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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里关于“父亲”的称谓,学界已经做过很多研究,涉及面既深且广,其中以胡士云(1994)、郭熙(2006)的研究最具代表性。

 xianfengdui111 2023-03-10 发布于河北

储泰松:中古汉译佛经与汉语“父亲”称谓的来源

2020-05-21来源:《中国语文》2016年第5期

汉语里关于“父亲”的称谓,学界已经做过很多研究,涉及面既深且广,其中以胡士云(1994)、郭熙(2006)的研究最具代表性。胡文探讨了“爷”“爹”两个亲属称谓词的共时分布及历时演变,给出了两个词在现代方言中的音义类型,认为“爷”“爹”可能同源,并且两个词均非汉语固有词,可能来自于少数民族语言。郭文另辟蹊径,从社会语言学角度讨论了“父亲”称谓词,将其归纳为“父爸爷爹大伯”等六大类,并一一梳理其流变,认为“父”是汉语中对父亲的最早的也是一直得以延续的称谓。“父”以外的称谓则经历了“(爸)-爷-爹-爸”的过程,指出“爸”直到明清才进入书面语言,而“大”从没有进入过书面语言;“爷”在唐代获得书面语的地位,但到南宋以后被“爹”取代;“爷”“爹”“爸”可能都是外来词。

大致而言,这些研究深入讨论了汉文文献中的父亲称谓词,从字形、字义、语用、源流等方面对父亲称谓词做了全景式的勾勒描写,但美中不足的是:第一,没有关注佛典中父亲称谓词的使用情况;第二,如果“爷”等称谓词是外来的,其传入的路径是什么,缺乏必要的论证。

1.中古父亲称谓词及其时空变迁

《广雅·释亲》:“翁公叟爸爹㸙,父也。”这六个称谓词,可能不全是通语词汇。“翁公叟”见于《方言》卷六:“东齐鲁卫之间,凡尊老谓之傁,或谓之艾。周晋秦陇谓之公,或谓之翁。南楚谓之父,或谓之父老。”既是“尊老”之称,则非仅仅表示“父亲”称谓。不过,“翁公叟”三词在早期文献中出现的频率很高,均可表尊老之称,但只有“翁公”可表“父亲”,“叟”无此义。

“爹爸㸙”不见于《方言》,唯原本《玉篇》(据《篆隶万象名义》卷九父部)收“爸(蒲可反,父)爹(居[屠]可反,父)”二字,六朝以前文献亦不见使用,应该是方言词。

表1

爹,始见《广雅》,曹宪音大可反;但用于文献,则迟至《南史·始兴忠武王憺传》:

(1)人歌曰:“始兴王,人之爹徒我反。赴人急,如水火。何时复来哺乳我?”

荆土方言谓父为爹,故云。

从押韵与小注反切看,“爹”读上声。这段话当是取自《梁书·始兴忠武王憺传》,本无“荆土方言谓父为爹”一句,当系李延寿所加。可见,“荆土方言”云云,乃是唐人的认知,根据是萧憺时任荆州刺史;反过来也说明,唐代通语里“父亲”不称“爹”。《全唐诗》里“爷”字习见,而“爹”字不见,即是明证。

“爹”既然首见于清河(今河北)人张揖的《广雅》,应该是汉语固有词,由于唐以前文献罕用,仅见于《梁书》《南史》,导致初唐人的认识两极分化:李延寿《南史》以为是荆土方言词,而《王三》视为北方方言词。平声麻韵读首见于《龙龛手镜》,读端纽,至《广韵》改读知纽。《广韵》以为上声读是方言词,平声读来自羌语,而《龙龛》则将两读均视为羌语词,到《六书故》,将羌语具体化为西南岷地。从《集韵》释义看,两读均引自古代典籍,暗示其时“爹”是书面语词,非通语词。

总之,读上声的“爹”当是汉语固有词,不过唐人文献中唯见韩愈《祭女挐女文》一例:

(2)维年月日,阿爹、阿八使汝妳以清酒时果庶羞之奠,祭于第四小娘子挐子之灵。

“爹”在唐代应该不是通语词汇,只是存在于俗语或某些方言。到了宋代,“爹爹”却被广泛使用,上至帝王,下至贩夫走卒,均可以此称呼“父亲”。很明显,“爹”进入了通语:

(3)得旨,爹爹、娘娘请便来,不可缓,恐失事机。(曹勋《北狩见闻录》)

(4)阿爹从容呼儿语,我有至乐非繇他。(陈文蔚《老人生旦》)

