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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业文化】:广州疍家人:从哪里来,又去向了何处

 大公becnx9o9xv 2023-04-07 发布于广东

看过七八十年前珠江老照片的人都会对江面上密密匝匝的小艇印象深刻。据陈序经《疍民的研究》一书中所述,当时的珠江上,东起猎德涌,西至白鹅潭,大约有三万多艘小艇,其中又以海珠广场至大沙头一带最为密集。这些小艇构成了疍民的“水上人家”。

疍民,简言之,是指历史上在两广、闽,浙、海南及港澳一带沿海及内河上主要从事水上作业,以舟居为主的水上居民,他们浮舟泛水,繁衍生息于水船,主要从事渔业、水上交通运输等劳动,“河海是其劳动对象,船艇是他们主要的劳动工具,也是他们栖身生息之所。”

说起疍家人,人们会想起美味的艇仔粥,悠扬的咸水歌和俏丽的水上姑娘,很多人甚至把他们浪漫地呼作“海上吉普赛人”,然而支撑这些浪漫意象的却是疍家人心酸而委屈的历史,直到他们上岸定居,逐步融入主流生活。

历史上备受歧视的群体

上世纪20年代以来,疍民族源便是学术界研究的重要内容,但一直莫衷一是。有研究认为,疍民属古越族后裔,或源自瑶族。也有学者认为,伴随宋室南迁,岭南土著被驱赶于沿海内河上,即为后来的疍户。近年来,学界又有新看法,有学者提出,明清岭南疍民来源可追溯到河南古澶水一带的古澶人,他们通过移居辗转来到岭南地区。

“世上最苦黄连树,人间最苦海上人。”是疍民的真实写照。疍民主要从事捕鱼、采珠、水上运输等,长期以来都是被被排除在“士农工商”之外的贱民,千百年来几乎与政治绝缘。到了清朝,雍正虽然豁免了他们的贱籍,但他们要想去考科举,仍有极端苛刻的限制。疍家人里头也有很多不甘久居人下之辈,他们的“晋身之道”大多是去做海盗。清朝嘉庆年间的番禺疍家仔郭婆带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酷爱读书,日常起居的海盗船里摆满了书籍,船舱上则挂了副对联:“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人之患,束带立于朝”。

辛亥革命之后,疍民在名义上算是与陆上住民平等了,1932年官方在调查全市人口时,还专门发出了《告水面居民书》,告诉他们:“忠实填报人口,才能获得市民和法律的权利。”但“市民权利”说起来好听,落实起来并不容易,1934年广州选举市参议员,有很多疍民要求成立水上自治区,但这一愿望压根就没法实现,官方要求他们回各选区参加选举,但在饱受歧视的现实情境下,疍民成功参选的概率几近于零。

而疍民遭遇欺压勒索的报道则时常见诸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各报的报端,民国政府为此于1934年专门颁发了《严禁压迫疍民恶习》的训令,但时局扰攘,其效果令人存疑。而当时疍家人近乎100%的文盲率、70%的患病率以及居高不下的婴儿死亡率更将其生活的残酷一面显露无遗。

直到新中国成立,疍民才真正赢得了平等的法律权利。1949年11月,广州市委着手建立各区人民政府,为疍民专设了一个珠江区,其辖区为东起猎德、西至白鹅潭的珠江江面。1951年中,广东省政府又下发了《关于召开广东省第二届各界人民代表会议的决定》,规定疍民代表必须占到一定比例。1953年,珠江区还选拔了近百名疍家青年进入了政府部门,疍民里千百年里第一次出现了这么多“当官的”,想来,这一事件在当时一定颇有轰动效应。

疍民上岸定居

从1928年到1932年,广州的疍民数量约在7万左右。不过,按照另一位学者伍锐麟的说法,这个数字其实是“缩了水”的,报了户口就意味着要纳税,哪一家会傻到完全如实申报呢?据他综合各方面的调查数据推测,广州至少有十万疍民。

早在上世纪初,广州就已有疍民开始上岸居住了。他们将打捞来的废旧木料聚在一起,在江岸边的空地上盖起一个个窝棚,形成了简陋的聚居地。伍锐麟就曾对岭南大学(今中山大学)对岸沙南(二沙岛附近)的疍民聚居地作过调查,发现多数疍民每家都有一到两艘小艇,但他们大多在晚间居住于窝棚之内,也有人喜欢住在艇里的,伍锐麟因此将他们称为“两栖人类”。

