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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济消毒饮治疗的大头瘟当成现代的面部丹毒不太合适,裴永清教授

 昆山同德堂邹医 2023-03-16 发布于江苏

医书上把李东垣先生当时用普济消毒饮治疗的大头瘟当成现代的面部丹毒不太合适,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我们现代《方剂学》解释它可以治疗面部丹毒和腮腺炎,这个说法和李东垣先生的原文相差很远。李东垣先生说得很清楚“初觉憎寒体重,次传头面肿盛,目不能开,上喘,咽喉不利,口干舌燥”,

这一段总结出了八个字——头面肿盛,咽喉不利。头面肿盛,肿到什么程度,他的形容是目不能开,肿得眼睛都睁不开,头很大,上喘,咽喉不利,口干舌燥。形成这种症状的原因有很多,不只是腮腺炎,后人用它来治疗腮腺炎,是对普济消毒饮的活用。虽然李东垣先生当时用这个方子的确治疗了大头瘟,但并不是局限于治疗大头瘟,他所描述的普济消毒饮所治之证,也绝不是现在方剂学描述的仅用于治疗面部丹毒、痄腮那么小的范围。

这个方子在当今中医临床应用中已经很大程度上不完全符合李东垣先生的原方主治证情。因此,我今天把东垣先生的原意概括起来,即凡是具有头面肿盛、咽喉不利证候的疾病都属于普济消毒饮的治疗范畴。假如用中医的临床思维概括性地来对它进行定性、定位,就是凡属于病位在头颈部的各种肿物、肿块、肿毒,包括瘤,病性是属于实热和温热时毒之类的病,热性、热毒之类的病皆适用。这是我在读完原文后对该方的发现和发掘过程中得到的结论,该方不仅仅局限于治疗腮腺炎,并且在将普济消毒饮的应用范围扩展后的临床验证中证实,其疗效极佳,收益颇多。现在我将临床中应用普济消毒饮的例子归纳总结,与各位共享、共勉。

