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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树下的疯子

 海东图书馆 2023-03-24 发布于辽宁
我的家乡有一道南梁,南梁只是一道普普通通的黄土梁。它把付家沟分割成了大付家沟和小付家沟,大付家沟的人叫它北梁,小付家沟的人才叫它南梁。
南梁东侧的山岗上生长着一棵枫树,大概有几百岁了,而在这棵百岁的枫树下,常常坐着一个疯子。
疯子原本并不疯,她也有名字,以前,人们都叫她娴。按辈分,我应该喊她一声老姨,不过为了方便故事的讲述,暂且就称呼她为娴吧!
娴,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美丽女子,年轻时生的一副好摸样,眉清目秀的,乌黑的长发编成辫子从耳际顺过前胸一直垂到腹部,身材也很匀称。我曾亲眼目睹过娴年轻时的照片,那是在老叔家的相镜里,照片上,娴坐在老姑和老姨的中间,脸上挂着微笑。我猜,她们年轻的时候,一定都是很好的朋友吧!
娴有五个哥哥,她是家里最小的妹妹。我听老姑说,娴没上过几年学,毕竟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乡村的教育还是特别落后的,再加上家里穷,小学没毕业,娴就早早地在家待嫁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印象里清晰地记得,娴很爱打扮,花枝招展的,像电视机里面的明星。有一次我随着父亲去她家串门,她就轻抚着我的头说,小锋长得真俊,将来肯定会有出息!我不明白长得俊与有没有出息有什么关联,但我那时已经能听得出好歹话,自然也是对娴产生了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
八十年代末,喇叭裤和霹雳舞已经流行到了山村里。娴的四哥、我的老舅和我的老叔组合成了山沟子里的“小虎队”。娴的四哥,按辈分,我要称他一声四舅,但同样为了避免后文中与我亲四舅区分,我也只好称他为老四。在那个年代,老四时常会扛着一台录音机,我的老舅和老叔就跟在他身后,双手插兜,一步一个颠儿地走到屯子里的场院上,录音机往墙头一放,三个人便开始一边唱一边跳,仿佛场院外堆着的高粱玉米大豆谷穗全是他们的歌迷,都在欢呼呐喊着为他们鼓掌助威似的。老一辈人见了他们,往往都是啐上一句“不务正业”。他们也不在乎,他们可能会想,年轻的时候不疯狂,老了,谁还有那个心?然而,事实上,到老了,他们也一直活跃在城市的广场上,那便是如今赫赫有名的广场舞。
“小虎队”的亲密程度,我无从知晓,也不曾问过他们中的任何人,只是回想起自己的成长经历,那些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人,情意自然是很浓烈的吧!
前段时间,我在家乡的枫树下见到疯子,她的面目变得狰狞可怕,头发短得像男人一样,身材更是胖得像是一个球。想起上一辈人年轻时的样子,突然间一个有趣的念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要是疯子不疯,老叔有没有可能娶了她?如果不涉及亲戚关系,我老姑有没有可能嫁给我老舅?假如他们之间真的会发生爱情,老四有没有可能娶了我老姨?起初,我因自己幼稚的想法想笑,笑自己居然会如此乱点鸳鸯谱。可后来仔细琢磨了一番,我竟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
老叔的妹妹是我的老姑,老舅的妹妹是我的老姨,老四的妹妹就是娴,三家原本没有任何亲戚,只因我的父亲娶了我的母亲,这才有了一层姻亲,后来,我的四舅又娶了娴的表姐,总算是都有了点亲戚。而那六个人,只因年纪略小了一点儿,就只能成为亲戚关系了。我忽然就觉得若不是有姻亲先他们一步,这六个人也许真的会有走在一起的也说不定。
从那张古老的照片我可以看出,老姑、老姨和娴不仅仅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更像是亲如一家的姐妹,就像“小虎队”一样。那张照片,必然是老四照的,因为整个屯子,只有老四是专门学习过摄影的。在照相机刚刚出现的时候,摄影,是很热门的一个职业。
每一个生长在农村的孩子,从小都听过这样一句话,“家中再有不如一技在手”。老四学了摄影,老舅学了开车,老叔学了厨师,后来的他们也都凭借着一技之长,各自成家立业了,而那句“如果你有妹妹,我一定娶她”逐渐演变成了好朋友之间的一句玩笑话。
我读高中的时候,曾经一度喜欢坐在南梁岗的枫树下,那里是夏季最好的避暑圣地,树大招风,凉爽的风总能抵挡住毒辣辣的太阳。我会拿着自己心爱的笛子,自由发挥,随意吹奏,吹到感觉美妙的地方,就用笔记下乐谱,往往沉浸在自娱自乐中就忽略了时间的存在。
娴的家,离枫树很近。她在年轻的时候大概也会经常坐在枫树下吧!要不然,怎么疯了以后就常常坐在那里了呢?
疯子因何而疯,没人知道。有人说,她摔坏了脑子;也有人说,她嫁错了人,受了刺激;还有人说,是因为他的二哥……不论什么原因,娴,是真的疯了。她会脱得一丝不挂走在路上,嘴里骂骂咧咧的,她会当着众人的面随地大小便,她也会见着人就打,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就往人家头上砸,她还会坐在枫树下没日没夜地哭……
枫树也许知道她疯的原因,但枫树,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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