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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智谜题”孤独症(下)

 仰羊 2023-03-23 发布于上海

孤独症的诊断始于行为,我们至今仍然是通过行为特征来判断一个孩子是不是孤独症(“科学难题”孤独症)。孤独症儿童的教育也始于行为,我们运用行为学的办法来改善孤独症儿童的行为(“心智谜题”孤独症(中))。不过教育从行为开始,要落于心智的整体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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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内向孩子的家长不会想要把孩子打造成一个外向的人,孤独症儿童的家长也不想拒绝孩子的孤独症特质,并不想把一个孤独症孩子改造成一个普通孩子。

1925 年,行为主义创始人约翰·华生曾在他的著作《行为主义》(Behaviorism)中宣称,他可以把一个健康婴儿培养成任何一种人物。华生的三个儿女在他冷酷的训练下,大儿子 30 岁自杀身亡,二女儿严重抑郁,多次自杀未遂,小儿子则早早离家,流落街头。

现在我们知道,忽视个体生物因素和心理因素的“教育”,是对人性的偏执与摧残

20 世纪 50 年代,心理学家们开始关注人的内部认知过程。20 世纪 60 年代,重视人的尊严、个人价值与自我实现的潜力的人本主义心理学也开始兴起。20 世纪 70 年代,结合生物学与心理学的认知神经科学登上了历史舞台。而在同一时期,东方禅修中的正念也被带进了西方心理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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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家们从不同的角度探寻人类心智的奥秘,相关理论应用在家庭养育和教育领域,告诉我们教育的短期目标或许是改善行为,但长期目标应当是培育孩子健康的心智

行为科学也在深入发展,从动物实验中发现的一系列基本行为原理,成功应用于人类行为的分析、研究和管理。应用行为分析(ABA),能够帮助人们行之有效的管理行为。不过,“管理人的行为,而不是管理人本身”,如今谨慎的行为主义者会这样说。

是啊,人的行为不是人本身行为也不是人的全部管理孩子的行为,不仅是为了矫正不当行为,塑造新的行为技能,更是为了促进孩子心智的发展

心智体现为外显的行为和内部的心理过程,培养孤独症孩子的心智,除却我们已经讨论过多次的行为技能以外,其实主要是在探讨如何培养孤独症儿童的内在认知。授人以渔,让孩子成为自己的管理者,走自己的人生路。

在这一点上教育普通儿童也是同样的道理,不过因为孤独症儿童的心智非常独特,家长难以凭借个人成长经验和发展心理学的通识去理解孩子,因此在思考“如何培养”这个问题前,需要先专门学习“是什么”,才好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对于孤独症儿童的家长而言,只有理解孩子独特的心智特征,才能找到适合孩子的教养方式

孤独症儿童的心智是什么样的呢孤独症儿童为什么就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自然而然的学会社交?他们的情绪为什么那么激烈?他们的言行思想为什么如此刻板不灵活?又该如何理解他们独特的认知优势和意志品质呢?这些问题令家长感到好奇又困惑。

1965 年伯纳德·里姆兰和露丝·苏利文成立全美孤独症患儿协会(NSAC)时(“飞跃高墙”孤独症(下)),组织的标志是一块拼图。这个拼图很有些隐喻意味,就好像一方面象征着孤独症儿童心智中的闪光点,另一方面又表达出孤独症儿童这种短板与优势的独特组合带给人的谜一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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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人员对此也同样好奇。

莫兹利医院(Maudsley Hospital)是一家位于英国伦敦南部的精神病院,20世纪,莫兹利的病房曾经是当时英国最顶尖的研究生项目“精神病学院”(Institute of Psychiatry)的教室,英国大部分顶级精神病学家都在拿到行医执照前学过其课程。

