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庄子的《逍遥游》让“逍遥”就成了中国文化一个很独特的意象,并沉淀为中国人的一种精神世界和文化底色。
“可能没有人不向往那个'逍遥’的境界,这是庄子对于中国文化的贡献,所以每个人心中其实都有一个庄子,逍遥是每个人的心灵向往。”她说。其次,她指出“逍遥”具有很强的当下价值。
对于“逍遥”的诠释,两千多年一直没有中断过,今天我们还在谈论。为什么逍遥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因为这个世界永远不完美,永远有着无数的无可奈何,所以我们才迫切地渴望逍遥,渴望心灵自由,渴望心灵解放。
“我们今天流行一个词叫做内卷,与之相对叫躺平。庄子其实是躺平派的鼻祖,他高喊躺平有理,但是庄子的躺平绝对不是庸俗的躺平。”傅博说,庄子的躺平是有哲学高度的躺平,他对于人为什么要“有用”提出质疑:人为什么不可以无用?就像自由它就无用,但很可贵。为此,庄子给出了一系列的哲学论证。这背后包含着对于人之为人的理解。
再次,傅博还将庄子跟儒家进行了比较。
孔子始终是在人与人的关系中来思考的。但庄子思考的是纯粹的个体,纯粹的自我——人的位置该在哪里?个体的自由该如何实现?
接下来她带领大家进入《逍遥游》的宏大世界
傅博先是以鲲鹏之视角为听众展开了《逍遥游》描述的宏大世界。大家的视角也随之由平视人间变为了俯视的上天视角。当我们从天的视角去反观人世,看到的是人间的微不足道,原来你认为有价值的事物可能也要重估。不受世累的大鹏真的就自由了、逍遥了吗?也不见得。因为它需要很大的海面,才能浮起来;要很大的风才能“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仍是“有待”的、有限制的、不究竟的自由。庄子又借用蜩(tiáo,蝉)与鸴(xué)鸠(斑鸠)从一个微观视角看待鲲鹏之志,道出“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的“小境界”的悲哀。“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而“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大树能活几万年。(寿命之短,叫做小年,反之叫大年)人也一样,传说彭祖活了八百多岁。普通人相比起来,也是很悲哀的。庄子通过这样一个小与大的对比,揭示生命的有限性。万事万物都是受局限的,这是一个很深的悲哀,而要摆脱这种悲哀,就要获得“逍遥”。这也是庄子的一个哲学思考。接着,傅博士为听众展现了庄子眼中“逍遥”四层境界 ——第一层是斥鷃之境。就是那些“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这仅仅是燕雀与鸴鸠的境界。第二层是宋荣子之境。能做到“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能够“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竟”。他有一个“八风吹不动”的宠辱不惊的不受外在干扰的内在世界。第三层是列子之境。能够御风而行,似乎很自由,然而“犹有所待”,有所依凭。上乘则是至人之境。即所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到了这一层,至人无己,彻底地与万物融为一体。去我执之意呼之欲出。庄子通过尧与许由的对话,借许由之口表达了对天下的思考——一个真正天下大治的社会,政治清明、天下有道的世界,应该包容逸民,包容所谓无用的人。这背后体现的是对人的深刻理解,就是我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所以庄子“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思想是非常现代,非常超前的。而从反面看,法家对待人是工具化的理解,有用则用,无用则弃。《逍遥游》中,惠子以有用无用之境界观物。但庄子最为关心的,是真正的无用之用,比如自由。真正的自由,只有当你进入“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的世界之后,只有把负累都舍掉后才能拥有。这就是“为道日损”,这就是做减法。目的可以舍弃,身世可以舍弃,打开一个更广阔的世界。这是庄子的境界,真正的自由之境。那么,庄子的思想是逃避现实吗?
