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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老师们总是喊累?这些情绪劳动亟待被关注!

 愚然楼 2023-03-17 发布于湖南

心累,是许多教师的共同感受。这是因为,教师在从事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过程中,还存在一种情绪劳动。这种劳动要求教师通过引导或压抑自己的感情来维持外在的某种情绪,以完成教育教学目标。情绪劳动理论的提出者霍赫希尔德认为,由于对真实自我进行压抑,进而产生一种虚假自我,个体在此过程中会产生自我异化、情绪失调等问题。

过度的情绪劳动严重影响了教师的心理健康和职业幸福感。2020年,陕西师范大学公布了一份基于约3万名教师的职业心理现状调研报告,指出学校教师存在职业压力过大、情绪抑郁焦虑等严重心理健康问题。

长期以来,教师的情绪劳动往往被视为理所当然,教师情绪的调动和压抑往往被视为情商高、抗压能力强,不少教师本人也没有意识到这一问题。不久前,郑州一位教师在长达一个多月的“网课爆破”后不幸离世,值得注意的细节是,在遭到“爆破”时,这位教师曾努力保持平静,继续讲课,最终崩溃流泪退出直播。

一颗优秀的种子在一片贫瘠的土壤是不可能茁壮成长的。教师的情绪劳动需要被看见、被理解、被重视。本期专题报道从这一迫切的问题出发,探讨如何为“情绪耗竭”的教师们赋能,以及教师自身如何恰当地进行情绪劳动,做一名幸福的教师。

解决问题,首先要发现问题。本刊编辑部邀请多位不同地区、不同学段、不同教龄的一线教师,谈谈他们各自对教师“情绪劳动”的感受与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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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家长,我只能尽量保持平和

楚宛 江苏小学教师 2年教龄

我是一名二年级教师,也是一位班主任,除了日常教学,我还需要规范所带班级学生的日常行为,根据学生的性格特点采用不同的教育方法。他们会在上课时走神、做小动作,在我强调多次的问题上重复出错,写作业拖拉还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到这些,我时常感到无奈,也偶尔会向他们发脾气,但最让我“心累”的还是与家长的沟通,不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要尽量保持平和。被家长误解、责骂时,我会气得发抖,但为了事情能够更好解决,我也会忍耐。

之前有家长晚上8点多给我打电话,讲话很激动,说他女儿下课出去玩,回来就发现铅笔不见了,还说有男生碰了他女儿的隐私部位,直言我们班小朋友都是流氓和小偷。我想向这位父亲了解具体情况,他却说不清楚,只一口咬定有同学打了自己的女儿,紧接着说了很多指责我身为班主任不作为的话。我当时正在吃晚饭,听了他的话什么都吃不下了,只能强压着心里的火,告诉他明天会去班里了解情况。转天,我问了这位女同学和班里的其他同学,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位家长所说的那样,是他女儿先打了其他同学,其他同学还手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隐私部位,但是小姑娘回家之后只记得诉苦,并没有和父亲提及自己先动手的事实。

丢铅笔的事情也并非这位家长所想的那样。孩子并没有按要求给文具贴姓名贴,铅笔丢失后以为是其他同学拿走了也没有去找,回家就和父亲说是其他同学偷的。我记得去年这个小姑娘也说过自己丢失了笔帽,当时我在讲台上的盒子里发现了很多,但她从来没去找过,每次问是谁的也不见她吭声。

第二天放学时,我和这位家长解释清楚了这两件事,并对他昨天的态度表达了不满。我觉得家长应当奔着和教师一起解决问题的目的来沟通,而非把教师当作发泄情绪的出口,更不该因为尚未查清的某件事就莫名指责其他同学。后来,这位家长向我道了歉,说自己的话有些过激,我心里才好过一些。

重压之下,我该如何向学生传递乐观

张老师 山东小学教师 7年教龄

在正式成为教师前,我认为教师的大部分精力应放在学生与教学的研究上。可当我身在其中,才发现外部需要的大量公文、照片、台账等内容占用了教师很多精力。以我了解到的某小学的情况为例,教师一天需要工作12小时,其中只有2小时在上课,剩余10小时则在编辑材料,在此期间还要随时抽出时间应对家长和上级领导提出的各种问题,常使教师感到烦躁。这也并不是个别现象,不论是刚入职的新教师,还是已经有二十多年工作经验的老教师都深有体会。

