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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立元 || 小镇传奇之“泥腿”

 倚月临风 2023-03-28 发布于河北

这里的“泥腿”不是“泥腿子”。“泥腿子”专指农民,因为农民干农活时,整天和泥水打交道,常常把裤腿挽起来干活,这样泥巴就会糊在腿上,如“泥腿”一般,因此农民被为“泥腿子”。这里说“泥腿子”没有任何的贬义。我过去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泥腿子”,当过生产队副队长、大队副书记,经常领着农民外出挑河、挖沟、排水搭埝。其实,这“泥腿”子的称号由来已久。如《儒林外史》第47回写道:“到厅上把那乡里的几个泥腿替我赶掉了!”《红楼梦》第106回中:“我们听见说是府上的家人同几个泥腿在外头哄嚷出来的。”柳青在《创业史》第1部第8章也说过:“你一个泥腿子,有把握胜过人家吗?”“泥腿”恐怕也是从“泥腿子”推衍而来的。“泥腿”是个中性词:可指干事情专注、持久。如“他这个人干活太“泥腿”了,干了半天了也不知道歇会儿”;也可指执拗、固执,死乞白赖(lie)。如“谁敢招惹他,他泥腿者呢。对这件事一定会不依不饶,胡搅蛮缠、死不罢休的。”有的书上为了区分“泥腿”与“泥腿子”的区别,也把“泥腿”称作“泥忒”。我们姑且这篇小说的女主人公外号叫“泥腿”吧。这也是她下乡到小镇以后,小镇人给她起的外号。

“泥腿”不是小镇人,是一个东矿区的下乡知青。“文革”起来以后,她和同学们到全国各地进行大串联,还在北京见到了毛主席。见到毛主席以后,她喜不自胜,每天在串连的路上带头领唱《毛主席您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这一路下来,连走再搭车到韶山,往返几千里地,去了两个多月,那时有“红卫兵接待站”,吃住有人管。这一路行来,她收获颇多,既锻炼了身体,也见了世面,尤其是说话论辩的功夫大长。走到那里都由她出面交涉,解决这一小队红卫兵的吃住问题。红卫兵结束串连后,她在家呆了一段时间,就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在串连的路上,她与他同班的一个同学好上了。回家后,没事可干,两个人便偷尝了禁果,于是她便有孕在身,并已经显怀。家里人也希望给她找个地方赶快下去,免得街道邻居们说三道四,到哪里去呢?他的未婚夫也就是她的同学,父辈是小镇人。虽说父辈去林西矿挖煤一直没有回家,但老家有三间老宅,还有一个大侄子守家在地。于是他父亲便回了一次家,找了找小镇的干部,说自己的儿子带着儿媳妇要回乡劳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小镇领导高兴地说:“毛主席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很有必要,我们欢迎你的儿子儿媳回家参加劳动!”于是便把他们安排在第四生产队当社员。回到小镇后,她因为怀孕没有参加劳动,只靠丈夫一个人劳动,到了年底分红时,结果倒找钱。还是双方父母贴补他们,替他们还了欠生产队的债。“泥腿”第一胎生了一个闺女,起了个名字叫“串联”,第二年又生了一个儿子叫“下乡”,很有时代感。这四口人光靠“泥腿”男人一个人劳动,显然入不敷出,于是第二年年底分红又是倒找钱。“泥腿”一看年底分红倒找钱,便急眼了,总让父母掏钱也不是事啊?于是她找到小镇办公室。此时小镇干部们正在开会,她进去后便一个劲儿嚷嚷。小镇的干部对她说说:“我们正在商量事,你先出等一会儿。”她就在办公室外面的一个磨盘上坐着等,可干部们开会总也不散。她等不及了,便站在磨盘上大声的嚷嚷起来:“年底分红,大家都分钱,我们倒找钱?这合理吗?大伙儿给评评!这不是欺负我们下乡知识青年吗?”小镇干部一听,会开不下去了,都出来与她辩理。此时磨盘的周围也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笔者当时也是其中之一。只见“泥腿”站在磨盘上,一个胳膊叉腰,一个胳膊舞动着,大声地说:“大家给评评理,我们干了一年,还要到找钱?有说理的地方吗?”“你家工分不够,人口又多,与大家一样分粮食分东西,占了大家的便宜,自然要倒找钱!”一个小镇干部说。“我家穷得就剩四个旮旯,耗子都不呆,你让我们拿什么拿钱?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倒找钱的不是你们一家,还有其他人家。人家怎么不找?”另一个小镇干部说。“这些人家是工农户,有上班挣钱的,倒找钱他们有钱?我们用什么拿钱?我们是下乡知青,是响应毛主席号召到这儿来的,不是到这受穷来了!”“那你可以劳动啊?”“我家有挨肩的两个孩子,谁看管啊?”“谁叫你挨肩生,不知道节制!”“管天管地,管不着我生孩子!你想生还生不出来呢?”逗得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泥腿”不愧是东矿的姑娘,在磨盘上挥胳膊撸袖子,滔滔不绝,吐沫星子乱溅,特有开滦个人特别能战斗的精神。她正在舌战群儒之际,镇长这时才说了话:“你不想倒找钱可以,但我们无能为力啊!因为倒找钱的不是你们一家,再说上边也没有这个政策。”“你没法,我找上边去!”于是,“泥腿”跳下磨盘,直接去了公社,并找了工委,却都没有解决问题。第二天。她又沿着煤河岸边的道路奔波了30里地去了县里,找到了“下乡知识青年办公室”反映问题。“下乡知识青年办公室”也不能直接给她解决问题,于是带她找到县委办公室。就这样,她层层面见领导,毫不怵茬,慷慨陈词,最后还是县里以知识青年下乡的救扶政策,给她解决了倒找钱的问题,暂时度过生活困难。于是“泥腿”在小镇名声大噪,说这个女知青真是个“泥腿”,没有这个“泥腿”劲儿,怎么能够找得钱来?

