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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深处,军人与动物共享世间“温情”

 卡卡2FM4 2023-03-31 发布于北京

李志勇 撰文

余阳   播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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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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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当年骠骑大将军霍去病倾御酒的酒泉,往西北方向再行进约450公里,有一段和外蒙古戈壁阿尔泰省接壤的边防,俗称马鬃山边防。

这里地处巴丹吉林大沙漠深处,防区是3万多平方公里黑色沙石覆盖的蛮荒之地,故称"黑戈壁"。据史载,明清时,这里是河西走廊唯一向北方游牧帝国开放的口岸,曾被蒙古轻骑兵三次屠城、杀戳,变成了人迹罕至的无人区。

新中国成立后,一代代守卫在这里的甘肃边防营官兵,吃的是千里之外拉来的米面,喝的是超标四百倍高含氟咸水,盛夏要经受50多度高温的炙烤,严冬要抵御零下40多度的严寒,每天遮天蔽日的大风沙,是他们见惯不怪的生活日常。

可官兵们认为,最大的考验不是艰苦,而是孤独和寂寞。十八丶九二十啷当的年轻军人,从繁华喧闹的社会来到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活着的生命只有孤独的军人和同样孤独的动物们,于是,两颗孤独的灵魂碰撞,便有了某种极富"温情"的默契。其演绎的故事,是血气方刚的边防军人柔情似水的另一面,同样让人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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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狗

边防有许多狗。有上级配发的吃商品粮纯种军犬,也有战士探亲带回来的家犬,还有大家从半道捡来的丧家之犬,但不管身份高低贵贱,品种毛色如何,只要是一条生命,就会得到官兵们一视同仁的照顾和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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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边防官兵眼里,狗是最忠实可靠的伙伴,是不会说话的战友。它美丽却不虚荣,强壮却不傲慢,勇敢却不凶残,具备人类一切美德却无人性的缺点。尤其是作为孤寂大漠中,唯一守护在战士身边忠贞不二的朋友,理应得到人类朋友同等的待遇。

边防的狗从来和人吃一样的饭菜,特别是每次从外面拉上来为数不多的猪肉丶内脏之类,都要先给狗留下一份。许多战士甚至自己舍不得吃肉,把嘴边肉省下来扒拉到狗食盆里。实际上,在边防狗的伙食从来是高过人的伙食标准的。有人曾调侃,边防营的人灰头土脸象刚出土的"兵马俑",边防营的狗毛色发亮丶精气神如同"新郞官"。

许多战士探亲归来,总是象久别重逢的战友一样,搂着狗亲热个没完。复员离队时,又象离别亲人一样,搂着狗依依不舍,洒泪难别。边防这么冷,边防官兵却从来不吃狗肉,不铺狗皮褥子。据说有年春节地方领导带慰问团上来,看到满院的狗,提出想吃狗肉火锅的要求,营里干部马上拉下脸回答,"这些狗和你们一样,是有城市户口的,谁吃它们就是犯罪"。走时,兵们连欢送的锣鼓都取消了。

的确,边防营的狗都是老死的,死后都有安葬仪式,由领导简单归结一生,立功受奖的还要记入营史连史,狗的尊严和人一样受到尊重。

到过边防的人,常常自觉不自觉地被这种爱狗的氛围所感染,不知不觉和狗亲近了许多。特别是每年各级文工团上边防慰问,狗就更幸福了,漂亮的女文工团员们抱着狗,"一龙"、"赛虎"喊着名挨个亲,有的还掏出糖果给狗吃,掏出自己梳子给狗梳理毛发,狗便兴奋不已,奔跳吠叫,像孩子过年一样高兴。

狗虽然不会说人话,但通人性。人对狗的好,狗心里明白,便用无言的忠诚去回报人的关爱。

边防巡逻,狗冲在最前面。遇到危险、可疑之处,狗总会第一个冲上去查看,替人排除可能的危险。夜深人静,劳累一天的兵们睡了,狗却伴着哨兵,警惕地巡视在营区内外。对于每个未穿军装的人,不管是谁,平民还是大官,狗都会龇牙咧嘴盯着你。而对穿绿色军装的人,不管是生是熟,狗从来是摇头摆尾亲个没完。边防的狗,在和军人朝久相处中,形成了自己判断是非的标准,即,以衣帽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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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鬃山边防连在巡逻