此外,有些领导管理上缺乏人文关怀,总是强硬命令教师从事与教育教学无关的工作。如某学校的厕所假期堵塞,有校领导得知此情况后,第一时间要求教师返校开展清理,让教师疲惫不堪。

作为一名基础教育阶段的教师,我希望能抽出更多时间深耕教育教学工作。被迫执行与教学无关的任务,使教师的个人成就感降低,但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教师需要抑制真实情绪,在学生、家长和学校领导面前表现“合宜”。这种情绪劳动不仅加重了教师的负担,伤害了我们的身心健康,还影响了正常的教学工作,一旦教师发生职业倦怠,最直接的影响会落在学生身上。试想,一位压力重重、身心疲惫的教师,如何培养出阳光积极、乐观向上的学生呢?

我真的不想再当老师了

Oleandro 湖北小学教师 1年教龄

硕士毕业后,我考入了一所公立学校,现在已经入职一年零四个月了,中间有过两次非常强烈的辞职欲望,后来考虑现实原因还是作罢了,最近这样的念头再度出现。

在校长眼中,我们新教师应该听话、努力、向上,这本无可厚非,但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她需要的只是唯命是从的教学机器,考虑的只是自己的面子而非孩子们。

前段时间,区里组织了一次学情检测,学校的成绩不太理想。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批评的缘故,她回来后马上召开了全体教师大会,整场会议几乎都是在声嘶力竭地“教育”我们,怪我们给她丢脸了。生活中,我也感受不到校长的温度。去年我的嗓子诊断出声带结节,医生给出的建议是禁声一个月,副校长批了一周的假,第二天她知道了这件事,给我打来电话,说道:“又不是断手断脚了,只是嗓子出了点小问题,为什么不能来上课?”我只能悻悻地回到课堂上。一周下来,我的嗓子完全发不出声音,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到正常的状态。类似的事情很多,我逐渐不再对校长言听计从,所以会被领导“穿小鞋”,做更多的活儿。

于我而言,工作中的情绪消耗已经远远超过教育教学本身带来的疲惫。我愿意讲课,但在这儿真的痛苦至极。每过一阵儿,我就要和同年入职的朋友一起大骂一顿、大哭一场,或者到没人认识的微博发发牢骚。但我依然感到痛苦,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反社会人格,不然为什么总是“易燃易爆炸”呢?为了方便上班,入职后不久我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如今我连带着厌恶生活的环境,疫情不严重的时候还能期盼着周末和朋友见面聚聚会、聊聊天,而现在只能被困在家里。很多人不理解这种情绪,认为老师的工作很轻松,尤其是小学,没什么压力。或许换个学校确实是这样吧,但我真的不想再当老师了。

下一次你再问起我的时候,我可能跟你聊的就是为什么离开学校了。

休婚假的我被视为极其不负责任

草莓酱 江苏小学教师 3年教龄

三年前我从江苏一所重点师范院校毕业,很幸运地考入当地一所重点小学。在外人眼里,我学历不错、单位很好,所以在这里工作好像很幸福,但其实之前我总觉得很累。

刚入职的那一年,我被分到三年级教数学。大部分家长都接受过很好的教育,养育子女的过程中也有自己的思考。作为一名新教师,我知道自己确实经验不足,在教育教学中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所以与家长沟通时也会重视他们的诉求。我不能理解的是,一些家长为什么在没有听过课的情况下就彻彻底底地否定我,在教学、管理等各方面挑毛病,就希望将我挤对走。比如一次期中检测前,我给孩子们列举了需要关注的重点、难点,那些都是他们之前作业中常出错的地方,后来测验中真的出现了强调过的题目,个别家长就说我为了证明自己教学的有效性而刻意泄题。还有件令我难过的事,那年我休了婚假,学校课务给安排了代课老师,但由于各种原因,十几天里陆陆续续换了好几位老师,就有家长疯狂跟校长投诉,说我贪图享乐,不顾学生“死活”,一定要我马上回学校上课。第二年不教那个班了,某个家长还鼓动我后来任教班级中的家长也向上反映,说我教学能力差。

我曾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当老师,后来发现出现那些矛盾的责任不全在我。接班时刚好是三年级关键期,孩子成绩出现波动,一些家长自然地会认为“都是因为这个新来的老师”。而在我之前,那个班一二年级的数学老师辞职了,语文老师也调走了,这背后或多或少与高学历家长们的“指手画脚”有些关系。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教师确实可以算是一种服务业,不光服务孩子还要服务家长,而很多时候我们又不能挑选服务对象,除了提高自己的能力,好像也没什么好办法。好在这两年我遇到了一群可爱的孩子、“神仙家长”,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来进行教学,基本上每天都很快乐。

