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老母亲练签名

儿子初二那年从北京返回老家上学之后，母亲很高兴，她的身边终于有一个敢于和她顶嘴、发牢骚，甚至批评她的人了。

新冠疫情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都学习了新技能。比如很多人学会了理发，以至于理发的推子一度“出圈”畅销。儿子被要求在家上网课，我的老母亲很快就学会了用手机拍照。因为老师要求打卡，每个人都要上传自己网课学习的照片。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但稳定性非常强，儿子的照片一直都是一个角度，如果不仔细察看图片里网课的内容，一定会以为是同一个照片反复上传。

除了学习新技能，母亲的很多技能也在不断升级。比如做饭。

儿子在和我们视频时，虽然母亲就在他旁边，他也敢直言：“奶奶做的饭不好吃。”事实上，母亲过去是个厨师，开过饭店，也为邻居的酒席助过力，更不用说家里的一日三餐了。这些年来，但凡尝过母亲手艺的亲戚朋友，差不多都皆尽赞美之词。但母亲并没有因为批评而发怒，为了满足我儿子的口味，她从苛守几十年的传统厨艺中解放出来，大胆地使用电饼铛等厨具，以及孜然等调料；带汤的烩菜几乎不再做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从前几乎不怎么做的红烧菜、爆炒菜。

母亲受到的最多批评是“奶奶，你怎么那么没文化？”母亲只上过小学二年级。即便是这两年的学习时光，她也要帮助家里干家务，甚至农活。她能认读一些简单的字，但一直以来，她几乎没有写过字。没有需要。村里有时候会发一些钱，比如她的养老金、我儿子的独生子女费等，她都是用手指蘸一下印泥摁个指印。

儿子在校学习的时候，总有一些卷子和通知需要家长签名，我们不在，只能请她代签。她并不太会写我的名字，还得我儿子教给她，她再比着写下来。写得歪歪扭扭的。后来，我跟老师商量，情况确实有些艰难，就让母亲签她自己的名字吧。老师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同意了。但母亲签自己的名字也仍然不是那么顺畅。她几次在电话里和我抱怨，说她不能胜任。我说，签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吧，字的好坏并不重要。

有一天，我们视频，我看见那边餐桌的一角，摆着一沓稿纸，稿纸旁边有一支水笔，稿纸上写满了母亲的名字，瞧上去有越来越工整娴熟的态势。儿子很认真地说：“奶奶在练签名呢。马上就要返校了，我奶怕到时候又要这签名、那签名。”

我对母亲说：“差不多就行，不用练。”母亲说：“反正也是闲着，瞎练呗。”母亲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好像是真的怕她的孙子嫌她没有文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