有个叫嘉贝丽的美国生物学家曾说过:"对一只狗好,也许只花你一分钟的时间,而它,却将一辈子回报于你。"确实,狗对人的感情是真诚的,不掺半点的假。

有个姓王的浙江温州兵亲口告诉我,他参军前,19岁就是有三家修理厂的小老板,参军到大漠深处,前半年整天寂寞难耐,胸闷气短,每天深夜跑到背人处嚎啕大哭,甚至脑海里不至一次闪现自杀的念头。是连里那条叫"一龙"的狗形影不离的跟着他,象看透他心思的朋友,他哭狗跟着鸣咽,他躺地上仰望星空,狗就用脑袋亲热他丶安慰他,就连他睡觉,狗都不放心的卧在床头,帮他度过了最困难的那段时间。两年后,他复员坐车到了兰州,因为想这条狗,又偷偷下车返回了边防,和狗呆了一个星期才离开。

边防有只叫"猛龙"的军犬,高大威猛,十分漂亮。据说它是一个四川兵从新疆接回来的。四川兵喂它养它训练它,整整同它相依相伴两年多。第三年,四川兵复员,他让人把狗圈在房子里,自己流着泪走了。猛龙出来后,发现不见了四川兵,便发疯般四处寻找。它跑遍了四个连队两个哨所,行程数百公里。它的两个前爪磨的鲜血淋漓,身上伤痕累累,还是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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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龙绝望了,从此一蹶不振,不吃不喝,每天懒洋洋爬在营部大门口,看着望不到头的大路发呆,直到有天再也无力抬起那颗毛绒绒的脑袋。

边防的狗不仅爱人,还常常救人。有天,一个新兵到营部执行任务迷了路,全营出动找了一天一夜未见人影。正在营里准备向军区申请直升机寻找时,有人报告说,十多公里外的山谷里有狗叫。营长赶忙让人寻着狗声去找,结果,在狗的身边找到己经渴、饿晕倒的新兵。这只狗由此受到营里嘉奬而载入连史。

人狗本属两个世界,但共同的使命和深沉的爱让两个灵魂找到契合点。狗不会说话,兵们总结说,同狗打交道我们悟出一个道理,即,真诚是真诚换来的!

再说鸟

鸟语花香,这是人人憧憬的彩色世界。何况这些边防军人们,大多来自山清水秀的内陆,那种让欧阳修之类文人陶醉的"万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的景象,曾是他们见怪不怪的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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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上了马鬃山边防,方园百里不是黑黝黝寸草不生的戈壁滩,就是光秃秃绵延不绝的石山,天地在漫天风沙中浑然一体,就已经单调的让人心慌,再听不到那怕是不太清粹一声鸟叫,这边地真要空灵的让人害怕,寂寞的让人度日如年了。

为什么边防没有鸟?军人们分析,边防风大无水无树,乌儿无落脚之处,无觅食之地。兔子不拉屎的地方,鸟儿自然也不来拉屎。结论,栽下梧桐树,才有凤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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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们决定,从植树开始招鸟。他们坚信,愚公可以移山,军人一定能在营区种活一片绿色,引来阵阵鸟啼莺鸣。

可在黑戈壁上植树太难了。沙石地,碱性大,树栽下去,扎不住根,又因特别的缺水,不是干死,就是被大风连根拔起。栽了死,死了栽,老天考验战士的意志,战士不服老天的安排,都在憋着一口气较劲。大家不停地总结经验教训,发现还是耐旱抗风的白杨、红柳、沙枣容易成活,于是,他们选好树种,精心呵护,终于帮树苗扎根戈壁,长出了嫩叶。可经了一个酷暑,过了一个严冬,树又晒死冻死了。他们的毫不气馁,又想出夏天不停浇水,冬天用驼粪压根、草绳或棉被缠裹树身,大风前用木竿固定树身、减少摇动等办法,人帮助树度过恶劣气候的考验。据参加植树的官兵讲,在边防栽活一棵树,比养活一个孩子都难。下的气力,在内陆能栽一片百亩林。

经过边防营四届班子、十三年的不懈努力,营区内终于长起了六棵碗口粗的树,四棵白杨,两棵沙枣。营门外有了一片低矮的沙枣林。黑黝黝的戈壁滩第一次有了绿色,边防营由此成了方园百里独一无二的风景区。

