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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恩海 张志玮 | 纵横术对李白思想及行事之影响述论

 丹丘生的道 2023-03-02 发布于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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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雷恩海,兰州大学文学院、国学研究中心教授,从事中国古代文学、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

内容摘要:李白青少年时期跟随赵蕤学习纵横之学,其一生思想及行事皆深受影响。《长短经》乃纵横之学的集大成,李白的帝王师思想,激励其得君行道,经世济民,积极追求建功立业;婚赘于许氏、宗氏及入永王幕也是受这一思想的影响。李白的政治理想是帝王师,建功立业,其生活理想乃高蹈隐居,问道求仙,因而功成身退乃其人生的最高理想。平交王侯的思想,是对士之才具的自信与肯定,乃精神上的独立与自由。纵横之学以宏阔的视野,通达的知识,秉要执本,颇具辩证性思维,不拘一格,能够认识矛盾的互相转化。因而,李白能够将入世与出世的矛盾统一于一身,对战争有全面客观的认知,对孔子与儒学亦能见其本质,既有赞扬亦有批评;而强烈的忧患意识,使得李白怀有强烈的时光流逝而功业无成的焦虑,对现实的昏暗与不公,予以强烈的批判。纵横之学,使李白高迈的情性和疏放的天性,得到了很好的展现。
关键词:李白;赵蕤;《长短经》;纵横术;帝王师;高蹈隐居

正    文

李白年轻时追随蜀中奇士赵蕤学习纵横之学,深受纵横术之影响,一般研究者虽有涉及,然而大都语焉不详,缺乏切中肯綮的深入论述。事实上,纵横之学对李白的思想、一生行事以及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李白那些迥异于流俗的思想、行为,出人意表,无不有纵横术的深刻印痕,因而探讨这一问题,有助于对李白的深入理解,进而全面把握李白的思想与行事。

李白五岁迁居蜀中,二十四岁离开蜀中,即中宗神龙元年(705)至玄宗开元十二年(724),一直在蜀中学习、任侠。《上安州裴长史书》曰:“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轩辕以来,颇得闻矣。常横经籍书,制作不倦。”蜀乃四塞之地,山河险峻,消息闭塞,学术文化的发展与传播,往往比中原慢半拍,且易于形成保守的风气。自三国鼎立至大唐统一之前的四百多年,除西晋和隋之短暂统一外,一直处于群雄纷争的状态,因而纵横术复一度流行,李百药《封建论》曰:“晋氏失驭,宇县崩离;后魏乘时,华夷杂处。重之以关河分阻,吴楚悬隔,习文学者,尚长短纵横之术;习武艺者,尽干戈战争之心。毕为狙诈之阶,弥长浇浮之俗。”李唐立国,天下一统,而蜀地仍然沿袭前期传统,纵横之学并未消歇。开元九年(721)以前,李白即随赵蕤学习纵横术。《唐诗纪事》卷一八引东蜀杨天惠《彰明逸事》曰:“(李白)隐居戴天大匡山,往来旁郡,依潼江赵征君蕤。蕤亦节士,任侠有气,善为纵横学,著书号《长短经》。太白从学岁余,去游成都,赋《春感》诗。”这一阶段的学习,给予李白很大的影响,可以说奠定了李白的思想基础与行事风格。

赵蕤,字大宾,又字云卿,号东岩子。孙光宪《北梦琐言》卷五曰:“赵蕤者,梓州盐亭县人也。博学韬钤,长于经世。夫妇俱有节操,不受交辟。撰《长短经》十卷,王霸之道,见行于世。”开元年间,曾被号称朝廷大手笔的益州刺史苏颋所举荐,召之不赴。赵蕤颇具传奇色彩,然而生平事迹不详。明杨慎说:“赵蕤,梓州人,字云卿,精于数学,与李白齐名。苏颋《荐西蜀人才疏》云:'赵蕤术数,李白文章。’……《图经》云:'蕤,汉儒赵宾之后,盐亭人。屡征不起。所著有《长短经》。’”清人张松孙《盐亭县志》曰:“任侠好学,善为纵横术。隐于梓州长平山安昌县,博考六经诸家异同之旨,著《长短经》,明王霸天人大略。李白尝从之学,巢居岷山,奇禽千计,呼皆就掌取食,了无惊猜。玄宗时,广汉太守举二人有道,疏云:'赵蕤术数,李白文章。’屡征不起。李白有送赵征君及在淮南寄赵征君诗。”文献不存,赵蕤的奇瑰人生,亦不得而详焉。然而,正是真正的隐居高士,其行事不为世所知,亦属当然。

大约开元十五年,李白漫游吴越归至淮南,卧病有怀赵蕤,对这一影响人生颇深的业师,向之陈述衷情,遂作《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征君蕤》,对故乡和故人的思念,与功业未就的感慨联系起来,写得很是沉痛深切。淮南,即扬州。李白《上安州裴长史书》:“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万。”李白二十四岁仗剑离蜀,满怀豪情壮志,漫游天下,欲建立非凡之功业。漫游吴越,归至扬州,千金散尽,功业无成,良图捐弃,“岁光屡奔迫”,深感时光虚度、古琴虚藏、知音难觅之悲哀,长剑挂壁,壮志空有。人穷而返本,身心俱疲的诗人遂思念远在西蜀的故人赵蕤,连用钟仪、庄舄、司马相如、扬雄的典故,表达其深切而苦涩的思念之情,“故人不在此,而我谁与适”,那种落寞与期待之情,充溢诗歌,而期冀能够与精神上的导师赵蕤相聚而获得滋养与教诲,显得尤为深婉。《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乃李白暮年自述生平之作,谈及早年抱负曰:“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天地赌一掷,未能忘战争。试涉霸王略,将期轩冕荣。”宋人杨齐贤注:“自秦始皇至唐玄宗,中国传绪之君凡九十有六。”那么,自始皇以来之历史,李白看重的就是以纵横之学为其指导而为帝王师,以建立不世之功业。

另一首诗《送赵云卿》作年不详,诗曰:“白玉一杯酒,绿杨三月时。春风余几日,两鬓各成丝。秉烛唯须饮,投竿也未迟。如逢渭水猎,犹可帝王师。”赵蕤乃隐居高士,春风绿杨,劝慰皤皤老者,秉烛追欢,行乐及春,不必叹老嗟卑,姜尚八十垂钓渭水之滨,遇周文王,兴周八百年基业。《史记·齐太公世家》曰:“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以渔钓奸(干)周西伯(文王)……于是西伯猎,果遇太公于渭水之阳,与语大说,曰:'自吾先君太公曰当有圣人适周,周以兴。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故号之曰'太公望’,载与俱归,立为师。”李白乃期以“帝王师”,既是对隐居奇士赵蕤的期望,也是对自己的期许,不惧年华流逝,相信终有一展雄伟抱负的机遇。职此亦可见,赵蕤对李白之影响颇为深切。

赵蕤所学乃纵横术。纵横之学,由鬼谷子兴起,苏秦、张仪传其学,为当世显学,《战国策》载记策士游说列国及纵横捭阖之术,蕴含着丰富的纵横思想,至赵蕤《长短经》而集大成。赵蕤《长短经》,有曰:“匠成舆者忧人不贵,作箭者恐人不伤,彼岂有爱憎哉,寔伎业驱之然耳。是知当代之士,驰骛之曹,书读纵横则思诸侯之变,艺长奇正则念风尘之会。此亦向时之论,必然之理矣。”因而孔子深探其本,作《春秋》以张大王道,作《孝经》彰显孝道美德,也就是说从王道与私德两个方面,对世人作出规范与约束,“防萌杜渐,预有所抑,斯圣人制作之本意也”。要审时度势,“当霸者之朝而行王者之化则悖矣,当强国之世而行霸者之威则乖矣”,通晓时势之变,秉本执要,因宜适变,经世济民,因而其著书之本旨:“夫霸者,驳道也,盖白黑杂合,不纯用德焉。期于有成,不问所以;论于大体,不守小节。虽称仁引义,不及三王,而扶颠定倾,其归一揆。恐儒者溺于所闻,不知王霸殊略,故叙以长短术,以经纶通变者创立题目,总六十有三篇,合为十卷,名曰《长短经》。大旨在乎宁固根蒂,革易时弊。兴亡治乱,具载诸篇,为沿袭之远图,作经济之至道。”可见,赵蕤著《长短经》,乃以儒家仁义为旨归的纵横谋略之书,论述王霸机权正变之术,尽可能消解纵横术的非道德性因素,而归之于正。《四库全书总目》论曰:“是书皆谈王伯经权之要……此书辨析事势,其源盖出于纵横家,故以'长短’为名,虽因时制变,不免为事功之学,而大旨主于实用,非策士诡谲之谋,其言故不悖于儒者,其文格变颇近荀卿(悦)《申鉴》、刘劭《人物志》,犹有魏晋之遗。”所论甚是。

