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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诸子系年 卷二 三十六 ~ 四十

 新用户4541Ay47 2023-04-11 发布于上海

三六、晋出公以下世系年数考

史记》载晋出公以下世系年教,《世家》《年表》互岐,细核多误,颇不足信。余考《晋世家 索隐》引《纪年》,文字虽略,实可依据,以订《史记》之失。今具列异同,重为写定。如韩、赵、魏杀知伯,乃出公二十二年事。而《史记 晋世家》及晋《表》均谓此为晋哀公四年,此与《纪年》说迥异。盖《年表》出公仅十八年,《世家》又止十七年,其实皆误。考出公十七年,据《世家》乃知伯与三家共分范、中行地。《世家》乃即以是年为出公出奔之年。《年表》因于明年书襄子元,而晋哀之元则又误后一年也。(《史记 晋世家》:“出公立十七年,知伯与赵、韩、魏共分范、中行地以为邑。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四卿恐,遂反攻出公,出公奔齐,道死。”韩怡《竹书纪年辨正》谓:“出公盖以晋之十七年奔齐,薨在周贞定王十七年,道死谓死于外,非必奔齐而遂死于路也。《史记》统序未见清析。”今按如韩说,出公以十七年出奔,又七年而始卒,其间晋不得久无君,则韩说非也。《史记》自误以三家杀知伯事为四卿分范、中行事。又或误以贞定王十七年为出公之十七年,而今本《伪纪年》又据《史记》而误。韩氏迁就《伪纪年》立辨,宜亦误矣。韩氏书极少见,而疏陋无可取,姑采一条于此。)

出公二十三年奔楚,乃立敬公。《世家》为哀公骄。《年表》作哀公忌,后又有懿公骄。梁氏《志疑》云:“考《素隐》《正义》引《世本》,昭公生桓子雍,雍生忌,忌生懿公骄,与晋、赵两《世家》称骄为昭公曾孙合。则忌是哀公,骄是懿公。忌与骄乃父子。《晋世家》误以懿为哀耳。《纪年》谓立昭公孙敬公,盖懿又谥敬,特误以曾孙为孙也。疑忌既早死,未尝为君。哀公之称,当是其子追谥。继出公者,必懿公骄,非哀公忌矣。”雷氏《义证》则谓:“《晋世家》明云立昭公曾孙骄,为哀公,《赵世家》又谓骄是懿公,则哀、懿自是一人之谥。犹周之贞定王,《左传》《正义》《世本》或称贞王,或称定王也。《竹书》又谓哀懿公即敬公耳。谓敬公是昭公之孙,孙即曾孙,犹《鲁颂》谓僖公为周公之孙。盖孙是后裔之大名,非必皆子之子也。”今按:哀懿古音近,雷氏谓哀懿乃一人之谥,是也。又按《年表 正义》谓:“出公道死,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为晋君,是为哀公。哀公大父雍,晋昭公少子,号戴子。生忌,忌善知伯,早死。故知伯欲并晋,未敢,乃立忌子骄为君。”是忌与骄为父子,忌早死未得立,梁氏之说亦信。惟谓忌追谥哀侯者则误。今定晋哀懿公名骄,而《竹书》又称为敬公者,如韩威侯即宣惠王,亦一君三谥也。

附出公以下《史记》《世本》《纪年》三家异同

史记

 世本 纪年

晋世家 赵世家 六国表

(昭公) (昭公) (昭公) (昭公)

(雍)(戴子) (——) (雝)(桓子)

(忌) (——) 哀公(忌) (忌)

哀公(骄) 懿公(骄)(昭公曾孙) 懿公(骄) 懿公(骄) 敬公(昭公孙)

敬公六年,当魏文侯元年。(详《考辨》第三八。)敬公十八年卒,当《世家》哀公之年数。子幽公立。幽公十八年卒,《纪年》《史记》全同。于烈公立。烈公之立也,晋乱,幽公见杀。故烈公即以幽公见杀之年称元年,不逾年而改元。晋烈公三年,当越朱句三十五年。(详《考辨》第四十九。)烈公十一年,当齐宣公五十年。(详《考辨》第五十六。)烈公二十七年卒,《纪年》《史记》全同。子桓公立,《史记》作孝公。桓公十九年,当魏武侯二十六年。(详本篇下节。)明年,桓公二十年,赵成侯、韩共侯迁桓公于屯留。以后无晋事。《年表》孝公十五年,《世家》十七年,其下有静公,与《纪年》不同。今若依《索隐》所引《纪年》年数推之,则前后排比悉符。惟《索隐》于敬公、(即哀懿公。)幽公、烈公三君,均不注《纪年》年数,盖本与《史记》所列相同,故无事再著也。今本《伪纪年》作敬公二十二年,幽公十年,皆误不足据。考论《纪年》者,于此诸君,往往从《伪纪年》之说,不悟《索隐》注书详略之例,故尤纠纷不可理耳。(参读《考辨》第五六。)

又按《索隐》谓桓公二十年,赵成候、韩共侯迁桓公于屯留,以后无晋事。”盖共时晋已不国也。然余考史纪》,证以《纪年》,知晋迁屯留,犹未全灭,其事尚有可得而言者。《赵世家》:“成候十六年,与韩、魏分晋,封晋君以端氏。”考是年为梁惠王十二年。《水经 浊漳水注》引《纪年》粱惠成王十二年,郑取屯留、尚子、涅。”前韩、赵迁桓公于屯留,至此十一年,而韩取屯留,可证晋君迁端氏之说不诬也。又《赵世家》:“肃侯元年,夺晋君端氏,徙处屯留。”前韩、赵分晋,取屯留,封晋君端氏。至此又十年,《晋世家 索隐》引《赵世家》:“列侯十六年,(即成侯。)与韩分晋,封晋君端氏,其后十年,肃侯徙晋于屯留”,即谓此也。是晋自屯留徙端氏,又自端氏徙屯留矣。