例一:这个病案与肿瘤有关。患者是山东菏泽人,2015年1月10日来到我的门诊。30多岁的男人领着7岁多的小孩,孩子姓商,在他爸爸交代病情的时候,孩子一声不吭,坐在那儿发呆。患者的父亲拿出一大堆磁共振片子,说孩子曾在菏泽地区医院和北京301医院就诊过,诊断相同,患有“浸润性嗜酸性细胞肉芽肿”,西医建议手术,但是手术的风险很大,孩子这么小,我们想看看中医有什么好办法可以不用开刀。我不会看磁共振片子,而跟我出门诊的弟子中有几位是脑科主任,一位是秦皇岛市中医院肿瘤科主任,还有两位分别是衡水和邯郸的脑科主任,正好在我身边,他们看完片子后用腿碰我,说:老师,您看他的颅骨都损失了。查看肿物在右耳前上方,约4cm×4cm,高出皮肤1.5cm,表面摸着不光滑,一碰还疼,一摸还微微有点发热,西医诊断为浸润性嗜酸性细胞肉芽肿,药物治疗无济于事,唯一的方法就是手术,所以西医才说赶紧手术,不手术,孩子将来更麻烦,现在肿瘤浸润,局部颅骨已经损失了2cm。我实事求是地跟患儿父亲说这个脑组织和外面的肿瘤就隔着一层脑膜了,我还是建议手术,因为我不会治。这时患儿的父亲掉下了眼泪,告诉我说不手术,西医说孩子手术过程当中有一定危险性,术后也可能有后遗症,包括智障、植物人等。我并不精通儿科,也不会治肿瘤,手里也没有现成的治肿瘤的方子。孩子的病位就在头颈部,属于热毒的各种肿痛、肿物、毒瘤。然后我想到了普济消毒饮,李东垣先生的原文中说过“初觉憎寒体重,次传头面肿盛,目不能开,上喘,咽喉不利,口干舌燥”,头面肿盛,盛就是肿大,头面部肿得厉害,属于热毒就可以用这个方子。而这个孩子的脑组织肿瘤浸润,肿物高出皮肤,压之疼痛,轻度发热,患儿面色潮红而暗,舌黄腻尖红,脉滑数,很符合普济消毒饮的适应证——头面肿盛。我曾经在临床当中治愈过一例袁姓患者,在胃中长出肿物——浸润性嗜酸性细胞肉芽肿的癌前病变。所以面对这个患儿我果断遣方用药,于普济消毒饮中加了几味药,然后又把杨栗山的“升降散”套进去,就是普济消毒饮的原方加升降散再加鱼腥草30g,北豆根30g。因为孩子的舌苔比较腻,所以我又加了生薏苡仁30g,金银花30g,蒲公英30g。在诊病过程中我了解到这个孩子的家里有人做小买卖,经常给孩子钱让孩子自己去街上买吃的,想吃什么吃什么。于是孩子整天吃些鱼肉海鲜、甜食油腻、牛肉干、各种饮料水果。因此判断孩子的病就是饮食不节造成的。我告诉孩子的家长,孩子一定要忌口,而且要禁止剧烈运动和防止外伤。我给孩子开了7剂药,嘱咐要是不舒服就赶紧停,因为我自己也没把握。一星期后,患儿第二次来看病的时候,他的父亲又拿了一张新的磁共振片子。我旁边的同事看完说,老师您看,他的骨头已经长出来好多了,2cm左右的缺失大概还剩2mm左右,7剂汤药就让患者头部的肿物消了很多。问题是我的方子中大都是祛邪的药,没有长骨头的药,看到患者的骨头长出来,也出乎我的意料。孩子才七八岁,是稚阴稚阳之体,正在生长发育中,生机勃勃,由于毒邪入侵,浸润颅骨,造成颅骨2cm的缺失,一旦堵截了致病因素,中医叫祛邪,邪去则正安,正常的生理发育就会促进骨骼愈合,所以骨头可以生长得这么快。如果是七八十岁的老人,骨头是长不了那么快的。我很高兴,在原方基础上加减,又开了7剂药。等到患者吃完14剂药回来复诊的时候,不但头部肿物消失了,缺失的骨头也已经全长好了,从外表看不出肿物的存在。我站在孩子后面,用手摸他的头部,虽然表面上看不出肿了,但是两个手摸起来有肿物的地方皮肤还是厚一点。患者坚持服药到21剂的时候,孩子父亲很紧张地说:“裴老您看孩子原来的地方都消利索了,可是从右额角处又鼓出来一个大拇指甲盖大小的肿物。”经过普济消毒饮的治疗,原来的肿物消掉了,又长出来一个,恰好体现此病“浸润性”的特点。西医诊断病名描述得很形象,浸润性嗜酸性细胞肉芽肿,所以病变的部位会呈浸润性改变,病邪也会自寻出路,另寻适合生长的地方。这个时候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中医常说效不更方,既然对证有效,就不要擅自改变治疗方针,依然按照原方思路治疗。7天之后复诊,果然新的肿物完全消失。

在服药的1个月中,自始至终按照普济消毒饮原方加减治疗,没有出现任何不良反应,不但肿物消减迅速,孩子的脸色也逐渐红润有光泽,潮红消退,虚浮感消失。为了巩固治疗效果,彻底清除毒邪,一直没敢停药,患者是1月份就诊的,一直治到6月15日,舌象也正常了。毕竟医生不能仅仅靠患者的主观感觉作为判断治愈与否的依据。一些肿瘤患者,包括肺癌、肝癌患者,自己没有任何不适症状,经常是无意之间去医院查血才发现异常,进一步检查磁共振时才发现肿瘤。当我治疗肝硬化或肝癌术后的肝硬化等疾病时,都是用西医的检查来确定是否治愈,西医的检查手段可以作为中医疗效的评估标准,这就是西为中用。因此对于这个小患者,也不能单纯地根据他主观的感觉,或者舌脉来判断,要用西医诊断方式来帮助判断疗效如何。当患者回到301医院复查磁共振时,医生对比前后的结果十分惊讶,肿物完全消失,好奇地问这个病在哪治的,怎么治的?患儿家属说孩子吃一个老中医的药,别的药什么都没吃。这位大夫难以置信地说:“这种病若是纯用中药治疗,能够达到完全治愈简直是天方夜谭。”听到家属给我转述这段话,我不认为这位医生是在讥讽中医,在实际病例面前,这种质疑反而是对中医药疗效的一种肯定。