开元九年(721)以前,李白即随赵蕤学习纵横术,正是其青少年时期。青少年时期的学习、知识积累以及思想与境界的培养,往往奠定其一生的基础,形成特定的心理指向与心理期待,对知识的积淀、理想的涵育、人格的养成,皆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纵横之学重视总揽全局,崇尚韬略智谋,运筹帏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最高的境界乃君人南面术,为帝王师,经世济民,建立不世功业。

《长短经》开篇首论“大体”,即为君之道,曰:“臣闻老子曰:'以政理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荀卿曰:'人主者,以官人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为能者也。’傅子曰:'士大夫分职而听,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总方而议,则天子拱己而正矣。’”而为君之道的关键乃礼重人才,使贤任能:“用非其有如己有之,通乎君道者也。人主不通主道者则不然,自为之则不能任贤,不能任贤则贤者恶之,此功名之所以伤,国家之所以危。汤武一日而尽有夏、商之财,以其地封而天下莫敢不悦服,以其财赏而天下皆竞劝,通乎用非其有也。”并且举史实成例以论之,曰:

当尧之时,舜为司徒,契为司马,禹为司空,后稷为田畴,夔为乐正,倕为工师,伯夷为祑宗,皋陶为理官,益掌驱禽。尧不能为一焉,奚以为君?而九子者为臣,其故何也?尧知九赋之事,使九子各授其事,皆胜其任,以成九功,尧遂乘成功以王天下。汉高帝曰:“夫运筹策于帏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纷呈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有天下也。”

即所谓“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君王在于知人善任,而臣子在于善其事而尽心力,以成就之,并引荀子之言以相辅证:“夫人主欲得善射中微则莫若使羿,欲得善御致远则莫若使王良,欲得调一天下则莫若聪明君子矣。其(人主)用智甚简,其为事不劳,而功名甚大,此能用非其有如己有者也。”为帝王师,关键在秉要执本,全面把握,《长短经》引《汉书·艺文志》论道家曰:“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者之术也。合于尧之克让,《易》之谦谦,此其所长也。”且以司马谈之所论,彰显其要旨,曰:

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徙,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夫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因者君之纲,君臣并至,使自明也。

黄老之学的特点是道法结合,提出“道生法”的观点;突出刑德观念,主张恩威并施以巩固政权;在以道、法为主的同时,又兼采阴阳家、儒家、墨家、名家的思想。因而《长短经》强调君人南面术,关键在秉要执本,因势利导,因时制宜,应物变化,立俗施事。士人之最高理想则为帝王师,如伊尹、姜尚、管仲、张良、诸葛亮、谢安,等等,得君行道,经世济民,以其不朽功业而彪炳史册。

《长短经》有“论士”篇,专论士之重要性及作用原则,以为“得人则兴,失士则崩”,并引《尚书》“能自得师者王”,以齐宣王见颜斶为例,“夫斶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与使斶为慕势,不若使王为趋士”,且颜斶进一步论曰:“是以君王无羞亟问,不愧下学,而成其道。老子曰:'虽贵必以贱为本,虽高必以下为基。是以侯王称孤寡不榖。’夫孤寡者,困贱下位者也,而侯王以自谓,岂非以下人而尊贵士与?夫尧传舜,舜传禹,周成王任周公旦,而世世称明,是以明乎士之贵也。”郭隗说燕昭王曰:“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者与厮役处。诎指而事之,北面受学,则百己者至。先趋而后息,先问而后默,则什己者至。人趋己趋,则若己者至。凭几据杖,眄视指使,则厮役之人至。恣睢奋击,呴藉叱咄,则徒隶之人至矣。此乃古之服道致士者也。”士之为帝王师,乃士之最高境界,为君王之股肱,为其所依凭任用,成事业,立功名,故而赵蕤论曰:

行远道者,假于车马;济江海者,因于舟楫。故贤士之立功成名,因于资而假物者。何以明之?公输子能因人主之材木,以构宫室台榭,而不能自为专屋狭庐,材不足也。欧冶能因国君之铜铁,以为金炉大钟,而不能自为壶鼎盘盂,无其用也。君子能因人主之政朝,以和百姓,润众庶,而不能自饶其家,势不便也。故舜耕于历山,恩不及州里;太公屠牛于朝歌,利不及于妻子。及其用也,恩流八荒,德溢四海。故舜假之尧,太公因之周文。

不过,与传统的纵横家不同,赵蕤特别强调“君子能修身以假道,不能枉道而假材”,主张秉持儒家之仁义道德,乘时以济功,符合其所倡导的“儒门经济”之学。苏秦说齐王,以为运筹帏幄,可以战胜于朝廷:“夫攻战之道非师者,虽有百万之军,比之堂上;虽有阖闾、吴起之将,禽之户内;千丈之城,拔之尊俎之间;百尺之冲,折之衽席之上。故钟鼓竽瑟之音不绝,地可广而欲可成;和乐倡优侏儒之笑不之(乏),诸侯可同日而致也。”因为“善为王业者,在劳天下而自佚,乱天下而自安,诸侯无成谋,则其国无宿忧也”,从而在诸侯争雄中,立于不败之地。

李白深受帝王师思想的影响,一生行事,皆以帝王师自许,以期济世安民,成就不朽功业。《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虽为游戏之文,却颇真切地表述了李白的情志。称赞“逸人李白自峨眉而来,尔其天为容,道为貌,不屈己,不干人,巢由以来,一人而已……弄之以绿绮,卧之以碧云,嗽之以琼液,饵之以金砂”,出尘离世、隐居高人之姿,然而却向往帝王师姜尚、傅说,“昔太公大贤,傅说明德,栖渭川之水,藏虞虢之岩,卒能形诸兆朕,感乎梦想”,立志要“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洲,不足为难矣”,功成身退,高蹈隐逸,问道求仙。可见,李白的政治理想乃为帝王师,生活理想则为高蹈隐居,作世外之逍遥游。因此,李白不屑于走寻常科举之路,而是结交王公贵胄,漫游隐居,问道求仙,制造耸动视听的巨大声誉,希望能够平步青云,为帝王师(虽然漫游、求道是盛唐的风尚,但李白表现得尤为独特)。

职此之故,李白极为倾慕姜尚、张良、诸葛亮、谢安,因而积极游说干谒,期望能有建功立业的机遇。如《梁甫吟》:“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宁羞白发照渌水,逢时壮气思经纶。广张三千六百钩,风期暗与文王亲。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向往如姜尚、诸葛亮一样,得君王赏识,以为辅佐,成就一代伟业。开元年间,李白初入长安,干谒无门,沉沦下僚,因读诸葛亮传而作《读诸葛武侯传书怀赠长安崔少府叔封昆季》:“汉道昔云季,群雄方战争。霸图各未立,割据资豪英。赤伏起颓运,卧龙得孔明。当其南阳时,陇亩躬自耕。鱼水三顾合,风云四海生。武侯立岷蜀,壮士吞咸京。何人先见许,但有崔州平。余亦草间人,颇怀拯物情。”以帝王师的姿态,怀有经世济民之志,虽身在草野,却期冀得其机遇,拯济天下,扶危济困。《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曰:“吟咏思管乐,此人已成灰。独酌卿自勉,谁贵经纶才。”管仲、乐毅、诸葛亮本为一介平民,得遇明主而成为帝王师,展现出非凡的济世长才,辅佐其主成就霸业,这是李白极为渴慕的。故而,当玄宗征诏李白入长安,兴奋的诗人以为多年的追求,终于获得了上苍的青睐,《南陵别儿童入京》有曰:“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辉。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天真的诗人以为帝王师的理想即将实现,其疏放狂喜之态,跃然纸上。