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又来。“泥腿”的丈夫是个蔫巴,有名的“一脚踢不出一个屁来”的主儿,小镇人给他起个外号“蔫巴”。“泥腿”能言善辩,口茬子厉害,“蔫巴”半天不说一句话,总是“豆干饭焖起来”,两口子性格大相径庭。小镇人说,这两口子性格差别怎么这么大呢?于是有个不错的姐们问“泥腿”:“你快言快语,怎么看上得他?”“泥腿”说:“我就喜欢他的老实劲儿。要不他像我这样儿,还不天天斗嘴打架?”“蔫巴”虽然天天出工,让干啥干啥,工分却不高。一个壮劳力的每天工值是10分,但只给“蔫巴”9分。本来家庭就入不敷出,生产队给“蔫巴”的工分低,“泥腿”又不干了,于是泥腿劲儿又上来了。她先是找生产队队长、副队长。这两个人说:“工分是大家评的,也不是我们定的?”“青壮年男劳力一般是10分,次一点儿的是9.5分,怎么给我们9分,看我们老实欺负我们?”接着,她又找小镇镇长。镇长说:“生产队的这样的事情,我管不了!”“好吧,你们都说管不了,那我就天天追着你们的屁股找你们?”“泥腿”说到做到,拿出了“愚公移山”的精神,每天穷追不舍,弄得这些人脑瓜儿仁疼,最后他们实在招架不住,经过商量,给“蔫巴”的工值定了个9.5分。“泥腿”这才作罢,通过这两件事,“泥腿”的外号就坐实了。

“泥腿”也不竟是翻火不讲理,等两个孩子大了一些,她能够脱开身了,也积极参加生产队劳动。她与丈夫不同,十分能干,于是不久就挣妇女的顶级工分:7.5分。比方说,秋末在苇沟里割苇草,那个时候水很浅,但已经很凉了。她脱了鞋,挽挽裤腿就下水割,两脚沾泥,也不怕扎脚,真正成了泥腿子。那个时候干活有时承包,比如说拔棉花柴,拔完一亩地给多少分?较大一点儿的地就几个人承包,小块地就一个人承包。有一次,“泥腿”自己承包了一小块地,自己带上干粮,中午不回家,晚上很晚才拔完,抹黑儿回家。人们都说:“没有见过这么能干的下乡知青,干活真泥腿!”

“泥腿”下乡大约十来年的光景,上边有了回城的消息。她的父母大喜过望,在家里给她找人安排想让她去好一点儿的地方,但“泥腿”此时的心却很平静。孩子们都已经上学,有许多小伙伴。她也与小镇人处出了感情,真有点儿舍不得。临离开小镇时,她带点儿薄礼逐家去镇干部家看望,还把自己带不走的应用之物给了邻居。临别时,许多人都来送行。她也恋恋不舍,眼含热烈说:“这些年,我们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也得到了大家的许多照顾。我有做得对不对的地方,请大家原谅,谢谢大家了。”于是,她领着一家人给送行的人鞠躬致谢,洒泪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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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立元,唐山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二级),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唐山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新现实主义小说论》《河北“三驾马车”论》《创作动机论》《滦河作家论》等专著23部。出版长篇小说《滦州起义》,散文集《家乡戏》《姥姥门口唱大戏》《纪念与怀念》。作品获中国文联第一届、第五届文艺评论奖,第七届河北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第十一届、十三届河北省文艺振兴奖、第三届孙犁文学奖、第二届河北省文艺贡献奖等多项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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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曹梓雨

审校:袁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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