又考《韩世家》:“昭侯十年,韩姬弑其君悼公。”是年正赵肃侯元年,疑悼公乃晋君。前十年韩取屯留而迁端氏,今赵取端氏而复迁屯留,韩大夫遂弑之也。然则晋自桓公后尚有悼公,或即《晋世家》所谓静公矣。前人于韩姬弑悼公一语,不得其解。梁氏《志疑》颇主其为晋君,而未能据《赵世家》为说。又误信《伪纪年》,故所论多僢。陈逢衡《纪年集证》亦疑悼公即静公,然亦未能参合赵、韩两《世家》为之说明。故重为论定之如此。

又《水经 沁水注》引《纪年》:“惠成王十九年,晋取玄武、濩泽。”其事尚在韩姬弑晋君前三年,固知晋君至是尚在。雷氏《义证》亦定其时晋君即静公。谓“泫氏在今山西高平县东十里,濩泽在今阳城县西三十里。二邑已属韩、赵,晋袭取之。静公亦可谓不量力,所以卒废绝。”其言信矣。余考其时正梁惠王拔赵邯郸后一年,梁、赵之兵结而不解,故晋君亦乘时奋起。明年,梁即归赵邯郸,与盟漳水上,自是晋君复被迁逐,而乃见弑。疑玄武、濩泽,其时或属赵,因韩与梁合,晋君或不敢加兵也。(又案陈逢衡《集证》,谓《御览》百六三引《纪年》,惠王九年晋取泫氏。《太平寰宇记》四四引同。泫以脱去水旁而为元,武与氏形似而误。事在惠十九年,脱去十字,故云九年。)凡此皆桓公迁屯留后晋事之可得而言者。

又按顾观光《七国地理考》:“屯留、长子,《汉志》并属上党。三卿分晋,惟此二邑尚为晋有。粱惠王元年,韩、赵迁晋桓公于屯留,而长子归赵。故赵成侯五年,韩与我长子。盖赵成侯五,正当梁惠王元也。至惠王十二年,韩取屯留、长子,于是晋无一邑,而桓公寄居于韩。其子悼公,为韩昭侯所弑,故《韩世家》云:昭侯十年,韩姬弑其君悼公也。《史》与《纪年》大致相合。惟《史表》以桓公为孝公,悼公为静公,而孝公卒于安王二十四,静公卒于安王二十六,则韩、赵两《世家》之文,皆不可通矣。”又曰:“《水经》引《纪年》,梁惠成王元年,韩共侯、赵成侯迁晋桓公于屯留,较《赵世家》肃侯元年先二十一年。据《史表》,三卿分晋在周安王二十六年,迁晋屯留不宜迟至二十余年后。疑《竹书》得其实。”今按顾氏论赵、韩分晋事极析,以孝公为桓公,静公为悼公,与余说皆合。惟不信赵肃侯元年迁晋事,则以《水经 沁水注》引《纪年》一条说之,可以知其误矣。

余既考晋桓公、悼公事,犹憾不得其年数。因读《晋世家》:“孝公十七年卒,子静公俱酒立,是岁齐威王元年也。”据《六国表》静公俱酒元在齐威王二年。(立后之明年称元年,故与《世家》差一年。)惟《史记》齐威王元,误前二十二年,其时尚为晋桓公之十二、十三年,知静公俱酒之卒应尚在后。今姑依《纪年》,齐威王元在梁惠成王之十四年。若是年晋静公立,则桓公(即孝公。)实得三十二年,而静公(即悼公。)有九年。晋取泫武、濩泽,乃悼公六年事。或史公所记,“齐威王元年晋静公俱酒立”一语并不误,而特误其年世。惟无他证,姑存以备一说也。

附桓公以下晋事

桓公十四(《史表》作孝公) 赵敬候十一韩哀侯元魏武侯二十一韩灭郑(《索隐》引《纪年》) 按是年实韩灭郑之岁,而史公误以为三家灭晋,见《史表》及魏、赵、韩三《世家》。

桓公十五 赵敬候十二韩哀侯二魏武侯二十二晋桓公邑哀侯于郑(《索隐》引《纪年》)

桓公二十 赵成侯五韩共侯五梁惠王元赵、韩迁桓公于屯留(《索隐》引《纪年》)韩与赵以长子(《赵世家》)

桓公三十一悼公?(《史》作静公) 赵成侯十六韩昭侯十四梁惠王十二赵与韩分晋,迁晋君端氏(《赵世家》)韩取屯留、长子、涅(《水经注》引《纪年》) 按是年晋为桓公抑悼公,无考。若仍是桓公,则为桓公之三十一年也。

桓公悼公? 赵成侯二十三韩昭侯十一梁惠王十九晋取玄武、濩泽(《水经注》引《纪年》) 按是年晋君何人尚无考,或是悼公,而又疑其是悼公之六年,语详前。

悼公 赵肃侯元韩昭侯十四梁惠王二十二赵夺晋君端氏,徙处屯留(《赵世家》)韩姬弑其君悼公(《韩世家》) 按悼公为晋最后一君,被弑于韩,惟未详其立年,或此乃悼公九年也。晋至是始灭