这个病例属于癌前病变,根据患者的症状表现,符合普济消毒饮的特征——头面肿盛,由热毒邪气引起,在普济消毒饮基础上加减治疗5个月后痊愈。我和大家分享这个真实案例的目的不是想显示医术的高低。因为所有的医生,无论年龄大小,治好几个疑难病,不足以为怪。我是想说明,如果不读李东垣的《东垣试效方》这本书,看不到李东垣对普济消毒饮适应证的描述,我就不会用普济消毒饮治疗头面部的肿物。治愈这个患者的不是我,而是李东垣先生。我的体会是,使用古人方剂需要追本溯源,不能人云亦云。根据原文掌握辨证思路,在临床中把握病机。

例二:左侧颌下腺炎。孙姓患者,女,38岁,北京人,2013年7月28日初诊。患者自述4天前左下颌骨肿痛难忍,同时伴有咽喉肿痛,遂在北京口腔医院就诊,诊断为左侧颌下腺结石、颌下腺炎。经观察她的肿物像半根油条那么大,皮肤潮红,舌苔黄腻,尖边红,脉弦滑数。红属于热,肿属于湿,而她的舌苔滑腻,四诊合参后辨证为热毒夹湿,久而兼瘀。第一,左侧颌下腺结石、颌下腺炎属于头颈部的肿物。第二,具有红肿热痛的特征,辨证属于热毒。第三,同时伴有咽喉肿痛,舌、脉、症合参决定可以使用普济消毒饮。患者服用5剂后,疼痛止,肿消了一半,又服24剂后,痊愈停药。但是在3年后,患者因为生气喝酒,这个病复发了,同样出现左颌下肿痛难忍,口张不开,无法进食,并且口中不断地流出一些分泌物,患者自己频频用纸巾擦拭,分泌物臭秽难闻。此次诊断为腮腺炎。观其舌苔黄、质暗,脉弦滑数,辨证为热毒夹湿,仍投以普济消毒饮加莪术、片姜黄、芦根、生薏苡仁。加芦根、生薏苡仁的目的是增强祛湿化瘀之力;加莪术的目的是兼顾久病入络之害。21剂药后,患者肿痛全消,病愈停药。患者第一次发病为左侧颌下腺结石、颌下腺炎,病变部位在下颌,腮腺炎的病变部位以耳垂为中心,病变部位不同,但病机一致,均由热毒夹湿引起,均为头颈部的病变,也就都符合普济消毒饮的适应证。

