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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作家】邓国平/我的伯父伯母

 潇湘原创之家 2023-03-09 发布于湖南
   

我的伯父伯母


谨以此文向伯父伯母致敬;向中国最后一代传统农民致敬!

作者:邓国平

我的伯父伯母是地道的农民,终生居家务农。伯父到过最远的地方,恐怕是省城,这也是极少的事;伯母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汨罗县城,那只是到我家来作客,在我的记忆中也就两三次而已。我不知道她们上过学没有,只知道她们从来没有拿过笔,也没有看过书报。可是,在我的印象中,她们是最纯朴、最善良的世间好人,是最勤奋、最吃苦耐劳的劳动者,也是对子女疼爱有加、教育有方的最伟大的父亲和母亲。她们离开我们快三十年了,她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总是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不时浮现在我眼前。

      

辛勤劳作 终生不怠

  

伯父伯母的勤劳是现时的人无法想象和比拟的。在他们的人生中,我极少见她们安逸地休息过一天,更不可能象现时人们一样间或地享受个长假。她们就象有制度规定一样,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日复一日,不停的劳作,养育着五个子女,整整洁洁、体体面面地维系着一个大家庭的运转。

伯父每天在生产队出工,这是他的主要工作,从不缺工。除了出工,伯父最看重的是,把自家自留地(菜土)拾掇到最好,发挥最大效益,除了自家吃的,还能卖出一些。每天早晚,伯父的身影总是出现在菜园里。伯父的菜是附近的人中种得最好的,但是一些时鲜菜不是给自家吃的,而是拿出换“铜板”贴补家用。记得那年春天,伯父将家门前一块“空坪”(实际上原来是进出家门的缓冲地带)围起来掘成一座小菜园,种了一园黄瓜。黄瓜长得十分茂盛,果实累累,又正处当眼处,惹得人们垂涎欲滴。可是,她们家没有舍得吃上一根。那些天,伯父总是一清早就挑着那可爱的黃瓜往镇上去了,稍迟又挑着空筐回来了。大概是种出了小甜头,一连几年,每到春夏之季,门前那新辟的菜园总是长出一园人见人爱的黄瓜。直到包产到户后,再也不希罕那“巴掌大”的地方了,家门前又恢复了一块空阔的平地,日常生活方便多了。

除了出工和种菜,伯父还经常盘算着如何以其他劳动方式寻点外快,哪怕是一点一滴。每年春天,他培育蔬菜秧苗,以低廉的价格供给附近农民,赚取点滴小利。记得最初时他只是培育单一的黃瓜秧,后来发展到诸如辣椒、茄子秧苗也培育一些。每年夏秋就开始作准备,选择、培育种子,收集和处理牛粪(以备来年作苗床基料)。早春时分就开始精心育苗。那时,没有专门的育苗器具,他就用旧蓝盘、旧筛子代作苗床。几大盘的育苗,时而搬进,让它们遮风蔽雨;时而搬出,让它们沐浴春光;甚至夜半时分,还要起床观察和照料。由于他培育的秧苗种源可靠,秧苗壮实,价格合理,每年到时候到他家购买秧苗的人络绎不绝,有的是老客户,有的是慕名而来。凭着可靠的信誉,他每年培育的菜秧苗无须出门,在家里一销而光。

春天育菜秧,冬天也不能闲着。他年少时学成的技艺——“打豆腐”(即制作豆腐,在我家乡被称作“打豆腐”)在冬天派上了用场。适逢豆腐不易变质的秋冬时节,他每天“打”一或两作豆腐,晚上制作,白天放在家里等待上门客来买。可能是信誉使然,每天自然有人来他家买豆腐,每天所作的豆腐大抵当天销完。逢年过节时,伯父就会加码,多作一些豆腐,甚至还增加一些诸如白页、油豆腐之类的品种。到生命周期的最后时光,伯父伯母还在兼作豆腐,以此获得部分收入。

不难想象,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中的伯父何谈“休、歇”?一年四季都有他要干的事,都有他干不完的事。伯父的一生就象一座时钟,年复一年循着差不多相同的轨迹,不停地的运转着,直至他真的转不动了。

