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我的外婆

无论何时何地，想起她，总会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外婆。外婆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二十年，不多不少，就在小王出生的第二天，生命，竟如此戏剧般地交错，她在极度痛苦的抢救中了解到我生了个女孩！

所以，生完小王的喜悦只有几小时，短短的几小时，因为27号下午，妈妈就突然跟我说，她要回老家带外婆去外地看病。我其实是预感到大势已去，本来是期盼生过小王，坐过月子，至少可以再见外婆的，可是，一切似乎都很淼淼。

可是，内心的我还是留存希望，我对妈妈说，带外婆去最好的医院，钱不够我有，老妈点点头，其实，那时的她只想赶回去再见外婆最后一眼…...

二十八号中午，记忆深处永远抹不去的日子。我躺在病房，没有临床新晋母亲的喜悦，满心担忧和愁苦，害怕任何有关外婆的不好的消息。可是，大王忽然跟我提起老爸在家生气，他好像知道外婆外公96年夏天到合肥玩了几天，是隔壁老师的爱人告诉他的。我当时心里一惊：她怎么会突然提起我的外婆？我不愿再想。可是大王却说：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她已经不在了…… 他本来是要安慰我不要担心我爸责怪我，可是他忘记了他们的反复叮嘱：千万不要告诉我！

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除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找不出更好的语言来表达内心极度的痛楚。那种痛是我二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也是我现在四十七岁的人生中没有体验过的。那种绝望像无底的黑洞，将我人生中的光点点剥离，除了流泪、回忆，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我再也没有提起外婆半个字，我不想听到有关她离世的任何消息，我不敢想也无法接受她已经离开我的事实。我的心里一直有着幻想，毕竟我没有亲历那最残酷的生死离别。错过目送我深爱的外婆最后一程，可对于我而言，又是多么的庆幸啊！

几天之后，妈妈回来了，我已经回到安大筒子楼224那间狭小的小屋，看着窗外的空调，心，木木的，空空的。妈妈每晚都说要出去散步，其实她是出去流泪了。我也没有问她任何关于外婆的信息，一个字都没有提。

月子里，老爸每天都给我大补，鲫鱼汤、老母鸡汤餐餐有，为了孩子，我吃了很多，很多。即便那样，小王还是饿哭地声嘶力竭。做完月子，我便再也没有胖起来。

有一天，小姨打电话过来问我的情况，隐约听到是外婆的五七，可是我没有应声，我仍然相信是听错了，我不想接受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找不到外婆的气息。

那一年的中秋，望着天上的月亮，心想：也许，我人生中再也没有真正的月圆之夜了。

直到，几个月后的一天，我跟在年迈外公蹒跚而孤独的身影后，抱着小王，来到一片草木环抱、青山绿水的地方，长跪外婆的坟前，强忍着泪水。我多么想带一抔土，让它永伴着我，但又怕外公难过。

回到外婆曾经住过的院子，那个承载了我童年几乎所有欢乐的地方，摸着水泥斑驳的墙面，泪水长流。还不懂事的媛媛表妹说：“刚才你们去奶奶的坟头，怎么没人哭啊……”可是，我多么想找个地方恸哭一场啊！可是即便那样，也诉不尽我对外婆的绵绵思念啊！

接下来的近十年，我仍然无法坦然面对亲人们谈及外婆，我不忍去想她离去的情景。无数次的梦里，我与她亲密聊天，一次，感觉外婆坐在床头抱着我，聊着聊着我居然醒了。那情景如此真切，晚上一人睡觉都需开灯的我居然没有丝毫恐惧，只想闭上眼睛再回味一遍。

不过，也正因为没有跟外婆真正地告别，所以即便是现在，梦里的她依然是那么清晰而触手可及。

十年后，我终于可以正视，时间果然是最好的愈合剂。我慢慢知道了关于28号前后的许多事。

听说，外婆知道我生了个女孩，当时的她因为在二舅家吃了个冰激凌，血管立即崩了，被送往二舅爷的医院，三舅也在那工作。抢救了一两天，外婆大出血离世。外婆在96年查出是食道癌，她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是医生，经过会诊，大家认为不要让她再受折磨，让她安享最后的日子。为了避免最后的痛苦，会她准备了几支杜冷丁。不过，唯一让我宽慰的是，外婆前两天还走了几十里山路去看大姨，离世时并没有我们预想的那般痛苦。

96年查出癌症后，又被告知是误诊，我非常开心，邀请外公外婆和媛媛表妹来合肥玩，还找宣中校友张庆借了宿舍，我跟大王住。他们仨就住在我那主要就一大床的小房间。游玩时，感觉外婆总是很疲惫。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件蓝色的衣服，罩着特别瘦弱的外婆。大王领着外公去看五里墩立交桥时，外公幸福不已，觉得那便是人间天堂。可惜，外婆爬不上去，我和表妹陪她坐在西园一栋大楼的地上，望着很快苍老的外婆，我多么希望她能够快快康复啊！

