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大荒的记忆---迎门顶子 作者:乱云飞渡(陈建敏) 迎门顶子,一个边陲小镇的名字,是北大荒农垦854农场所在地的原名。 迎门顶子于我是有缘的。但十分遗憾,从小长在这里,竟没有过多少留意。如今大半辈子而去了,才突然觉得这块热土是这般活泼的新鲜。想着想着,每天都会想出点内容,久而久之,好像面对着一本大书,读得十分地有滋有味了。 一条扬着黄尘的南北大道像根扁担南端担着机械厂、林业局、粮库,北端担着854农场。镇政府恰好在扁担的中央位置,像挑担子的挑夫。无奈的是几家企业都是独立于地方政府的国企。 小镇北高南低,北面突兀一道自西向东的山梁。所有的街道连接在那条南北大道上,形成一个巨大的“丰”字。东、南、西三面是草甸子,北面说山不山,说岗不岗,起起伏伏地迈进了完达山林区。有草甸子的地方就有农场,草甸子有多大农场就有多大。草甸子大到天际,农场就大到天地相接。一个农场不行,就两个,三个挨在一起,反正要把所有的草甸子都变成良田。 迎门顶子这个地名听起来有些别扭,太土,不那么高大。1957年农场一家独大时将地名改为“迎春”,以艰苦奋斗的精神去迎接农场美妙的春天。1958年12月底铁路通车,“迎春”这个地名正式得到了上级有关部门的承认。 铁路从南面的虎林过来,穿过草甸子伸到车站,又转头向东2公里再转向北奔东方红林业局而去。车站的西南方挨着铁路有一片农垦系统的工厂,俗称迎南机械厂,规模没有农场大但和农场平级。除几栋高大的车间外还有办公室模样的小楼,其他是成排的民房由北向南排列。几座高耸的大烟囱,懒懒地吐着白烟,整个厂区整洁中透着安静,像个独立王国。 五十年代前,迎门顶子是渺无人烟的草甸子和沼泽地,草高过人,辽阔无边,除了几间破草房和零星被流放的劳改人员外几乎看不到人,稀落着一些树丛。差不多一抬头,就看见远远的地方,天和地相接了,在相接处是一道灰白色的光带,有树丛在那里隐隐地伏着。说是农场,其实除了远道而来几乎赤手空拳的军人什么也没有。 草甸子中有若干条河流,其中南边的七虎林河,北边的阿布沁河,都是乌苏里江的支流,是小河。十米左右的宽幅,都宛转流淌在草甸子里。少水季节流速缓之又缓,几无波澜;多水时节,可以漫溢出几公里宽的水面,微微晃动着无数太阳的影子,涉水而行的人要忍受着无际的闷热。草甸子里面流淌着清清的水,草生长在水下的草筏子上,草筏子又漂在水中,脚踩上去直颤动,掉到草筏子下的“大酱缸”里就再也上不来了,令人望而生畏。 部队初到迎门顶子,除了排涝就是建房。在地势较高的北山脚下建了许多土房,土坯的墙,茅草的顶,一栋挨一栋,极其简陋。一间屋子用火墙一分为二,里面用来睡觉,外面用来做饭和堆放杂物。为解决潮湿,在室内用大木板铺垫,叫“地板”,上面再砌了火炕。火炕上面也铺了厚厚的木跳板,上面放上行李。雨季,晚上睡觉可以听到地板下面的流水声。 1956年,我父亲作为铁道兵8507部队的一员,从福建转业到了北大荒。在密山车站下车,徒步穿越沼泽约100公里到了迎门顶子。同时到达的另一支部队是8504,人数比8507的多,部队的驻地就叫8504了,后来简称为854农场。 母亲作为随军家属,穿着电影《上甘岭》女卫生员那样的军服,扎两条齐胸辫子,还不到20岁,随8507部队来到了854农场。除了一只从部队带来的军绿色帆布手提箱外,再无其他。刚踏上迎门顶子原野的那一刻,面对从未见过的荒凉,目瞪口呆,心都凉透了。哭着要回山东老家,可北大荒是大荒,大野,大沼泽,又不通铁路、公路,任何人休想活着走出去。 北大荒一大批以数字命名的农场相继地冒了出来,神秘得像军工保密单位。这些农场虽不是军工企业但确与军队有关,数字场名是奠基农场的铁道兵部队番号。之所以没改名,是因为改了名等于忘了本,忘了转业军人艰苦卓绝的付出,等于丢了北大荒的魂。 农场的建设,一起步就是大农业的架势。从开荒,整地,播种,田间管理到秋收全是机械化,靠人畜力开荒等于唐吉呵德挑战风车。农机以苏联援助为主,我见过苏联的“斯大林100”重型履带拖拉机、“嘎斯”汽车、“热特”(胶轮拖拉机)。也算开眼,还见过很多怪模怪样的外国汽车,美式的帆布大卡车,苏制、美制的吉普车,还有伪满时期的小轿车。农场几乎成了世界汽车博览会馆。