又按崔述《考古续说 赵韩魏之候》一条,亦论三家分晋事云:'按《晋世家》静公二年,魏武侯、韩哀侯、赵敬侯灭晋后而三分其地。《赵世家》敬侯十一年,魏、韩、赵共灭晋,分其地,即晋静公二年事也。而成侯十六年,又云与韩、魏分晋。夫既于敬侯之世灭晋而分之,成侯之世何又分焉?此文必有一误。(按如余上所考定,则崔氏此论不足信。)《竹书纪年》云:赵成侯、韩共侯迁晋桓公于屯留,考其时乃成侯五年,魏武候卒之岁。(按《晋世家 索隐》引《纪年》:“魏武侯以桓公十九年卒,韩哀侯、赵敬侯并以桓公十五年卒,桓公二十年,赵成侯、韩共侯迁桓公于屯留,以后无晋事。”崔据此为说。惟时为魏武侯卒后一岁,崔云武侯卒岁,盖亦误。)是时魏罃方与公子缓争国,故韩、赵得乘间而分晋耳。盖晋六卿中韩、赵为睦,《春秋传》载之详矣。而魏文侯尊贤重义,号为令主。其子武侯,亦尚能守家法。故秦嬴之乱,魏文侯以兵诛之,而立烈公止。攻周之役,分周之举,皆韩、赵连兵,而魏独不与。窃疑晋室既衰,魏独忠于公室。是以文侯、武侯既卒,韩、赵无所顾忌,然后敢迁晋君而分周室。揆其时势,似《纪年》所载为近情理。然则晋当为桓公,不当为静公。分晋者当为赵成侯、韩共侯,不当有魏武侯。其事当在周烈王之六年(即赵成侯五年。)不当在周安王之二十六年(即赵敬侯十一年。)矣。《史记》旁采他书,传闻不一,是以前后往往自相矛盾,似未可以《史记》一篇之文,遂据为信史也。”今按崔氏据《纪年》纠《史记》,其说尚颇疏。然谓分晋无魏,则自有见。然谓晋室既衰,魏独忠于公室,而不悟魏文称候,亦独视韩、赵为先。大概其时三晋惟魏最强,故既自称侯,犹虚戴晋君以抑韩、赵。并亦常三晋相联以应外敌,而魏为三晋之领袖。武候卒,惠成王幼弱,韩、赵遂迁晋君,又谋两分魏政,而后三晋之势遂不可复合矣。(晋四卿,知氏外赵最强。知氏围赵晋阳三年,而韩、魏乘其敝,故知氏亡而赵亦病。魏文侯又贤主,故得独强先称侯。)

又陈逢衡《竹书纪年集证》论晋幽公见弑事云:“幽公见弑,必有使之者。虽三强并立,不能定为谁氏。然观《史记 晋世家》幽公淫妇人,夜窃出邑中,盗杀幽公,魏文侯以兵诛晋乱,立幽公子止,是为烈公。则《年表》书魏诛晋幽公,盖实录,非脱字也。其曰淫妇人,出邑中者,欲加之罪也。盗者谁,晋大夫秦嬴也。使之者谁,魏文侯也。但以兵诛晋乱,未闻杀秦嬴以正国法,此与赵盾之曲护赵穿,如合一辙。其能免弑逆之恶哉?盖诛乱者即首乱之人也。《索隐》引《纪年》作夫人,非是。”今按秦嬴自是夫人之名。幽公淫妇人,共见弑在高寝之上,则秦嬴为夫人益信。国君见弑而国乱,魏文侯诛定其乱,而立烈公。秦嬴乃君夫人,秦乃大国,魏文何得诛及秦嬴哉?《年表》或有脱误。然《纪年》魏史,其记魏事不能无所饰,或《史记》所载,诚如陈氏之揣,本与《纪年》不同。而陈氏强引秦嬴为盗名而疑《索隐》,则失之也。

三七、魏文侯为魏桓子之子非孙其元年

为周贞定王二十三年非周威烈王二年辨

史记》:“魏桓子与韩康子、赵襄子共伐灭智伯,分其地。桓子之孙曰文侯都。”《索隐:“《系本》桓子生文侯斯。”《集解》:“徐广曰:《世本》云:斯也。”是《史记》误斯为都,误子为孙也。考《年表》,魏桓子与韩康子、赵襄子灭知伯,在周定王十六年,下去魏文侯元二十九年,其间不著桓子之子名字,及始立年岁。盖桓子之子即文侯斯,《史记》误移文侯之年于后,疑其相差过远,因谓文侯乃桓子孙,然竟亦不能确指其子为何名也。余考文侯元年,实在周定王二十三年。去桓子灭知伯祗七年,明其为父子矣。(高诱注《中山策》,亦误以文侯为桓子孙。又《韩诗外传七》“魏文侯之时,子质仕而获罪,去而北游,谓简主曰”云云,文侯立在智伯灭后七年,赵灭知伯系襄子,此称简子必误。简子死在鲁哀二十年前,下距魏文侯立近三十年。又语与阳虎同,李氏《尚史》亦辨之。)知文侯元在周定王二十三年者?《年表》文侯三十八年,武侯十六年,而《索隐》引《纪年》,文侯乃五十年,武侯二十六年,两世相差凡二十二年。依《纪年》则文侯元在贞定王二十三年也。《史记》于周贞定王以下,记载阔略,世次多舛。顾亭林所谓“自《左传》之终,至周显王之三十五年,前后凡一百三十三年之间,史文阙轶,考古者为之茫昧也。”(见《日知录》卷十三。即如《年表》,于威烈王二年,魏文侯、韩武子、赵桓子同年称元,考之上一年,惟赵书襄子卒,而魏、韩两家均阙。盖《年表》于此段最疏,三晋尤甚。惟赵襄较有依据,而韩最阔佚。韩、魏《表》首书献子、宣子,其时献子死已三十三年,宣子死且三十八年,其疏谬至此。)余本《索隐》所引《纪年》,合之当时情事,参伍钩稽,而知《纪年》之可信,《史记》之多疏。为之逐条纠正,凡得数十事,虽史实不详,而年世差明矣。

又按《晋世家 索隐》引《纪年》:“出公二十二年,赵、韩、魏共杀智伯,尽并其地。二十三年,出公奔楚,乃立昭公之孙,是为敬公。魏文侯初立,在敬公十八年。”据《索隐》他处引《纪年》推算,知文侯初立去智伯见杀七年,是敬公之六年也。六字与十八字相似,又涉下正文“十八年幽公淫妇人”句而误。《索隐》原本当系六字,否则不应自为乖错十二年之多。今本《伪纪年》误据《索隐》误字,谓魏文立在晋敬十八年,故以考王七年为魏文元年,较《史表》移前十年,而魏文卒年,仍据《史表》,在安王十五年,则前后凡得四十八年,然又据《索隐》,谓魏文在位五十年,疏谬之迹,昭昭甚著。后人犹多信者,则以考年论世之学,久不为学人所重也。

