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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谨以此文为沈复陈芸之爱“平反”

 东耳果果 2023-04-02 发布于山东

当后世责骂沈复软弱时,傻芸娘早将来世都允诺给了他。

初读《浮生六记》,全是为了一睹林语堂口中 “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人”的风采。

开卷写两人初遇相识的点滴浪漫,恍然发现这书关于一段细水长流的爱情故事,虽然不喜欢写情情爱爱的书,但作者文笔尚可,勉强可以继续读下去。

再后来读到了 “一直到芸娘过门之后,这碗暖粥的故事还被时时提起,而造化弄人,谁能想到,日后一次次生离死别,我和芸娘也绕不开这碗粥”,顿时觉得不妙,该不会是个悲剧吧……

整本读完,心里不痛快,去网上寻求安慰,结果失望地发现网上关于这书的评价许多都围绕“渣男”、“愚孝”、“屌丝”“懦弱”、“悲哀”这类词汇展开。

这样绝对不行!我还是自己写一篇安慰自己算了,不然心里实在是难受。

(古文版和白话版都看了,摘记得比较乱,所以下文所引用的原文既有古文,也有现代文)


“若为儿择妻子,则非淑姐不娶”。

一见倾心,此生非她不娶。

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 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 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来!” 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 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 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之。 余亦负气,挈老仆先归。

以粥定情,从此互认心意。

只为沈复一个人藏粥,这是她对他的偏爱。

两人成婚之前,书中写到沈复“满心欢喜,惴惴不安地等着迎娶我的芸娘”。

时隔数年,揭开红盖头时,沈复恍惚:“没错,是我的淑姐。”

两人相视一笑,沈复顿觉余愿已足。

渴望和对方喜结连理,一旦不能相见便满心都是焦灼。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这是他对她的笃定。

新婚之夜,沈复伸手探芸娘的心口,也是怦然不止,于是俯到她耳边问:“姐姐的心跳,怎么如此,像舂米似的?” 芸回眸微笑,我只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便将芸拥入帷帐,缠绵怜爱,不知东方之既白。

相互等待数年,沈复的深情和芸娘的娇羞在新婚之夜给了彼此,这是一生情思只为一人绕的浪漫。

曰:“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妆压鬓,不知此花必沾油头粉面之气,其香更可爱,所供佛手当退三舍矣。” 芸乃止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无意间;茉莉是香中小人,故须借人之势,其香也如胁肩谄笑。” 余曰:“卿何远君子而近小人?” 芸曰:“我笑君子爱小人耳。” 余曰:“始恶而终好之,理之不可解也。” 芸曰:“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婚后两人坦诚相待,举案齐眉。

芸娘喜欢完全真实、即使有缺点的沈复,这是她对他的包容。

“岂敢”、“得罪”,竟然成了我们夫妻间常用的口头禅了。夫妻互相敬爱,二十有三年,如梁鸿孟光举案齐眉,时间越久,感情越密。 我俩在家,偶尔暗室里相逢,或者窄路上遇到,必然互相握手问:“去哪儿?”开始还私心惴惴,像怕被人看见似的不好意思。

芸娘不喜欢肆意玩笑,沈复为了娘子收敛脾气秉性,即使四下无人,两人也是相敬如宾。

为了让对方感到舒心,所以心甘情愿地改变自己,这是他为她做出的让步和妥协。

余曰:“唐以诗取士,而诗之宗匠必推李、杜,卿爱宗何人?” 芸发议曰:“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激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 余曰:“工部为诗家之大成,学者多宗之, 卿独取李,何也?” 芸曰:“格律谨严,词旨老当,诚杜所独擅。但李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非杜亚于李,不过妾之私心宗杜心浅,爱李心深。”

沈复之于芸娘,不仅是夫君,也是良师益友;

芸娘之于沈复,不仅是贤妻,也是知己故交。

芸娘为了沈复读诗念书,坚决不做他精神思想上的负担;沈复纵容芸娘任性可爱的生活情趣,坚决保护她生为女人本不该有的文人情怀。

我懂你的不问仕途、寄情山水,你懂我的诗情画意、阳春白雪。

在感情世界里,有什么比“相知”更重要吗?