伯母的辛劳也不亚于伯父。她担负着全家蒸茶煮饭,浆洗缝补等一应家务,还要喂猪、纺纱、织布,以及帮衬伯父的一些活儿。这些事中,也许这纺纱、织布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些年,她家的被单、包被和做衣的布料都是伯母织的。甚至连我家的一些布也是托她织的。伯母织布的手面是较高的,除了织纯白布,还可以织黑白条纹、黑白方格的布。可是织出这些布要花费织布人多少心血,先是一寸一寸地把纱纺出来,后是一梭一梭地把布织出来,中间没有捷径可走。伯母不可能把其他事情都放下专心于织布,而是只能在不误“主责”的前提下兼顾纺纱、织布。因此,纺纱或者织布填充了她本可休息的时间,使她难得一时停歇。常常是夜深人静之时,家人都已入睡了,人们仍能听到她屋里传出的纺车的吱呀声。她经常纺着纺着,实在支持不住了,就坐在纺车前睡着了,甚至有几次就这样捱到天亮。然而,即便是一夜没有上床安歇,第二天她仍然要去面对那无法推脱的一大堆家务。我在想,伯母要是不纺纱、不织布,可能要轻松许多。伯母的身体变差,与年轻时长期超负荷运转是分不开的。

伯母去世时,我不在身边,据说,她那天照样做完家里活计,晚上一觉睡下就再也没有醒来。除了伯母,世界上没有人把勤劳将自己的人生充盈得如此之满。

      

克勤克俭 至诚至善

我只见伯父伯母辛勤劳作,从不见他们有过半点特殊享受。伯父的牙不好,常常只能吃点很稀很烂的东西。如果要照顾他,就是把饭和菜都煮得烂一些。那些所谓好东西,不要说舍不得吃,凭他的牙口也消受不了。伯母更是对自己有些刻薄,常常吃饭不“上桌子”(即不与家人和客人共桌吃饭)。如果他没有同桌吃饭,那一定是在把前一餐的剩饭剩菜一个人躲着独自吞下,或者遇上吃杂粮的季节,把白米饭让给丈夫和孩子们,自己专拣红薯之类杂粮躲开着吃。还有就是有客人来了,让出座位而自己在厨房里胡乱对付一下。伯母总担心对不起子女和他人,唯独不担心对不起自己的肠肚。我在想,依伯母的为人,要是一个人不吃东西可以照样干活,我的伯母大概会不吃东西,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孩子们吃和让给他人吃。

伯父伯母对自己如此“刻薄”,却是极为体谅和关心他人。每每听说邻近的人遭遇不测,都不禁落泪,为他人叹惜。对某些有困难需帮助的人总是不吝伸手。

那一年(六十年代的时候,不记得具体年份了),一个姓姚的残疾人来到村上。这是个先天性残疾人,双腿萎缩至婴儿腿一样,只能盘在屁股下,行走须靠双手撑着慢慢移动。这个人虽身残,却很倔强,学会了编织竹篮之类的农家篾制器具,凭着这点手艺四处闯荡,维持生存。这天他来到伯父的村上,是想在这里找点生意。村民见其所报工价合理,都愿请他做些器具,但是考虑到将其请回家生活上难以伺候,也就作罢。伯父伯母见状,主动接受安顿。“那就住在我家里。”他腾出一个房子供其作卧室,安排场地供其工作,吃饭跟家里人一起吃。邻近的乡亲们闻讯都找来,或者委托姚师傅加工,或者直接购买其已制作好的成品。姚师傅“生意兴隆”,在伯父家里呆了近月时间,后来高高兴兴“转战他地”了。以后的不同年份,这个“姚师傅”多次来到过伯父的村上,还是住在伯父家里,实际上他们成了朋友了。我没有深入了解,但我估摸着伯父伯母可能或多或少收了一些“姚师傅”的住宿或伙食费,一则因为其住得太久,二则因其获有收益。但是,这绝不是伯父伯母的初衷,她们是在其难有安顿之处的情况下接待他的,她们待姚师傅就象待客人一样,无论是举止,还是言谈,始终客客气气,没有半点嫌弃或歧视之意。