三八、子夏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考

史记 孔子弟子列传》:“孔子既没,子夏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洪迈《容斋续笔》云:“按《史记》,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孔子卒时,子夏年二十八矣。魏始为侯,去孔子卒时七十五年。文侯为大夫二十二年而为侯,又六年而卒。姑以始侯之岁计之,则子夏已百三岁矣。方为诸侯师,岂其然乎?”今按魏文初立,实周定王二十三年,去孔子之卒三十三年。子夏年六十三也。(孔子卒,子夏年二十九。)为文侯师,自是后人追述之语,何必定计魏文始侯以往哉?《年表》载文侯受经子夏,过段干木之闾常式,在十八年,此亦有故。《世家》先一年(十七年。)伐中山,使子击守之。子击逢文侯之师田子方于朝歌,引车避,下谒,田子方不为礼,云云。《韩诗外传》亦载其事而稍异。盖为先秦旧说,二子各采所闻也。史公于前一年书田子方事,因于下一年载子夏、段干木,亦连类而及,非谓必于是年文侯始受经式闾也。《志疑》云:“受经式闾之事,《世家》书于二十五年,《年表》在十八年,不同。盖元不可以年定。”其说是矣。顾谓《世家》书于二十五年,则亦误读《史记》,(《志疑》又谓《世家》载卜相事于二十五年,亦同误。)不可不辨。《史记》于魏文侯元年以下,分年纪事,至二十五年,子击生子罃句而止,以下文侯受子夏经艺云云一长节,乃总叙文侯早年尊贤礼士得誉诸侯之事,非谓其事统在二十五年也。此下自二十六年虢山崩,雍河,以下至三十八年文侯卒,又为逐年纪事之文。此本甚为明白,而不惮详辨者,缘昔人读书,于此等处每易误。如《孔子世家》叙适周见老子,本不定在何年,而郦道元《注水经》,指为孔子十七年适周,实由误读《史》文,见其前为孔子年十七,鲁大夫孟釐子病且死云云也。而史公此文,亦由误读《左传》,乃以为孔子年十七而孟釐子卒焉。余意文侯贤者,其初即位,子夏年已六十二。方孔子之未死,子夏固已显名,至是则岿然大师矣。文侯师子夏,虽不可以年定,而其在早岁可知。余又考魏文二十二年始称侯,子夏若尚存,年八十四。寿考及此,固可有之。

三九、子夏居西河在东方河济之间不在西土龙门汾州辨

《仲尼弟子列传》:“孔子既没,子夏居西河教授。”《索隐》:“西河在河东郡之西界,盖近龙门。刘氏云:今同州河西县有子夏石室学堂是也。”《正义》则云:“西河郡今汾州也。子夏所教处,《括地志》云:谒泉山一名隐泉山,在汾州隰城县北四十里。注《水经》云:共山壁立,崖半有一石室,去地五十丈,顶上平地十许顷。《随国集记》云:此为子夏石室,退老西河居此。有卜商神祠,今见在。”《困学纪闻》、《郡国利病书》、《方舆纪要》、孙星衍《校水经注》均从《正义》说。陈玉澍《卜子年谱》辨之云:“子夏西河,战国时属魏,不属赵。谒泉山今属文水县,赵大陵地也。《史记 赵世家》,肃侯十六年,武灵王十六年,皆游大陵。《正义》曰:《括地志》云:大陵城在并州文水县北十三里。《文献通考》文水有大陵城。《一统志》大陵故城在太原府文水县东北二十五里。文水县既不属魏,则文水西南二十五里之谒泉山,不属魏国何疑。谒泉山北属文水,南属汾州府,汾阳县。汾阳亦赵地。《文献通考》《舆地广记》《寰宇记》皆谓汾州春秋时晋地,六国时属赵,是也。谒泉山既与魏无涉,即与子夏之西河无涉。故《困学纪闻》阎《注》、沈钦韩《左传地名补注》皆辨之。”至《索隐》之说,盖本郑注《檀弓》,谓“西河自龙门至华阴之地。”又《水经 河水注》:“细水东流注于崌谷侧溪,山南有石室,东厢石上犹传杵臼之蹟,似是栖游隐学之所。昔子夏教授西河,疑即此也。而无以辨之。”又云:“河水又南迳子夏石室,东南北有二石室,临侧河崖,即子夏庙堂也。河水又南迳汾阴县西,又南迳郃阳城东。”故《禹贡锥指》谓:”子夏石室在今郃阳县界。郃阳县北为韩城县,《寰宇记》谓子夏石室在韩城者,即《水经注》所言崌谷之石室也。”然孔子弟子不出鲁、卫、齐、宋之间。孔子死,而子夏居齐、卫,子游、子张、曾子在鲁,何以子夏独僻居郃阳、韩城,黄河之西,教授其地,事殊可疑。则韩城、郃阳之石室,犹之谒泉之石室,谓子夏居之者,胥出后人附会,不足信也。