《王三》《广韵》《龙龛手镜》读上声,《集韵》另收去声读,但中古中外文献不见使用。从《集韵》看,宋人将去声读视为吴方言词。说“爸”是一个俗语词,大致不谬。

《切韵》系韵书、《龙龛手镜》均以为吴方言词,不知何据。存世文献中,“㸙”最早见于唐代,刘肃《大唐新语》卷九“太平公主”条云窦怀贞娶韦庶人乳母王氏为妻,自署为翊圣皇后阿㸙。俗谓妳母之婿曰阿㸙。《类说》卷六引武平一《景龙文馆记》云宫中称怀贞为“国㸙”。王氏,本蛮婢;怀贞,京兆始平人,则关中方言亦有此词。

㸙,不少学者认为可能来自“社”,《淮南子·说山训》“社何爱速死”高诱注:“社,江淮谓母为社。社读'雖家谓公为阿社’之社也。”雖,一本作“雒”。社,《广韵》常者切,上声,与“㸙”音近。

耶(爷)

爷,本作耶,字书始见于《宋本玉篇》“爷,以遮切,俗为父爷字。”但此义《切韵》系韵书不收。“耶(爷)”字的使用最早见于晋代,王羲之《杂帖》:“吾平平,但昨来念玄度,体中便不堪之。耶告。”“吾平平,比服寒食酒,如似为佳,力因王会稽,不一一,阿耶告知。”晋曲亦有“耶婆尚未眠,肝心如推橹。”《宋书·王景文(彧)传附王绚》载“耶耶乎文哉”的戏语,谈恺刻本《太平广记》亦引,“耶耶”下并有小注云:“吴蜀之人呼父为耶。”《淳化阁帖》唐太宗给高宗手敕,落款亦作“耶耶敕”。唐代文献“爷(耶)”的使用频率很高。

中古汉语“父亲”称谓词除了上文讨论的以外,还有“郎”字,详下文。

2.中古佛典中“父亲”称谓的表现形式

翁、公

(5)佛住舍卫城,尔时六群比丘展转作俗人相唤阿翁、阿母、阿兄、阿弟……佛言:“从今日后,应如是共语问讯:共翁语时,不得唤言阿翁、阿爷、摩诃罗,应言婆路醯多。”(东晋佛陀跋陀罗共法显译《摩诃僧祇律》)

爷:宋元明藏作“郎”。翁,宋元明藏作“公”。“阿翁”“阿公”,佛典均少见,且“阿公”不用于亲属称谓,因而此处应做“阿翁”为是。

(6)王语彼人:“二俱不是,卿父已死,以檀腻羁,与汝作公。”其人白王:“父已死了,我终不用此婆罗门以为父也。”(元魏凉州沙门慧觉等译《贤愚经》)

波波

(7)尔时,贵族释摩男者,瞿夷之父也,与诸豪右,以偈叹曰:“有子有财思惟波波,我自非我何有子财。”(西晋竺法护译《佛说琉璃王经》)

(8)时毕钵罗耶那童子,白父母言:“波波摩摩!我心不乐娶妻畜妇,我意愿乐欲修梵行。”(隋阇那崛多译《佛本行集经》)

“波波”与“摩摩”连文,只见于隋阇那崛多所译《佛本行集经》,共出现5次。

耶(爷)、阿耶(爷)

(9)时彼童子以手掬水,即奉其父,口作是言:“爷若不信,愿尝此水。”(隋阇那崛多译《佛本行集经》)

(10)尔时,童子摩尼娄陀诣父母边,白言:“爷娘!我欲舍家于如来边求请出家,愿垂许我于如来边而出家也。”(隋阇那崛多译《佛本行集经》)

(11)复经少时,父子相与共到树下。让父先上,儿便唤言:“阿耶,可飞。”父即欲飞,堕岩石上,身体粉碎。(梁僧旻宝唱等集《经律异相》)

耶,宋元明藏作“爷”。

(12)见其四个所爱之女,各举两手,大声号哭,作如是言:“呜呼,呜呼!阿耶,阿耶!”(隋阇那崛多译《佛本行集经》)

耶,元明藏作“爷”,圣语藏本作“邪”。

(13)时意憙女白父王言:“善哉,阿耶!女今身资无所乏少,唯欲启白阿耶一言,唯愿父王听女咨谏。”(隋阇那崛多译《佛本行集经》)

耶,元明藏本作“爷”。

(14)时瞿多弥见父如是默然而坐,至其父边而作是言:“阿爷今者何故不乐,忧愁而坐?”(隋阇那崛多译《佛本行集经》)

