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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武牧羊中的路人甲,为何班固反复念叨他八次

 思明居士 2023-03-29 发布于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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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武传》可以说是《汉书》中最为人所熟悉的名篇了,因为它是入选高中语文教材的一篇课文。

很多年以后,读班固的原文才发现,其实并没有单独的《苏武传》,苏武的事迹是被记录在《汉书·李广苏建传》里,虽然传名中没有苏武,但全文却用小一半的篇幅讲述他。他的父亲苏建,虽然和李广并列成传,但关于苏建的事,只是一笔带过而已。

当年高中上语文课时,苏武作为主角,老师自然重视,而其他几个配角,比如张胜的自私贪功、胆小怯弱,卫律的阴险狡诈、阴谋迭出,李陵的矛盾痛苦、游移不定,都曾被老师一一论述。但文中有一位有名有姓、多次出场的人物,却往往被人忽视。

这个在《苏武传》中“打酱油”的“群演”叫常惠,他似乎是一个矛盾的存在。一方面,他出场次数非常多,你如果是个有心人,数一数,他的名字居然出现了八次,这一点甚至超过了让人印象深刻的李陵;另一方面,他的存在感确实不强,除了在最后一场“密报汉使”中起到关键作用外,其余几次都只是作为背景出现。

那么素来以文字精练著称的班固,为什么会反复提及这样一个“群众演员”?有一种可能,班固不断提及常惠,是在提醒读者,当年百人左右的使团随苏武出使,除了苏武在匈奴苦熬十九年不失汉节之外,还有不少拒不投降的汉家男儿。正是出于这个目的,班固在记述中不动声色却又颇有深意地写下这句话:“单于召会武官属,前以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意思是,单于决定放苏武回汉时,召集苏武先前的属吏,除去投降的和死去的,随苏武返回的总共有九人。一方面,从侧面反映了这十九年塞外生活的艰辛,百人的使节团或许死亡大半。苏武在北海受的是饥寒困顿、罕见人烟之苦,以常惠为代表的使团低阶人士经历的是牢狱囚笞、奴役折辱之苦,他们中大多数人死在北境,终生未得归乡;另一方面,真正坚持到归汉这一天的人,他们和苏武一样是坚贞忠诚、意志坚强的英雄。

这九个人有名可考的分别为常惠、徐圣、赵终根三人,其他六人没有留下名字。假如将《苏武传》看成一篇单独的文章,常惠的作用似乎止步于此。但如果我们将其看成《汉书》的有机部分,就会发现正是经过这番酷寒摧折磨炼,常惠的后半生迎来了绽放。

翻开《汉书·傅常郑甘陈段传》后发现,《苏武传》中常惠的身份仅仅是苏武的“假吏”(临时助理)。但在属于他自己的传记中,却最终继承了苏武的衣钵,出任“典属国”,成为当时汉帝国对外事务的负责人,从而开启了他精彩的外交生涯,在经营西域上立下了不世之功。

只有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会明白,班固之所以一次次强调常惠在场,是在点明常惠不仅是苏武事业的继承人,更是其精神的发扬光大者。正是汉朝一代代开拓进取、不辱使命的英雄们前赴后继传承不绝,才能建奇功于绝域,扬大汉之国威。

“苏武牧羊”流传得靠“鸿雁传书”

常惠是太原人,年轻时因为家中贫穷,自告奋勇报名参军,作为苏武的临时助理,跟随他一起出使匈奴。他们此行目的是交换汉匈双方相互扣留的使者。没承想,别人没救成,他们自己也成了被扣留的使者。原因不再详述,大概就是副使张胜牵扯进匈奴一场叛乱,连累了整个使团。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阶段,汉匈双方经常扣留对方的使者,所以自愿出使的人,心里都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在《汉书·李广苏建传》中,常惠的前几次出场,都是作为“背景演员”出现的。他甚至见证了苏武的两次自杀,特别是第二次苏武在卫律面前引佩刀自刺,虽自杀不成,但也是昏死很久才苏醒。班固在此处特别记录了常惠当时的状态:“惠等哭,舆归营。”

班固在《汉书》中没有记录常惠的出生年龄,但他死在初元三年(前46),载苏武出使匈奴时是汉武帝天汉元年(前100),由此可以推断,常惠此时年纪尚轻。

常惠的哭当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苏武的刚烈之气所感染,更是同仇敌忾。可以说,苏武自杀这一幕是惊心动魄、壮怀激烈的。他这种刚烈的气概给包括常惠在内的使团成员做出了一个非常正面的榜样,正因如此,使团中很多人誓不投降。

劝降无果后,匈奴人将苏武流放北海,却“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这也是一种策略,要将苏武置于“孤独之境”,使其受饥寒交迫、孤独困顿之苦。此时,常惠等人则沦为匈奴权贵的奴隶,遭受繁重劳役和人格侮辱。

一般人沦落到此间,恐怕早已崩溃,近二十年被敌酋趾高气扬的气焰所压迫,过着日复一日的辛劳生活,这也是使节团大部分人客死他乡的原因,剩下的人则不得不向命运低头。但常惠确实不是一般人,他一边学习当地的语言和风土人情,一边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良机重归大汉。

机会终于让常惠给等到了。随着汉匈关系缓和,汉朝派使者出使匈奴,打听和寻求苏武等人,匈奴人诈说苏武已死。常惠听此消息后,失望之余也留了个心眼儿。下次汉使再来匈奴时,“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请注意这个细节,常惠是请看守他的人和他一起晚上见汉使的,说明常惠早就做好了看守的工作,能获得看守者的追随,这需要多强的人格感召力!

