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鱼太极图”考释

言及中国传统文化，其“阴阳五行，天人合一”的理论源头则来自中国最古老的《易》，而表现《易》理论的最简明的图式则莫过于太极图了，此图已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标志。太极图传世有两类：一类是北宋周敦颐《太极图说》中所传太极图（图一），其图是以一串图来揭示太极生阴阳，阴阳生五行，五行生万物的理论，并首次以太极图命名；另一类是明代以后取代周图而更为流传的太极图，即今俗称的“阴阳鱼太极图”（图二），其图是以一圆中黑白二气环抱盛衰循环来反映一年四季的阴阳变化。今社会上所称太极图一般指的是“阴阳鱼太极图”。此图充满神秘：图据何而画，出自何人，传自何代，都无确切记载，仅源自传说；又此图式繁多，何种为是，甚至连名称都不一。这些需进行考释。

图一

图二

一、图的画法

要了解“阴阳鱼太极图”的系列问题，弄清其图的画法是关键。

今所见到的“阴阳鱼太极图”通常以明初赵撝谦的《六书正义》中所载“天地自然河图”（图三）为最早。

图三之一

图三之二

图四

此图与图二差异很大。虽同为圆圈内似黑白两“阴阳鱼”并含“鱼眼”，但赵图“鱼”的形状要复杂得多，且“鱼眼”并非圆点，而是似两点水滴，位置也非南北（上下）排列，而是东西（左右）相对。圈外尚有按“先天方位图”排列的八卦，各卦下注有“乾居纯阳地，兑居阳二分阴一分，离对过阴在中，震居阳一分阴二分，巽居阴一分阳二分，坎对过阳在中，艮居阴二分阳一分，坤居纯阴地”。图外所附的“先天八卦方位图”实际是对此图画法的注释，只是从赵图中还难以看出两者的关系，原因是赵图也是从传抄而来，并且已经是走样之图。清康熙胡渭《易图明辨》中也引录赵图（图三之二），与《六书正义》画的大致相同，略有小异。明万历间章潢《图书编》中收录有“古太极图”（图四），从形状可知出自赵图，只是 “鱼”和“鱼眼” 较赵图更加走样了。

自赵撝谦图问世后，明代对该图甚为流传，同时也不乏对此图画法的研究者。明末赵仲全《道学正宗》中载有“古太极图”（图五），对赵撝谦图作了解剖。其用线条对八卦作了八分，使各区的阴阳多少与其卦对应相符，图还在各卦名下补出了卦象，而卦象是自外向内的排列。应该说此图已将“先天八卦方位图”与“阴阳鱼图”的关系及画法作了详细解析，只是“鱼眼”似小水滴的画法尚不太准确，仍难以让人明了。赵仲全图与其他图一样未对画法作出文字说明，只能让人们自己去读懂它。胡渭是如此解释“鱼眼”的：“阴极于北而阳起薄之，阴避阳故回入中宫，而黑中复有一点之白；阳极于南而阴来迎之，阳避阴故回入中宫，而白中复有一点之黑。盖望夕月东日西，坎离易位。其黑中白点即是阳光，白中黑点即是阴魄。”胡渭以“阳光”、“阴魄”来解释白黑二点的来历与涵义，说得玄乎神秘，反而使其图变得晦涩难懂。《图书编》中也收同类图“易知来数往图”（图六）、“先天画卦图”（图七），所画“鱼眼”及八卦位置都变得走样，显然对“鱼眼”的来源并未真正理解。

图五

图六

图七

赵仲全图被胡渭收入《易图明辨》，故广为流传，后人基本皆引用其图。其实更详细准确解开该图画法的是明末郑旒《郑氏易谱》中的“蜀传图”（图八）。此图除线条八分外，又用线条对各卦进行三分，形成三爻，图中黑白二“鱼”只是用线条将各卦阴爻与阳爻的圆弧连接，所谓“鱼眼”的来历，只是离卦与坎卦的内爻（上爻）而已。至此，所谓的“阴阳鱼太极图”的画法已完全解开，“阴阳鱼太极图”即是从“先天八卦方位图”而来。再来看赵撝谦图，其画法和原理一致，皆是从“先天八卦方位图”所出，只是在流传中画得走样罢了。郑图当是标准图。

图八

对此图画法，清康熙间胡煦《周易函书约成序》有详细说：“其实太极图止是先天图规而圆之，联而属之而成者。”

进一步来还原图的画法：第一步先画成“先天八卦方位图”圆图，以白色为阳，以黑色为阴（图九），然后间接黑白的趋势线（图十），即成太极图。整个制作过程简单，毫无神秘之感。