给教师充足的可自由支配的时间

张飞 安徽中职教师 8年教龄

特级教师王崧舟曾写过一篇文章《教师的情绪劳动,需要被看见》,我非常赞成文章里的一个观点:长时间高强度的情绪劳动对于教师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消耗,作为学校,应该重视教师的情绪劳动。

首先,教师们除了要承担日常的教学工作,还要完成学校领导或上级部门安排的各种任务。这种“非教学工作任务”的繁杂、琐碎、细致,往往会侵占教师的大量时间,甚至会影响到教学工作,让他们无法安心备课、上课、找学生谈心。这极大地加重了教师的情绪劳动,导致教师很难体验到教育这一“创造性研究”的价值与意义。

其次,社会舆论对教师这一群体的负面评价、学校对教师情绪劳动的漠不关心、部分家长对教师工作的吹毛求疵,都会在无形中加重教师的情绪劳动,造成教师过重的精神负担,甚至产生严重的职业倦怠。这也是如今大量教师走向“佛系”和“躺平”的重要原因。

教师的情绪劳动需要被看见,更需要被解决。如果教师的情绪劳动强度过高、时间过长,又缺少释放和排遣的出口,那么教师就很可能陷入一种疲惫、焦躁、易怒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教师的工作效率会大打折扣,在处理学生问题以及和家长沟通时往往会缺乏耐心、容易冲动。

苏霍姆林斯基说:“是的,没有时间啊!——这是教师劳动中的一把利剑,它不仅伤害学校的工作,而且损及教师的家庭生活。”教师的情绪劳动强度过大,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教师在学校工作中缺乏属于自己的自由支配时间。工作的忙碌、领导的催促、家长的苛求、学生问题的频发等,塞满了教师的工作时间,让教师们疲于奔命,更让他们的情绪劳动处于剧烈起伏的状态。

要从根本上解决教师们的情绪劳动问题,就要把本属于教师们的自由、闲暇、时间归还给他们,让他们拥有充足的属于自己的自由支配时间,拥有一种平和平静的心态,好的教育才有实现的可能。

为教育,心再累,也值当

周宗荣 湖南中学教师 28年教龄

作为一个普通的生命个体,教师很多时候觉得心累。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但在教师的字典里,似乎只有喜和乐,没有怒和哀。面对学生时,为了取得理想的教育教学效果,教师需要以饱满的热情、昂扬的状态投入工作,脸上似乎要永远挂着微笑。你不能想哭就掉眼泪,想怒就飙脏话。不管是领导的责备、同事的误解、家长的刁难、学生的任性,抑或是自己莫名的伤春悲秋,那些委屈和心酸,都要“绷”在心里,不能把负面情绪带给学生。那种感觉,确实很累。

但作为职业教育人,教师要有一种淡定超脱的心态。选择了这份职业,享受了这份职业的快乐与荣光,就要承担这份职业的压力与辛劳。我们要展现给学生的是一个花香鸟语的世界,那里阳光灿烂、春风和煦,而非阴霾密布、电闪雷鸣。所以,教师在工作中要充分调动自己的积极情绪,及时疏解自己的负面情绪,尽最大可能呵护学生幼小的心灵,这是职业人的道德约束,更是成年人的理智担当。为教育,心再累,也值当。

以上两种说法,普通人的心累,职业人的超脱,是否矛盾呢?见仁见智吧!能够调整好心态,控制好情绪,做到“也无风雨也无晴”,可算是这个行业里的高手了。高手怎样炼成?我觉得应该是对这份职业的热爱,因为热爱可抚平工作中的坎坷,可抵无奈的岁月漫长,当然,最重要的是能疗治各种“心累”。

观察和了解周围的情况,我发现教师在过度的情绪劳动中容易产生以下两方面问题。一是缺少价值归属感,在这方面新教师居多。由于对自己的情绪过分压制,以至于觉得这份工作没什么意义,一些人甚至离职。二是容易产生职业倦怠,在这方面老教师居多。他们长期压抑自己的情绪,负面情感积累太多,以至于精神变得懈怠,不由得产生混日子的念头,再无进取之心。