例三:腺样体肥大。腺样体肥大病例临床经常遇到,3岁左右的小孩,常表现为睡觉打呼噜,喘不上气,张着嘴睡觉,西医检查往往是腺样体肥大。

谢某,5岁,家住北京市朝阳区石佛营,2015年12月26日由他的外公带来就医。代述病情:患儿每天打呼噜尤甚,张口喘气,呼吸困难,鼻塞不通。患儿曾去北京同仁医院就诊,诊断为腺样体肥大,建议手术切除,但是因为邻居小孩患病后做了手术又复发,于是孩子外公不愿意让孩子冒手术复发风险,所以寻求中医治疗。问诊发现这个患儿大便干且臭秽,经常鼻子出血,嗜食牛羊肉串、干果、甜食和饮料,舌苔白腻,舌尖红,脉滑数。又是饮食不节,吃出来的湿热之毒,实热内盛,上泛于鼻。病变部位为鼻部,虽然未见头面部明显肿痛,但是腺样体肿大,也是因湿热之毒引起。头颈部各种肿毒,只要属于热性肿毒,就可以用普济消毒饮。于是用普济消毒饮加鱼腥草、北豆根各30g,一天一剂。考虑到患者年幼,大人吃两次的量就要给他分三次喝,同时让他忌口,吃素食,包括水果都不能吃。服用43剂药后,孩子的腺样体恢复正常。这不是个案,近几年我用这个方法治疗腺样体肥大的患者,大多都恢复了,区别是有的好得快一点,有的好得慢一点,效率的快慢和个人体质与饮食控制程度密切相关。西医对于腺样体肥大的理论:幼儿常患腺样体肥大,到六岁的时候就会自然消退。通常对这个疾病报以姑息态度,如果症状严重,影响通气功能,就建议做手术,但是手术后复发的概率还是很大。而我考虑,假如孩子3岁患病,到6岁才消失,那么这3年当中,孩子的生活该有多么困难,他每时每刻都会感到呼吸困难。我在临床遇到了一个42岁的患者,依然是腺样体肥大,所以腺样体肥大6岁以后基本就消退的这种说法并不是特别准确。总而言之,用普济消毒饮治疗腺样体肥大的疗效可靠,现将经验体会跟大家分享,开拓临床思路。

例四:急性喉炎。小孩8岁,家住北京市西城区红莲北里,姓康。2016年1月2日初诊,由母亲代述病情,患儿咳嗽甚剧,时时喘憋,有窒息之感,伴发热5天,体温为39.2~39.8℃,曾在某院儿科诊断为急性喉炎,对 西医的抗生素过敏,而西医治疗急性喉炎是必须用抗生素的,所以他没办法才找到我们中医门诊。余查其舌苔白腻罩黄,脉滑数,唇红,便干,口腔中有异味,一派湿热之象。中医辨证诊断为邪热上炎,蕴结于喉,也就是热毒蕴结在喉。重温一下李东垣的原文:“初觉憎寒体重,次传头面肿盛,目不能开,上喘,咽喉不利,口干舌燥。”此病例主症为咽喉不利,病机属于热毒蕴结,普济消毒饮可以治。余投以原方再加上鱼腥草和北豆根各30g治疗急性喉炎。一剂药分三次喝,一天喝完,忌口辛辣油腻以及甜食。初诊日期1月2日,到了1月6日,患者吃完4剂药以后,热退,但微微咳嗽,于是中断普济消毒饮治疗方案,改为止咳喘方,准备收功。咳嗽好转,但10天后两个耳朵又都得了中耳炎,我依然用普济消毒饮,加了龙胆草、蒲公英、紫花地丁,4剂痊愈。在没看到李东垣先生《东垣试效方》原文描述普济消毒饮的时候,我治急性喉炎很犯愁。这个疾病很危险,急性喉炎严重时会进展到急性喉头水肿,喉头水肿发展很快,十几分钟就可以堵住全部呼吸道,令人窒息而死。急性喉炎就是“咽喉不利”。既然是咽喉部的疾病,病机属于热毒导致,就按照李东垣先生治疗咽喉不利的方子来治疗急性喉炎。

而今手持这八字箴言——“头面肿盛,咽喉不利”,用普济消毒饮。头面肿盛,只要是头部、面部、颈部的肿物都可以使用,它的范围特别广,像是腮腺炎、痄腮只是头面肿盛的一小部分,也包括咽喉不利。

