而成,没有一块石头。夏天水涨上来,长时间浸泡,表层软烂;冬天上冻后再化冻,泥土酥松,这样临水三面的泥土很容易流失,需要经常从河滩上挖土,加固地基。通常是我和姐姐用锹挖土,放进竹制的粪箕里——这是我们老家特有的一种竹制农具——父亲一担担挑到地基上。有时候,我们姐弟也会合抬一筐土,填补需要加固的地方。这是真正的为建设自己的家园出力。这些挑到地基上的泥土,不仅要整平,还要用脚踩,用锹拍,让它们更瓷实点,不至于很快流失。

草房漏雨了,上房顶修修补补不算,也参与过真正的造房子。沿河而居有个好处,宅基地不太受限,不像在大道河内侧造房子的,各家宅基地都有界线,为宅基地闹纠纷、甚至械斗的事,时有发生。我家河边的这三间房子,大门朝南,东山墙离河堤有几米的距离,父亲先是以山墙一半的长度,在南半边搭建了一个“披子”,在里面垒灶起锅,成为一个独立的厨房;朝北,则沿山墙垒了个猪圈,泔水等喂猪,出猪粪挑到自留地,都十分方便。西山墙紧挨着河滩,父亲带我们有空就挖土、挑土,把地基加高、延长了一点,沿山墙建了个大“披子”,朝西开了一扇窗,成了我和弟弟的房间。春天起,江水逐渐漫过江滩,到夏天水位最高的时候,往往离墙脚只有两三米,透过几根粗细相仿的柳树棍做的窗棂,就看见涣涣江水,或急速向南、向上游涨起,或缓缓向北、向长江退去,很有点“日日河边见水流”的诗意,但绝没有“伤春未已复悲秋”的感慨(唐  戴叔伦《赠殷亮》)。只是那时我还是个少不更事的乡村少年,哪里懂得什么诗意。现在,当我想起重觅这一星半点诗意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真的剩下“伤春悲秋”的喟叹。1978年底,句容县政府决定拓宽、疏浚大道河,我们临河而居的三户人家全部拆迁。拆迁有点补偿款,加上父母多年辛勤劳作的积蓄,以自留地为宅基地,盖了四间砖墙瓦房,成了生产队乃至全大队比较早住进瓦房的人家。只是修建这瓦房时,我却出力很少。那时我已经到镇上的公社高中读书了,沿着大道河十里的路,早出晚归,中午在学校带米蒸饭。只是周日放假在家的时候,干点搬砖递瓦和砂浆的事。

2013年,这几间瓦房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年底,政府组织统一拆迁,两个大队(后来叫行政村)五六百户人家全部搬到镇上的安置小区集中居住,脱离了土地,住上了楼房。祖辈父辈们如李顺大们(高晓声《李顺大造屋》)为一处安定的住所而苦苦打拼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我们也不需要自己动手,在房屋的修缮上花费过多的力气。

除了自家的房子,我还有过一次全程参与建房的经历。1981年7月高考结束,拿到了一所师范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在等待9月中旬开学报到的时候,相邻生产队一个沾亲带故的人家要重建新房。从8月1日拆老屋到8月31日新居落成,整整一个月,我一天没落。在生产队的同龄人中,在姐弟几个人中,我是相对柔弱又懒惰的一个,重活干得不多,没吃什么皮肉之苦。这一个月起早带晚的活计,让我真正体会到劳作的艰辛,同时也隐约感觉到艰辛中也不乏趣味。

2023年1月12日初稿

2月8日改定于湾山

作者简介


赵桥,江苏句容监狱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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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风雨薇、绿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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