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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士强谈当下诗歌

 杏坛归客 2023-03-21 发布于山东

王士强:当下诗歌:伪繁荣,伪创造 ,伪自由

对于当今时代的诗歌存在着完全不同的两种看法,一种认为其质量很高,处于前所未有的“黄金时期”,另一种则评价很低,认为其质量平庸低劣,几无可观之处。两种说法似乎都有道理,但又都不全面,当今时代的诗歌存在着各种异质、极端的要素,包含着善,也包含着恶,包含着悲悯,也包含着残忍,包含着新生的萌芽,也包含着癌变的基因,恰如狄更斯所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一、诗歌小圈子化

诗歌界之中“圈子”的存在本无可厚非,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志趣相投的人组成一个群体、圈子、流派,彼此之间互相交流、增进了解、共同提高,这不是应该否定而是应该提倡的。不过,当今诗歌界存在的问题却是“小”圈子化,这里的“小”主要的不是“规模”的小,而是“气度”的小,也就是说,主要的体现在圈子中人的胸襟气度和处世方式方面。

诗人原本是人群中的少数人,常理来说他们作为“同类”更应该惺惺相惜、互相善待、互相取暖,但现实中的诗歌界却是山头林立、派系纷繁、江湖气浓厚,各个诗歌圈子的存在仿若军阀割据、占山为王,不同写作趋向之间往往横眉冷对,彼此目为眼中钉肉中刺,甚至欲至对方于死地而后快。

各小圈子之间弄性尚气、党同伐异,甚至老死不相往来,这其实是存在严重问题的。

艺术需要创造,需要个人特征,需要有“个性”,这固然不错,但艺术同时也需要公共性、普遍性,它不是推倒重来,不是在废墟中建造大厦,而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站在巨人肩膀上所以看得更远,是沿着前人开辟的道路所以走得更长。

小圈子化除了沟通匮乏以外,还造成一些诗人的妄自尊大、目空一切,“老子天下第一”,徐悲鸿有云:“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但很多诗人却恰好相反,他们面对权贵、金钱卑躬屈膝、毫无骨气,但面对同类、面对社会大众却牛皮烘烘、不可一世,这样的恶劣心态决定了他们的写作最多只能是一瓶不满半瓶咣当,在低水平、低层次上徘徊,终究难成大器。

许多诗人在圈子意识、集团意识、阵地意识的支配下,诗歌写作的原动力已经改变,成为了一种争夺话语权的功利行为或者党同伐异的表态、站队,诗歌写作已经变质、变味。

理想状态的“圈子化”应该是互相尊重、互相交流,彼此吸取对方的优点,自觉规避和改进自身的弊端,避免内耗与内讧,如此才有利于圈子和圈子内部成员的发展,也有利于当代诗歌整体上的进步与创造,实现某种“共赢”。换句话说,诗歌界本身应该团结起来,解决好自身的问题,增强自身的能力与实力,扩大它面对时代生活和社会大众的表达力和影响力,而不致真的萎缩、堕落为小圈子里的自说自话和自娱自乐。

二、诗歌反道德化

当今诗歌另一个问题是反道德化。“崇低”、解构、粗鄙、破坏,人伦与人性情感、基本的交往规则与价值规范、以至最基本的惩恶扬善、同情弱者、追求正义等的立场都被践踏和僭越,形成诗歌中群魔乱舞的一种景象。

许多的写作突破了伦理、道德、人性的底线,作品写得暴躁凌厉、无法无天,作者以此构建“勇士”、“叛逆”、“先锋”的形象,但在这些幌子之下隐藏着的却是人性之恶、反文化、虚无主义等等,这种写作败坏了诗歌和诗人的形象,降低了诗歌写作必要的准入和门槛,严重恶化了当今诗歌的生态环境。