《佛本行集经》“阿爷”9见,宋本均作“耶”;“阿耶”5见。

(15)悦意往诣父王边,长跪白言:“阿爷,若见善财,欲作何事?”(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药事》)

多多

(16)“汝父在家时,大有宝藏,今不知所在,汝可往乞。”白多多言:“我欲竖伞作转轮王,多多可赐我珍宝。”(萧齐僧伽跋陀罗译《善见律毗婆沙》)

多多,宋元明藏本作“爹爹”。

(17)眷属围绕,绝弃璎珞,举手散发,灰土坌头,极大悲恼,号咷哭泣,或言“呜呼”,或言“多多”,或言“养育”。举声大叫,搥胸哀恸,种种语言,酸哽楚切。汝悉见不?(隋阇那崛多等译《起世经》)

此句又见于达摩笈多译《起世因本经》。参考例(12),“多多”当与“阿耶”义同。

(18)是时,毕钵罗耶童子即便至己父母之边,长跪白言:“菴婆多多!我心实亦不用五欲,愿修梵行。”(隋阇那崛多译《佛本行集经》)

此句与例(8)同。菴婆多多,本经两见,另一次见于同卷。

阿郎

(19)《僧祇》比丘不得唤阿爷、阿郎、阿孃、阿婆、阿兄、阿姊乃至姨、姑等,不得唤本俗名,准应优婆塞、优婆夷等。(道宣《四分律删繁补阙行事钞》)

(20)[史]世光与信于家去时,其六岁儿见之,指语祖母曰:“阿郎飞上天,婆为见不?”(释道世《法苑珠林》)

此条云“出《冥祥记》”,明藏本“郎”作“爷”,四部丛刊景明万历本《法苑珠林》、中华书局本《法苑珠林校注》同。此事又见《太平广记》卷一一二“史世光”条,字亦作“爷”(嘉靖谈恺刻本)。

两例都出自关中僧人作品。“阿郎”指父亲,例(20)义甚分明。上文例(19)是对例(5)的撮述,东晋称“阿翁、阿爷”,唐人道宣改称“阿爷、阿郎”。司马光《书仪》卷一“上内外尊属”条云:“古人谓父为阿郎。”

(21)[李]宪即为固长育至十余岁,恒呼固夫妇为郎婆。(《魏书·节义传·汲固》)

汲固为东郡梁城人(今河南滑台)。李宪(李式之子),赵郡平棘人(今河北赵县)。可以推知“阿郎”是北方的称谓,进而引申指主人:

(22)唯一老青衣,语声稍重而带秦音者,言曰:“往年阿郎贬官時,常令老身骑偏面騧,抱阿荆郎。”(唐·谷神子《博异記》“刘方玄”条)

(23)不弃人微同千载,便与相逐事阿郎。(《敦煌变文集·董永变文》)

蒋礼鸿通释:“阿郎指董永所卖身的主人。”

总之,中古佛典中关于“父亲”的称谓,如上文所引,共有五类:1)翁公;2)波;3)耶(爷);4)多;5)郎。从译经时间看,最先出现的是“波波”(西晋竺法护),随后出现的是“阿爷”(东晋法显),再次是“多多”(萧齐),最后是“阿郎”。“波波”只见于北方译经,“耶(爷)、阿耶(爷)”主要出现于北方译经,例(11)见于南方译经。“多多”南北译经均见。“阿郎”见于唐代译经。

总的来说,“波波”“(阿)耶(爷)”“多多”主要见于隋代阇那崛多译经。结合中古文献,我们把中古有关“父亲”称谓词列成下表:

表2

“单用”是指该称谓词可以单独使用。上述称谓词,只有“爸”中古时期不见文献用例。可以单用的只有“耶(爷)”,“郎”单用只见于中土文献;“耶(爷)”可以重叠,而“波”和“多”只能重叠使用;“耶(爷)”独用的频率远低于带词头的“阿耶(爷)”。“波波、多多”不见于中土文献。有意思的是,“耶/爷”和“爹”基本上不同时出现:唐代用“爷”,宋代用“爹”。

从汉语语音史来看,“波爸”当与“父”同源,“波波”当是固有词“父”的古音重叠,后来写作“爸爸”或“波波”,学界并无分歧。

剩下的问题是:“爷爹多郎㸙”五个词是否同源?“阿郎”何以称呼父亲?它与“阿爷”之间有无关系?