考《史记 孔子世家》:“卫灵公问孔子,蒲可伐乎。对曰:可。其男子有死之志,妇人有保西河之志。吾所伐者,不过四五人。”《索隐》曰:“此西河在卫地,非魏之西河也。”《集解》引王肃曰:“公叔氏欲以蒲适他国,而男子欲死之,不乐适他。妇人恐惧,欲保西河,无战意。本与公叔同畔者,不过四五人。”据是言之,西河即指匡、蒲迤北之大河而言。渡河乃走晋境,妇人恐惧,无战守意,欲逃西河,就强援天险自保也。《竹书纪年》:“王放季子武观于西河,武观以西河叛,彭伯寿帅师征西河。武观来归。”《战国策》:“齐伐魏,取观津”,高注:“故观邑临河津,故曰观津。”《汉书 地理志》东郡有畔观县,应劭曰:“夏有观扈,世祖更名卫国。”是观在东郡而据西河以叛,西河亦应近东郡矣。今考春秋卫蒲邑,在今河北长垣县境。东郡之观,则今山东观城县境。南北相距不二百里。大河故渎,流经其西。其在当时,殆必有西河之称。(《管子 小匡》:西征,攘白狄之地,遂至于西河,方舟投拊,乘浮济河,至于石沈,县车束马,逾大行,与卑耳之貉,拘秦夏,西服流沙西处,而秦戎始从,语又见《齐语》,《管子注》:西河谓龙门之西河,此误。韦昭曰:西河白狄之西,亦未是。盖此西河亦指在大行以东者言也。)《隋图经》:“安阳有西河,即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所游之地,以赵、魏多儒,在齐、鲁、邹之西,故呼西河。”《太平寰宇记》亦谓:“相州安阳有西河。”胡渭《禹贡锥指》引“宋李垂上《导河形势书》,请自汲郡东,推禹故道,出大伾上阳三山之间,复西河故渎,郎郦元所谓宿胥故渎也。《濬旧志》,故渎在县西十里,亦曰西河。”《孟子》:“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河西即西河也。《太平御览》八十三引《竹书纪年》:“河亶甲整即位,自嚣迁于相。”而《吕氏 音初篇》云:“殷整甲徙宅西河。”则子夏居西河,不在西土,而在东方相州之安阳,可见矣。郦氏《水经注》不能辨,乃以龙门说之。赵东潜肚句《寰宇记》《隋图经》驳斥,可为卓识也。(《说苑》田子方渡西河,造翟璜,造疑遇字形误。《韩非 外储说右下》述此事云:田子方从齐之魏,望翟璜云云,此西河在齐、魏间一证也。《文选》任彦昇《为范始兴作求立太宰碑表注》,引《七略》“子夏西河,燕赵之间”,下语似未的,然亦指东方之西河则一。)

又按《艺文类聚》六十四,《文选》左太冲《招隐诗注》,并引《尚书大传》:“子夏对夫子云,退而穷居河济之间。”此又子夏退老在东方不在西土之证。《檀弓》:“子夏丧其子而丧其明,曾子弔之曰:吾与汝事夫子于洙泗之间,退而老于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汝于夫子,尔罪一也。”谓退老于西河之上,即犹谓穷居河济之间也。谓西河之民疑汝于夫子,亦决非龙门华阴之西河矣。龙门华阴僻在西土,文教之所不及,儒泽之所未被,无所谓疑汝于夫子。且若子夏辟居郃阳、韩城,老而丧子,曾子亦复老矣,岂渠不远千里而赴弔?若谓退老龙门,又归于鲁而丧子,(陈玉澍说如此。)则又不得谓之退老。且子夏温人也,其退老,何不于故乡文物之邦,而远至郃阳韩城,荒陬水澨,又复筑石室而居,此岂退老之所堪?(参读《考辨》第二九。)凡此皆甚不通之说。故知谓子夏退老在龙门附近河滨石窟之间者,皆后世之妄说也。

《史记 魏世家》:“李克谓翟璜曰:魏成子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夫称东得,则又子夏退居,不在西土韩城、郃阳之一证矣。且魏文居邺,魏武居魏县,亦与子夏居河济之间者为近,而与西土龙门之河为远。《圣门志》:“子夏墓在山东兖州府曹州西四十里卜堌都”,则子夏之终,亦在东方也。据此诸端言之,子厦居西河教授,决不在龙门华阴之间,而实在东土。当在今长垣之北,观城之南,曹州以西一带之河滨。《王制》云:“自东河至于西河,千里而近。”盖《王制》之所谓东河,殆即《檀弓》所称子夏退居教授之西河。《隋图经》之说,决非偶然。陈玉澍乃以此说古今引者绝少,遂谓殆无足辨,可谓不知别择矣。

四○、魏文侯礼贤考

魏文以大夫僭国,礼贤下士,以收人望,邀誉于诸侯,游士依以发迹,实开战国养士之风。于先秦学术兴衰,关系綦重。(《韩非 外储左上》:“王登为中牟令,上言于襄主曰:中牟有士曰中章胥已,襄主使为中大夫,中牟之人,弃田耘,卖宅圃,而随文学者,邑之半。”其事又见《吕览》。则襄子下士,犹在魏文之先。惜载籍阔略,无可详徵。《史记 赵世家》又载赵烈侯时,相国公仲连进贤士牛畜、荀欣、徐越三人,则在魏文晚世。)兹略叙梗概,以徵世变。

子夏

田子方

名无择。(见《庄子 田子方篇》。)学于子贡。(见《吕氏春秋 当染篇》。)魏文侯友之。(见《吕氏 举难》《察贤》,又《说苑 尊贤篇》。《史记 魏世家》则谓“文侯师田子方”。要之子方在文侯朝,甚见敬礼。其名辈在子夏、段干木间也。)尝使齐。(《说苑 奉使篇》,有舍人毋择,为魏文侯献鹄于齐侯,疑即子方。)魏文灭中山,子方尚在。(《世家》云:“太子击遇田子方,引车避,下谒。子方不为礼。子击因问曰: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诸侯骄人则失其国,大夫骄人则失其家。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屣然,奈何其同之哉。”其事信否无可必。然战国传说,凡言士阶级之高自位置,以气节跨君卿贵族之上,大概托始于田子方、子思之伦。则亦约略可以推见当时士焰方张,学者得势,已非往昔孔墨初兴之比矣。又史载子击谒田子方在击守中山后。击守中山年始十七,(详《考辨》第四六)则魏文之四十一年也。(详《考辨》第五四))

