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时候不懂什么叫交公粮，只记得每年在夏秋两季，祖父与父母会把最好的粮食晒了又晒，选了又选，拣上风尖子的稻谷用板车一趟趟拉到镇上的粮站，到日头偏西时分又拉着空板车回到家。祖父便会一屁股坐在门坎边上，从怀中掏出用芝麻叶充当的所谓烟丝，用一张很小的薄纸裹上烟丝，用手搓成烟型，再用口水蘸着纸边封起，然后便把自制烟卷点上“叭哒，叭哒”地抽着，芝麻烟呛的他忍不住一阵阵咳嗽，眉宇间总会透出不易察觉的一丝不舍与无奈。这种情况全村几乎都是这样，早上还个个兴高釆烈地去镇上交公粮，回来时却成了灰头土脸无精打采的样子，踏着夕阳的余晖，步伐异常的沉重。当年交公粮的队伍是何等壮观，各村各户在村长的带领下，男女老少齐上阵，用扳车拉，稻箩挑，粮站内外更是人头攒动，戏闹声，吆喝声，甚至还有打情骂俏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在我二十岁那年，第一次随父亲去交公粮，他在前面拉着板车，我在后面推，父子俩一路汗流浃背地赶往镇粮站。到了目的地后，里面已是人山人海。父亲歇下板车，直了直腰，喝了口随身携带的凉开水，便向粮站负责看样子的人走去，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戴着粮站红袖章男人，手上拿着一根细长圆而尖的铁钎朝着我这边走来。只见他用铁钎子挨个往口袋上戳一下，然后钎尖朝上，稻谷便从铁钎的圆管中溜到他的手掌心，只见他用左手指拔弄着右手上的稻子，从里面挑出几粒，放进那因为抽烟而曛黑的板牙糟中，腮帮子一用力，只听见稻谷“嗄叭”声响分为两截，稻壳吐了出来，一连咬了十几粒才算完，然后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对父亲道:“这稻子不行，水份较大，这需要再晒个太阳。”说完话便挟着铁钎往粮站内走，父亲赶紧撵上去想说点好话，求他抬抬手放过去，只见那人头也不回径直而去，只把父亲一人晾在原地。无奈，父亲折回来和我一起又把一袋袋粮食搬到粮站的水泥地上摊开，忙完一切已是下午一点左右，我们从早上出发到现在还没吃饭，父子俩是又累又乏，没办法只好挨饿呗。下午的太阳真够毒辣的，晒得身上皮肤生疼真难受，即便这样也得忍着，因为每隔半小时还得把稻谷翻一次，再说晒谷场也没有遮阳的地方，躲是无处躲，只好人与稻谷一起让太阳晒个透得了。这晒点太阳倒还不是什么大事，最可恶的是那天午后天气突变，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却是乌云密布，只听得远处已传来隆隆的打雷声。好家伙，这下热闹了，所有交公粮的人都动了起来，赶紧拿来扫把和收稻所用的农具，拉的拉扫的扫，好一阵忙活，大家相互帮忙，赶在雷雨落下之前把稻谷收囤成堆，盖上雨布，一切刚忙完，一道闪电划过，蚕豆大的雨滴便倾落而下，人人衣服湿透，用“落汤鸡”来形容最为确切，好在天气还不是很凉，要不然非感冒不可。 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又是晴空万里，好在水泥地不存水，半个时辰便又被晒干，收积的稻子又重新铺开继续晒。吃饱喝足休息好的粮站工作人员，这才晃晃悠悠地朝晒着稻谷的水泥场上走来，大家一见到他，赶忙围上前去，又是递烟，又是陪着笑脸，好话说了一箩筐，只见他随便看了看地上的稻谷，伸手抓上一把，放几粒在口中咬了咬，这时就要看他的心情好坏，稻谷能不能过关，就看你的表示了。他只要一高兴，挥挥手你家的谷子算是过了，如果他不高兴，鼻子哼一声背过身子，那你的谷子还得继续晒。这也不能怪人家不讲情面，不干的稻谷入库以后会作热发烧，加工出来的米会有黄病粒的。交公粮的稻谷子被分成三个级别，一级谷子是最好最干的那种，基本上无挑剔。二级是谷子品相好，水份适中向上，允许通过。三等级是最次级，品相差，水份多且有杂谷与沙粒的那种。如果你家的正好是三等级那你当天恐怕是交不上公粮喽！又得晒又得扬，临了粮站下班，那你就只好等到笫二天再来吧！那次我和父亲拉的一车粮，可是我家里最好的粮，籽粒饱满与水份皆是没得挑的，可是评质论价的人一句话，就让我们一直等到快下班时才总算交上了公粮，一车粮一分钱不见，只是在公粮册上盖了个章，即便是这样父亲也是满心欢喜，长长的舒了口气。这也是我平生唯一的一次参与交公粮，所以印象比较深。交公粮一直持续到九十年代未，相比于过去，现代的农民是赶上好时代了，不但不用交公粮，而且种粮国家还给补贴，这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切的巨变归功于国家的富强，民族的强盛。现在种、收季都用上了机械化，农民再也不用汗流浃背的弓着腰在田地里劳作，再也不用为交公粮而发愁，再也不用起早贪黑的做着农活，过去一家人种个责任田，都累的够呛，现在一个人种百亩地却轻松自如，这是时代发展取得的硕果，现代化耕地更是农民的福音。 这样的巨变就在我们的身边，就拿我家来讲，父母亲已七十岁的人了，还种上十多亩水稻，我若让他们别种地，他们总会反驳道:“现在种地机械化，又不是很辛苦，再说我们不种地又能干嘛？”是的，父母这一辈子与土地是结上缘了，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们放下的。既然不能左右他们的观点与土地的情缘，那么只有尊从他们的意愿才是最好的，但愿父母身体好，那才是我们做儿女的福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