情绪可能受一时一事的影响,但情感是稳定的

文久江 湖北中学教师 30年教龄

教师的情绪波动,很多时候来源于学生的成长达不到预期。比如前几天,我有一节物理课,我一般提前3分钟进教室,看到一个学生没有停止打闹,还对其他同学说了两句威胁的话。我当时火冒三丈,马上批评了他。冷静下来之后,我反思会不会伤害了学生,于是利用学生做实验的机会,把他喊到面前,跟他细细分析这件事。后来他的小组需要蜡烛,他过来找我,我很热情地把蜡烛交给他,看到他高高兴兴地走了,我才放心。

有时候一堂课下来,感觉就像坐过山车。特别是批评学生之后,心里始终有负担,甚至晚上都睡不好,生怕学生受不了,直到第二天看到学生坐在教室里面,和其他同学有说有笑,我才能放下心来。

大概20多年前,我中途接手了一个班。有个学生犯了错误,我把他喊到办公室谈话。学生冒出一句“老子不要你管”,在当地,这是骂人的话。我忍不住斥责:“你刚才说的什么话?”他又说:“你管老子说什么话。”当时我30多岁,没控制住情绪,一巴掌打了过去。事后,我带着孩子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确认没有问题,才算完事。

那件事后,我把几百块钱的检查费用账单贴在书桌上,用来警示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触碰底线,不能体罚学生,伤害了学生,也伤害了自己,也让教育事业“蒙羞”。此后,面对学生,我都能做到情绪相对稳定。当然,除了强调底线,更重要的是教师要建立稳定的情感。如果教师对教育事业、对自己的职业、对学生有一份特殊的情感,就不容易情绪失控。

如果遇到特别不愉快的事,我会待在办公室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静坐几分钟;或者去散步,到操场走几圈,碰到同事顺便聊几句。另外,我普通话不好,所以有时也会朗读几篇普通话等级考试的范文,或在网上看课堂实录,用一些美好的东西,来抚慰自己的内心。

情绪,就像住在内心深处的“孩子”

赵治军 江苏小学教师 5年教龄

那是发生在我工作第二年的一件事。如果不是那次谈话,我或许还意识不到积压于心中的郁结会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本来是学生之间的小矛盾,可两个学生没有很好地处理,于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窗转而成了彼此每天回家后必然要抱怨一通的对象,时间长了,两个学生的母亲终于因为对彼此孩子积累已久的成见而恶语相向。经过一番努力,我无法改变这样的状况。我的师傅决定出面帮我调解。师傅侃侃而谈、妙语连珠,把本来恶语相向的两位母亲说得眼噙热泪、握手言和。送走他们,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怎么都收不住。

情绪劳动,是指员工要在工作时展现某种特定情绪以达到其所在职位工作目标的劳动形式。教师所具备的一个隐性的却最不平凡的技能就是把情绪伪装起来。对于新入职教师来说,这无疑是极大的挑战之一。

面对学生时,教师既扮演着教育者的角色,一定程度上还扮演着监护者的角色。很多人认为教师这个职业很轻松,只要一天上几节课、改改作业就可以了,其实这是对教师职业最大的误读。教师在学校除了要完成自己的教学任务,还得顾及学生在课间的活动、学生的心理状况,并处理常规教学任务之外的各种突发情况。对于大部分教师而言,能够陪学生一起成长的确是件幸福的事,但随着学情的变化以及各类工作任务难度的加大,这种幸福感很可能会随之降低。

在面对学生家长等成人对象时,教师的角色可能会经历较大转变。当下小学生的家长普遍是80后、90后,他们是在一个拥有更多鲜花和掌声的环境中长大的,因此在教育下一代时采取的态度观念、方法措施也是“百花齐放”。面对性格、观念、职业背景有较大差异的家长群体和他们形形色色的需求时,教师的工作难度呈指数级上升。

教师在工作中的情绪往往是被忽视的,就像住在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孩子”。随着工作经验的积累、知识面的拓宽,以及对自我提升的重视,我越来越意识到我们应该时常主动地把那个“孩子”唤出来玩一玩,与其促膝谈心,而不应任凭其躲在角落。教师群体应该普遍认知到,对自我情绪的忽视,换来的只会是神经系统的紊乱,而不是预期的那个戴着面具的“完美形象”。

—  END  —


来源 | 本文刊于《教育家》2022年12月刊第2期,原标题《教师情绪劳动亟待被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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