图九

图十

图十一

至于今日更流行的通常太极图（图二）。其图画法是在圆圈中以半径上下各画半圆连接而成，再于半径中点画两圆点（图十二）。对此图的起源，明崇祯间乔中和的《说易》中已有此“古太极图”（图十三），是今见到的最早图。该图注云：“此古太极图也。二气氤氲，笃厚而洪衍，黑白平分，阴阳互绕，殆合二为一也。”其解释含混，未对图有明确说明。此图既无外附八卦，也不能八分，“鱼眼”位置与如何而来都无法解释，显然是一不准确的变形太极图。其图不了解图的原理和来历，只是取其易画而已，缘此反更为流行。其实在明清间书中讲到《易》图，所引所论基本是赵图，罕引此图。

图十二

图十三

二、“阴阳鱼太极图”源流

“阴阳鱼太极图”出自何时，传自何人？赵撝谦称：“此图世传蔡元定得于蜀之隐者，秘而不传，虽朱子亦莫之见。”赵图不名“太极图”，也不称“先天八卦方位图”，却名“天地自然河图”，称传自南宋蔡元定，而蔡氏又得自蜀隐者。无独有偶，明初宋濂《文宪集·河图洛书说》也有记载：“新安罗端良尝出《图》《书》示人，谓建安蔡季通传于青城山隐者。《图》则阴阳相合，就其中八分之，则为八卦，《书》则画井文于方圈之内，绝与前者不类。”宋濂虽未引图，但从文字中可知“河图”即同于赵图，明确指出八分即是八卦，来源较蔡氏得自蜀隐者更确切为青城山隐者。上溯元代袁桷也有此说，其《清容居士集·易三图序》：“朱文公属其友蔡季通如荆州，复入峡，始得其三图焉。或言《洛书》之传，文公不得而见。今蔡氏所传《书》讫不注图，藏其孙抗，秘不复出。临邛魏氏尝疑之，欲经纬而卒不可得。季通家武夷，今彭翁所图，疑出蔡氏。”袁桷未言三图为何图，不过对传说朱熹派蔡元定入蜀访图事所说详细，但对“阴阳鱼太极图”是否出自蔡氏只是推测，并未肯定，到赵撝谦则变成了肯定。究竟图是否传自蔡元定，需加辨析。蔡元定是朱熹弟子，与朱熹合著的《易学启蒙》中采入了系列《易》图。这些图来自哪里，是否为朱熹派蔡元定去蜀中所访而得？在朱、蔡文献中虽未有直接明确记载，但众人言及，所出不是一源，又去时不远，应非无稽之谈。《易学启蒙》中《易》图，后又被朱熹引入了《周易本义》，由此盛行。《易学启蒙》实际是蔡元定写成的，朱熹只是作了下删润。蔡元定门人翁易在《蔡氏诸儒行实述》中记：“《易学启蒙》一书，先生研精覃思，屡年而后就，晦庵复删润之，始克成书。”《宋史·儒林》也载：“《启蒙》一书（朱熹）则属元定起稿。”朱熹在《易学启蒙序》中也道：“因与同志颇辑旧闻，为书四篇，以示初学。”《晦庵集·答蔡季通》云：“《启蒙》修了未？早欲得之。……如未，幸早为之。”又信中称赞“《易》图甚精”。此可证明图确实出自蔡氏。朱、蔡未明言图的来源，可能是讳言得自道家，世人之说当非杜撰。但是，《易学启蒙》和《周易本义》中并无此图，而有“河图”、“洛书”及“伏羲八卦方位图”（即先天八卦方位图，图十四、图十五），于是后人就猜测蔡氏将图隐藏了不告朱熹。这种怀疑猜测是不可信的。《易学启蒙》是蔡、朱二人倾注心力共同研讨出来的，蔡氏既现重要得多的“河图”、“洛书”，又何必隐秘“伏羲八卦方位图”呢？何况《易学启蒙》中也有“伏羲八卦方位图”，又何隐之有？应该说蔡氏得到的图是“伏羲八卦方位图”，而不是“阴阳鱼太极图”。“阴阳鱼太极图”只能是从“伏羲八卦方位图”演变出来的，而不可能由“阴阳鱼太极图”演变出“伏羲八卦方位图”来；况且两图的卦画方向是相反的，“阴阳鱼太极图”的画法是由外往内画的，而《易学启蒙》、《周易本义》的画法则是由内往外画的，其图是画不出“阴阳鱼太极图”来的。因此，可以得出结论，蔡元定是根本未见到过“阴阳鱼太极图”，得自“蜀隐者”也只是“伏羲八卦方位图”，“阴阳鱼太极图”的出现要晚于蔡氏。对于图传自蔡氏之说，盖是后人宗朱学，以其图为范，而“阴阳鱼太极图”是从“伏羲八卦方位图”演化过来的，《周易本义》中此图又是来自蔡元定的《易学启蒙》，自然后人会猜测其图是出自蔡元定了。

图十四

图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