从中古文献使用来看,“爷爹多郎㸙”五个词,“爷”出现最早,“多”次之,“郎”再次之,“爹、㸙”最晚,唐代才见使用。从语音上看,“爷”属喻四,“爹多”属端组,“郎”属来纽,“㸙”属章纽,上古音这几个声母均有纠葛,古音学上有所谓的“喻四归定”“照三归端”等音变规律。

3.“多多”的语源及其流变

“多多”见于佛典的有6个例子,其中2例与“菴婆”连用,最早对“多多”做出解释的是李维琦(1992):

波波摩摩、菴婆多多:波波,爸爸;摩摩,妈妈。菴婆,就是阿婆,称母亲。多多,后世演变为“爹爹”,称父亲。

李维琦的解释基本是对的,但需要补充说明的是,“菴婆多多”里的“多多”是音译词,而非汉语固有词:

(24)父母唯汝一子……汝父母听汝出家不?法師曰:“此句次第易解……阿摩多多者、'汝’者易解,'一子’者,唯汝一子无兄弟。”(萧齐僧伽跋陀罗译《善见律毗婆沙》)

阿摩多多,经文自带小注云:“汉言阿摩是母;多多者,言父也。”《翻梵语》卷六同。又译“菴婆多多”。大正藏所附巴利文作ammatāta,梵文作ambātāta,查《梵和大辞典》:

ambā:母。【汉译】母,娘,尊母,阿娘。amba:母,【汉译】阿母。

tāta:父。【汉译】父,爷,尊父。

虽然只有意译,没有给出音译形式,但据此还是可以推知“阿摩、菴婆、多多”都是音译词,但是例(16)(17)中的“多多”,可能不是音译词,而是汉语固有词,只是形式巧合而已,原因有二:

第一,同期南方汉语已出现“父亲”称谓词“爹”(见例1);例(16)中的“多多”,宋元明版藏经亦作“爹爹”。

第二,在使用“多多”对译梵文之前,汉语已有了类似的称谓。例如:

(25)《方言》卷六:“南楚瀑洭之间母谓之媓,谓妇妣曰母姼,称妇考曰父姼。”郭璞注:“姼,音多。”《广雅·释亲》:“妻之父谓之父姼,妻之母谓母姼。”曹宪注:“姼,多可反,亦音多。”

姼,《方言》的“南楚瀑洭”地区大致指今天的两湖两广地区,到《广雅》“南楚瀑洭”这一限制没有了,“姼”可能进入了通语,并进而由表“岳父母”转而指“父母”;为了配合意义的变化,字形亦由“女”旁转为“父”旁作“爹”或干脆用“多”来记音。译经中最早用“多多”的是齐永明六年僧伽跋陀罗所译《善见律毗婆沙》,此经译于广州竹林寺,由僧猗(或作僧祎)担任笔受,称谓词的翻译受本地方言的影响不无可能。另外,梵文的tāta与汉语的“姼”完美结合而成“多多”,既像音译词,又像固有词,因而很容易为人接受。

姼,郭璞音多,曹宪音多可反,亦音多;根据《切韵》系韵书,多,得何切;爹,徒可切,声母有清浊之别,声调有平上之异。声母清浊相混,在语音史上并不鲜见,但平声如何改读成了上声呢?梵汉对音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思考。

在梵汉对音里,中古前后,梵文根本字与圆明字轮的对音有个重要的变化:梵文长短元音(含包含这种元音的音节)的汉语对音在唐代前后出现显著不同,见下表。

表3

唐以前梵文长短元音均用汉语平声字对,分别加注“长”或“短”,说明当时平声是个不长不短的调;但唐以后短元音改用上声字或入声字对,长元音用平声字对,说明其时平声读长调,上声读短调。正是由于汉语声调调型发生了变化,称谓词“姼”“多”读短调,平声不能准确记录实际读音,遂改由“爹”字充当,但在某些方言里可能仍然保留平声读音,并在《龙龛手镜》时期进入了通语。

4.汉语邻近语言的“父亲”称谓

根据汉文工具书的记载,“爹”为羌语词,如果这个记录属实,那“爹”是如何进入汉语的呢?汉语邻近的语言如何称呼父亲呢?“爷”最早出现于东晋,既见于法显译经,又见于王羲之法帖,但书面文献用例并不多,字书迟至《宋本玉篇》才收录“父亲”这一义项,却为何能在唐代盛行一时?弄清这些问题,对我们理解“父亲”称谓词之间的关系至关重要。

羌族的历史几乎与汉族一样悠长,分布范围很广,整个西部地区包括四川、西藏、青海、陕西、甘肃、新疆等地都有羌人活动的身影,不仅与中原地区的联系很密切,而且与北方各少数民族也有密切的联系,汉人了解羌人的语言也就可以理解了,俞敏先生曾论证齐国的姜语和西羌语之间有着同源关系。但是考虑到中国古代西部地区的民族杂居情况,汉文文献中说某词来自某语言,就未必属实了。