玩了几天后，外婆他们要回家了，把他们送到旅游车站，那是我和外婆最后的告别。她上了车，还习惯性地回头找寻我，如果我知道那就是最后一面，我一定会跑上前去再好好抱抱她亲亲她，和她每次见到小时候的我一样。

外婆是想给我带孩子的，她说我听话，想帮我，还给小王准备了一床小棉被，是她亲手摘的棉花。

多少次，我不断问自己，为什么可以这么久这么久地思念一个人，而且，这种分离的伤痛可以持续这么长？

其实小时候在外婆家待的时间并不多，保姆也带过我和弟弟，为什么我偏偏对外婆情有独钟？我想：外婆的爱，不仅是她无私的付出，更是她苦难中的不屈，坚韧中的柔和带给我的印记。

一张张温馨的画面不禁从脑海里浮出。对外婆的情感里不仅有喜爱，更有心疼。而外婆一生的吃苦耐劳、忍辱负重、乐观善良铸就了我精神世界的全部。

外婆小时候家境还是不错的，她的父亲开中药铺，收徒弟，家人也很宠她。嫁给外公后，生性憨直的北方大汉只管挣钱养家，家务活是基本不干也不会干。更惨的是，我的两个舅舅因为高烧不退，而外公恰恰外出给乡亲看病，没有及时给他们医治，落下了残疾。一夜之间，两个孩子啊！两个舅舅天资聪颖，三舅几次高考都高分中榜，只可惜皆没有被录取。小舅情况更糟，双腿瘫痪，可是他自强不息，也是我精神家园的一棵大树。

等我慢慢长大，就愈发体会到外婆的不易。可是，每个假期，每当她拉开门栓，伸开双臂拥抱我和弟弟的那一刹，她那温暖而兴奋的神情便即刻点燃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外婆的笑容永远是那么发自肺腑。虽然生活拮据，她变着法儿给我们做小馒头、酒酿、饺子……一大早，外婆会去邻家豆腐店买回一大罐新鲜热腾的豆浆，而我，总是如影随形地跟在外婆身后，看着漾起的一大海勺舀鲜汁欲滴的琼浆……在外婆家吃嘛嘛香。

外婆特别勤劳，她做事精细，只是特别特别慢，从小娇生惯养的外婆其实是不擅家务的。可是，面对七个孩子，她不得不起早贪黑，早到天未亮，黑到夜半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炎炎烈日下，外婆头顶一毛巾，手臂上挽着米篓、菜篓、大小毛巾一竹篮到镇上东头的河里去洗，我便在旁边捉蜻蜓。有时候，我也会帮外婆洗洗东西、拎拎篮子，外婆便夸我懂事，而老妈则是永远翘着二郎腿躺在外公的藤椅上沉浸在她永远读不完的小说里。

更小的时候，每次去外婆家，街上人便会笑着问：“这个就是那个小时候整天追在你后面喊'阿婆婆？’的小姑娘吗”外婆便会开心地说：“是的呢！”

也记不得有多少次，外婆带着妈妈、弟弟和我，穿梭在各个乡村小道和山区小径里探亲访友，那，便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十多岁的一天，走在去二舅爷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地方，不知怎地，突然想到，如果哪一天外婆不在了，那该怎么办啊？那一幕就那么刻在我的脑海，那种烦忧也一直伴随着我。我似乎忽然意识到外婆的不可或缺。

外婆住的小镇叫长乐，那是我心向往的地方，是我小时快乐幸福的源泉！一踏入那片土地，便是我的天堂。而每每离开，只有怅然神伤。

很小的时候，每次离开，都是哭着躲在桌子下，再大些，便会悄然拭泪！尤其是回到家，面对家里的小锅小灶小铲，更是无比怀念外婆家的点点滴滴。

外婆，还是那么那么地想您！多少次，羞于在父母面前表达的真情实感可以在您苍老双手的爱抚里得到释放，不敢对父母说的烦忧可以在您纯厚善良的话语里找到力量，不愿在他人面前袒露的心迹可以在您柔和慈爱的目光里畅情倾诉。您，与我而言，是这个世界上无可替代的最美风景。感谢您给了我爱，让我体会到爱，理解了爱。每每想到您，泪滴里不仅有痛，竟有美好的感动，它们让我懂得，爱，原来可以如此绵长，如此久久滋养我不断成长的灵魂。而且，时空，似乎没有丝毫阻隔我对您的思念。

外婆，您现在还好吗？怀念，便是我对您最长情的告白。爱您，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