树有了,虽然不那么挺拔茂盛,但足以引诱戈壁上同样艰难生活的鸟。不知是哪一天,营区院子突然落下了一群唧唧喳喳的麻雀。有人喊了一嗓子:"来鸟了。"兵们呼啦一声拥出来,比娶来新媳妇还要兴高采烈。教导员崔玉红当众宣布,谁也不准打鸟吓鸟。否则,纪律处理!从此,相当长一段时间,营区吃饭不再唱歌,过节不再放鞭炮。出早操也改到营区外的马路上。曾经"四害"之一的麻雀,在边防享受到了金丝雀一样的尊贵待遇,那些天的叫声都特别地悦耳动听。

可能是鸟类和人一样信息相通吧,人对鸟的好迅速传遍鸟类世界,各种知名不知名的鸟呼啸而至,在人伸手就能够着的树杈上肆无忌惮地垒窝。每天院里树上各式各样的鸟,如沙枣一样结疙瘩成串吊着闹着,各种鸟叫啾啾嘁嘁,此起彼伏,给寂寞的边防增添了无限生机。有兵写诗赞叹:鸟声似传欢乐语,错把戈壁当江南。

鸟给边防带来了欢乐,官兵更加爱护这些人类的朋友。每天的洗碗水里有米粒丶馍渣,大家走好远的路也要泼到树下,让鸟们去吃去喝。院子打了水泥地面,夏天不积水,蒸发快,兵们发现很多鸟喝不上水,啷喳乱叫。就专门在树下修了几个小水池,每天定时添水,让鸟有足够的水解渴、清洗羽毛。

边防的水含氟量高,长期喝这样水有生男不生女的传说,兵们怕影响乌类自然繁衍,还把自己舍不得喝的矿泉水拿出来定期改善鸟类饮食。

沙枣树上有一对比麻雀大比喜鹊小的红嘴鸟,尾巴呈纯白色,羽毛是淡黒色,非常的好看。官兵们叫不出鸟名,只觉得它叫声十分悦耳动听,便给它们起名叫百灵,给予了它明星般的关注。有一天,大家惊喜的发现百灵做爸妈了,两只毛绒绒的小鸟在窝里张嘴叫着,小两口手忙脚乱地给小鸟找吃的。兵们说,该给百灵加营养了。便每天给树下水池扔两个鸡蛋黄,细心的还三天送一碗红糖水。直到小百灵扑楞楞飞出鸟窝,这个特殊关怀才划上了句号。

马鬃山守军

每到节假日,边防没有办法享受繁华去打发时光,赏鸟便成了边防营官兵的保留节目。鸟类好象懂得人类的心思,尽情地展示自己的歌喉和美丽。大家远远地站着,看着小鸟们跳跃嬉闹,听着小鸟们纵情歌唱,分析着小鸟此时的心态和鸟语大概意思,心思完全进入一个无忧无虑的忘我境界,其美妙难以言状。

笔者曾不止一次在边防营观鸟,望着不远处的无佷戈壁,再看看眼前人鸟相处,幌若隔世,不禁感慨,人给鸟创造栖息之地,鸟给人创造无限欢乐,这种自然和谐,不正是我们孜孜追求的境界吗?

后说狼

狼是骇人的动物,自古以来名声不太赢人,声名狼藉是人类早已刻在它身上的符号。狼要吃人,人要打狼,好象是自然界永远无法调和的一对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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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然。我在边防营看到、听到了完全不一样的的故事。

记得是1999年的夏天,我第一次上边防营,次日到二连检查工作,吃完晩饭返回营部。转过一座小山,突然发现路中间蹲着一个灰色的动物,司机一个急刹车,停在那家伙20米处,我脱口而出,"狼狗"。随车的边防营长高汉章却说:"不是狗,是一只狼。"那家伙根本不怕比它大的铁家伙,车灯照耀下的两只眼睛,象两只大灯泡,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一点没有逃跑的意思。

"高汉章,下车干掉它",我被狼的嚣张激怒了,向高营长下达了命令,并且知道高营长是拿过分区射击比赛冠军的神枪手。高营长磨磨叽叽地下车,爬在车头咣咣两枪,一枪打在狼脚前地面,一枪越过狼头,一枪打到后边山坡石头上,火星四迸,狼一惊,嗖地窜上山坡跑了。回到车上,我调侃高营长:"什么狗屁射击冠军。这么近连只狼都打不准"。

高营长嗫嚅半天解释道:"我们边防营官兵现在都不打狼了。"