正因为这浓郁的帝王师思想,当永王李璘受玄宗诏命巡幸江淮之时,隐居于庐山的李白应征辟而入其幕府。潼关失守,安史叛军进逼长安,玄宗仓皇逃往蜀中,据《旧唐书·玄宗诸子传·永王璘》记载:“十五载六月,玄宗幸蜀,至汉中郡,下诏以璘为山南东路及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节度采访等使、江陵郡大都督,余如故。璘七月至襄阳,九月至江陵,召募士将数万人,恣情补署,江淮租赋,山积于江陵,破用巨亿。以薛鏐、李台卿、蔡垧为谋主,因有异志。肃宗闻之,诏令归觐于蜀,璘不从命。十二月,擅领舟师东下,甲仗五千人趋广陵。”李亨在灵武继位,时在天宝十五载(756)七月十三日,三天之后即七月十六日,远在蜀中的玄宗下诏,实行诸王分镇,以期抵御安史叛军。《资治通鉴》卷二一八肃宗至德元载(756)七月丁卯,载玄宗诏命:“以太子亨充天下兵马元帅,领朔方、河东、河北、平卢都节度使,南取长安、洛阳……永王璘充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使……应须士马、甲仗、粮赐等,并于当路自供……其署置官属及本路郡县官,并任自简择,署讫闻奏。”玄宗明确规定,受命诸王可以自行辟置官属,自行筹措粮草,以抗御叛军。同年十二月:“璘领四道节度都使,镇江陵。时江淮租赋山积于江陵,璘召募勇士数万人,日费巨万。璘生长深宫,不更人事,子襄城王玚,有勇力,好兵,有薛镠等为之谋主,以为今天下大乱,惟南方完实,璘握四道兵,封疆数千里,宜据金陵,保有江表,如东晋故事。上(肃宗)闻之,敕璘归觐于蜀,璘不从。”处于这样的形势,当韦子春代表永王李璘三上庐山礼聘,李白遂欣然应聘,以为可以实现其帝王师的抱负,挽狂澜于既倒,而济世安民了。《永王东巡歌十一首》壮怀激烈,情绪高昂,“永王正月东出师,天子遥分龙虎旗”,玄宗任永王作藩屏之职,东巡乃正当之举。其二曰:“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谓京洛失守,安史叛军猖獗,局势极为混乱,极似五胡乱华,而中原人士纷纷避乱南奔,重演永嘉南渡之悲剧。历史悲剧的高度相似性,令李白极为悲痛,然而诗人以隐居东山的谢安自许,自信能在谈笑之间克敌制胜,安辑天下。这种帝王师的气魄与自信,赋予诗人雄杰之气,颇具感染力。其十一,诗人以帝王师的姿态,以虞舜吉祥和平的《南风》歌,歌颂永王扫清宇内胡氖,重振乾坤,而后回归长安,解甲还权,依于皇帝身边。可见,李白始终以帝王师自居,入永王幕府,全然出于报国平叛、济世安民的理想抱负。永王覆灭之后,李白被系下狱,后长流夜郎,作《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一诗,一再表白其忠贞于朝廷,志在平叛济世,而遭受不白之冤的伤感:“扫荡六合清,仍为负霜草。日月无偏照,何由诉苍昊。”从璘之事,世多讥议,甚者直斥李白无见识,而近人瞿蜕园所论颇得情伪,堪称太白知己,曰:

《永王东巡歌》既为李白自抒抱负之作,亦足证天宝至德间史事,非浅人所解也。《通鉴》卷二一九载李泌为肃宗画策……并塞北出,覆其巢穴。是为至德元载事。而当时帝王将相皆无远识,仅能与安、史相持于数百里之间,卒之屈身厚币以假外援,方得收复两京,而河南、北糜烂如故。终不得不置幽燕于化外,兵连祸结数百年无宁日。当时玄宗号令不出剑门,肃宗崎岖边塞,忠于唐室之诸将皆力不足以敌安、史,则身处江南如李白者,安得不思抒奇计以济时艰?综观此诗次第,第十首以前皆写永王东巡为据金陵以图恢复,第九首最为一篇之警策,其主张永王用舟师泛海直取幽燕,意已昭然可覩,然欲行此策,必以金陵为根本,故第十首有“更取金陵作小山”之语也。至第十一首终之以“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则切实表明仍拥护长安,非图自立,与第五首之“二帝巡游俱未回”互作补充。永王事败被害,其志已无由自明,然当时幕中必有人与李泌抱相类似之见解者固可揣知……李白之佐永王,在永王初败时诚不得不稍自隐饰以求免责,未几而事过境迁亦不必讳矣。

剖析事理情,丝丝入扣,切中肯綮,诚为的论。作于至德二载(757)永王幕府的《与贾少公书》,李白有感于“中原横溃,将何以救之”,永王李璘辟书征召,“王命崇重,大总元戎,辟书三至,人轻礼重。严期迫切,难以固辞。扶力一行,前观进退”,而且殷浩隐居庐山十载,“时人观其起与不起,以卜江左兴亡。谢安高卧东山,苍生属望”,期望如谢安一样有所作为,似乎并未得到李璘的重用,也可能看出了李璘的危险处境,诗人的情绪比较消沉。后来,被系寻阳狱,性命危殆,经宣慰大使崔涣,御史中丞、江南西道采访使兼宣城太守宋若思的营救,李白才得以出狱,入宋若思幕府,于至德二载七八月间作《为宋中丞请都金陵表》,仍然积极谋划,如何比较好地赓续朝廷命脉:“臣闻社稷无常奉,明者守之;君臣无定位,暗者失之”“功高而福祚长永,德薄而政教陵迟”,皇权乃有明德功业、政教敦厚者才能拥有,否则失之。“皇朝百五十年,金革不作。逆胡窃号,剥乱中原”,致使生灵涂炭,宫阙颓毁,“虽平嵩丘、填伊洛,不足以掩宫城之骸骨;决洪河、洒秦雍,不荡犬羊之羶臊。毒浸区宇,愤盈穹旻”,处此非常之际,“此乃猛士奋剑之秋,谋臣运筹之日。夫不拯横流,何以彰圣德?不斩巨猾,无以兴神功”,因而献策朝廷,请移都金陵:

今自河以北,为胡所凌;自河之南,孤城四垒。大盗蚕食,割为洪沟;宇宙峣杌,昭然可睹。臣伏见金陵旧都,地称天险,龙盘虎踞,开扃自然。六代皇居,五福斯在;雄图霸迹,隐轸由存。咽喉控带,萦错如绣。天下衣冠士庶,避地东吴,永嘉南迁,未盛于此。臣又闻汤及盘庚,五迁其邑,典谟训诰,不以为非;卫文徙居楚丘,风人流咏。伏惟陛下因万人之荡析,乘六合之诪张,去扶风万有一危之近邦,就金陵太山必安之成策。苟利于物,断在宸衷。况齿革羽毛之所生,楩柟豫章之所出。元龟大贝,充牣其中;银坑铁冶,连绵相属。刬铜陵为金穴,煮海水为盐山。以征则兵强,以守则国富。横制八极,克复两京。俗畜来苏之欢,人多徯后之望。陛下西以峨嵋为壁垒,东以沧海为沟池。守海陵之仓,猎长洲之苑。虽上林五柞,复何加焉?上皇居天帝运昌之都,储精真一之境。有虞则北闭剑阁,南扃瞿塘。蚩尤共工,五兵莫向,二圣高枕,人何忧哉?

意见正确与否,姑且不论。其以帝王师的姿态,宏阔的视野,述理陈情,畅论天下大势,分析河北河南形势之险危,而金陵虎踞龙盘之天险的地理以及物产之丰阜、交通之便利,利于移都坚守,鼓励肃宗平定安史叛乱,兴复大唐。《为宋中丞自荐表》乃代宋若思所作,向朝廷举荐李白,称许李白“怀经济之才,抗巢由之节。文可以变风俗,学可以究天人”,名满天下,“一命不沾,四海称屈”。其时李白五十七岁,已然进入人生暮年,特别肯定其经世济民的才具和高洁隐世情怀,可视为其一生主要思想的概括。

帝王师的思想,使李白充溢着强烈的功名心,不甘隐居沉沦,即使要隐居,也必然是功成而身退——先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而后再飘然退隐,成为巢父许由那样的高人逸士。《邺中赠王大劝入高凤石门山隐居》感慨身世如飘蓬,功业难成之悲,“一身竟无托,远与孤蓬征。千里失所依,复将落叶并”,怀抱“济时策”却无处投献,耿耿忠心,竟为谁知?处此窘境,诗人却不气馁,不颓废:“紫燕枥上嘶,青萍匣中鸣。投躯寄天下,长啸寻豪英。耻学琅邪人,龙蟠事躬耕。富贵吾自取,建功及春荣。”不甘隐居终老,而及时建功立业,自求闻达于天下。《赠韦秘书子春》曰:“苟无济代心,独善亦何益……谢公不徒然,起来为苍生……留侯与绮里,出处未云殊。终与安社稷,功成去五湖。”批评独善一身之说,效法谢安为天下苍生而操劳,《驾去温泉宫后赠杨山人》也愿意如张良、商山四皓一样,功成身退,“待吾尽节报明主,然后相携卧白云”。