其年世辈行,当与孔伋、曾申相随。若以魏文灭中山,子方年七十计,则生当周元王之元,与墨子略同时。子贡时年四十六。若子贡七十而卒,子方年二十六,固得师事矣。(又按《庄子 田子方篇》,载子方自称师东郭苑顺子。《荀子 法行篇》有南郭惠子问于子贡曰,夫子之门,何其杂也。《尚书大传 略说》作东郭子思,《说杂言篇》作东郭子惠。又《墨子 非儒》有子贡之齐,因南郭惠子见田常。马叙伦《庄子义证》谓“检《风俗通 姓氏篇》东郭氏东郭牙,齐大夫。《左》哀十一年传,齐有东郭书。则齐有东郭氏,《尚书大传》《说苑》作东郭者是。惠顺脂真对转,《诗 终》温且惠传,惠于宗公笺,《晋语》若惠于父母注,皆训惠为顺。是东郭惠子即东郭顺子。以《吕氏》田子方学于子贡推之,东郭顺子盖子贡弟子,田子方为子贡再传矣。”今按马说亦可通。然据《荀》《墨》二书,未见东郭顺子固为子贡之弟子也。且齐亦自有东郭、南郭二氏,田子方师东郭子顺,亦无害其师子贡。则仍依旧说为得。)

段干木

姓段干。(焦氏《孟子正义》,谓:“《史记 老子列传》云:老子之子名宗,为魏将,封于段干。(参读《考辨》第七二)《集解》曰:此云封于段干,段干应于魏邑名也。而《魏世家》有段干木、段干子,《田完世家》有段干朋,疑此三人是姓段干也。本盖因邑为姓。《风俗通 氏姓》注云:姓段名干木,恐或失之。”)晋国之大驵也。学于子夏。(见《吕氏 尊贤篇》。)魏文侯欲见段干木,段干木逾垣而避之。(见《孟子》。)魏文侯过段干木之闾而式。(见《吕氏 期贤篇》。)秦兴兵欲攻魏,或曰:魏君贤人是礼,未可图也。(见《魏世家》。《期贤篇》亦曰:“秦欲攻魏,司马唐谏曰:段干木贤,魏礼之,不可加兵。”余谓文侯所礼,不止一木。不应仅言段干贤。(又按秦、魏交兵,据《秦本纪》最先在秦灵公六年,其时已当魏文侯二十八年。其前秦、魏势力尚未相触。司马唐之谏,应犹在后。或者子夏之伦已先卒欤。))白圭曰:“文侯师子夏,友田子方,敬段干木。”(见《吕氏 举难篇》。)盖段干年序当较子方稍后,与李克同事子夏,而或者视克为长也。(《高士传》:“段干木少贫贱,心志不遂,乃师事卜子夏与田子方。李克、翟璜、吴起等居于魏,皆为将,惟段干木守道不仕。”此记干木世次最得。)

魏成子

文侯弟,名成。(《集解》“徐广曰:《说苑》作季成子。”《人表》误分公季成、魏成子为二人。)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文侯以为相。(见《魏世家》。魏文卜相事,又见于《韩诗外传》《说苑》,语均略同。惟《外传》谓“魏成子食禄日千钟。”则妄说也。《史记》载孔子在鲁、卫,禄粟六万,《索隐》云:“六万石,似太多,当是六万斗。”今魏成子禄千钟,至齐宣王时,陈戴禄万钟,皆以年计。遞后则仕禄遞高。此虽未必尽信,亦足觇世变之一斑矣。又孔子以游仕至卫,故卫人致俸粟。今陈成子亲文侯弟,亦称食禄千钟,疑是无封土。盖晋已无公族,行县制,三家继之,乃不复有分封也。封建之制,至此大坏,是亦一证。又魏文一朝大臣,惟成子乃亲族,此亦贵族世卿制至此已不行之一证也。《新序 杂事四》有“公季成论田子方,文侯曰:非成之所议也。公季成自退于郊三日,请罪。”与《世家》文不合,恐无据。)

又按《韩非 五蠹》:“十仞之城,楼季弗能逾,千仞之山,跛牂易牧。”《李斯传》亦言之。《集解》“许慎曰:楼季魏文侯之弟。《王孙子》曰:楼季之兄也。”今按:楼季之兄也句疑有脱误。枚乘《七发》:秦缺、楼季为之右。李善《注》:季,魏文侯弟;右,车右也。《韩非 难一》魏两用楼、翟而亡西河,旧注楼缓、翟璜也。《史记 始皇本纪 索隐》亦以楼缓为魏文侯弟,似误。梁氏《人表考》据许说以楼季、魏成子为一人,则是也。

翟璜

名触。(见《说苑》。)吴起、乐羊、西门豹、李克、屈侯鲋(《韩诗外传》作赵苍。)皆其所进。(见《魏世家》。)又论任座之忠。(见《吕氏 自知篇》。《新序 杂事第一》作翟黄对而任座论其忠,未知孰是。又按《吕氏 下贤篇》云:“魏文侯见段干木,立倦而不敢息。及见翟璜,踞于堂而与之言。翟璜不悦。文侯曰:段干木官之则不肯,禄之则不受。今女欲官则相位,欲禄则上卿,既受吾实,又责吾礼。无乃难乎。”文侯明君,璜亦贤者,岂有如此语?特后人袭贫贱骄人之意而虚造此说耳。又《韩非子 内储说下》“翟璜善于韩,乃召韩兵令之攻魏,因请为魏王构之,以自重。”此乃以后纵横之士所为,魏文明主,翟璜贤臣,又在早世,风气尚淳,乌得有此?亦妄说也。(沈钦韩《汉书疏证》对此两条均有辨。)又《淮南 道应训》:“惠子为惠王为国法,以示翟煎。”《御览》六百二十四引作翟璜。余考惠施至魏,在惠王二十七八年后,翟璜不能至是犹存,《御览》误也。)

翟角

主谋伐中山,亦翟璜所荐。《韩非 外储说左下》“田子方从齐之魏,望翟璜乘轩骑驾出,方以为文侯也,移车异路而避之,则徒翟璜也。方问曰:子奚乘此车也?曰:君谋欲伐中山,臣荐翟角而谋得。果且伐之,臣荐乐羊而中山拔。得中山,忧欲治之,臣荐李克而中山治。是以君赐此车。”又为将,败齐于龙泽,入长城。(《水经 瓠子水注》“晋烈公十一年,田布围廪邱,翟角、赵孔屑、韩师救廪邱,及田布战于龙泽,田师败逋。”又《水经 汶水注》“晋烈公十二年,王命韩景子、赵烈子、翟员伐齐,入长城。”翟员盖即翟角字误。时当魏文侯四十一,四十二两年。盖角之为将,当李克已老,乐羊不用之后。雷氏《义证》误以翟角为地名,谓是廪邱之近邑,其说大谬。)其人与任座同为《世家 卜相篇》所未及。