例五:右颌下肿。姓马的患者,43岁,北京铁路部门的一位干部,2017年6月27日至我门诊就医。自述在2016年10月的时候,口腔内右下牙龈肿痛反复发作,七次切开放脓,直到2017年2月将右下龈病灶处的牙拔除,病理检验确诊为右下颌骨成釉细胞癌,恶性的,属于骨癌。于是患者于2017年3月于北大口腔医院行手术切除右下颌骨7cm,取自身腓骨填补。该病属于骨癌,术后放疗共29次,直到2017年6月10日结束。在放疗结束后,患者患侧面部和下颌处的皮肤出现红肿痛硬、麻木僵硬,伴见口张不开、进食困难、舌头不能屈伸、吐字不清的症状,所以患者来我这里寻求中医治疗。给他检查时用压舌板看舌,发现舌黄腻,脉弦滑数。黄主热,腻主湿,辨证为热毒为主,兼有一点湿邪。中医有一句话:湿伤下。湿气病为主者发病部位都是在人体下部,而热性病的人都是火性上炎,所以头颈部的病证都是以热毒为主,如果有湿邪,也是热毒为主兼有湿邪。因其病灶在头颈部,红肿热痛甚至麻木僵硬,病性属于邪热,热毒。中医看病和西医一样,要定位定性。病位在头颈部,病性属热毒。依然用普济消毒饮加鱼腥草和北豆根各30g,土茯苓30g,莪术10g,患者服用后见效,肿痛开始逐渐消失,看舌苔的时候也能伸出舌头了,但是疗效毕竟还是特别慢,所以我就在方子里加了穿山甲(代)和皂角刺各10g,加强活血化瘀的力量,驱除邪毒,避免日久深入骨髓,错过最后时机。因为穿山甲价格昂贵,只开了7剂药。患者复诊时在病灶处流出一块乒乓球大小的黏稠脓液。手术切除病灶后,身体中遗留的热、毒仍会继续作案,很难清除出来。而我用普济消毒饮加穿山甲、皂刺口服后把热毒统统透出来,这叫透邪外出。脓液流出后,心烦明显改善,身体轻松。考虑到他一直服用清热解毒的药,恐怕会伤及脾胃,所以在方剂中加一味生黄芪不仅健脾补气,还可以托毒生肌。再来复诊的时候患者破溃的地方全部收口,半张脸的红肿也都尽消,摸其局部红肿坚硬感消失,观其舌象,热象不太明显。基本上可以停药了。但苦寒药久服,阳气挫伤,阳虚则阴盛,浊阴之气会伺机而生,就给他换了一个祛湿的方子。可是吃了1周后,患者说:“大夫,这礼拜情况不好,你看这块又有点红了,我感觉这块好像又有点肿起来。”药方一变,病情就变,这起码说明中药的效果是确实存在的,但 是余邪未尽,往往我们看似痊愈仅是表面现象,深入肌肤骨髓之处仍存有余孽,因此停药时要谨慎。继续用普济消毒饮清热解毒,加减治疗,巩固8个月左右痊愈停药。

学习中医理论并联系实践,不断总结经验,再次临床验证,再总结,古人就是这样一步步使我们的中医学理论体系不断完善。前人留下的经验值得我们深入研究,我们目前约定俗成的思维模式是否真的诠释了古人之意,如果不是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想法去追溯普济消毒饮的源头,我可能永远认为普济消毒饮只能用来治疗腮腺炎、大头瘟、大头天行。学问不够就得自己找差距,当我找到普济消毒饮的源头的时候,就尝到了甜头,受益匪浅,一读他那原文,就总结出八个字——“头面肿盛,咽喉不利”。我治这些病统统都是以这八个字为原则。