缘此,大鹏遂成为李白精神人格之外化,游于天地之间,乃纵横之士无往而不利的表征。李白离蜀,在江陵遇天台司马子徽,称其“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感奋莫名,遂作《大鹏遇希有鸟赋》以自广,后来又重新写定,作《大鹏赋》,亦可见李白对大鹏这一意象极其重视。诗人极力摹写大鹏之神勇超凡,无往而不利。那种御天地之正气,游于无穷之状态,正是诗人帝王师理想状态之表现,是其迥拔流俗、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自由状态的抒写。《上李邕》:“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揺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时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乃其超越一切完美精神状态的写照。而且,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作绝命诗《临路歌》:“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西狩获麟,孔子见而悲之。而今大鹏摧折于中天,不复能翱翔万里;时无孔子,诗人之不遇,又谁能为之而哀伤悲悼乎?李白出蜀之后,以大鹏自比,临终又作大鹏之歌,终其一生,始终以大鹏为喻,寄托其非凡的理想。

如前文所述,李白有百折不挠、勇往直前的气概,积极进取的精神,为帝王师,经世济民,建立不世功业,是其人生理想、政治抱负。另一方面,功成身退,游悠江湖,潇洒送日月乃李白的生活理想。《留别王司马嵩》曰:“鲁连卖谈笑,岂是顾千金?陶朱虽相赵,本有五湖心。余亦南阳子,时为梁甫吟。苍山容偃蹇,白日惜颓侵。愿一佐明主,功成还旧林。”而且,这两种理想,在李白的一生,并行而不悖。这大概是盛唐时代精神予以诗人深切的影响。奉儒守官的杜甫,同样怀抱着这样的理想,《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自述其人生,理想高远——“许身一何愚,自比稷与契。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而生活理想,乃高蹈隐居,游悠林泉——“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当政治理想与生活理想矛盾冲突时,生活理想就让位给政治理想,首先要完成伟大的政治理想,经世济民——“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要致君尧舜上,即使化为尘埃,也绝不追悔,只是那个高蹈隐居的生活理想,也只能存于心底了——“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

因为,现实是残酷的,历史提供了无数的功成不退的悲剧。《行路难》曰:“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华亭鹤唳岂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以布衣而功成身退者,在李白看来,历史上唯有鲁仲连。鲁仲连“好奇伟俶傥之画策,而不肯仕宦任职,好持高节”,义不帝秦,“今日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赵欲封赏之,鲁仲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平原君以千金为寿,“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投书燕将而下齐城,齐欲封爵赏,“鲁连逃隐于海上,曰:'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鲁仲连事见于《战国策》,司马迁据以写入《史记》,而赵蕤《长短经》卷五《七雄略》则据《战国策》全部迻录。李白对鲁仲连的熟稔,最早应该来源于蜀中学习时赵蕤所传授之《长短经》。

李白对鲁仲连极为倾倒、崇拜:“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古风》其一一)许之为明月。“谁道太山高,下却鲁连节。谁云秦军众,摧却鲁连舌。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夫子还倜傥,攻文继前烈。错落石上松,无为秋霜折。赠言镂宝刀,千岁庶不灭。”(《留别鲁颂》)建功立业,飘然退隐,“我以一箭书,能取聊城功。终然不受赏,羞与时人同。”(《五月东鲁行答汶上翁》)鲁仲连在李白的诗文中出现频率颇高,全无异辞,尽是赞美之语。

鲁仲连以一介布衣,而出奇谋,建立奇功,却不受封赏,高蹈避世,符合李白帝王师的政治理想、高蹈隐居的生活理想,因而深受李白的仰慕,成为其一生的榜样。甚至在长流夜郎、遇赦得还,寓居江南,听闻李光弼大军出征,遂欲请缨从军,作《闻李太尉大举秦兵百万出征,东南懦夫请缨,冀一割之用,半道病还,留别金陵崔侍御十九韵》,有曰:“恨无左车略,多愧鲁连生。拂剑照严霜,雕戈鬘胡缨。愿雪会稽耻,将斯报恩荣。半道谢病还,无因东南征。亚夫未见顾,剧孟阻先行。天夺壮士心,长吁别吴京。”这是李白生命的最后一次努力,仍然以鲁仲连自比,以未能建立与其相比肩的功业而憾恨无尽。可以说李白一生,自始至终,都贯穿了他的帝王师思想与功成身退、高蹈隐居的人生理想。

根源于帝王师的理想,李白一生,所持有的平交王侯思想,亦来源于《长短经》。赵蕤《长短经》卷一有“量才”“论士”篇,曰:

智如源泉,行可以为表仪者,人师也。智可以砥砺,行可以为辅弼者,人友也。据法守职而不敢为非者,人吏也。当前快意,一呼再诺者,人隶也。故上主以师为佐,中主以友为佐,下主以吏为佐,危亡之主以隶为佐。欲观其亡,必由其下。故同明者相见,同听者相闻,同志者相从,非贤者莫能用贤。故辅佐左右,所欲任使者,存亡之机,得失之要。

人以才智而分为人师、人友、人吏、人隶,明主任用人才,所选不同,态度不同,成就自然有天壤之别,因而士之自尊、自信、自负其才,遂成为其平交王侯的精神力量。颜斶见齐宣王,论士贵而王不贵;郭愧说燕昭王,论帝者与师处(见前文所引),皆高自标置,突出人才之重要,因而在上者重视人才,才士能平等相交,方可发挥士之作用。黄石公曰:“礼者,士之所归;赏者,士之所死。招其所归,示其所死,则所求者至矣。”以礼相尊崇,以赏相酬谢,士方能用命。魏文侯见田子方,太子不悦:“不识贫贱者骄人乎?富贵者骄人乎?”田子方曰:“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人?人主骄人而亡其国,大夫骄人而亡其家。贫贱者若不得意,纳履而去,安往而不得贫贱乎?”人臣在于进用其贤能,国君在于使贤才尽其用,因而在精神上是平等的。孟子告诫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君臣一体,故而必须平等相交,尊崇士之人格,前人释之曰:“宣王之遇臣下,恩礼衰薄,至于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则其于群臣,可谓邈然无敬矣,故孟子告之以此。手足腹心,相待一体,恩义之至也。如犬马则轻贱之,然犹有豢养之恩焉。国人,犹言路人,言无怨无德也。土芥,则践踏之而已矣,斩艾之而已矣,其贱恶之又甚矣。寇仇之报,不亦宜乎。”

李白在精神上平交王侯,气概轩昂,毫无萎顿之色。《冬夜于随州紫阳先生餐霞楼送烟子元演隐仙城山序》曰:“吾不凝滞于物,与时推移。出则以平交王侯,遁则以府视巢许。”而《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轻视王侯,不以为意,其精神之高大,思想之超迈真是无与伦比。在《与韩荆州书》中,面对有天下龙门之称的韩朝宗,李白直抒胸怀,毫无拘羁。李白气概豪迈,气势磅礴,求人举荐,以平交王侯的思想与心胸,与之对谈,讲自身之经历、才德,谈韩朝宗之主文章司命、评骘人才之宗主地位,不亢不卑,彰显其潇洒倜傥、才华横溢、勇于进取的自我形象。因而,诗人赞美严子陵“长揖万乘君,还归富春山”,“光武有天下,严陵为故人。虽登洛阳殿,不屈巢由身。余亦谢明主,今称偃蹇臣”;亦叙述其自身之经历,“是时仆在金门里,待诏公车谒天子。长揖蒙垂国士恩,壮心剖出酬知己”。他那种平交王侯的独立、傲岸风骨,即使遭遇不幸的打击,亦绝不后悔,“一生傲岸苦不谐,恩疏媒劳志多乖。严陵高揖汉天子,何必长剑拄颐事玉阶。达亦不足贵,穷亦不足悲。韩信羞将绛灌比,祢衡耻逐屠沽儿”。诗人以更为直接的方式表达精神之自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以卓绝的精神而独立于世。上书于裴长史,陈情自述,期望得以援引,如若不遇,则永辞远逝,“何王公大人之门,不可以弹长剑乎”,其傲岸不屈的精神,可表天日。