沈复读苏轼的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想到“苏学士必是爱煞了他的夫人,否则,我怎会从中读出了我的芸娘”。

李健说自己为妻子做过的最浪漫的事就是让自己的每一首情歌中都有她的影子。

沈复亦是如此啊。

他因为一句“半年一觉扬州梦,赢得花船薄幸名”被世人痛斥了两百年,可细思其中原委,不也是因为喜儿与芸娘相似吗。

从苏学士的诗句到偶然邂逅、心生爱慕的女子,因为喜欢芸娘,于是和爱情相关的一切都是芸娘。

从古至今,同床异梦、生有二心的人多半是为了追求新鲜感,但因为芸娘太过美好,沈复成了“因循守旧”的人。

这在娶妻纳妾、一夫多妻的封建社会,难道不恰恰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浪漫吗?

“可惜你是女子,性格又安顺,如果能化女为男,我和你一起访拜名山、搜探胜地,遨游天下,不亦快哉!” “这有什么难的?等我两鬓斑白之后,虽不能和你远游五岳,但近地如虎阜、灵岩,南到西湖,北到平山,都可以一起去游玩啊。” “怕的是你两鬓斑白的时候,步履艰难,走不动啦。” “今生不能,期以来世。”

我们以为上受嫌恶于公婆、下手构陷于小叔的芸娘不快乐;

我们以为在内被父亲母亲瞧不上眼、在外仕途商途屡屡受阻的沈三白沮丧失意。

然而,读者眼中并未把对方保护好、驾驭好的一双蠢人,人家早就悄悄约定好了下辈子。

是年七夕,芸设香烛瓜果,同拜天孙干我取轩中。余镌“愿生生世世为夫妇” 图章二方,余执朱文,芸执白文,以为往来书信之用。

一朝定情,两心相通,

不离不弃,缱绻半生。

以上这四个词,实现一个已经实属不易了,沈复和芸娘全部实现了。


有人嘲笑芸娘对丈夫的爱是“愚爱”,对婆家的孝是“愚孝”。

但是芸娘生在贫苦家庭,“母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她和沈复并非门当户对,母亲早亡、弟弟逃走,这样的家庭背景在封建社会是遭人厌弃的。

对于芸娘而言,悉心维护婆媳关系使她嫁进沈家的必经之路,她“每见朝墩上窗,即披衣即起”,每天谨小慎微,“恐堂上道新娘懒惰耳”,是别无选择的选择。

如果非说芸娘不幸,我绝对不认为她的不幸是沈复带来的,芸娘的半生疾苦在很大程度上是她自己造就的。

(实在不忍心批判沈三白那位可爱的妻)

第一,个性敏感。

沈家请人唱戏时,芸娘躲在屋子里,待到沈复来问询原因时,芸娘答道:“戏是假的,真情却真。”

和沈复同游太湖时,芸娘兀自神伤:“可怜天下女子,有多少人,终生都见不到这样的景色。”

华氏派人来接芸娘时,芸娘问“是特地派你来的,还是派你去办别的事,顺便来探访。”

书中很多情节都体现出了芸娘个性上的敏感和多愁善感。

第二,思想矛盾。

有才而有趣,这是芸娘最可爱的地方。

芸娘贤良淑德、与沈复感情甚笃,两人同住在萧爽楼时,时常与好友相聚,饮酒娱乐。

萧爽楼有四忌:谈官宦升迁,公廨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有犯必罚酒五斤。有四取: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

四忌四取足见沈复其人对快意自由人生的追求向往,能够与沈复齐聚萧爽楼的都是当时以才华横溢、风流潇洒自居的雅士。

芸娘作为一介女流,不仅可以和这些人谈笑风生,而且愿意为了招待朋友,拔钗沽酒,她对于物质生活的低要求和对于叛逆孤傲丈夫的“纵容”恰恰说明她骨子里具有男性的洒脱落拓。

她可以女扮男装、流连庙会,也可以提笔成诗、大谈李杜;

她可以吟诗作对、知书识礼,也可以遍览山河,耽于风月。

但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可人、骨子里又有些叛逆的可爱女人却深受封建家长制的摧残迫害。

芸娘虽然喜爱自由,但是对内,她一直孝敬公婆、以礼自守。

但是结果怎样呢?

