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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胡子老徐如果还在的话，今年应该是66岁——他比我大一岁。 我是在早上去市场买菜的时候，认识大胡子老徐的。他在市场东大门对面开一间烧饼店，因为北门这一角烧饼店不多，而且做的烧饼口感普遍不佳，所以，相对说来口感稍好一些的老徐的烧饼店也就热闹了很多。但因为他的烧饼店店面狭小，坐不了几个人，加之他自身一脸的大胡子，哪怕是天天刮，可泛青的腮帮与粗糙的皮肤，给人的感觉还是有些邋遢；所以，稍微讲究一些的人是不往他店里走的。只有我和一些跟我年龄相仿的不甚讲究老爷子们，是他这烧饼店的常客。 他这烧饼店里，还有一个卖豆腐脑儿人称小芹的嫂子，一些喜欢开心的人叫大胡子老板，称呼她老板娘，但她其实与老徐并无其它瓜葛，仅仅乎是他生意上的搭档——在我们这里，豆腐脑儿有烧饼伴侣之称，这是因为烧饼是炉中烤出来的，没有豆腐脑儿或者豆浆过口，吃着可没那么爽口。所以，开烧饼店的，通常都兼卖豆腐脑。若干年前老徐独自一人在这里开烧饼店，少个卖豆腐脑的，小芹便主动上门寻求合作，并且两人一合作便是好些年。而从他们平时言谈举止来看，彼此关系应该相当和谐，所以，一些不知底细的人真的还以为他们是夫妻。 男女之事，向来是街谈巷议的热点。因此，对于在这里吃烧饼的人来说，拿大胡子老徐与卖豆腐脑儿的嫂子的关系说笑，那是寻常之事。当小芹在场的时候，老徐往往只是付之一笑；而当她不在的时候，老徐往往会多说几句。比如说，有一次老徐就跟我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某一天他下午在附近租住的房里休息，有个女人敲他的门，可他躺在床上装睡，就是没开门。那女人到底是谁，老徐没说，但我知道他所指的对象到底是谁。“门可不能开，一旦开了，有了那事，以后的关系就不好处了……”他说。而我能够想象的是，确实，假如他真的与小芹人有了关系，那么，开烧饼店的收入可能直线往下掉：那嫂子在老徐忙的时候，也帮他收烧饼钱；如果有了这层关系，她把其中的一部分私下收起来，他能说啥？
我当然不会以为大胡子老徐真的有多纯洁与高尚，反而我以为只要是人，都有可能犯错误；只要是男人，都难免会对身边的女人，尤其是比自己的妻子年轻、好看的女人动心。而老徐的妻子我是看到过的，黑脸膛，个头不在老徐之下，并且横向比较似乎比老徐更加雄壮，有严重的男性化的倾向。那小芹呢，小老徐10来岁不说，那眉眼可是很有几分动人的，且又白白嫩嫩的，所以，假如老徐对小芹动心，至少在我不以为怪。如果说他立场十分坚定，那也一定也是因为考虑到这样做，可能带来的经济上的损失，而不是其它。 与此同时我不能不说的另一点是，老徐对钱的高度敏感我是知道的，虽然说他远没有到“嗜钱如命”的地步，可因为钱，有些不讲人情却是毫无疑问的。为什么这么说？我是他多年的老顾客了，平时还经常与他谈天说地，甚至帮他如何更好地经营、多卖几个烧饼多挣几个钱出过一些主意。可有一次，他失手做焦了几个烧饼，这些烧饼因为没有了品相也有了异味自然不太好卖，而他竟然把烤焦的部分剥去，最后把其中一个送到了我面前：“这个就给你了。”他笑道。而他这处理的烧饼，假如是我，要么不要钱，要么打个对折，可他分文不少。我冲他一笑，什么也没说。当然可嘴上没说的我，心里能没有想法？比如说，这老徐，是不是也太抠门？ 人太精明可不是什么好事。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就跟老徐太过精明有关：或许是因为看到大胡子老徐这烧饼店的生意因为做得不错，所以房东要将房租往上提一些。老徐不干，退了房，在离市场稍远一些的地方重新租了一间房继续做烧饼，但是，生意从此大不如前。反之，他原来烧饼店的店房，被一对年轻人接手，还是做烧饼，生意却红火得不得了，挤占了原本属于他的相当的市场份额。因此，一段时间后，老徐不得不撤退了。——这老徐的算盘珠是不是打得太快，以致飞出去了？他怎么就没算算，房租虽涨，可这乃黄金地盘，店门一开，黄金万两？反之，换个地方，鸟不拉屎，房租虽低，可做不到生意，也就赚不到钱？ 