"为什么?"我有些惊诧。高营长给我讲了另一段有关狼的故事。

边防营营部驻守的地方叫狼娃山,大概因为过去狼多而得名。为了保护牧羊和人不被狼侵害,当地政府曾下令,打死一只狼奖励50元现金和一只羊。边防官兵也曾抱着为民除害的心理打过狼。可是,他们慢慢的发现,狼并不是专门侵害人畜的动物。狼和其他动物一样,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和食性,不到万不得已,它不会侵犯人类和家畜。现在,边防的狼越来越少了,其它动物并没有因狼的减少而大幅增加,也是越来越少了。于是,官兵们商定,再也不能打狼,要像保护其他动扬那样保护狼。

有一天,副营长蒋平从马鬃山镇返回边防营路上,发现一个牧民抱着一只浑身发抖的小狼崽,一问,才知道是掏狼窝掏来的。蒋副营长马上掏出50元钱买下了这只狼崽。

他本来是要把狼崽带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放生的,可看着小狼崽还不足月,没着没落惊恐不安的样子,便把它抱回了边防营。他当时想,养大些放更有利它的成活。他甚至突发奇想,这是个公狼崽,如果长大些和营里母狗交配,给边防留下一窝真正的狼狗,那就再好不过了。

自此,边防营狗群里多了一只狼崽子。那狼崽偶尔吃母狗几口奶,更多地靠人喂养它。边防官兵每天一斤牛奶两个鸡蛋,蒋副营长那份成了小狼崽固定餐食。其他官兵也你一块肉,他一块魚地喂它,保证小狼崽每天有足够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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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崽越长越大。四个月就长得和大狼狗一样高大威猛。它和狗外表上唯一区别是,它的尾巴经常在地上拖着。同狗的内在区别是,狗容易与人沟通,而狼似乎永远对人类保持着警惕。人再用心喂它,它的狼性都难改。今天偷吃了厨房案板上猪肉,明天又咬死了营里养的鸡,后天又活吞了连里的家养兔,并且报复心理特别强,谁要对它干的坏事不满,跺跺脚或吼一声,第二天不是鞋丢了,就是衣服不见了一一被狼夜里悄悄叼跑了。

直到有一天,狼跑出去咬死了牧民的羊,蒋副营长教训它,它突然龇牙咧嘴露出了凶相,蒋副营长和营里干部意识到,狼毕竟不是狗,其野性是难以驯化的。不管是从安全考虑,还是从维护部队和牧民利益考虑,还是从尊重动物生活习性考虑,都该让它去它该去的地方了。

到了蒋副营长开车送狼的这一天,边防营的官兵又像父母送出嫁闺女般依依不舍,大家毕竟把它当成狗养了几个月。有的兵提出,是不是派人到酒泉或兰州动物园联系一下,让这只狼有个更好的归宿,我们也能随时看望它。可大家讨论一阵认为,让一只本属于大自然的狼,变成一只只能几圈在笼子里供人参观的狼,实际上也是十分残忍的。最后一致同意,还是把它放归大自然。

兵们专门逮来一只活鸡,让狼饱餐一顿,然后才由蒋副营长开着车,把狼送到了20公里外的山里。可是,晚饭后,官兵们发现,狼又回到了边防营院子里。看似凶残的狼,原来还是很依恋喂它养它的人类。

第三天,又由另外的人,把狼送到更远的上百公里的山区。可隔了一天,狼又回到了边防营。细心的兵观察到一个细节,狼的四只爪子磨岀了血,卧在那儿累得浑身发抖。兵们抱着狼流下了感动的眼泪。

但是,狼还是得送。狼在营部好吃好喝几天,官兵们准备第三次将狼送归大自然。这次,他们做了精心准备,上车前给狼蒙上眼晴,特意在路上转了几个大圈子,并且这次把狼送到了遥远的新疆境内。

以后的几天里,兵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等待着,既盼狼回来,又怕狼回来。等啊等啊,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狼再也没有回来。

几年后,边防官兵巡逻到与新疆接壤的177界碑附近时,有人看到不远的山上有只狼在静静望养他们,兵们便认定那是他们养过那只狼。可当他们试图走近它时,狼又跑了。

至今,兵们都在怀念那只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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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片来自互联网,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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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勇,陕西关中人氏,曾任陆军62师战士、班长、排长、干事,兰州军区宣传部处长,甘肃某军分区政治部主任、政委,大校军衔,喜欢文学与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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