吴起

卫人,或曰卫左氏中人也。(见《韩非 外储说右上》。)先仕鲁。(详《考辨》第五十。)闻魏文侯贤,遂来仕魏,为西河守,(见《吕氏 观表》。)令民偾表立信。(见《吕氏 慎小》,《韩非 内储说上》谓徙车辕赤菽,与商鞅徙木事略类,而吴起事在前。今不知孰实孰虚,或两实,或兼虚,而今人则徒知商君徙木事矣。)《汉 艺文志》有《吴起》四十篇。

李克

子夏弟子,(见《汉 艺文志》班固注。释文云:“子夏传《诗》于曾申,申传魏人李克”,传《诗》事未必信。李克与子夏同时,以班氏说为是。)为中山守。(见《魏世家》。《水经注》引《李克》书:“魏文侯时,克为中山相。”中山为魏别封,而克为之相,相即守也。此即汉制王国有相之先例。)《汉志》有《李克》七篇,在儒家。又有李悝为魏文侯作尽地力之教,(见《汉书 食货志》。)盖即李克也。《史记 货殖列传》,《平准书》皆云:“李克务尽地力”,而《孟荀列传》及《汉书 食货志》作李悝。《索隐》《志疑》辨《史》之误,崔适《史记探源》则谓:“悝、克一声之转,古书通用,非误也。”余按:如颜雠由之为颜浊邹,申棖之为申党,古多有其例。《汉志》有《李子》三十二篇,而别出《李克》七篇者,如法家有《商君》二十九篇,而兵家复有《公孙鞅》二十七篇之类。分部别出,一篇中亦屡见其例,(兵家中又有《李子》十篇。沈钦韩曰:“疑李悝。”)未足即为二人之证。或至班氏始误分为`二人也。《人表》李悝在三等,李克在四等,此如公季成、魏成子亦为二人。司马迁已不能辨老聃、太史儋、老莱子,宜班固不能知李悝、李克矣。且魏文时贤臣,已尽见于《卜相》一文。苟别有李悝,何独不见称引?(《御览》七四五引《韩子》:“李悝为魏文侯北地之守,欲民之善射,乃令民有狐疑,射杓中者胜,不中者不胜,民皆习射,与秦战,大败之。”《年表》:“秦简公二年,与晋战,败郑下。”林春溥《战国编年》以悝此事系之。教射胜秦,因传兵书,是亦悝、克一人之证也。)《汉志 李子》三十二篇,班《注》:“名悝,相文侯,富国强兵。”(班氏于李克亦云:“相魏文侯”,《淮南 泰族训》:“田子方、段干木轻爵禄而重其身,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形,李克竭股肱之力,领理百官,辑穆万民,使其君生无废事,死无遗爱,此异行而归于善。”是亦谓克曾相魏。)《淮南 道应训》:“魏武侯问于李克。”高《注》:“李克,武侯之相”,则克殆继相两君者耶?《晋书 刑法志》:“律文起自李悝,撰此诸国法,著《法经》。以为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故其律始于盗贼。盗贼须劾捕,故著《纲经》一篇。其轻狡,越城,博戏,假借,不廉,淫侈逾制,以为《杂律》一篇。又以其律具其加减,是故所著六篇而已。商君受之以相秦。”其说本于桓谭。桓氏当西汉晚世,博学与扬子云、刘子骏并驱,必有所见。惜史公未载,遂不为后人注意也。(又按《韩诗外传》二,晋文侯使李离为大理,过听杀人,自拘请死。文侯止之,李离不听,卒服剑而死。窃疑此晋文侯乃魏文侯,李离即李悝也。其果服剑而死,不及相魏武与否,则莫可参稽耳。要之李克为法家祖,此亦一旁证也。又按商君生,已值李克晚世,或先卒,商君不及见,盖闻声私淑。)

西门豹

为邺令,(见《魏世家》及《魏策》。)引漳水以溉邺。(见《史记 河渠书》。《志疑》云:“引水溉邺,《汉书 沟洫志》据《吕氏春秋 乐成篇》,以为史起,有史起讥豹不知漳水溉邺语,《续滑稽传》谓豹引河水溉邺。然考《后汉书 安帝纪》,初元二年,修理西门豹所分漳水为支渠以溉民田。《水经 浊漳水注》亦云,豹引漳以溉邺,其后至魏襄王,以史起为邺令,又堰漳水以溉邺田。《吕氏》恐不足据。左氏《邺都赋》所谓西门溉其前,史起溉其后也。”今考《御览》六二八引《淮南》,西门豹治邺,亦翟璜所任。又八四二引《吕氏春秋》,吴起为邺令,民歌之曰:“终古斥卤生稻粱”,今《吕氏 乐成篇》,《汉书 沟洫志》,皆云歌史起,《御览》误。)凿十二渠。(见《史记 滑稽传》禇少孙补。余意李悝尽地力,西门豹兴水利,同为东方田制一大兴革。井田随封建为存废,理亦然也。《周官》以井田与沟洫并说,似亦误。(槽读《考辨》第七三))《韩非 难言篇》称其“不闘而死人手”,则豹乃不得其死者。

