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人生海海

麦家写了部小说，叫《人生海海》。

买的时候不知道“人生海海”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人生海海》不但荣列豆瓣2019年度中国文学（小说类）Top1，还入选了《人民日报》年度推荐书单，被莫言、苏童、董卿等名家名人大加赞誉。

当时我几近“失明”，爱人陪伴我到书店散心。我随手打开一本书，映入眼帘三个字——小瞎子，于是在爱人的调侃中买了下来。

01

以为“小瞎子”是主角，不仅是因为我第一眼在书中看到“小瞎子”，还是因为王开东先生写了一篇文章《人生海海，命若琴弦》，对比讲述了《人生海海》和史铁生先生《命若琴弦》两本书中小瞎子的故事。

其实不是。书中真正的主人翁是“上校”。

国人喜欢八卦，在鲁迅先生笔下是，在麦家先生笔下也是。

麦家说，“夏天蛇虫夜夜生”，既是指大自然里的毒蛇害虫，也是指人口舌上的是是非非。

上校是古怪的，也是传奇的，尤其是他的经历，他肚皮上的字。

因为古怪、因为传奇，村里人总是将关于上校的话题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口舌上的是是非非，犄角旮旯里的浅吟低唱。但上校不为流言所动，一辈子只按自己的心意活。

书中，初中生的“我”也一样对上校充满好奇和八卦。在村里，上校被批斗“我”一定去看，老保长、爷爷和父亲谈论上校的故事，“我”必定偷听。

他当过国民党军队的上校，做过军统特务，但他更是军医，救过国民党的兵，也救过解放军的兵和大官，还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他不喜欢杀人，更喜欢救人，他还叫“金一刀”，手术刀是黄金做的。

被批斗毒打时，上校“不叫、不哼、不呻、不吟”，但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他割掉了试图偷看他肚皮上字的小瞎子的舌头和手筋。

“人和兽之间，只隔着一团愤怒，像生死之间只隔着一层纸。”上校逃离后，小瞎子用脚告诉村民，上校肚子上的字是“这混蛋是鸡奸犯”。

围绕上校是不是“鸡奸犯”，“我”的爷爷、父亲、老保长和村民们经历了激烈的争斗。因为“我”的父亲外号叫“雌老虎”，与上校好的可以穿一条裤子，爷爷总感觉大家说的上校鸡奸的对象是“我”的父亲，最终向公安出卖了上校。

事实证明，上校不是鸡奸犯，小瞎子并没有看清上校肚皮上的字。但村里已容不下“我”们一家，爷爷愧疚得在猪圈上吊而死，“我”也被迫偷渡到西班牙。

国人喜欢俯视、仰视、漠视、鄙视，唯难平视、正视。就算视线中偶有善意，也难免附带围观感、怜悯感，大部分的一视同仁、客观理性，仅局限于舌尖唇畔。

人生海海，“世间最大的慈悲不是同情与施舍，而是允许同在一片苍穹下的人，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起舞而又谢幕。”

02

上校是英雄。“我”的妻子是英雄。林护士亦是。

“我”的人生，在16岁这年断成了两截。爷爷告发了上校，遭到了村里人的报复，为了活命，“我”被送上去往欧洲的远洋邮轮，茫然而孤独地奔向未知的命运。

九死一生地上了岸，“我”在一家华人开的鞋厂里谋生，每天工作12个小时，整整六年，工资却全被组织偷渡的蛇头拿走了。“当牛做马的生活让我对生活只有恨，没有爱——爱被我恨死了，葬在大海里。”

直到“我”遇到妻子——一个父母因特殊年代冲击惨死的悲惨女子——对我说，“人生海海”。人生海海是闽南话，是形容人生复杂多变但又不止这意思，它的意思像大海一样宽广，但总的说是教人好好活而不是去死的意思。

结婚七个月，刹车不灵的破货车，夺去了妻子和六个月胎儿的命。“我”想陪妻一起死。妻的遗言让我活下去，“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

后来，“我”带着妻儿的骨灰三年，遇到了后妻，做“垃圾”生意，开了三家公司。

林护士是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结识上校的，也是那时爱上上校的。月黑之夜，林护士被人那啥了。林护士以为是上校，用她话说，“（他）身上有种别人没有的胆量和担当劲，也是男人劲。”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战争结束回国后，上校并不想结婚，拒绝了林护士的爱。林护士由爱生恨，经将上校假想成升任医院副院长强力对手的内科主任挑拨，举报上校强奸了她。“英模”上校被开除军籍，遣返老家，过去的一切荣誉、身份、地位一夜归零。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回村生活的上校活得很自在，“心有雷霆面若静湖，这是生命的厚度，是沧桑堆积起来的。”

特殊的年代，上校接受公审。小瞎子他们要上台扒了上校的裤子看，上校就这样疯了。监狱不要疯子，由村里领回去养。半年后，林护士寻来，同上校结了婚，养着疯子上校。

事实上，月黑之夜的男人并不是上校。“他的身体告诉我的，身体。”林护士说，“我是女人，我能感觉得出来，不是同一个人。不是，太明显了。”

“生活是部压榨机，把人榨成渣子，但人本身是压榨机中的头号零件。”疯了后的上校智商降到七八岁孩童般，在林护士的呵护下活到了96岁。那晚，林护士以麻醉师最专业的方式结束了自己，追随爱人而去。

人生海海，“当一个人心怀悲悯时就不会去索取，悲悯是清空欲望的删除键。”

03

曾经为保住肚皮的秘密，上校甘愿当太监、当光棍、当罪犯，疯了后却要主动示人。那一刻，“我”心里的悲伤胀破了。

七八岁孩童智商的晚年上校喜欢画画，得意大作似乎就是他的上半身。

肚脐眼下方有一行向下弧形的八个墨绿大字：命使我乃鬼殺奸除（应倒着读），“乃鬼”两字下方，直直地伸出一支渐放的红箭头，直指阴毛，箭头右边是“軍令”，左边是“如山”。

还有画作也是一样的，但字不一样，被“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和“中国必胜”取代。还有的不见一个字，每个字都被涂成黑色方块。

林护士说，她明白上校为什么不愿意娶她，他的肚皮被人刻上：“这屌只归日本国”和女汉奸的日本名字。他宁可一辈子做光棍、做罪犯，也要守住这秘密、这耻辱，有人却要当众扒他裤子，他不得不疯了。

科技发达了，林护士请人用纹身“埋葬”了上校肚皮上的耻辱。但“人活一世，总要经历很多事，有些事情像空气，随风飘散，不留痕迹；有些事情像水印子，留的了一时留不久；而有些事情则像木刻，刻上去了，消不失的。”

“人像一枚硬币，有两面，遇到好的一面是你运气，遇到坏的一面是你晦气，如果两面都叫你遇到则不免要丧气叹声。”

那个年代，人遇到坏的一面总是多些。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现实困境，但总有人在认清困境后，热爱着，努力着，去超越这个时代。用罗曼·罗兰的话来说，这就是英雄主义。

哪里埋着你亲人的尸骨，哪里就是你的故乡。因为生活需要，“我”已加入西班牙籍，但“我”心里从不认为自己是那边人，如果中国政策允许，“我”会第一时间放弃新国籍，恢复老国籍，甚至村籍。这或许就是“我”的英雄主义。

人生如戏，每一出戏都明里暗地连好的。人生海海，起落沉浮，没有完美的人生，得好好活着，总会有转运的时候。

盐渎苏迅

因为认真，所以优秀

美好，

孕育于昨日的耕耘，

结晶于今天的奋斗，

面向明天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