常惠向汉使详细叙述了事情的经过,甚至想好了逃脱方法,他让汉使对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意思是,汉朝皇帝在上林苑打猎,射下一只雁,脚上系着一封帛书,说苏武没死,就在某个大泽中。单于左顾右盼暗暗吃惊,只好向汉使者道歉说苏武确实活着。

常惠足智多谋的外交才能,在这一次营救苏武的行动中崭露头角。当时,苏武人在北海,和外界完全断绝消息。如果没有常惠居中运作,万一苏武持节殉国,甚至连这个千古流传的故事也将湮没在贝尔加湖的风雪之中。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常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苏武一行人回到长安已是汉昭帝时期,他们都得到了重重封赏。常惠更是被封为光禄大夫,可谓平步青云,但他的灿烂人生才刚刚开始。

以一人之力降服一国

在回家过了七八年普通公务员的太平日子后,常惠再次被派遣出使西域,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西域的乌孙国。

此次常惠出使的原因,是汉朝收到了解忧公主送来的求救信。解忧公主是西汉楚王刘戊的孙女,远嫁乌孙国。她向朝廷求救,称匈奴发兵准备攻打乌孙。本来朝廷已经决定出兵了,然而在公元前74年汉昭帝突然驾崩,计划暂时搁浅。

汉宣帝继位后的第二年,终于想起此事,于是派遣常惠出使乌孙,去了解一下真实情况。此次出使乌孙,常惠带回一个重要信息,匈奴已经对乌孙周边发动军事进攻,“取车延、恶师地”,甚至要“胁求公主,欲隔绝汉”(《汉书·傅常郑甘陈段传》),乌孙昆莫(国王)愿意发兵五万,与汉朝联手进攻匈奴。这一建议让汉朝君臣大为惊喜。因为自汉武帝以来,制定的国策就是希望西域能有一个帮手共击匈奴。朝廷一开始寄希望于大月氏,落空之后则结好乌孙,为此先后遣两位公主远嫁乌孙。但乌孙国长期奉行势力均衡、两边都不得罪的政策,比如娶了汉朝公主也要再娶个匈奴公主,此次乌孙主动提出共击匈奴。汉朝君臣上下敏锐意识到这是一个削弱匈奴实力,并加强对西域控制的好机会。

汉宣帝随即派出五路大军,共计十五万人出击。结果汉军声势浩大,匈奴主动采取撤退战略,加上五路大军状况频出,汉军劳师远征却寸功未立。由于匈奴主力的注意力完全被汉军吸引,结果乌孙的五万人马反而大获全胜。这一仗“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汙都尉、千长、将以下三万九千余级,虏马牛羊驴骡橐驼七十余万”(《汉书·匈奴传》)。

作战之前,朝廷任命常惠为校尉,让他带符节统辖乌孙军队,这只是名义上的说法,实际上,常惠只是起到联络官的职责。乌孙大胜之后,常惠和乌孙昆弥一起返回,还没到达乌孙,就有乌孙人盗走了常惠的官印和符节。

可以想象常惠有多沮丧,作为一个外交官,丢失印绶等于丢失了职责所在,他以为回到长安一定“当诛”。倘若是汉武帝,大概常惠有十个脑袋也掉光了,还好汉宣帝认为此战几个将军寸功未立,倒是常惠的出使取得一定功劳,因此封常惠为长罗侯。

本始四年(前70),常惠第三次出使乌孙,这次出使的任务本来只是为此前那场战役论功封赏,属于普通的外事活动。但常惠上奏汉宣帝说,龟兹国之前曾杀了汉朝的屯田校尉赖丹,朝廷还没治他们的罪,因此请皇上批准顺便攻打龟兹,汉宣帝没同意,但大将军霍光却暗示常惠可以自行决断。

关于赖丹被杀,此事颇为复杂。《汉书·西域传下》中记载,贰师将军李广利西征大宛。得胜归来途中,得知西域小国扜弥的王子赖丹在龟兹为质。李广利便责备龟兹:“外国皆臣属于汉,龟兹何以得受杅弥质?”于是把赖丹带回长安。到了汉昭帝时期,赖丹被任命为校尉,屯田轮台,西汉军队第一次有了在西域屯田的记录。不久,龟兹在匈奴人的授意下,进攻屯田军杀了赖丹。此时常惠提起此事,自然是要“杀鸡儆猴”,在西域树立起大汉的权威。