经方也好,时方也好,都要观其脉象,知犯何逆,随证治之。如果认为张仲景的方子是经方,经方不能加减,这就大错特错了。读过《伤寒论》就会知道,张仲景列举了好多桂枝汤的加减方,如桂枝加芍药汤、桂枝去芍药汤、桂枝加附子汤、桂枝加桂汤、桂枝加厚朴杏子汤。《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两本书把桂枝汤一方加减成为30多个方子;小青龙汤40条,方后有5个加减法;小柴胡汤96条,方后有7个加减法。张仲景的每一个方子都有加减法,就是告诉后人,经方也要随证加减。普济消毒饮也一样,无论经方时方,临床应用的时候一定要加减。方子不是死的,但是临床上患者的症状是多变的,所以无论经方时方,一定要把它用活,要加减,普济消毒饮也不例外。这里我补充一句,刚才那几个病例,我统统都加入了北豆根30g,用北豆根来治疗这种在头颈部的热毒,不是我自己发明的,而是我学习了北京中医药大学印会河教授的《中医内科新论》得来的,这位老教授是我的老师辈,他把他的经验都实实在在地写在这本书里,临床效果非常好。我从这本书里得了很多益处,获得了很多真知。他是真正为传医传道而写书的人,因此我推荐大家可以好好读读这本书。印会河教授这本书已经是第五版印刷,而在第一版印刷的书中他写得很清楚,鱼腥草30g,山豆根30g,但是现在再版的书改成了鱼腥草30g,山豆根10g。那么印会河老师为什么在第五次印刷的时候把山豆根改成了10g?因为现在的《中医药法》把山豆根的安全使用剂量规定为6g,超过6g必须经过医生签字,并负法律责任,在种种因素影响下印老师把山豆根剂量改成了10g。但是我在临床中,还是照他原来的30g使用,多年临床检验并未出现不良反应,疗效特别好,只供大家参考,不做定论。在书里他讲得很清楚,治疗咽喉肿痛,用鱼腥草、北豆根这两个药,因此我会在之前的急性喉炎、颌下腺炎病例的治疗时使用它们,主要起到清热解毒的作用。但是他书中写的是山豆根,山豆根这个药细究起来挺有意思,从现代中医药学来讲,我们国内目前的山豆根分类比较复杂,一般来说广西产的豆科植物柔枝槐的根我们称其为广豆根,学中药的人认为这是山豆根的正品,是道地药材。还有一种华东木蓝的根称土豆根;卷圈野扁豆的根称云豆根;防己科植物蝙蝠葛的根称北豆根,北方人喜欢用北豆根。山豆根种类较多,其性苦寒,清热解毒力强,为喉科要药。具体在临床上用多少剂量,还要依据患者的症状轻重以及疾病的病机来判断,而我的常用剂量是成人30g,也会在一些特殊情况下用6g。中医人遣方用药不能拘泥于常规,要总结临床经验,在安全的前提下将疗效最大化,同时也要在病情迫切需要的情况下有超越常规的勇气。

综上所述,李东垣先生的普济消毒饮不仅仅是治腮腺炎的方子,凡属头颈部的、面部的各种肿物,从中医角度讲属于邪热毒火所致者,大可用之而有效。在使用时要遵循东垣先生所说的“头面肿盛,咽喉不利”这八个字。从以上病例我们可以看出,一个方子可治疗很多病,这个现象不仅体现于李东垣先生这一首方。无论经方时方,一方可治多病是具有普遍性的,上升到理论就叫“异病同治”。异在病名上,异在症状上,同在病因病机上,这是我跟大家分享的第一个体会。

第二个体会就是中医要自强,包括我,因为我水平不高,所以总觉得自己有不足之处,直到现在我常用的方子,都还在从每个方子每个药的角度,一个一个地去追本溯源,这个普济消毒饮就是我这么“追”出来的。普济消毒饮,我从《医方集解》追到《证治准绳》,从《证治准绳》又追到《方剂学》,最后追到《东垣试效方》,才还原了它的真实含义。所以,我想我们的教材局限于当年的特殊环境,并不能详尽每一方每一药,通过我们这新一代人不断地追溯使其不断完善,在写普济消毒饮的时候能够把李东垣先生《东垣试效方》的原文引出来,开阔临床医生的视野,扩大名方的使用范围,造福患者。普济消毒饮的例子也许仅仅是沧海一粟,被无意中挖掘出来,反观我们现代中医人是否把古人的宝贵经验丢得太多了,归根到底我们中医人既要自强,也要谦虚。博极医源,精勤不倦,不得道听途说。固本求新,传承发展,不得故步自封。希望大家能将自己临床的常用方逐一进行追溯,像普济消毒饮一样搞明白,谁的、哪来的,统统追到根。这是我的一个方法,供大家参考。因为中医提高的空间特别大,我都75岁了还觉得自己有很多不足之处。看书就有益,看完有益的书之后就有甜头,然后再看书的时候就有动力,收获特别多。