乐羊

为将伐中山。(见《魏世家》《魏策》,及《吕氏 乐成篇》。又按邹阳上书云:“白圭战亡六城,为魏取中山。中山人恶之魏文侯,文侯投以夜光之璧。”张晏曰:“白圭为中山将,亡六城,君欲杀之,亡入魏,文侯厚遇,还拔中山。”余考白圭不及仕文侯,(详《考辨》第八二)邹阳殆由乐羊误记,而张氏亦误承邹阳之说也。然则乐羊本中山将,亡而走魏,其子尚在中山。中山人乃烹而杀之。又邹阳云:“中山人恶之魏文侯”,盖乐羊叛其故国,又亲啜其子之羹,其为人之忍,不徒中山人恶之,魏人亦多疑之。故中山亡而文侯示乐羊以谤书两箧也。文侯之用乐羊,亦特以就其一时之功,其后乃不见任使。)

屈侯鲋

为太子傅。(见《魏世家》,《说苑》。)

赵苍唐

为太子傅。(见《魏世家》。《韩诗外传》作赵苍,《说苑》作屈侯鲋,而二人均见于《魏世家》。史公仅亦捃摭杂说,未定其为一人或二人也。兹姑仍之。)

余又考魏文时贤臣,尽见于《世家 卜相》一文。(又见《韩诗外传》,《说苑》。)其略曰:“文侯卜相于李克,曰: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李克对曰:君不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寡人之相定矣。李克出,过翟璜之家。璜曰:闻君召先生卜相,果谁为之?李克曰:魏成子为相矣。翟璜作色曰:臣何负于魏成子?西河之守,臣之所进也。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君谋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臣何负于魏成子?李克曰:子之言克于君,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且子安得与魏成子比。魏成子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之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子比?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卜相之文如此,而此文实吴起之徒润饰为之,非当时信史也。知者,《史记》《韩诗外传》列序诸臣,如西门豹、乐羊、李克、屈侯鲋之属,皆名,独西河守不名。西河守即吴起,明是起徒所为矣。(《说苑》云:“西河之守,触所任也;计事内史,触所任也。”计事内史无考,《史记》《外传》皆无之。刘氏博采,非原文矣。)且叙述诸臣,吴起居首,亦见推尊之私。否则自乐羊攻中山,李克守之,屈侯鲋为傅,皆依事序。起之守西河,乃在得中山后,何独先列于前?若论辈行,起实晚进。此中痕迹宛然,其出起徒所为无疑。起先学于曾子,习儒者之业。又仕魏文侯,为崇儒之主。虑其好文学,多称述,如今传西河之对,文采斐然。昔人疑《左传》成于起手,此亦足为助证也。(《说苑》又有田子方渡西河,与翟璜论贤一节,此全袭《卜相》文,而稍易其面目,不足据。)

且《卜相》一文,其非当时信史,尤有可论者。《史表》载此事于文侯二十年。余按《纪年》文侯纪元,当移前二十三年,而用吴起,灭中山,均在晚世。伐中山,在赵烈候元年,魏文侯之三十九年也。三年而灭之,则四十一年矣。(详《考辨》第五十四)卜相之事,应又在后。魏成子,贤臣也,又亲文侯之弟,岂至四十一年后而始相?且翟璜、李克均相文侯,应犹在魏成子后。岂有文侯于晚节十年之间,三易其相,而皆贤者。而以前四十年,谁何人为相,顾漠无一闻于后耶?余意子夏、田子方、段干木皆在文侯早年,(三人中段干木又稍后。)而魏成子进之。魏成子之为相应在前。吴起、乐羊、西门豹、李克、屈侯鲋皆在文侯中晚,而翟璜进之。翟璜之为相,应在后。似无同时卜相二人之事。至吴起守西河显名,子夏之伦或已谢世。魏文一朝贤者,先后辈行,必有不及同事其主者矣。若卜相文中语,花团锦簇,显出后人润饰,非信史也。然《年表》卜相李克、翟璜事,在魏文二十年者,亦自有故。窃谓魏文以十七年伐中山,三年而克,乃十九年。乐羊为将,吴起助之。起为西河守,宜在二十年后。李克守中山,屈侯鲋傅太子,皆其时。虑西门豹之守邺,或稍在前。(《年表》:“秦灵公八年,初以君主妻河”,时当魏文侯三十年。魏俗为河伯娶妇,其风未知视秦孰先后,然窃疑其时西门豹或尚未治邺,秦、魏两国媚河之俗,盖一时东西并盛。豹之治邺,革邺俗,自应在魏文三十年后也。)然亦大略同时。灭中山后一年,翟璜与韩、赵两君联师伐齐,则翟璜在当时,盖为魏相,故谓诸贤尽其拔用。而魏成子之相,则自在前。至李克为相,则犹在后,此均约略可推者。今于诸人年世,既未能一一详定,因为综述于此,以见一时之风会。而先后之间,粗为论别,为考史者要览焉。

魏文礼贤,其可考见者,略如上述。其间有二端,深足以见世局之变者,一为礼之变,一为法之兴。何言乎礼之变?当孔子时,力倡正名复礼之说,为鲁司寇,主堕三都,陈成子弑君,沐浴而请讨之。今魏文以大夫僭国,子夏既亲受业于孔子,田子方、段干木亦孔门再传弟子,曾不能有所矫挽,徒以逾垣不礼,受贵族之尊养,遂开君卿养士之风。人君以尊贤下士为贵,贫士以立节不屈为高。自古贵族间互相维系之礼,一变而为贵族平民相对抗之礼,此世变之一端也。何言乎法之兴?子产铸刑书,叔向讥之。晋铸刑鼎,孔子非之。然正诛邓析而用其《竹刑》,刑法之用既益亟。至魏文时,而李克著《法经》,吴起偾表徙车辕以立信,皆以儒家而尚法。盖礼坏则法立,亦世变之一端也。(刘向《别录》云:“刑名者,循名以责实,其奠君卑臣,崇上抑下,合于六经。”得此中之消息矣。《国策》:“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诏襄王,以守本地,手受大府之宪。宪之上篇曰子弑父,臣弑君,有常刑。国虽大赦,降城亡子,不得与焉。”明董说七国考》谓:“此是李悝以前魏国相仍之法。”亦足为刘说证佐也。)要以言之,则由于贵族阶级之颓废,而平民阶级之崛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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