道德之于社会中人是不可或缺的一种规范,虽然诗歌不应被征用为表现社会化道德规范的工具,尤其不应成为与人性、个人价值和尊严相悖的道德规范和社会控制的工具,但它同时也不应该成为反道德的工具,尤其不应该成为片面的为反道德而反道德的工具,这是本末倒置的。

诗评家陈超数年前即谈到了诗歌写作中的“反道德”问题,指出它是一种“寄生性”写作,“他们按照某种贫乏的二元对立的想象力原型,客观上似乎在诗中大量制造并输出了一种独断论信念:凡是道德的,就是我们要反对的;消解人文价值,就会自动带来不言而喻的’后现代’精神;人,除了欲望制导的幸福或压抑,不会有其他的幸福或压抑;敢于嘲弄和亵渎常态的道德伦理感,才是先锋诗人写作’真实性’的标尺。

此外,由于网络的间接性和虚拟效果,许多网络上的诗人渐兴反道德之势,拉帮结伙、党同伐异,肆意突破底线,一言不合即恶语相向、破口大骂,其语言之粗鄙、恶毒、污秽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这也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将原本属于“社会良知”、“语言皇冠”的诗歌艺术拉回到了世俗俚语、泼妇骂街的水平,已经完全脱离了正常的文化发展逻辑,是一种倒退。

三、诗歌泛口语化

“泛口语化”指的是口语诗歌的泛化,当今的很多诗歌成为日常语言的复制、摹写,形同大白话、白开水,毫无新意可言,更有甚者完全成为无意义的叨叨絮语和流水记录,这样的“口水诗”和“废话诗”泛滥造成了诗与非诗的边界几近完全消失。

泛口语诗歌其形式趋于简单、用词趋于简易、内容趋于直白,使得诗歌成为一种无难度、可复制、毫无“技术含量”的“操作”,基本没有人文含量和精神意义,而只是一种日常行为,或词语消费。

我们看到,泛口语化与诗歌的娱乐化、游戏化也不无关系,口语为诗歌提供了更多娱乐和消费的可能,很多的诗歌成为一次性消费的“段子”,包含一点小聪明,小机巧,柔顺光滑,无伤大雅,不痛不痒,这种写作虽然不见得有大的“危害”,但终究过于轻巧、轻飘,包含太多“水分”,缺乏“干货”,回避了真正的人生与艺术的问题。这涉及到一个娱乐化时代“诗歌何为”的问题,在“娱乐至死”的社会氛围中,诗歌是“与民同乐”还是冷眼旁观,持批判与反对立场?它应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周遭的一切?

口语诗歌并非不要难度,恰相反,它是一种难度更高的写作,因为它需要在“常见”、“共性”的语言形式下写出“新意”、“个性”和“诗意”。

当今大量的泛口语诗歌是一个反面的例子,它显示的不是繁荣和创造,而是初级、庸常和浮躁。

诗评家陈仲义针对当今诗歌“分行的说话和说话的分行”的趋向指出:“遗憾的是,废话写作非但没有得到有效甄别,反而伴随网络的便捷,泛滥起来。包括许多成名诗人在内,过分强调所谓的原生态、无技巧,现象学、过分强调呈现就是一切,使得不加任何努力的’说话’,成为普遍’诗意’。”

他认为:“对诗歌写作难度、诗歌本质的呵护、是与诗歌精神立场的持守、诗歌主体性的要求分不开的,同时也是与克服写作中各种困难达成义不容辞的责任。对于这样无底洞般的横亘在眼前的写作难度,唯一的办法是高度正视,跨越它,而不是轻巧地绕过它。”

泛口语写作显然是对于诗歌精神立场、语言意识和“难度”要求的一种偏离,只有从泛口语的泥淖中脱身出来,口语诗歌才可能得以更为健康的发展。

本文虽然主要是谈当今诗歌负面的、否定性的“问题”,但其目的恰恰是在正面、建设,是希冀其更为健康有序的发展、更为精进勇猛的创造、更具活力和想象力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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