李白的这种平交王侯的独立而自由的精神,得到了时人的敬仰。王屋山人魏万仰慕李白,数千里追寻拜谒,至金陵相遇,作《金陵酬翰林谪仙子》。任华钦慕不已,作《杂言奇李白》,亦强调其傲岸不屈的精神:“身骑天马多意气,目送飞鸿对豪贵。承恩召入凡几回,待诏归来仍半醉。权臣妒盛名,群犬多吠声……平生傲岸,其志不可测。数十年为客,未尝一日低颜色。”杜甫深知李白,《饮中八仙歌》曰“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甚至于待诏翰林、醉酒高眠于市,“玄宗度曲,欲造乐府新词,亟召白,白已卧于酒肆矣。召入,以水洒面,即令秉笔,顷之成十余章,帝颇嘉之。尝沉醉殿上,引足令高力士脱靴”,并非仅仅是诗人狂态,实乃其帝王师、平交王侯思想所主宰,保持精神之独立而不趋附权势、自然而然的行为。李华《故翰林学士李君墓志并序》称赞李白之仁、义、识、文,说“宜其上为王师,下为伯友”。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并序》称赏其不循常规,“常欲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彼渐陆迁乔,皆不能也。由是慷慨自负,不拘常调,器度弘大,声闻于天”。李白的帝王师及平交王侯的思想,在纵横游说之世,乃帝王师、天下士的才具之自然流露,为人所仰慕、钦羡,然而时移世易,却往往被视为大言、狂态,而不被理解,不被信任,奈何?

李白天性真率,易于倾吐自己的怀抱,与人交游,殊少机心。这种“交浅言深”,既有其天性坦诚的一面,也与纵横之学的游说之术有关。《战国策·赵策四》冯忌请见赵王,畅论“交浅言深”乃忠贞事人之表现:“交浅而言深,是忠也。昔者尧见舜于草茅之中,席陇亩而荫庇桑,阴移而授天下传。伊尹负鼎俎而干汤,姓名未著而受三公。使夫交浅者不可以深谈,则天下不传,而三公不得也。”纵横士欲得君主之信任,往往首次见面即以宏通的视野、高超的见识而耸动视听,引起极大的关注与依赖,从而达到其应有的游说目的。李白胸无机事、机械,具有颇为亲和的人格魅力,倾心而交,敢于讲出其所思所想,尤其是帝王师的理想,从一定意义来讲,也是受纵横术的浸润所致,然而在世俗之人看来,乃狂态、大言。事实上在儒家看来,狂狷是值得肯定的。《论语·子路》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狂指志气激昂,狷指谨厚拘守。孔子以为狂与狷虽然各堕于一偏,不合中庸之道,然而仍有所取之处。因而朱熹说:“行,道也。狂者,志极高而行不掩;狷者,知未及而守有余。盖圣人本欲得中道之人而教之,然既不可得,而徒得谨厚之人,则未必能自振拔而有为也。故不若此狂狷之人,犹可因其志节而激厉裁抑之,以进于道。”狂者乃志气激昂、积极进取者,而纵横家正是一批务实而积极进取的狂者,有高远理想,宏通视野,敢作敢为,李白正是以这样的狂者姿态,面向世人的。

缘此,不少论者却以为李白并不具有实际的政治才能,乃诗人狂态,甚至蔽于形势,判断不明。对此问题,苏轼《李太白碑阴记》有其认识,曰:“士固有大言而无实,虚名不适于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士。士以气为主,方高力士用事,公卿大夫争事之,而太白使脱靴殿上,固已气盖天下矣。使之得意,必不肯附权倖以取容,其肯从君于昏乎!”深具帝王师思想的李白,自然不会随波逐流,一定会力谏君非,“戏万乘若僚友,视俦列如草芥。雄节迈伦,高气盖世,可谓拔乎其萃游方之外者也”。这种平交王侯的思想,后人亦有接受,然而却抽去了独立精神的实质,遂转变成一种交相利用的关系。韩愈《与凤翔邢尚书书》将这一观点发挥到极致:

布衣之士身居穷约,不借势于王公大人则无以成其志;王公大人功业显著,不借誉于布衣之士则无以广其名。是故布衣之士虽甚贱而不谄,王公大人虽甚贵而不骄,其事势相须,其先后相资也……夫士之来也,必有求于阁下。夫以贫贱而求于富贵,正其宜也。阁下之财,不可以遍施于天下,在择其人之贤愚而厚薄等级之可也。假如贤者至,阁下乃一见之;愚者至,不得见焉,则贤者莫不至,而愚者日远矣。假如愚者至,阁下以千金与之;贤者至,亦以千金与之,则愚者莫不至,而贤者日远矣。欲求得士之道,尽于此而已;欲求士之贤愚,在于精鉴博采之而已。精鉴于己,固已得其十七八矣;又博采于人,百无一二遗者焉。若果能是道,愈见天下之竹帛不足书阁下之功德,天下之金石不足颂阁下之形容矣!

此种论调,抽去了平交王侯的独立精神,遂使得王公大人与文士之间的关系,蜕变成相互利用的关系:王公大人以其权势富贵,资助援引文士,使之得其所欲之富贵与进身之阶;文士攀附王公大人,为之吹嘘传扬,使之声名益大,官阶愈高。简言之,相须而成,王公大人得文士之吹嘘,得声名,固势位;文士借王公大人之权势富贵,得千金,获进阶。质言之,乃商贾互利之买卖关系,且卖相实在难看。这种观念,与李白为帝王师、平交王侯的精神,有天壤之别。

纵横之术,谋划内外形势,要有开阔的视野,通达的知识,秉要执本,处于主动地位,因而极其重视思维的灵活性,重视辩证法,认识事物之两面性及其转化,辩证对待,不拘一格,往往能够正中见反,反中识正,颇为通达。纵横之士熟悉矛盾的对立统一,福祸相依,如纠墨然,认识矛盾的互相转化,要转祸为福,因败为胜。“物至而反,冬夏是也;致至而危,累棋是也。”“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之常数也;进退、盈缩、变化,圣人之常道也。”于此,《长短经》多有论述,《理乱》篇主要阐明为王佐者,能够明了形势之大判断:“夫明察六主,以观君德;审惟九风,以定国常;探其四乱,核其四危,则理乱可知矣。”且解释何谓六主、九风、四乱、四危。“夫能匡世辅政之臣,必先明于盛衰之道,通于成败之数,审于治乱之势,达于用舍之宜,然后临机而不惑,见疑而能断。为王者之佐,未有不由斯者矣。”如此,方能临机而处理,转祸为福,因败为胜。

缘此,纵横术主张要通观全局,以宏阔的视野,认识到事物往往含有正反相对之理,因而《长短经》列《反经》篇,以深刻阐释其义理。如,尚贤,有曰:“其上贤也,以平教化,正狱讼,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泽施于下,万人怀德。至其衰也,朋党比周,各推其所与,废公趋私,外内相举,奸人在位,贤者隐处。”反贤则曰:“太公谓文王曰:君好听世俗之所举者,或以非贤为贤,或以非智为智。君以世俗之所誉者为贤智,以世俗之所毁者为不肖,则多党者进,少党者退。是以群邪比周而蔽贤,是以世乱愈甚。”在种种正反对照之后,就是要让纵横之士明了,不可胶柱鼓瑟,僵化偏执,而要以通达的认知,明辨思理,认识到事物所蕴含的不同事理,有其不同,因而赵蕤总结曰:

由是言之,夫仁义礼乐、名法刑赏、忠孝贤智之道,文武明察之端,无隐于人,而常存于代,非自昭于尧汤之时,非故逃于桀纣之朝,用得其道则天下理,用失其道则天下乱。故知制度者,代非无也,在用之而已。

而《是非》篇则以是与非对照的方式,启发辩证思维:“夫损益殊涂,质文异政,或尚权以经纬,或敦道以镇俗,是故前志垂教,今皆可以理违。”并以是与非两种不同见解对照,予以阐述,启迪才思。如,黄石公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残灭之政,虽成必败。”对立的意见,则为司马错之说:“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人,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后王业随之。”赵蕤还列举了前代大量的是非对立的事例,比较生动鲜明地阐述,以开启心智,成就纵横之士的辩证思维。如:

是曰:刘备来奔曹公,曹公以之为豫州牧。或谓曹公曰:“备有雄志,今不早图,后必为患。”曹公以问郭嘉。嘉曰:“有是。然公提剑起义兵,为百姓除暴,推诚仗信,以招俊杰,犹惧其未来也。今备有英雄之名,以穷归己而害之,以害贤为名,则智士将自疑,回心择主,公谁与定天下者?夫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安危之机不可不察。”曹公曰:“善。”

非曰:傅子称:郭嘉言于太祖曰:“备有雄志而甚得众心,关羽、张飞皆万人之敌也,为之死用。以嘉观之,其谋未可测也。古人有言曰:'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宜早为之所。”曹公方招怀英雄,以明大信,未得从嘉谋。

由此可见,前代所呈现的理论认识和历史的事实与经验,不同的认识,往往是站在不同的立场与认识角度,而得到不同的见解;而且,事物亦蕴含着矛盾对立,不可执于一端,而不及其他,应该全面把握事物的本质,认识到正反、是非对立的矛盾性,辩证思考认识,才能比较全面客观地把握事物,况且随着时世的推移变化,事物及事理也随之而变化,故不可故步自封,僵化、偏执地执一不变。因而,赵蕤引班固之言以为总结:“昔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诸家之术蜂起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其言虽殊,譬犹水火,相灭亦能相生也。仁之与义,敬之与和,事虽相反,而皆相成也。《易》曰:'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旨在理论上阐明这一相反相成的道理。

《长短经》所揭示纵横之学的辩证思维,深刻地影响了李白。李白的人生理想——为帝王师、辅弼以成大业与隐居高蹈、问道求仙是一对矛盾,诗人很好地将入世与出世的矛盾统一于一身,解决的途径是:心中始终蕴蓄为帝王师、建功立业的高远理想,通过隐居和广泛的社会交际,培养巨大的声誉,最终以布衣而取卿相,一跃而登高位,为帝王师,经世济民,在政治上有所建构之后,又不慕荣利,高蹈远引,作一避世问道求仙之逸人高士。即李白所说的:“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洲,不足为难矣。”功成身退之后的高蹈隐居,是那样地潇洒、惬意:“即仆林下之所隐容,岂不大哉?必能资其聪明,辅以正气,借之以物色,发之以文章,虽烟花中贫,没齿无恨。其有山精木魅,雄虺猛兽,以驱之四荒,磔裂原野,使影迹绝灭,不干户庭,亦遣清风扫门,明月侍坐。此乃养贤之心,斯亦勤矣。”功成身退之后,即使高蹈而贫居,然清风扫门,明月侍坐,正是养贤心之正气,游悠于天地之间。

功成身退,乃李白一生出处的指导原则,首先要功成,然后再身退;如若功业不成,诗人是绝不甘心高蹈隐居的。因而《梁园吟》曰:“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积极入世,乃其一生的思想与行事的主导。龚自珍深刻地认识到了李白的这一思想特征,《最录李白集》曰:“庄、屈实二,不可以并,并之以为心,自白始;儒、仙、侠实三,不可以合,合之以为气,又自白始。”卷五庄子之高蹈避世,屈原之忠君爱国,儒之积极入世,仙之飘然物外,侠之以武犯禁不爱其躯恩怨必报,都笼括于李白纵横术的帝王师思想之下。

受此辩证思维的深刻影响,李白在诸多事情上都体现出全面观照,辩证认识,不盲从,不偏执一端,不以圣人之是非为是非,完全以一己之思索而论事论理。比如对待战争,李白一方面揭露战争的残酷,批判不义之战及其对民众带来的巨大危害。天宝八载(749),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希旨攻取石堡城,牺牲数万将士性命,却深得玄宗欣赏,朝野颂扬其武功卓著,王维、储光羲等皆有贺诗,时为节度掌书记的高适作《同李员外贺哥舒大夫破九曲之作》,极力颂扬哥舒翰之武功,将战争场面写得极其惨烈血腥,“泉喷诸戎血,风驱死虏魂。头飞攒万㦸,面缚聚辕门。鬼哭黄埃暮,天愁白日昏。石城与岩险,铁骑皆云屯”,对唐军与吐蕃双方数万将士之死亡,略无同情,赞扬哥舒翰“长策一言决,高踪百代存”的战功。李白《古风》其十四抒写其事,表达了不同的看法:“胡关饶风沙,萧索竟终古。木落秋草黄,登高望戎虏。荒城空大漠,边邑无遗堵。白骨横千霜,嵯峨蔽榛莽。借问谁陵虐,天骄毒威武。赫怒我圣皇,劳师事鼙鼓。阳和变杀气,发卒骚中土。三十六万人,哀哀泪如雨。且悲就行役,安得营农圃?不见征戍儿,岂知关山苦。李牧今不在,边人饲豺虎。”萧士赟引史实以疏证:

此诗专指北边而言,当是为哥舒翰攻吐蕃石堡城之事而作也。唐史,天宝六载,上欲使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忠嗣攻吐蕃石堡城。忠嗣上言,石堡城险固,吐蕃举国守之,今顿兵其下,非杀数万人不能克。臣恐所得不如所亡。上意不决,将军董延光自请将兵攻石堡城,上命忠嗣分兵,哥舒翰率陇右、河西、朔方、河东兵凡六万三千攻吐蕃石堡城,其城三面险绝,唯一径可上,吐蕃但以数百人守之,多贮粮食,积檑木及石,唐兵前后屡攻之不能克。翰进攻拔之,获吐蕃铁刃悉诺罗等四百人,唐士卒死亡略尽,果如忠嗣之言。盖当时上好边功,诸将皆希旨开边隙,忠嗣独能持重安边不生事,尝曰:平世为将,抚众而已,吾不欲竭中国力以幸功名。传中所载全与李牧相类。此诗末句曰“李牧今不在,边人饲豺虎”者,盖以李牧比忠嗣也。今不在者,翰取石堡时,忠嗣已死二年,无能谏止,卒丧数万之师也。。

所论诚是,李白抒写残民拓边之惨烈血腥,“三十六万人,哀哀泪如雨……不见征戍儿,岂知关山苦”。《唐宋诗醇》卷一以为:“开元以来,岁有征役,至王君战胜青海,益事边功。石堡一城耳,得之不足制敌,不得无害于国。唐兵前后屡攻,所失无数,哥舒翰虽能拔之,而士卒死亡亦略尽矣。此诗极言边塞之惨,中间直入时事,字字沉痛,当与杜甫《前出塞》参看。”其实,杜甫《兵车行》亦为抒写此事之名篇。正当哥舒翰威名日著之时,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亦曰“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讥刺将非其人,不爱惜民力。

对天宝年间的征南诏,鲜于仲通、李宓等将帅贪腐残暴,宰辅无能,遂致前后战死二十余万将士,且隐匿败绩而以战胜上报朝廷。《旧唐书·杨国忠传》曰:“自仲通、李宓再举讨蛮之军,其征发皆中国利兵,然于土风不便,沮洳之所陷,瘴疫之所伤,馈饷之所乏,物故者十八九,凡举二十万众弃之死地,只轮不还,人衔冤毒,无敢言者。”其时,高适作《李云南征蛮诗》,有曰“君子是以知庙堂使能,而李公效节”“圣人赫斯怒,诏伐西南戎。肃穆庙堂上,深沉节制雄”,予以吹捧;储光羲作《同诸公送李云南伐蛮》诗,亦极力颂扬宰相杨国忠和统帅李宓,“囊括千万里,矢谟在庙堂。耀耀金虎符,一息到炎荒……斩伐若草木,系缧同犬羊。余丑隐弭河,啁啾乱行藏”。征南诏,乃唐军启边衅,阁罗凤大败唐军之后,刻《南诏德化碑》于国门,言己不得已而叛唐,且曰:“我世世事唐,受其封爵,后世容复归唐,当指碑以示唐使者,知吾之叛,非本心也。”于此,李白《古风》其三十四抒写其事,指出西南地区骚扰,“三公运权衡”,朝廷宰辅轻启边衅;本来天下太平,“天地皆一得,澹然四海清”,却从此使士卒百姓陷于死亡流离境地。对这场不义之战,予以揭露和声讨,对给广大人民所带来的深重苦难,予以深切的同情,表现出迥异于时流的见解。

游牧部族政权与中原王朝,有友好相处,也有战争,而战争事实上是由游牧部族的生产生活方式所决定的,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对战争,李白有着清醒的认识,《塞下曲六首》和《战城南》,足以作为其对战争认识的代表:

去年战桑干源,今年战葱河道。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惟见白骨黄沙田。秦家筑城备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诗人认识到边疆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东西南北,连年征战,“秦家筑城备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三军尽衰老”,耗尽了青春年华与生命;战争极其残酷,士卒死亡,将军徒劳,一无所得,因而告诫在上者不要轻启战端。李白不为时论所左右,有其独到之见解,正是纵横术辩证思维培养的宏通视野、不偏执盲从的结果。《长短经》卷九乃《兵权》篇,专论战争,孔子曰:“君子有文事,必有武备。”作为纵横术的必要内容,兵家权谋之术,必不可少,也是料敌制胜的法宝:

夫兵者,凶器也;战者,危事也。兵战之场,立尸之所,帝王不得已而用之矣。故曰:“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用之,谓之应兵。应兵者胜。争恨小故,不胜愤怒者,谓之忿兵。后忿者败。利人土地宝货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之大,矜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是知圣人之用兵也,非好乐之,将以诛暴讨乱。夫以义而诛不义,若决江河而溉茧火,临不测之渊而欲堕之,其克之必也。所以必优游恬泊者何?重伤人物。故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不以德来,然后命将出师矣。

而且,兵法最重实效,最重辩证思维,讲究攻心、伐谋、伐交。这样的文献,显然给李白提供了很好的学习法门,涵养其理性思维。

对孔子及儒家,李白也是辩证地认识,一方面是尊崇,另一方面则予以鄙薄和批判。《古风》其一“大雅久不作”,批评后世文学衰微,慨叹风雅精神衰颓,诗人直陈己意,欲效法孔子,直承《大雅》,创制足以表现大唐伟大时代的篇章,即所谓“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李白取法孔子,直承《大雅》而为唐一王法的精神,非常明确。李白称赞孔子制礼作乐、教化之功,《武昌宰韩君去思颂碑》曰:“仲尼大圣也,宰中都而四方取则;子贱大贤也,宰单父人到于今而思之。乃知德之休明,不在位之高下。”《崇明寺佛顶尊胜陁罗尼幢颂》亦曰:“共工不触山,娲皇不补天,其鸿波汩汩流!伯禹不治水,万人其鱼乎!礼乐大坏,仲尼不作,王道其昏乎!”极尽颂扬倾慕之能事。《书怀赠南陵常赞府》则曰:“君看我才能,何似鲁仲尼?大圣犹不遇,小儒安足悲。”《与诸公送陈郎将归衡阳并序》曰:“仲尼旅人,文王明夷,苟非其时,圣贤低眉。”称孔子为大圣,又为其不遇于时而兴慨无端,一往深情。在《任城县厅壁记》中,李白赞美任城之治,实乃对儒道之颂扬:

宽猛相济,弦韦适中。一之岁肃而教之,二之岁惠而安之,三之岁富而乐之,然后青衿向训,黄发履礼。耒耜就役,农无游手之夫;杼轴和鸣,机罕嚬蛾之女。物不知化,陶然自春。权豪锄纵暴之心,黠吏返淳和之性,行者让于道路,任者并于轻重。扶老携幼,尊尊亲亲,千载百年,再复鲁道。

宽猛相济,肃而教之,惠而安之,富而乐之,教化敦行,礼仪谦让,和美逸乐。李白所摹写称颂的儒道大行的理想社会,宛如羲皇时代,令人无限向往。

另一方面,李白亦对孔子及儒家持批评态度,《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以高蹈隐居者的姿态,“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对孔子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风尘仆仆的艰难状态,予以调笑讥刺。《古风》其三十“大儒挥金槌,琢之诗礼间”,讥刺儒学之虚伪。《庄子·外物》曰:

儒以诗礼发冡。大儒胪传曰:“东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接其鬓,擪其顪,儒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

《庄子》讥刺儒学的虚伪,在盗墓时还讲求诗礼,一边诵诗,引经据典,一边用金椎敲开死人之口腔,小心翼翼地取出口中所含之珠,惟恐毁伤。林希逸曰:“此段盖喻游说之士,借诗书圣贤之言,以文其奸者。自上语下曰胪,自下语上曰句,胪传者,大儒为首而告其下也。'青青之麦,生于陵陂’,赋墓田也。'生不布施,何含珠为’,讥富者也。此诗只四句,或是古诗,或是庄子自撰,亦不可知。'接其鬓’以下,大儒教小儒之语。接,撮也;擪,以手按之也;顪,颐下也。控其颐者,控开其颐也。别,亦开也。言歌此诗,教其徒徐取其珠,而欲无所损也。《诗》曰'何以含珠为’,则我今取之,亦合古诗之意矣。”李白化用此典,讽刺辛辣,入木三分。《嘲鲁儒》一诗,刻画俗儒不懂经世济民之策,不能因时达变之形象:“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问以经济策,茫如坠烟雾。足著远游履,首戴方山巾。缓步从直道,未行先起尘。”

李白对儒家的这两种看似相反的意见,并非自相矛盾,而是以辩证思维的方式,认识到了儒学的本质及其不足。《长短经》卷三《正论》篇引班固之言,论儒家,既认识到“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的一面,也批评“惑者既失精微,而僻者又随时抑扬,违离道本”,哗众取宠、虚伪的一面。且引司马谈之说,肯定儒学“叙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的伦常纲纪,也指出其“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的不足之处。可见,李白的认识渊源有自,并非空穴来风。

李白的辩证性认识,体现在其思想与行事的多方面,认为无论什么事情,都有所长和所短,长短是非好坏优劣,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时间、地点、形势的变化而不同,因此不能死守一家之说,要善用各家之长,“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士不必贤也,要之知道;女不必贵种,要之贞好”,有比较强的实用主义倾向。在诗歌创作中,也往往因同一事典,而在不同的情景之下使用,而生发其不同的意义,因情因境而生,彰显其内涵的丰富性,体现出高超的思辨能力。如对伯夷叔齐,有时赞扬其高洁;有时也感慨人生如梦,苦守夷齐之节,又有何用,“巢由洗耳有何益,夷齐饿死终无成”。对信陵君、孟尝君、司马相如、扬雄等,亦能认知其所彰显的双重性特点,恰切地运用,充实了诗歌的内涵,强化了艺术的张力。

纵横之学,主张积极进取,建功立业,而强烈的忧患意识则是这种精神的思想根源。居安思危,心存忧患,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孟子·告子下》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忧患意识,乃是指在安定和平环境,抑或处于艰难困境,对吉凶成败种种情伪的深思熟虑而产生的远见,以自身的努力而突破困境,实乃精神上的一种自觉,也是责任感的体现,而且往往引发一个正面的道德意义,是德之不修,学之不讲,甚至成为一种主体自觉。因而,魏源以为“草木不霜雪,则生意不固;人不忧患,则智慧不成……五行不顺行,相克乃相成乎”——草木不经霜雪之侵凌,就不会有强韧的生命力;人如不经历忧患困境,也就不可能滋生出高超的智慧。忧患意识,对个体而言,有自我涵养品性、精神气质,增益才能的作用;对群体而论,则具有谦诚相待,见微知著,有预见性,慎始而敬终,正身以除恶,如此则掌握主动性,集思广益,和谐群体,能使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争驰,励精图治而长治久安。

《长短经》卷七有《惧诫》篇,即惧而思诫,要有忧患意识,引孙卿子曰:

昔者,天子初即位,上卿进曰:“能除患则为福,不能则为贼。”授天子一策。中卿进曰:“先事虑事谓之接,接则事优成;先患虑患谓之豫,豫则祸不生。事至而后虑者谓之后,后则事不举;患至而后虑者谓之困,困则祸不御。”授天子二策。下卿进曰:“庆者在堂,吊者在闾,祸与福邻,莫知其门。豫哉,豫哉!”授天子三策。

此乃强烈的忧患意识。因为,“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与天下同利者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失天下……凡人恶死乐生,好德而归利,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归之也。”并列举前代故事,以阐明惧诫之理。《战国策·楚策一》记载,莫敖子华将社稷之忧,分为五种:“彼有廉其爵,贫其身,以忧社稷者;有崇其爵,丰其禄,以忧社稷者;有断脰决腹,壹瞑而万世不视,不知所益,以忧社稷者;有劳其身,愁其志,以忧社稷者;亦有不为爵劝,不为禄勉,以忧社稷者。”此种强烈的忧患意识,激励纵横之士热切地关注现实,有着强烈的现实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见微知著,颇有远见地提出建议、方略,对不合理的现象予以严厉的批评。因而,不随波逐流,坚持己见,强烈的批判性,是忧患意识的重要体现。