亲属称谓词属于核心词汇,也是常用词汇,亦属于容易传播的词汇。先看看古代与中原交往密切的少数民族语言“父亲”称谓词的表达。

汉语邻近语言对“父亲”称谓见下表。

表4

大致可以看出,北方地区大致是“阿多(爹)”类,而西部、西南地区是“阿爸”类。时间最早的是鲜卑吐谷浑(三世纪末四世纪初)的“莫贺”:baγa//abaga,g>γ,γ脱落变成长元音;其次是古突厥碑铭,镌刻时间是八世纪,回鹘文献出现的时间是九世纪以后。所以从时间上看,“爹”不太可能借自羌语或或其他阿尔泰语系语言,这个说法应该是唐五代人的想当然(当然我们也可以据此推测五代时西南、西北某些少数民族称呼“父亲”为ta或ata)。

同样,现代少数民族语言也不能证明汉语的“爹”源自某种外来民族语言。先看现代少数民族语言关于“父亲”的称谓。

表5

可以看到,现代少数民族语言“父亲”称谓仍然维持中古时期的格局:

鉴于上述讨论,汉语与梵语、少数民族语言称呼“父亲”为“ta//多(爹)”更可能是类型现象,而非同源现象。

5.“多(爹)”与“耶(爷)”“”“郎”的关系

从汉语文献看,“多(爹)”首见于南方,“耶(爷)”南北方几乎同时出现,而“㸙”“郎”只见于北方尤其是关中地区。“耶(爷)”见于帝王达官笔下,而“多(爹)”见于方言外道之文,可以推测“耶(爷)”可能是雅言,而“多(爹)”可能是俗语,随着隋唐一统天下,南北混一,“耶(爷)”更有可能进入通语,所以唐人文献“耶(爷)”习见,而“多(爹)”罕用。

唐人选择“耶(爷)”,可能还与南北朝时期以来的语音变化有关,北方语音变化的速度要快于南方,“冠冕君子,南方为优;闾里小人,北方为愈。易服而与之谈,南方士庶,数言可辩;隔垣而听其语,北方朝野,终日难分。”

我们曾经讨论过,中古时期,北方汉语在自身的演变规律与阿尔泰语系语言的双重作用下,汉语发生了d->j-的变化,中原地区的变化速率要快于边境地区。d-可能不是一个纯粹的浊塞音,或许带有擦化,读如突厥语言的δ,而l与δ在听觉上相近。根据现代学者的研究,古突厥语带d辅音的词在现代突厥语中的变化类型很丰富,其主要变化路径有:

北魏以来,北方汉语应该受到了北方少数民族语言不小的影响,《颜氏家训》说“北杂夷虏”,应该不是无稽之谈。隋唐时期,中原王朝与突厥、回鹘交往颇密,语言接触在所难免。这几个词的语源是*da,字记做“姼”“多”,后来写作“爹”,读徒可切,参照突厥语言d的演变路径,“姼(多爹)”与“耶(爷)”“㸙”“郎”之间的关系就比较清楚了:

②③均出现于关中地区,③还见于关东的北方地区,当是方言现象,是d->j-的过渡阶段,中古西北方言宕摄字丢失鼻音韵尾读开音节,即laŋ >la,中古文献“耶婆”“郎婆”均见,义同;同时,“郎”与“耶”构成异文。

6.结语

通过上述讨论,关于中古时期的“父亲”称谓词,可以分成喉音系、唇音系和舌音系,喉音系源于固有词“公”,唇音系源于固有词“父”及其音变词,勿需赘言;而舌音系称谓词较为复杂,归纳起来,我们有如下认识:

第一,舌音系“父亲”称谓词“多(姼爹)”“耶(爷)”“㸙”“郎”出现的时间有先有后,其语源是“姼”,后写作“多多”“爹爹”。随着时间的推移,语音产生变化,遂分化成“耶”“㸙”“郎”三组。

第二,这类词在中外文献中的使用情形互有参差,有同有异;分布的区域有南有北,体现出时间与空间差异。

第三,这些词均是汉语固有词,而非如古代小学著作所言是外来词。

第四,这类词的分化演变具有较为明显的地域特点,“㸙”“郎”只见于北方尤其是关中地区使用。

第五,这类词的字形早期使用的均是记音字,后来均加“父”旁成为形声字(“郎”除外)。

(文章较原文有所删改,参考文献及注释请查阅原文。作者:储泰松,系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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