第三个体会就是经方的问题。近几年经方得到各界重视,发展很迅速,这个势头非常好,但是不要因为这个而忽略了时方。我是研究《伤寒论》的,我在北京中医药大学伤寒论教研室工作,2003年才退休,讲了20多年《伤寒论》,从事了20多年伤寒教学,但是我不主张中医立门派,我是经方派,他是时方派。经方是源,时方是流,源流结合了才能在临床上适应千变万化的病。经方也好,时方也好,都是好方,都要好好学,要实用,要讲实际。中医最好不要自封某某派,因为这样会束缚住手脚,不利于发展。如果非要立派别,我的观点是,所有中医人都是张仲景的“辨证论治派”,脱离了辨证论治,就不是中医人,就治不好病。

第四个体会就是,现在的中医人应该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该努力了,包括我在内。张仲景在《伤寒论》中曾经提到过一句话:“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这一句话的意思是张仲景写《伤寒论》的初衷是为了治病救人,并在“勤求古训,博采众方”之后,把精华提炼出来。这八个字是张仲景的治学法宝,也是他成为医圣的秘诀。“勤求古训”,就是不辞辛苦地去研究古人的经验和教训。我本着勤求古训的原则,追溯李东垣的普济消毒饮,就得了很多在书本上得不到的东西。而“博采众方”,就是广泛地吸收所有的好方子,不拘门派,丰富自己的中医内涵。大家在学习《伤寒论》的时候,一定要在读序文的时候把“勤求古训,博采众方”这八个字记下来,作为我们的名言、格言,或者作为一个法宝也好。张仲景是这么治学的,是这么成功的,我们照此为之,这就是我们现在中医人的一个学习信条。

最后一个体会,作为一个中医临床工作者,所有的理法方药的理论,大多数都是古人流传下来的,我从毫无所知到有所知、毫无所用到有所用的过程,是经过在中医药大学读了本科,后来又读了刘渡舟老师的研究生才培养出来的。古人的这么多经验哪来的,《神农本草经》是神农所作,神农确有其人,黄帝确有其人,炎帝也确有其人,这个有文字记载,他们写的书我们没看到,华佗的学生吴普看到了,宋代以前的东西我们都看不到,所以这些古人把他们用生命心血换来的东西都写下来,传给我们后人。我们现在的人,包括我在内,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经验。比如这个同志在眼科上,这个同志在妇科上,那个同志在脾胃上有所长,虽然这些经验是饱含着你个人的心血,但你不能把它作为自己的私有财产,因为这些经验是建立在古人的基础上,没有《神农本草经》,没有《黄帝内经》,没有《伤寒论》,没有学校培养,没有老师教导,我们又懂什么呢?无论是中医基础、中药方剂,还是四大经典,学习这些古籍都是为了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我们所有知识体系的构架、思维模式的形成都是通过学习古人经验潜移默化形成的,这些都是前人告诉你的。所以,我们每一个人不要把自己的经验看作自己的私有物,它是属于整个中医的。当你事业成功的时候,当你有所得的时候,你要把它毫无保留地用各种形式,包括写书、收徒,传给后世,只有这样我们中医才能发展。原来中医在世界上是先进的,而现在之所以显得滞后,和医家们保守经验是有关系的。我遇到过一个长春的医生,他在当地是个名流,但他的方子别人想看是不可能的。要是都这样的话,我们中医何谈发展。西医有点好东西马上就传开了,如心脏搭支架、脑血管搭支架,等等,这些技术像种子一样散开,它不封闭,开放交流,取长补短。我们中医也应当学习这种开放的态度,当自己有点经验的时候,改变从前这种保守的习惯,学会分享,学会交流。如果我们每一个人的哪怕一点点东西都把它传播开来,然后下一代的每个人再传播下去,这样中医才能发展。千万不能把自己的经验作为私有财产保留下来带到棺材里去,这样既对不起古人,也对不起自己。

总而言之,这些是我的个人观点,希望在座的同志们和我一样,咱们携起手来,为中医做一点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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