此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老徐，只是听人说他改行去做保安了。而他之所以不继续烧饼，还跟他小中过一次，不能吃什么苦了有一定的关系——做烧饼一类早点生意的，需要起早，早到天还没亮就要起床，就要到店忙乎。不过，他显然又觉得自己还有余热，想再挣两个养老钱，所以，不做烧饼以后又去干起了保安。而保安不只是没那么辛苦，而且不需要任何技能，是大字识不了几个的他能够做的。可前不久的一天，我在附近浴室洗澡，碰到一个从前也经常在老徐店里吃烧饼的老爷子，听他说大胡子老徐居然已经走了！我有些吃惊。因为我印象里大胡子的身体棒得不行，还曾经跟我掰过手腕，显示他过人的力气。更让我吃惊的是，他去世的原因：他是去湖北旅游的途中，被人暗算害死的。 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有个做老年人旅游生意的老板，竭力鼓动大家参加他组织的免费旅游。老徐和一帮老年朋友听了怦然心动，报了名。但是，到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上车的时候，本地只来了三位老人——其他人可能是被家中的子女一类的人劝阻了。看到参加旅游的人数大减，那老板忽然改变了说法，表示这趟去湖北的旅游是低价游而非免费游。听他这样一说，另两位顿时打了退堂鼓，只有老徐表示愿意继续这趟旅行。而旅游车到了湖北之后，那老板又有话了：低价游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大家必须购买一定数量的商品。无奈之下，同行的老年人大都购买了一些商品，但大胡子老徐这回没松口，坚持不买——我是出来旅游的，不是购物的。结果，某一天晚上，这老板把老徐拉到某建筑工地，乘老徐不注意的当儿，将他推进了一个混凝土池中。第二天工地上有人发现了混凝土池上露出的老徐的帽子，仔细一看似乎帽子下面还有人，于是报了警。当人们把老徐从混凝土池中救出的时候，老徐虽然还有气儿，可却也奄奄一息了。尽管后来也送医院进行了抢救，但最终他还是不治身亡。 这让人有些不可思议：一个从前开烧饼店的老板，怎么就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在我看来，生意人应该说是相对说来比较精明的一个群体，何况说以老徐这个年龄，脑袋也还应该用得过来，身体更是不该如此弱不禁风。但是，这样事儿就是发生了。我思来想去，或许这跟大胡子老徐从前没上几天学，识字不多，并且绝少有机会往外跑，因此对于今天旅游市场泥沙俱下的情况缺乏了解有关——当然，与他有些贪小便宜也有关。不过，在浴室与我聊这些的那位老爹可不赞成我说大胡子老徐太过精明的观点，反而说他有些小糊涂，原因是昔日在他店里吃烧饼的时候，他不止一次看到卖豆腐脑儿的小芹悄悄将替他收的烧饼钱塞进自己的口袋。而在后来大胡子辞退了小芹之后，那老爹跟老徐说这些，老徐还不太相信，又抱怨他为什么没把真相告诉他。而这老爷子怎么说的呢？“我哪里知道他俩到底什么关系？我能随便乱说，那不是破坏他们的关系吗？”他笑着说。 最让我感叹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大胡子老徐坎坷的一生：他出生在一个多子女的农村家庭，因为家中经济条件十分困难，所以，当年他是入赘女家的。而他妻子与丈人丈母一家人，据说从前是很不把他当人的，三句话不对头，有可能三个打一个——自然是他妻子与丈人丈母三人打他一人，并把他赶出家门。无奈之下，他只能向大队干部求援。而在问题没有解决之前，他往往孤身一人住在大队部里。再后来农村实现承包制，他们家又种起了花木，他则做起了烧饼，日子才渐渐好过了，在家中的地位也有所改善。然而，谁能想到，到了六十开外，到他该轻松一些享受生活的时候，居然遭遇这样的不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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