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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7月23日，老山战场发生了98年不遇的大洪瀑。在这次洪瀑中，整个老山战场有二十多位官兵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我们师牺牲一人，他是183团一营二连排长王晓强。 老山轮战时的王晓强 2014年3月26日，我在咸阳找老战友们了解老山作战情况的时候，王保强、于登轩、张占海等几个战友给我讲述了王晓强牺牲的具体细节。他们的回忆与讲述中，除了公开报道的王晓强的英勇无畏，还有亲如兄弟的惋惜与伤痛，也有对参谋工作的一些反省与教训。 7月23日夜，王晓强英勇牺牲在26号阵地 按照当时的报告和报道文章记述： 7月23日晚，老山地区狂风怒吼，大雨滂沱。王晓强同志冒雨坚守在阵地上，次日凌晨，敌人向我A阵地实施炮击，阵地前沿先后落弹6发，王晓强通知各哨位除留一名观察员外，其余人员全进防炮洞。1时10分许，一发炮弹落在距排指二、三米远的地方爆炸，爆炸过后，王晓强发现工事上方有碎石往下掉，并隐约听见支支呀呀的断裂声，他马上意识到不好，要塌方，并随即大声命令洞内所有人员撤出，他拉起同室的两名战士就往外跑，跑到门口，他一把将两名战士推出洞外，就在这一瞬间，工事倒塌了，两名战士经抢救脱离了危险，王晓强同志却深深埋在了工事里…… 王晓强事迹报道剪辑 7月23日前，王保强一直在为王晓强的工事奔波 1986年7月中旬，敌偷袭和炮击量增大，集团军和师连续下发通知，要求一线阵地加强防护。 王晓强防守的26号阵地也连续几天遭敌偷袭和炮击。 26号阵地是三团的主要方向，所以，从团到师向来都很重视这个方向的情况。7月20日早上交班的时候，主持交班的赵文泷副师长要求师司令部作训、炮兵各派一个参谋去26号阵地现地查实情况，弄清楚敌人来袭的方向和企图。 作训参谋于登轩和炮兵参谋陈福勇奉命爬上了26号阵地。 于登轩和陈福勇首先进入排长王晓强的工事了解情况。在他们了解情况的同时，发现王晓强和三个战士驻守的钢架工事已经倾斜。 老山地区大多为土质结构，又多阴雨，山体容易变形甚至滑坡。钢架工事是当时最先进的标准工事，但是，其自重却比较大，而且工事上边还有两米厚的沙袋压着，很容易倾斜，一般工事用两三个月就要加修甚至重新构筑。 师里两个参谋当即就对王晓强讲：现在是雨季，工事倾斜有危险，应当重修。 王晓强当时表示向连里报告，申请工事材料，尽快加修工事。 师里两个参谋回去给师首长汇报了敌情以后，顺便说了王晓强工事倾斜的情况，随后，183团李其安团长便接到了师首长既督促又批评的电话。 李其安团长立即想到了军务股长王保强，要求他立即去二连，并在二连蹲几天，全面检查所有工事情况。王保强是打仗前刚刚从二连指导员提升为军务股长的，对二连的情况很熟悉，与王晓强的关系也挺好。 7月21日，王保强一早起来就急急忙忙爬上26号阵地，他直奔王晓强的工事。只见在明显倾斜的工事腰部，拦着一条大拇指粗的绳子，两头拴在两棵大树上。 王保强有点火：晓强，你小子傻啊！就这么一根绳子能挡得住这么重的工事吗？ 王晓强面对老大哥一样的老指导员的训斥，只是憨憨的一笑。 王保强：晓强啊，咱们来打仗，谁也不怕死的，但咱不能迷迷糊糊的让工事给塌了啊！ 王保强坚决地说：晓强，这个工事不行了，必须搬！马上搬！马上重新修！ 王晓强：我搬，我搬。 王保强说罢就出来找地方。他叫和王晓强同住一个工事的三班长拿铁锹来，亲自划了工事的经始线。 王晓强又说：股长，我已经报告连里了，现在没有编织袋么。 王保强：你先挖，袋子我给你找。 看着战士们开始挖了，王保强又去别的阵地检查。他刚刚爬上27号阵地时，迎接他的阵地长郭彦龙急急忙忙对他说：股长，出事了，26号挖工事挖出一个地雷，把一个兵炸伤了。 王保强急忙打电话给王晓强，王晓强说：挖到一米多的时候，挖响了一颗防步兵地雷。还好地雷是挖炸的，不是脚直接踩响的，只是碎片擦伤了一点皮。 王保强：一米深怎么还有地雷呢？ 王晓强：就是的，谁也想不到这么深还有地雷。这家伙可能是前边部队埋的，后来不断的滑坡，覆盖层越来越厚，地雷就越藏越深了。 看到天快黑了，王保强说：现在先给受伤的同志包扎好，我明天再来重新找地方。 第二天一早，王保强又去26号，看了伤员，又重新划了地方。 王保强布置好了又去其它阵地检查。晚上，他到达连部的时候打电话给26号，王晓强竟然不在阵地。班长说：股长你早上走了以后，王排长在工事里坐了一会就出去了，他说看看其它阵地的工事。 