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事淡定是一种人生境界

                                                                金  星

这世上，当面遭轻视、当众丢面子时，能不以为意、淡定处之的人，相信还是有的，但在亲人获罪被抓、面临死亡威胁之际，仍能心若止水、淡定处之的人，恐怕就不太会有了吧？南朝宋时刘义庆所撰的《世说新语》中，却不乏这样的人。

《世说新语·简傲第二十四》中有如下记述：

王戎弱冠诣阮籍，时刘公荣在坐。阮谓王曰：“偶有二斗美酒，当与君共饮，彼公荣者无预焉。”二人交觞酬酢，公荣遂不得一杯，而言语谈戏，三人无异。或有问之者，阮答曰：“胜公荣者，不得不与饮酒；不如公荣者，不可不与饮酒；唯公荣，可不与饮酒。”（见《世说新语·简傲第二十四》二。《世说新语》，中华书局2011年5月版，下册第757页。）

上文大意为：王戎二十岁时去拜访阮籍，当时刘公荣也在座。阮籍对王戎说：“我正好有二斗美酒，应当与你共饮才对，他公荣就不必参与了。”两个人遂相互敬酒，刘公荣一杯也没能喝上，但三个人言语谈笑一点也没有异样。后来有人问起此事，阮籍回答说：“胜过刘公荣的人，不得不与他饮酒；不如刘公荣的人，不可不与他饮酒；只有刘公荣，可以不与他饮酒。”

这个刘公荣，算得上是淡定之人吧？阮籍那样对他，还能坐在旁边谈笑自如，够让人佩服的。他若当即拂袖而去，别人应该也不会多说什么，只会怪阮籍做得有点过。

比起刘公荣来，王子敬（即王献之，子敬系其字）的淡定就更有了一分洒脱乃至狂放的味道。《世说新语·简傲第二十四》中可见如下记述：

王子敬自会稽经吴，闻顾辟疆有名园，先不识主人，径往其家。值顾方集宾友酣燕，而王游历既毕，指麾好恶，傍若无人。顾勃然不堪曰：“傲主人，非礼也；以贵骄人，非道也。失此二者，不足齿人，伧耳！”便驱其左右出门。王独在舆上，回转顾望，左右移时不至，然后令送著门外，怡然不屑。（见《世说新语·简傲第二十四》一七。《世说新语》，中华书局2011年5月版，下册第770页。）

上文的大意是：王子敬从会稽途径吴郡，听说顾辟疆有座名园，之前他并不认识主人，就径直前往他家。那天恰遇顾辟疆邀集客人在那里饮宴，王子敬游览完后，就旁若无人地评论起园林的优缺点来。顾辟疆勃然大怒道：“傲视主人是失礼；仗着身份高贵目中无人是不懂道理。失掉这两点的人，就是不值一提的粗俗之人而已。”说完就把王子敬的随从赶了出去。王子敬独自坐在轿子上，四顾张望，随从过了很久也没来，于是他就让人把自己送出门外，一副自得其乐满不在乎的样子。

当众被斥，随从遭逐，最后自己只能灰溜溜地让人送出门外，王献之的面子也该算是丢尽了吧？但他竟“怡然不屑”，一般人怕是很难做到这样的。

然而比起王经的母亲来，刘公荣和王献之的淡定就又差了一个等次。《世说新语·贤媛第十九》中记有这样一件事：

王经少贫苦，仕至二千石，母语之曰：“汝本寒家子，仕至二千石，此可以止乎？”经不能用。为尚书，助魏，不忠于晋，被收。涕泣辞母曰：“不从母敕，以至今日。”母都无戚容，语之曰：“为子则孝，为臣则忠，有孝有忠，何负吾邪？”（见《世说新语·贤媛第十九》一〇。《世说新语》，中华书局2011年5月版，下册第669-670页。）

上文说的是：王经年轻时贫苦，后来官至太守一级［相当于现今的绍兴市领导一级。二千石系汉代郎将、郡守一级官员的俸禄，后即称郎将、郡守（太守）等为二千石］，母亲对他说：“你本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官做到现在这么大，应该可以了，是不是不要再求升迁了？”王经没有听母亲的话。后来官当到尚书（即由地方官员升迁为朝廷高官），因帮助曹魏而不忠于晋室，遂被逮捕。他留着泪辞别母亲说：“我不听母亲教诲，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他母亲脸无忧色，平静地对他说：“你做儿子尽孝，做臣子尽忠，有什么辜负我的呢？”

儿子被抓去坐牢，做母亲的忧心如焚、以泪洗面属人之常情，王经乃因“不忠于晋”而被抓，这是完全有可能被杀头的，在这样的时刻，能像王经母亲这样淡定的，古往今来怕是少之又少的吧？

像王经母亲这样淡定的人已属罕见，但还有比她更让人佩服的人。让我们来看看《世说新语·贤媛第十九》中所记述的：

桓宣武平蜀，以李势妹为妾，甚有宠，常著斋后。主始不知，既闻，与数十婢拔白刃袭之。正直李梳头，发委籍地，肤色玉曜，不为动容。徐曰：“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主惭而退。（见《世说新语·贤媛第十九》二一。《世说新语》，中华书局2011年5月版，下册第682页。）

上文所说的是：桓宣武（即桓温，宣武系其谥号）平定成汉（十六国时期巴蜀所建立的为成国，史称成汉）以后，娶了李势（成汉第二代君主）的妹妹为妾，（桓温）非常宠爱她，平时就把她安置在书斋后面居住。他的妻子（系晋明帝女，南康长公主）起先不知情，得知消息后，就带了几十个婢女手握刀子前去袭击她。李氏当时正在梳头，头发一直下垂到地上，肤色如白玉般光润，见状她毫不惊慌，缓缓道：“国破家亡，无心到此。今天如果被杀，正合我本愿。”桓温的妻子听后惭愧地退了出来。

曾经是国君之妹的李氏，一朝沦落为征服者之妾，还要瞒着正室躲躲藏藏，其心情可想而知。想必是她的淡定极具震慑性，所以赶上门去欲杀害她的桓温妻子才会“惭而退”。

由上述几位古人的情状可以断言：处事淡定不仅是一种人生态度，更是一种人生境界。

2023.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