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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脚奶奶 李琼枝 提起小脚，我的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地闪现出旧社会女性被迫裹脚的画面，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她们嘤嘤的啜泣声。为此，在痛恨封建社会的同时，我很庆幸自己生长在新社会。 但我家里还是有人深受其害，她从小就被家里人强行裹脚，好好的一双脚却变成了三寸金莲。她就是我的小脚奶奶。 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有两个奶奶，一个是我的亲奶奶，一个是我的外婆（父亲的养母）。因为亲奶奶是小脚，我就称她为小脚奶奶。第一次见到她的脚，我大吃一惊，那是一双怎样的脚啊！五个脚趾紧紧地粘在一起，脚背高高隆起，脚底平平的，像一只三角形的小粽子，走起路来一摆一摆，可费力呢。 小脚奶奶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颧骨有点高，笑起来脸上就会出现两个甜甜的酒窝，但她的命跟她的小脚一样苦。十几岁嫁给我亲爷爷，那时爷爷是荻田公社秘书，小有才气。他们生育了两儿两女，日子过得简单幸福。不曾想天有不测风云，爷爷32岁时突发急病，撒手人寰了，留下孤儿寡母在尘世挣扎。突然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还有四张嗷嗷待养的小嘴巴，小脚奶奶感觉天都要塌了，她束手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为了孩子有条活路，她忍痛把聪明伶俐的小儿子（我的父亲），过继给了邻村的李木匠（后来的爷爷）。木匠爷爷一生无儿无女，把父亲视为己出，供他上学，培养成一名出色的人民教师。为他娶妻生子，幸福美满一生。 小脚奶奶带着三个孩子，日子举步维艰，没办法，她只好改嫁给同村的另一个男人，又生下了两个儿子——我的大叔和小叔，日子更加艰难了。好不容易等大伯和两个姑姑成家了，大叔的父亲又去世了。小脚奶奶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两个儿子，上山砍柴，下地干活挣工分，虽然是小脚，但她做事利索，从不输给别人。 就这样，凭着那双小脚，奶奶硬生生把两个儿子养大了，大叔性格暴躁，应征入伍。小叔在父亲的资助下也当了老师。后来，他们各自成了家，奶奶才松了一口气。 从我记事起，小脚奶奶是和大伯一家住在一起的。虽然同属于一个大队，但我们住在一个只有十三户的小村庄，离奶奶家差不多有两公里远。也许是血缘关系使然，从小我就喜欢我的小脚奶奶。每次去她家，奶奶会特别高兴，总会偷偷地拿出藏在枕头底下的小零碎，叮嘱我吃快点，千万别让大伯母和堂弟堂妹发现了。有时放学了，我不想回家，觉得那条路太远了，我就索性跑去跟小脚奶奶一起睡。大伯家住前院，是新建的，奶奶住后屋，是祖屋。不知道经历多少年了，祖屋的墙壁斑驳不堪，晴天还好点，碰上阴雨天就阴暗潮湿。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去找奶奶，奶奶就在黑咕隆咚的小屋里给我开小灶，用小铁锅给我做好吃的，有时是苕粉皮煮面，有时是虾米煮面，我吃得津津有味，奶奶就在旁边笑吟吟的，慈爱地看着我，她不动筷子。待我的小肚子快要成一面小鼓了，奶奶才慢悠悠地举起筷子吃起来。那时没有电灯，点的是煤油灯，为了节约，小脚奶奶趁天黑之前，把晒在屋檐下的被子抱进来，先用长刷子把那张古老的硬邦邦的床刷了又刷，刷平整了，刷干净了，再小心翼翼地把厚厚的棉被铺上去。我把小脚丫洗干净，麻利地钻进宽大的被窝里，好温暖啊，尽管被子十分陈旧，被面打了好多补丁，但我却觉得非常的舒服，里面有阳光的味道，更有奶奶的味道。 因为去的次数多了，大伯母就有点不满了，开始指桑骂槐了，连堂弟也会见样学样，骂我不要脸，老去蹭吃的。为此，小脚奶奶和大伯母吵了好几次，泼辣的大伯母不但不示弱，还居然动手打了奶奶，懦弱的大伯不敢吱声，父亲气得要去和他们理论，被胆小怕事的母亲拦下了。从此，我再也不去小脚奶奶家了，我不想她为难。 有一年冬天，北风呼啸，冷得刺骨，本来破旧的教室四处漏风，蒙着塑料纸的窗户咔咔作响。我们冻得缩成一团，根本无心上课，只盼着早点放学。好不容易放学了，我们跺着发麻的双脚，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突然，教室门口出现一个人，啊！是我的小脚奶奶！她穿着单薄的棉袄，艰难地挪动着双脚，满头白发在风中飞舞。她的怀里似乎揣着什么，鼓鼓囊囊的。“奶奶！”我吃惊地迎上去。奶奶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袋包着的瓷碗，打开来，里面居然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红薯。“天太冷，路又远，下午还要来上学，多麻烦。赶紧把红薯吃了，中午就不回家了。”奶奶把大碗递给我，亲切地说。同学们都用羡慕的眼光望着我，我却觉得这个碗有千斤重。我把碗紧紧地抱在怀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奶奶赶紧拍拍我的后背，心疼地说:“吃慢点，别噎着。”吃饱了，也不冷了，我就坐在教室里做作业，奶奶又揣着碗回家了。寒风中，她又挪动着小脚，艰难地走着，风撩起她的白发，乱窜。我的眼眶湿润了。眼泪一滴，两滴…把作业本都晕染了。 由于种种原因，小脚奶奶索性一个人独住了。八十多岁的她还能上山砍柴，自己种菜园，还养了几只鸡。待鸡生蛋了，舍不得吃，全攒起来，拄着拐杖，挪动着小脚，赶两公里山路，送给我们吃。奶奶还会用大麦草为我们编制各种小玩意儿，小草帽、小蒲团、小草钵等。虽然她的十指布满老茧，手背老得像松树皮，但做起细活来却灵巧得很。 十年前，我的小脚奶奶从楼梯上踩空了，跌下来就再也没醒过来，享年93岁，全家悲痛欲绝。从她的身上，我看到了中华女性的美德:勤劳、慈爱、忍让、坚强、独立。我为有这样的奶奶而骄傲。 
李琼枝，阳新教育工作者，黄石作协会员。爱读书、写作，喜欢做生活的聆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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