常惠带五百随从在乌孙完成封赏使命后,回程途中发动了对龟兹的进攻,此次进攻没得到朝廷允许,他擅作主张利用自己在西域多年的影响力,征伐龟兹以西诸国兵马两万人,龟兹以东诸国两万人,乌孙出兵七千,从三面发动对龟兹的进攻。在强大的军事威慑下,龟兹王不得不低头道歉:“这是先王被奸人姑翼挑拨离间而成。”这套说辞常惠本可置之不理,以优势兵力攻陷龟兹。但常惠的策略是攻心为上,他义正词严地说:“即如此,缚姑翼来,吾置王。”(《汉书·傅常郑甘陈段传》)意思是,“既然这样,那就把姑翼捆来,我可以放了大王”。果然,姑翼被处死后,常惠就罢兵回朝了,而这次擅作主张的军事行动也取得了圆满的成功。

从此以后,龟兹臣服于汉。龟兹王绛宾还迎娶了解忧公主的长女弟史为妻。数年之后,夫妻俩专门到长安朝贺,汉宣帝大为嘉奖。《汉书·西域传下》如此描述两人归国后仰慕汉风的龟兹:“乐汉衣服制度,归其国,治宫室,作檄道周卫,出入传呼,撞钟鼓,如汉家仪。”龟兹日后更是成为西域都护的驻地,而正是常惠的恩威并重成就了这段佳话。

明习外国事,勤劳数有功

常惠一生六次出使西域,目的地大多是乌孙国。特别是最后几次出使,直接卷入乌孙国的内部纷争中。

元康二年(前64),亲汉的乌孙国王翁归靡上书:“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得令复尚汉公主,结婚重亲,畔绝匈奴,愿聘马骡各千匹。”(《汉书·西域传》)这次上书,乌孙国王表达了希望进一步加强与汉王朝的关系,并计划让王子迎娶汉朝公主,与汉朝亲上加亲,与匈奴彻底决裂。

汉宣帝听闻非常高兴,就以解忧公主的侄女相夫为少公主,并派遣熟悉乌孙情况的常惠护送公主西行。神爵二年(前60),当一行人到达敦煌时,却听到一个噩耗,翁归靡逝世了,而乌孙的王公贵族并没有立他的儿子,也就是汉朝外孙元贵靡当王,而是立翁归靡的弟弟泥靡为昆弥,绰号“狂王”。

面对这个突发情况,常惠立即上书:“愿留少主敦煌,惠驰至乌孙责让不立元贵靡为昆弥,还迎少主。”(《汉书·西域传》)常惠的主张很明确:让少公主留在敦煌,他自己拍马赶去乌孙,责备他们为什么不立元贵靡为王;等平定乌孙事后,再接少公主去完婚。

可以说,常惠此时采取的方略,和他力争“责龟兹”是同一思路,要用雷霆手段维护权威。但汉宣帝再次选择了否定,这一点也和他持重谨慎的性格相符,他采纳了朝中大臣提出的“乌孙持两端,难约结”的意见,决定“征还少主”,就是说,不干涉乌孙国内发生的变故,罢黜和亲之议,让少公主回国。

此后,乌孙国内动荡不安,先是“狂王”与解忧公主之间矛盾尖锐,最终发生了解忧公主行刺“狂王”的行动,“狂王”负伤逃走。至此,以解忧公主为首的“亲汉派”与以泥靡为首的“亲匈派”呈分裂内乱之势。

宣帝甘露元年(前53),翁归靡的另一个儿子乌就屠作为第三方势力,起兵杀了“狂王”夺取王位。但乌就屠依旧是“亲匈派”,汉朝便派遣破羌将军辛武贤率兵一万五千人在敦煌集结,准备讨伐他。

在巨大的军事压力下,乌就屠不得不接受乌孙右大将的夫人,也就是解忧公主的侍女冯嫽的劝降。乌就屠表示自己“愿得小号”,让元贵靡担任大昆弥。常惠作为汉朝使臣,诏乌就屠至赤谷城,接受汉朝册封。

但这次册封乌孙的大小昆弥,并没有对疆域地界做出明确的划分,两方之间矛盾重重,纷争不断。因此,一年后,甘露二年(前52),常惠最后一次出使西域。这一次,常惠到乌孙后,首先率领一部分汉军在赤谷城屯田,并且划分了大小昆弥的统治区,大昆弥为六万余户,小昆弥为四万余户。划分清楚地界和属民,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大小昆弥之间的纷争。随后,汉宣帝在赵充国去世后,召常惠归朝中,代替赵充国任右将军,并继续担任典属国之职。又过了一年,解忧公主归汉,表明汉王朝经营乌孙的目标已基本实现。

史载常惠一生共六次出使西域,《汉书·傅常郑甘陈段传》中说他“明习外国事,勤劳数有功”。在他的苦心经营下,西域各国渐渐唯大汉马首是瞻,汉朝在西域的影响力与日俱增,甚至在龟兹东边的边防重镇乌垒(今新疆轮台东)设立了西域都护府,使大汉版图前所未有地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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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细读两汉四百年》 杨基宁/著 华文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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