20 世纪 60 年代时,德国女性乌塔·奥恩海默(Uta Aurnhammer)来到莫兹利工作。刚到莫兹利不久她就结识了自己未来的先生克里斯·弗里斯(Chris Frith),他们于一年后结婚,奥恩海默更名为乌塔·弗里斯(Uta Fri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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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斯在莫兹利接触过孤独症儿童,也亲身观察过这些孩子的行为表现。这些表现令父母感到困扰,同时也撩拨着莫兹利的心理学家们的求知欲。实际上莫兹利的另外两位科学家尼尔·奥康纳(Neil O’Conner)和贝亚特·赫梅林(Beate Hermelin)已经取得了重要的研究进展,他们的实验研究发现孤独症儿童与普通儿童的注意力差别很大

这些实验无可辩驳的指出了孤独症的生物学因素,弗里斯对此感到非常有兴趣,并与他们交流了相关的问题。这之后不久奥康纳和赫梅林就向弗里斯发出了邀请,希望能接受她作为实验心理学的博士生。

1966 年弗里斯前往佛罗伦萨路10号的一间孤独症学校,由她主导完成两位新导师设计的实验任务。在这个记忆实验中,孤独症儿童展现出视觉学习的优势。在之后若干年间,这个实验结论不断的被其他实验证实,并对孤独症儿童教学方法的革新产生了重要影响。

弗里斯后来也成为最伟大的孤独症研究专家之一,同时她也成了孤独症科普领域的领军人物。后来她主持了多档相关电视节目,不遗余力的帮助人们理解孤独症。她的著作《拨开孤独症的谜团》(Autism,Explaining the Enigma)是第一本由研究人员从科学角度科普孤独症的书籍,用平实的语言讲述实验的细节内容,激发人们对孤独症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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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 年,弗里斯和她的博士生西蒙·巴伦-科恩(Simon Baron-Cohen)又有了一项惊人的发现。科恩和弗里斯一样都对孤独症非常感兴趣,那几年孤独症研究领域人们一直在争论一个问题,就是“是语言障碍导致了社交障碍,还是反之?”一时间出现了不少与此相关的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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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科恩和弗里斯在讨论他的博士论文主题的时候,一位来自苏格兰的心理学家艾伦·莱斯利(Alan Leslie)加入了他们。他们三人恰好都在最新一期《认知》(Cognition)上读到了一篇介绍“心理理论”(theory of mind,ToM)的文章。

这篇文章由两位奥地利学者海因茨·温默(Heinz Wimmer)和约瑟夫·佩尔纳(Josef Perner)合著,他们设计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实验来探究幼儿的心理理论能力,也就是个体对他人心理活动的敏感程度。科恩他们想要利用这个实验结果得到有关孤独症的新发现

三位心理学家因此共同设计了一个能检测孤独症童识别欺骗能力的实验,能够从孤独症儿童的心智角度观察心理过程。设计出实验后,科恩提着装有实验道具的箱子来到了佛罗伦萨路 10 号,开启了著名的“莎莉-安”实验(Sally-Anne t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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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结果最终在 1985 年的《认知》杂志上发表,实验结果显示孤独症儿童缺乏心理理论能力,他们难以理解他人的心智状态并作出恰当的回应。这篇论文具有里程碑意义,对孤独症的心智研究产生了持久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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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 年,弗里斯在和她的学生阿米塔·沙(Amitta Shah)以及弗朗西斯卡·哈佩(Francesca Happé)合作的过程中,又提出了弱中央统合理论(weak central coherence,WCC)。该理论提出普通人的信息加工倾向于把各种不同的信息在一定情景中建构出更高层次的意义,即中心信息整合。而这一特征在孤独症儿童身上是混乱的,孤独症儿童表现出注意细节加工,各种刺激特征都被知觉和记忆,整体意义反倒被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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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世纪除了弗里斯和她的学生们构造的这些孤独症心智模型,最有代表性的模型还有执行功能障碍( Executive Disfunction,EDF ) 理论。执行功能是一系列高级认知过程的总称,比如转移注意力、抑制不当反应、进行计划、心理灵活性等。该理论认为孤独症儿童可能存在执行功能上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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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理论模型都是为了解释孤独症儿童的核心障碍,且各有千秋,家长看了哪个可能都会觉得“嗯,有道理!”。