自幼研习、熟稔纵横之学的李白,以强烈的忧患意识,时刻激励、鼓荡其胸襟,使其内心激越的感情喷薄而出。诗人常常感受到时光短促,年华易逝而功业无成,“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流露出强烈的时光易逝、生命徒然的感伤;也为自己“酒隐安陆,蹉跎十年”而遗憾;送友人赴东都,感慨自己愁坐书室,一事无成,而年华渐老,“何尝不扪松伤心,抚鹤叹息。误学书剑,薄游人间。紫微九重,碧山万里。有才无命,甘于后时”,真有无限之酸辛与无奈;“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春容舍我去,秋发已衰改。人生非寒松,年貌岂长在?”飞逝的时间,令人惊心动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下,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跃动于诗人心头的是功业无成的强烈焦虑,而“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到底显得有些悲怆了。因而,李白深切地感受到时光流逝、功业无成的悲哀:“容颜若飞电,时景如飘风。草绿霜已白,日西月复东。华发不耐秋,飒然成衰蓬。古来贤圣人,一一谁成功?君子变猿鹤,小人为沙虫。”诗人以为怀瑾抱玉、有绝世高才,不得用世,实堪悲伤:“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秀色空绝世,馨香谁为传?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因而希望能够得其所,“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希望能够托身朝廷之上而得其所用,其自伤之情颇为浓厚。即使能够托身朝廷,不被信任,其结局依旧凄然:“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萧士赟论曰:“首两句谓君子在野,未能自拔于众人之中。三句至六句谓虽蒙主知,而小人之谗谮者已至,孤寒之士亦如是而已矣。未句则谓若非在位之人,引类拔萃而荐用之,虽有馨香,何以自见哉?”可谓勘破其中意蕴矣。

当进入权力中枢之后,李白见到了太平景象下的阴影和龌龊,对现实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社会的衰败,首先是由政治的腐败和上层阶段的骄奢淫逸生活表现出来。强烈的忧患意识,促使诗人对现实中的腐朽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尖锐的批判。《古风》其二“蟾蜍薄太清,蚀此瑶台月”乃是对天宝年间政治昏暗的整体感受,诗人对“浮云隔两曜,万象昏阴霏。萧萧长门宫,昔是今已非。桂蠹花不实,天霜下严威”的现实,深感失望,而有“沉叹终永夕,感我涕沾衣”的无尽感伤。对于不合理的现象,“鸡聚族以争食,凤孤飞而无邻。蝘蜒嘲龙,鱼目混珍。嫫母衣锦,西施负薪”,诗人予以深刻的批判:

天津三月时,千门桃与李……鞍马如飞龙,黄金终马头。行人皆辟易,志气横嵩丘。入门上高堂,列鼎错珍羞。香风引赵舞,清管随齐讴。七十紫鸳鸯,双双戏庭幽。行乐争昼夜,自言度千秋。

一百四十年,国容何赫然。隐隐五凤楼,峨峨横三川。王侯象星月,宾客如云烟。斗鸡金宫里,蹴踘瑶台边。举动摇白日,指挥回青天。当涂何翕忽,失路长弃捐。独有杨执戟,闭关草太玄。

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鼻息干虹蜺,行人皆怵惕。世无洗耳翁,谁知尧与跖。

《古风》其十八“天津三月时”一首,《唐宋诗醇》以为:“此刺当时遗幸之徒,怙侈骄纵而不恤其后也。杜甫《丽人行》其刺中(杨)国忠也微而婉,此则直而显,自是异曲同工。”大唐立国一百四十多年,国容赫然,天下富庶,京师繁华,楼殿巍峨,王侯权贵如星月云烟那样多,且全然沉浸于富贵尊荣的享乐,而玄宗所宠幸的五坊小儿、斗鸡者为所欲为,势炎嚣张,不可一世,真正的人才、正直之士,却被弃置不顾,真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这哪里还是一个太平盛世所应该有的景象啊!陈鸿《东城老父传》记载,玄宗好斗鸡,即位之后,“选六军小儿五百人,使驯扰教饲之。上之好之,民风尤甚。诸王世家,外戚家,公主家侯家,倾帑破产市鸡,以偿鸡直。都中男妇以弄鸡为事;贫者弄假鸡。”善斗鸡之小儿贾昌,天下号为鸡神童,恩宠莫比,“金帛之赐,日至其家。开元十三年,笼鸡三百,从封东岳”,时人为之语曰:“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能令金距期胜负,白罗绣衫随软舆。父死长安千里外,差夫治道挽丧车。”可见此类人物势炎之盛。相较朝野之趋附、士大夫之俯仰相随而禁声,李白强烈而显豁的批判,就显得锋芒毕露而力重千钧了。其勇气与卓识,实在令人钦佩。

造成如此局势,乃玄宗早已失去了励精图治之心,丧失了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追求神仙,贪图享乐的腐化生活,深切地影响了国计民生,在《古风》其三“秦王扫六合”、其四三“周穆八荒意”、其四八“秦皇按宝剑”,予以尖锐的批判,“淫乐心不极,雄豪安足论”,极天下之力妄求长生,仍然不免一死,“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登高丘而望远海》以秦皇汉武求仙之虚妄,更深入地摹写玄宗之荒淫误国:“银台金阙如梦中,秦皇汉武空相待……君不见骊山茂陵尽灰灭,牧羊之子来攀登。盗贼劫宝玉,精灵竟何能。穷兵黩武今如此,鼎湖飞龙安可乘。”王夫之论曰:“后人称杜陵为诗史,乃不知此九十一字中有一部开元、天宝本纪在内。”诚为见道之言。

昏聩的玄宗,权佞之李林甫、杨国忠任宰相,更是大肆倾陷异己,虐杀大臣,群臣禁声,李白则以咏史的方式,予以深刻地揭露与批判。李白把玄宗斥之为“乱天纪”残暴的殷纣王、昏聩的楚怀王,以“比干谏而死,屈平窜湘源”指称遭受迫害的大臣,彰显正义,发出同情的呼声,指斥权奸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奸臣欲窃位,树党自相群”。对此情景,愤激的诗人倡言“我纵言之将何补?皇穹窃恐不照余之忠诚,雷凭凭兮欲吼怒”,揭示君臣关系实乃权力之更迭,“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始终充满了血腥与残酷。玄宗宠信的安禄山拥兵自重,反象已现,离开长安之后,关心国事、心怀忧患之诗人,远赴燕蓟,一探虚实:“君王弃北海,扫地借长鲸。呼吸走百川,燕然可摧倾。心知不得语,却欲栖蓬瀛。弯弧惧天狼,挟矢不敢张”,只有徒唤奈何了。

深怀忧患意识的诗人,认为这种黑白颠倒、是非混淆的现实,造成了人才的被埋没,“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梧桐巢燕雀,枳棘林鸳鸾”,唯有高歌《行路难》:“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栗。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渴望君王如燕昭王那样尊重人才,“拥篲折节无嫌猜”,圣君贤臣共同治理天下,“输肝剖胆效英才”,创造一个更美好的太平盛世。

赵蕤《长短经》乃集大成之作,从理论到史实文献,极其丰富。李白少年受学,纵横之学颇契合其高迈性情和疏放天性,奠定太白一生的思想基础及行事风格。以纵横之学入手,可以提纲挈领地把握李白的思想及行事脉络,有裨益于深入地理解李白。帝王师的自我期许,平交王侯的思想,积极进取的精神,宏阔的视野,辩证的思维特性,深沉的忧患意识,鲜明的批判精神,使李白高迈的情性和疏放的天性,得到了很好的展现。甚至婚赘于前宰相许氏、宗氏,亦可由其纵横之学来考查,实乃趋附势要、早据要路津、制造声誉而平步青云的一贯作风。也正是由于纵横之学的涵养,伟大诗人李白极其特别,其非凡的才具为世人所喜爱、仰慕;然而处于大一统的太平时代,其鲜明的纵横之学的思想及行事方式,不易为人所理解,往往被视为大言、疏狂。这是李白的幸运,抑或不幸?

(雷恩海,张志玮.纵横术对李白思想及行事之影响述论[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50(3):102-116.)

责任编辑 | 李向辉

网络编辑 | 王菲

审核 | 斯丽娟

原文载于《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3期,注释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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