傅博士说,不然。在庄子的另一名篇《人间世》中,能够找到他思想的起点,即是着眼现实世界,从现实中出发,由世故而天真(经过人间历练后解脱出来的天真)、超脱而逍遥(达到“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的境界,与现实世界若即若离,在天人之际来去自如)。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对于那些无可奈何的事情,你就把它当做是命。所谓命,就是努力了半天,最后你发现改变不了的东西,所以只能接受。能逃的东西,庄子在拼命地逃,但是逃不掉的,只能去接受。有了这样一个安之若命的态度之后,人就能够哀乐不亦失乎前,能不为种种情绪左右,不去做无谓的挣扎。这个过程,是从想要超脱的大鹏境界回到人世之间,就是庄子对于人世的态度。这个过程,其实就是“化”的过程。所以《庄子》开篇最精彩的字,其实就是“化”。那是一个心灵的转化和超越的过程,是庄子所讲的一个“逍遥”的过程,没有那个“化”的过程是不可能“逍遥”的。所以庄子说他的人生态度是“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这里面其实是“游”的态度。怎么能够真正“逍遥”?要游起来啊!“乘物以游心”,就是在世间万物之上,游来游去,忽左忽右,既不过分地进入,也不过分地出离,是若即若离的态度。“托不得已以养中”,人生在世,仅仅是一个寄托。天地、人生皆如逆旅,只是一个旅店,仅仅是在这里过一宿而已。由此庄子获得了他的逍遥。他以后世士大夫的立场和心理,提出了“适性逍遥”,世间万物只要能够自适其性、自得其乐,就一样可以逍遥。即燕雀亦可“逍遥”,只要合它的自然本性。这成为庄子之后对于逍遥的主流解释。因为它符合多数士大夫的心态,他们身在庙堂,而心在山林,这也是两千年以来文人的普遍心态。这样的阐释给他们在繁重的人世间一个喘息的机会,一个出口。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适性逍遥”的一个致命问题:若以适性为逍遥,盗窃杀人很快乐,那是不是可以说盗窃杀人就是逍遥的?所以他主张逍遥回到庄子的鲲鹏之境去,回到超越的逍遥上去。他很明确,逍遥就是至人的境界。鲲鹏与燕雀都不究竟,前者失适于体外,后者矜伐于心内,故都不够逍遥。只有至人(姑射神人),能够“乘天正而高兴,游无穷于放浪”“物物而不物于物”。乘物以游心,不为物所累,超然于物外。“玄感不为、不疾而速”则是用玄学化的语言来表达佛教般若空性的思想,有点费力,其实就是在说空。他批判燕雀吃饱了就逍遥,但它没吃了就逍遥不了。归根到底它还是有累的,有束缚的。
这个解释,除了至人无我无己的境界外,其实还隐含一个自性自足的思想,佛教的东西慢慢就出来了。讲到这里,佛教中国化的问题就已经呼之欲出了,因为义理上确实是可以通过去的。用庄子来接替佛理,佛教中国化过程中,从玄学入佛学成为顺其自然的事情。很多士大夫去接纳佛经,未必是信仰,但是佛理从义理的层面上来说,它的思辨有本土文化没有达到的高度。很多士大夫是被思辨所吸引,被义理所吸引。玄学发展到后期,佛学大盛,而很多名僧大德都精通庄子。这个时候庄子发挥了很好的桥梁作用,庄子也是在这一时期(魏晋时期)兴起的。以前一般是称“黄老”组合,魏晋时期才开始流行“老庄”的说法。从义理的角度来说,还可以再往上,它就是华严境界。仅有般若空性,就是自足的逍遥、至极的逍遥了吗?华严境界说“空有不二、理事无碍”,仅有空是不够的,还得回到现实世界。“空有不二”就是“空有为一”,就是“常行于世,不染世法”,“于一切时,恒得自在”,这就是华严境界的逍遥。就说在利益众生的同时,不妨碍有大自在之心;在得大自在的同时,不妨碍心中利益众生。这个境界很难达到,但可以是一个生命应该的朝向,就是个体的自由自在与利益众生相互统一,自利又利他,这样才能做到“于一切时,恒得自在”。最后,傅博把这个祝福送给大家。近两个小时时光倏忽而逝,留在大家心里的,是她那沉静而舒缓的语调,清澈而简美的语言,熨贴每一个毛孔,大家也完成了一次心灵的逍遥旅行。学员听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