孤独症孩子好像确实没办法理解他人的情绪和想法;缺乏抑制力,计划和组织能力,好像也确实会导致认知的僵化和行为的刻板;对细节敏感,不擅长加工处理整体信息,好像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很多孤独症孩子都擅长拼图、积木搭建,以及其他狭窄的兴趣表现。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没有一个理论能够单独解释孤独症多种复杂的症状表现。ToM 理论不能很好的解释孤独症的刻板行为,而 WCC 理论和 EDF 理论则不能很好的解释孤独症的社交沟通障碍。

进入 21 世纪,研究人员尝试找到一种整合的理论解释。科恩于 2002 年提出了共情-系统化(Empathizing–Systemizing,E-S)理论。其中“系统化”是指找到系统运动的规则,从而预测和控制系统的认知倾向。而“共情”是指确认他人的情感和想法,并对他人做出适当反应的情感和认知倾向。

该理论认为孤独症是“系统化”的极端发展,同时“共情”严重缺乏的表现。它即可以解释孤独症个体对高规律性和可预测性系统的强烈认知偏好,也能解释因为对心理社会系统难以进行系统化而导致的共情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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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 理论用高水平的系统化来解释孤独症的非社会性特征,用共情难以被系统化来解释孤独症的非社会性特征,从认知风格的角度整合了 ToM 理论和 WC C 理论,或许它们只是同一个心理维度的两极。

不过和其他几个理论类似,尽管 E- S 理论企图整合孤独症的心智特征,但是人们却认为它依旧不能解释孤独症的所有社交缺陷,并且认为它可能只适用于一部分高功能孤独症和阿斯伯格综合征个体。

心理学对孤独症心智的解释或许难以令人满意,考虑到孤独症谱系的复杂性和异质性,或许很难有一个理论能解释所有。也须更为现实的情况是,每种理论都有所适用的孤独症亚群体,或许未来的孤独症谱系会有更加准确的分类

不过这些孤独症的心智模型已经给家长提供了足够多的参考信息。孤独症儿童确实有独特的认知风格,他们可能有从细节入手、系统化的非社会认知的优势,同时在加工心理状态信息上存在困难,难以整合复杂的社会信息。孤独症儿童的执行功能可能也存在缺陷,导致难以抑制冲动和刻板的行为,以及认知的僵化。

这就为孤独症儿童的教育提供了有益的思路,举几个例子:

孤独症儿童的刻板行为并非只是“有功能的行为”,更体现出他们的认知风格。如果不妨碍有益的学习,不影响他人,不需要完全抑制。再换个思路,随着孩子自我认知的提升,执行功能的增长,如果孩子愿意,有一天他们自己将能够抑制住自己的行为。其他行为也是类似,家长要有智慧的管理孩子的行为

孤独症儿童也并非没有社会认知,只是很简单僵化。这可能是出于社会信息的主观性和复杂性难以进行有效的系统化处理。那么如果家长能够在社交技能训练时,用孩子易于接收的系统化的方式,帮助孩子提升社会认知和心理理论能力。那么认知-行为的相辅相成,不仅能够降低孩子对技能训练的焦虑情绪,也有助于提升行为学习的效率,在这个过程中,还能培养孩子的观点采择能力和心理灵活性

家长还要善于发现和培育孤独症儿童在某方面的优势能力,促进孩子优势的发展和优势转化,培养积极的自我身份认同。

理解孤独症儿童的心智特征带给教育的启发还有很多,需要每位家长根据自己孩子的具体情况灵活应对。不过最重要的,这种理解是帮助家长真正接纳孩子尊重孩子的孤独症特质,尊重一个不同于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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