伯父伯母同情困境中的人,还可从另一件事情得到证实。六、七十年代交际之际,正是“文革”气息浓烈之时,一个姓傅的女老师来到他们村的小学。这个女教师出身地主家庭,且解放时她已成年,被划定为“地主分子”,家人也被迫脱离了关系。村里人都向其投来异样眼光,不敢接近她。伯父伯母跟大家不一样,只是觉得她孤身一人,无人理会,颇为可怜,便时常给她送些蔬菜,有时也搭上几个鸡蛋之类的。久而久之,一个可为人师表者与一个大字不识的人成了朋友。后来,傅老师的历史问题得到甄别澄清,调往别的地方任教,还不忘间或来看望伯父伯母。

伯母待人的至诚,我也是有切身体验的。我家住在镇上,伯父家在乡下。我半大不小的时候总喜欢往伯父家跑,我喜欢那里的环境,喜欢那里的人。伯父伯母也欢迎我,但是也犯难。我一到他家,他们总觉得要弄点好菜给我吃才对得住我。这在那并不宽裕的年代,对于伯父伯母是一道难题。于是,他们想到一个办法,另外作一小份好菜(或者一、两个荷包蛋,或者几块肉片),在添饭的时候,将其放入碗底,以饭牢牢盖住,然后不露声色的端给我。待我吃出美味时已经无法拒绝了,只能相异于大家独赏美味了。伯母似乎懂得我的心理状况,既不好意思事先查看,也不好吃到半途把碗底的菜夹给他人。因此她每每都是用这种方式款待我,屡试不爽。伯母待我的这份至诚的心意在我脑海中不可磨灭。

    

 严父慈母  育子有方

在日常生活中,他们一个担当严父,一个天生慈母。伯父对子女的慈爱完全融贯在他那无怨无悔千方百计独撑家门的艰辛劳作之中。在日常生活中,他不苟言笑,甚至在不如意之时,容易板起着脸,令人“恐惧生畏”。久而久之,伯父在包括他的子女在内的下一辈人中,一种“不言自威”的形象牢牢确立。记得那时我寄居在茶木垅读书,跟奶奶住在一起,有时做出一些出格的事,奶奶常常拿伯伯来唬我。他说一声“伯伯晓得了要骂人的”,我就收敛多了。伯父就是这样一方面保持着这种不言自威的形象,一方面以勤奋劳作、朴实为人的行为影响着子女,无形中做着后人的榜样。

与伯父相比,伯母天生一副菩萨心肠。且不说自家,听闻他人发生意外都常常暗自落泪。她的口头禅是“菩萨保佑”,心中时时在祈求全家平安,祈求子女健康成长。她把心血都倾注在几个孩子身上。鉴于当时经济条件,那个年代农村中很多多子女家庭对孩子穿戴大都是凑凑合合,甚至呈现一种衣衫褴褛、邋邋遢遢的状态;对孩子们上学也都随意,因交不出学费而辍学或者放任厌学、弃学的情况在他们周围比比皆是。她们家却不同,总是把孩子们收拾得整整洁洁、索索利利,根本不象从困难家庭出来的;也积极支撑着孩子们上学,从来没有因难筹学费而让孩子们辍学,总是尽力为其创造良好学习环境。

伯父伯母两人配合极佳,恩威并举,宽严相济,使子女自幼受到极好的熏陶。在他们家里,没有说教,没有鞭笞,子女们自小个个懂礼貌,守规矩,爱学习,喜劳动;长大后都做人正派,事业有成,有的成了中学校长,有的成了团职军官。

伯父伯母也是最好的伴侣。他们结伴终生,无怨无悔;相敬如宾,互为包容;共克维艰,相依为命。如前所述,伯母是突然离世的,这极大地打击了伯父。顿时,伯父犹如失去了几十年来的生活支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靠山。仅仅过去一年多点,伯父“耐不住没了伯母的寂寞”,也追随伯母而去了。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象小时候那样大喊一声:晏伯伯!凡伯伯!愿你们在天堂仍然结伴同行,一切安好!您的侄儿国平永远向你们致敬!同时,也向中国最后一代传统农民致敬!

作者简介

邓国平,中共党员,经济师职称,曾任中国工商银行岳阳市分行党委委员、纪委书记。二OO九年十月退休。

图片:作者征稿说明 《潇湘原创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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