王保强又给各阵地打电话，原来，王晓强走了一个阵地又一个阵地，既看别的工事，也找老乡和老同学聊天…… 7月23日上午，团里通知王保强下午回去开会。王保强考虑到还有一个阵地没有检查，就叫连里去人到26号督促王晓强修工事，他上午又检查了一个阵地，下午就回团里开会了。 大约晚上十点钟的时候，忽地下起了大雨，还在开会的王保强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很为王晓强担心，急忙说：团长，等一下，我先去给二连打个电话，叫王晓强快从工事里搬出来。 王保强出了团长的木板房，在就近的团政治处的一个工事里要通了二连连长的电话：今天晚上有暴雨，王晓强这小子不在乎，你赶快打电话督促王晓强搬出工事，电话如果不通就用电台，电台不通就派人去。雨把人淋不死，工事塌了就要死人的。 王保强开完会回到自己的工事的时候，他的床下竟然往出喷水呢，水柱都超过膝盖了。排水、堵水，王保强折腾到凌晨才急急忙忙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政治处的打字员李明急急忙忙跑到军务股摇醒了王保强：王股长，快，团长叫你呢。 王保强忽地坐起来说：哎哟，完咧，我梦见王晓强的工事塌了，王晓强也…… 李明：王晓强就是牺牲了。 王保强怔了一下，急急忙忙穿起衣服就往团长那里跑。 团长还在愤怒中：王保强，你到底给二连打了电话没有？ 王保强含着眼泪：团长，我打了…… 站在一旁的政治处干事许俊庭说：团长，我昨晚看见王股长打电话的。 团长：保强，你立即去二连，给我查，看看究竟是谁的责任，这个问题一定要严肃处理。 王保强顾不上吃早饭，拿了一块压缩饼干就向二连赶。考虑到路可能被洪水冲断，他没有要车。 从芭蕉坪到二连的-270号阵地，要走半个小时，一路上，路边岩壁的缝隙都往路上喷水，有的能把人冲倒。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王保强很急，王保强也有点怕。在又急又怕的奔波中，王保强才想到为啥不再带一个人呢。 走到-270号阵地前的山口的时候，王保强不由得心里咯噔。这个山口是一个间隙地，越军经常渗透过来。1979年对越反击作战的时候，越军就在这里破袭了我军一个野战医院。 在接防初期，我曾经跟傅金宝参谋长去二连阵地，当时就走的这条路，这条路其实没有路，是从原始森林中穿过的，有些地方是从倒下的大树上过去的。那一天，我们在-270号高地正听阵地长郭彦龙介绍情况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半山腰树枝折断的声音，郭彦龙一把把参谋长拉下堑壕，随后听到下边一阵人员移动的声音，细观察时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害怕也得上啊，王保强把手枪子弹顶上膛，一步一步地进入山林。走了一段，看着哗哗奔流的一股股山洪，他心里突然安定了，这么大的洪瀑，敌人不会来的。然后，他把手枪装起来，还一边走一边喊指导员和就近哨位的五班长赵文。 走着、喊着，喊着、走着，王保强终于听到了有说话声。 可是，声音越来越清楚的时候，王保强却更加难受了。原来是郭彦龙带着几个战士抬着王晓强的遗体下来了。 王保强揭开雨衣一看，只见王晓强满脸铁青，胸部还在渗血…… 王保强泣不成声…… 王保强一路上都在埋怨王晓强不积极修工事，可是见到王晓强的遗体的时候，他却只有悲伤。他给他盖上雨衣，哽咽地说：晓强……兄弟……一路走好…… 王晓强英勇的走了，团里一边搜整事迹，一边查证责任。 目送着王晓强的遗体远去，王保强转身怒气冲冲地走向连部。 他走进连部的时候，只见连长抱着头坐在工事口部发呆，指导员坐在工事里面发呆。 连长给王保强发烟，王保强猛地拨打开连长递烟的手：抽你妈的X！你昨晚电话怎么打的？！ 连长低着头：电话断了…… 王保强：电台呢？！ 连长：电台也不通。 王保强：派人去没有？！ 连长：没有…… 王保强：为什么？为什么！ 连长无声…… 王保强：你狗日的这是失职，是犯罪！我要建议团里撤了你狗日的！ 后来，进一步查证事情的过程和责任，责任也不完全在连队。 那一天晚上，在王保强给连队打电话之前，连队就向各排电话传达了师里防洪瀑的通知。王保强给连队打电话的时候，连部与26号阵地的电话已经不通了，电台也是时断时通的，连长当时没有下功夫通知王晓强，是考虑到连队已经传达了师里防洪瀑的通知，王晓强本人是知道防洪瀑的要求的。