六十年代,解放牌汽车渐渐多了,墨绿的车身上刷着白色“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大字。迎门顶子寂静的荒野里有了低矮的茅屋,袅袅的炊烟。 农垦是军队的班底,势力很大,不受于地方政府的领导。开发建设中的农场中没有政府机构的存在。农场自成体系,组建了公、检、法、文教卫生等与政府机构同职能的机构,需要什么就建什么。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北山脚下早期建的土房大部分成了残垣断壁,剩下的变得丑陋,已无人居住。草苫的屋顶落满了尘土,成了黑色,窗扇和门板都没了成了门洞和窗洞,房间的隔墙被掏了洞,小孩子在里面钻来钻去,一股土腥味。 文革开始的时候,农场已经开发建设十年了。从单一的生产大豆发展到大面积播种小麦。麦收季节大田里麦浪滚滚,一片金黄。我到农场西面的大地里看麦收,看苏联收割机收麦子的壮观情景。红色的拖拉机牵引着高大的康拜因(苏制收割机)成条带状机械化收割,巨大的收割滚筒像理发的推子,把成片的小麦齐刷刷地吞到肚子里,麦粒像自来水那样从侧面的传送筒流到并行的汽车里,麦秸从收割机的尾部出口不停地向外吐出。在收割机身后留下了长长的麦秸带。我和一群小朋友兴奋地追逐着收割机。到七十年代,农场有了不用拖拉机牵着走的自动收割机。中苏关系紧张时,国营农场改为兵团建制,屯垦戍边,隶属沈阳军区。854农场的番号是: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第四师第33团。简称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铁字401。“铁”取自“建设钢铁边防”中第四个字“铁”,表示兵团六个师中的第四师。 迎门顶子的人来自林业和农垦两大企业,都是国字号。细说又都是各省的移民,除了台湾的没有哪儿的人都有。不可思议的是五花八门的口音却没形成当地的方言,黑土地强大的亲和力融合了五湖四海的俗习,却没有形成自己的地域风俗。 农场像关内一样产小麦,像江南一样产大米,五谷杂粮都长,但五谷杂粮不多,农场以种大豆、玉米、小麦、水稻为主。由于气候寒冷无霜期短,农作物只长一茬。早年农场加工的小麦粉,蒸出的馒头像苏联的黑面包。畜牧业以养奶牛为主,生产奶粉、奶酪和鲜奶。有一点说出来脸上无光,这就是不产水果。六七十年代,小孩子都把萝卜、西红柿、黄瓜当水果吃,农户家门前栽几棵沙果树或李子树,果子生得如乒乓球,就算地产水果了。 七虎林河南面的草甸沼泽现在已是一望无际的水稻田,再也看不到草甸子了,北大荒真的变成了北大仓。北山角下我家住过的那栋黑乎乎的土房,早被一片休闲广场和住宅楼所取代。那条南北大道也成了小镇最繁华的街道,两侧挤满了商服的大铺小店和花花绿绿的商业广告。从南到北走一趟,便了解了小镇的大致情况。 我刚记事时农场办公室就在北山脚下,现在依然在原处,还是长长的一栋平房。附近新建了一座二层的场史馆,纪念农场的建设者,宣传农场几十年来的取得的成绩。 迎门顶子这个地名如今已经被淡忘了。六十多年过去,这里依然是镇的景致,没有大的折腾。楼盖的不高,街道修的不宽,没有灯红酒绿,没有纸迷金醉。那里的人骨子里浸润着十万官兵屯垦戍边的老传统。农垦854农场在迎门顶子仍然一家独大,拥有土地资源60万亩,依然发着光热,是北大荒集团的重要成员。1961年建立的迎春粮库已经是国家命名的国家粮食储备库,是中粮集团较大的支柱企业。 整个六十年代,我在854农场度过。天苍苍,野茫茫,北大荒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每当经过这片沃土,看到七虎林河,会想起1962年我和父母的那张黑白合影:父亲穿着没有胸章的军服,留着五十年代的分头;母亲梳着五十年代流行的齐胸短辫,身着抗美援朝的双排扣女式军服,我在中间,像电影里的“小萝卜头”。作者简介:陈建敏,黑龙江虎林退休教师。喜欢北大荒地域题材的散文写作,在微刊《铁匠》、《大地菲芳》、《兴凯湖文化在线》、《诗人苦海的白桦林》发表过若干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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