芸娘识字擅书,公公让她代写家信。一边是婆婆怀疑芸娘叙事不清,不让其代笔,另一面是公公发现芸娘并未代笔,责备其偷懒耍滑。费心费力,最后两面不讨好。

小叔子借贷,芸娘做保。公公询问起来时,小叔子搪塞说并不知晓。结果公公误会是芸娘借债诽谤了小叔子,并因此将芸娘逐出家门。

由此可见芸娘身上的女德和真性情是十分矛盾。

她渴望肆意洒脱的生活,却无法挣脱封建家长制的束缚,想要活出自我,却难逃讨好他人的心理对追求真正自由的桎梏。

这种矛盾最后造就了她人生的“悲剧”,这里加引号是因为我不认为芸娘的人生是悲剧,充其量是现代人眼中的悲剧。

在芸娘所在的时代,择一门良婿比肩而立、相知相守,这已经是非常大的幸福了。


有人嘲笑沈复是个没用的夫君,不思进取、挣不来钱、护不住人,连亲身儿子都顾不上,终究是负了芸娘。

但是芸娘恶疾缠身,颠沛流离,举家不容,不得已逃至乡间,紧衣缩食地过日子,整个过程,沈复寸步不离,直到芸娘撒手人寰,始终陪伴其左右。

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对待生身父母,人们都会有失去耐心的那一天,但是沈复却将一个“情”字写了23年。

陈寅恪先生高度评价《浮生六记》说:吾国文学,自来以礼法顾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间关系,而于正式男女关系如夫妇者,尤少涉及,盖闺房燕昵之情意,家庭米盐之琐屑,大抵不列于篇章,惟以笼统之词,概括言之而已。此后来沈复《浮生六记》之《闺房记乐》,所以为例外创作。

在君君臣臣的封建社会,芸娘和沈复远离仕途,一心做两个快活似神仙的普通人,这是对“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完美诠释:即使不为世人所容,只要你能接受和理解就足够了;

在礼法森严的清朝年间,沈复敢于将夫妻之间的忠诚、平等、情趣和尊重写进书里,沈复一介书生,能够如此胆大妄为,因为对方是“芸娘”啊。

这样一个为芸娘写就《浮生六记》的沈三白,怎么忍心说他懦弱无能呢?


芸娘去世前疾病缠身、心力交瘁,每每想到浮生六记的结局,读者常常感怀于芸娘这一生红尘梦断,镜花水月,数度挣扎,百般煎熬,到头来还是是落了一场空。

读者可以责备沈复,可以哀怨芸娘,但是“沈复到底值得不值得”这个问题的答案,谁说了都不算,只有芸娘说了才算。

芸娘执着我的手,看上去还有话要说,但只能断续说'来世’二字了。忽然她开始急速喘气,住了口,两目瞪望着我。我千呼万唤,她已不能说话了,两行眼泪,涔涔流溢。一会儿,她的喘息渐渐细弱,眼泪逐渐干了。

长长短短的私房话是沈复陪芸娘说的,远远近近的归乡路是沈复陪芸娘走的。

当我们责骂沈复之花心软弱时,芸娘将自己的来世都允诺给了他,她早就渡过忘川河、喝了孟婆汤,义无反顾地又去找她的三白夫君了。

后世之人伤春悲秋又有什么意义呢?

以上文字为原创内容,图片源自网络,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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