况且，此前，从连队到团和师都不断的有人督促过王晓强搬工事。 连长当时虽然没有受处分，但是，战后，作为主要方向的连长也转业了。 王晓强英勇的走了，给战友和亲人留下长久的伤痛。 王晓强的牺牲是勇敢的、无畏的，尤其是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刹那，他想到的是把战士推出即将塌陷的工事，自己却顾不上自己。 在整理王晓强的遗物时，找到了他生前写在一个同学的照片背面的一首诗： 假如我死了 你不要难过 应在我的微笑里 好好生活 假如我死了 不要求什么 用党旗盖盖我的头颅吧 我的灵魂依然是 旗帜下的歌 假如我死了 我——必将是火，用生命的光焰 照耀未来 烧毁罪恶
王晓强的诗 诗言志。这首诗，反映了王晓强置生死于度外的思想境界。 王晓强勇敢的走了，却给他的战友和亲人留下了长长久久的伤痛。 当时驻守白石岩的八连连长张占海对我说，那一天下午，二连一班长崔景峰突然到他连部来，而且一见他就哭，他问怎么了，崔景峰只哭说不出话，他见崔景峰两个手都烂着，身上还有血，以为是崔景峰受伤了，赶快叫军医看。崔景峰哭着说：我没有事，我排长牺牲了，我跟郭彦龙刚把他送到清洗站，郭彦龙叫我来叫你。 张占海一听就急了。张占海打仗前才从二连副连长提升到八连的，他跟王晓强很熟悉、很说得来。 烈士遗体清洗站就在张占海的阵地下边。张占海跟着崔景峰一路小跑的奔向烈士遗体清洗站。 张占海说，他见到王晓强的遗体很伤心，只见他满身都是青的，因为工事塌了以后扒了4个小时才扒出来，人是憋死的，个子好像都小了。崔景峰手上的伤是当时扒王晓强是扒烂了。 王晓强牺牲后，团里怕他父母亲一下子接受不了，决定暂时不告诉家里实情，先说是受伤，过一段时间再告诉实情。 为了让王晓强家里相信，王保强用左手代替王晓强给家里写信，说是右手受伤了。 王保强含着眼泪写了两个月信，他虽然对王晓强家里情况比较了解，但是，王晓强的父亲是一个中学校长，还是感觉到了问题。 就在老人家疑惑的时候，“十一月二十四日，《陕西日报》以头条位置将这位英雄排长、一等功臣的感人事迹报告了三秦大地的父老乡亲，同时也将巨大的悲痛呈现在他的亲人————绥德县城郊二中王满绪老师一家人的面前。”
韩秀峰的报道文章剪辑 生命，来自于父母，一个年轻的生命失去的时候，最为悲痛的还是生养他的父母。 1987年3月，老人家自己来到前线，找到了部队……老人家坚持要去儿子牺牲的前沿阵地……那一天，他从儿子牺牲的地方挖了一把土，默默地回返，一边走，一边烧纸，一边默默地念叨着什么……
韩秀峰的报道文章剪辑 王晓强的牺牲很英勇，王保强的自责很久长。 不论在平时还是战时，许多意外伤亡的背后，都能找到一些指挥与管理上的失误与责任。雷锋和王杰牺牲以后，开始都是按事故报告的。 王晓强牺牲的时候，团里进行了责任查证，但是，团里从来没有说王保强有责任。而保强每次与我谈到王晓强，都充满了自责。 对于参谋人员来说，这种自责，就是不同于一般工作标准的高标准！ 2023年3月18日晚上，我在咸阳与王保强谈这一篇文章的时候，保强和我从参谋工作角度认真分析了几个环节上的教训。 第一点，在我第一次来到26号阵地的时候，如果当即下决心叫王晓强搬出工事，在别的工事挤一挤，就没有牺牲了，对战斗影响也不大。 第二点，那一天团里通知我回去开会的时候，我如果请假不去，那么，晚上下暴雨的时候，我肯定会督促王晓强搬出工事。 第三点，那一天晚上，我为什么不直接给王晓强打电话呢。如果我直接打给王晓强，王晓强肯定更重视一些。 顺着保强这些高标准的自责与教训，我还想说两点体会： 其一，在危险与隐患面前，宁可把危机看的重一些，宁可处置措施过分一点，也不要让“万一”导致重大损失。 其二，参谋工作的最高标准，并不是把通知发了就完成了，而是实现最后的目标。我在《怎样当好参谋》中有一篇题为“批评是我们参谋的亲密伴侣”的文章，其中说到，我在当作训科长的时候，曾经有两次，我们发了通知后，下级没有落实好，师长却批评了我。开始我还委屈，后来，我认识到：“计划、下达计划，并没有完成指挥职能！而作为综合部门的作训科长，你不去督促谁去督促。而且，你不仅要督促计划的执行，确保首长意图的圆满实现，而且还要了解执行的情况，进一步总结评估执行效果的优劣及经验教训。”
我的公众号文章截图 2014年6月8日7时8分写于西安 2023年3月28日11点48分改于宝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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