然而,这样的上岸居住并不能称之为定居。新中国成立以后,疍民才开始大规模上岸定居。1954年6月,周恩来总理视察广州,指示做好水上居民的上岸定居工作。1956年9月,广州成立了水上居民上岸工作领导小组。1959年~1960年,国家计划委员会专门拨出约1700万元,以及数百吨钢材和2000多吨水泥,专门用于建设水上居民新村。考虑到当时的财政状况,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大手笔的投资。当时,全国合作化运动方兴未艾,珠江区也成立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手工业和农业合作社,解决疍民上岸后的生计问题。与此同时,猎德、东望、大沙头、二沙头、滨江东、南园、基立村、素社、石冲口、科甲涌、如意坊、荔湾涌等近二十处渔民新村相继落成,疍民开始大规模上岸。

据统计,1956年~1966年,有4万多疍民上岸定居,占了当时经调查得出的疍民总数的七成左右。其后,从1966年~1987年,广州又陆续投入百万元,帮助剩余三成疍民上岸定居,历时30年的疍民上岸定居工作至此画上句号,珠江上持续数百年的“万艇云集、浮宅连片”的情景从此几近消失,弃舟上岸的疍家人开始渐渐融入陆上主流社会生活。

疍家印记融入广府文化

疍民文化稳定地保存着历代积淀下来的水文化特质,也反映疍民社会内在秩序。因生产、生活于沿海及内河等水环境中,疍民的生产生活、风俗习惯,皆表现出对海洋的“粘着性”。疍民水居生活具有“自我保护相对封闭的特性”,又因受汉民族经济文化的同化和影响,既保存有独特的文化生活习俗,又消亡得极其迅捷。疍民的民俗文化外化于咸水歌、衣食住行、婚丧嫁娶等方面。

“疍家”的本意是“居住在小船上的那类人”,这是站在陆居的角度的命名,带有一定程度的“轻蔑、看不起”的意味。虽然广府地区的“岸上人”对疍民自高一等,但其实他们的日常生活颇受疍家影响。吃鱼生、炒田螺、艇仔粥、旧时长期流行的薯莨布(罾布),这些都是来自于疍民的饮食习惯。广府曲艺也吸收了咸水歌的元素。明代南海县籍诗人孙蕡在其《广州歌》中细致入微地写道,疍娘头上微风过,勾尽游人是鬓鸦,表现出对疍家女性自成一路的穿衣美学实践的欣赏。

广府人在生活中遇到了糟糕的事情,往往会说“棹忌”。粤俗信鬼神,疍家尤其如此,可能因为舟居危险,所以禁忌也就特别多。疍家怕水鬼寻替身,见人溺水往往不敢搭救。疍家认为妇女身体污秽,不许妇女跨越船头。疍家惟恐覆舟,吃鱼时那条鱼在碟子里摊着直到两侧鱼肉吃光也不可把鱼身翻转,汤匙搁在桌面不可让匙背朝上。棹是划船的一种工具,行状和船桨差不多,这里代指船,棹忌就是水上人家的禁忌。这一疍家独用的特殊俗语,为岸上人所接受,逐渐融入粤语中,泛指生活中麻烦的事情。

上世纪80年代,作为一个社群类别的广州疍家已上岸定居,与岸上人融为一体。不过,疍家的印记却仍旧出现在我们常挂嘴边的粤俗语里。一句是“疍家鸡,见水没得饮”。疍家也吃鸡养鸡,但只能关在笼子里养,那鸡整天望得见笼外绿水满江,却无法啄饮。如此情状,有似世代望岸兴叹的疍家人。这句俗语,本意在于比况人们对自己所期冀的事物可望而不可即的无奈,但其喻体却道尽昔日疍家的心酸。

还有一句是“拉人夹封艇”(拉,捉拿;夹,兼),这是粤中民间对官府执法过程的诙谐概述。犯了罪案,当事人被拘捕,象征涉案财产的居屋被封存,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在这话为何不说发生在岸上的“封屋”,而偏说相对比例要小得多的发生在江河上的“封艇”,这凸显出了当时社会观念对疍家根深蒂固的歧视与偏见。




记者:周礼雄

美术编辑:周帆

审核:高晓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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