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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诸子系年 卷三 一百二十一 ~ 一百二十五

 新用户4541Ay47 2023-04-11 发布于上海

一二一、屈原于怀王十六年前被谗见绌十八年使齐非即放逐辨

史记 屈原传》:“上官大夫欲夺屈平宪令稿,屈平不与。因谗之,王怒而疏屈平。屈平既绌,其后秦欲伐齐,乃令张仪事楚。及楚败蓝田之明年,张仪复如楚。怀王听郑袖释张仪。是时屈平既疏,不复在位,使于齐。顾反,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怀王悔,追张仪,不及。”据此,则屈原见绌,在怀王十六年,张仪去秦事楚之前。其使齐在怀王十八年也。所谓疏屈平,屈平既绌不在位者,屈原初为左徒,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其后稍疏,绌在閒位,即如使齐,亦其绌后事,然犹未至放流迁逐也。而后人遂谓怀王十六年乃屈原被放之期,误矣。(详见近人陆侃如《屈原评传》。)此误始于刘向之《新序》。《新序》之言曰:“秦欲吞灭诸侯,并兼天下,屈原为楚东使齐,以结强党。秦患之,使张仪之楚,货楚贵臣上官大夫靳尚之属,上及令尹子兰、司马子椒,内赂夫人郑袖,共谮屈原。屈原遂放于外,乃作《离骚》。”向所为《说苑》《新序》,疏谬不可胜辨,此尤显与《史记》相乖。屈原见绌在张仪至楚前,此以为张仪来楚之后,一误也。屈原仅见绌,此为被放,二误也。屈原使齐在十八年,此移在十六年,三误也。张仪赂靳尚郑袖,在其再来楚之后,此以为在其初至之时,四误也。令尹子兰使上官大夫短屈原,《史记》在怀王入秦后,此以为受张仪之赂,五误也。(王懋竑疑屈原并不及怀王入秦时,语详《考辨》第八七、第一二七。此特就《史记》《新序》异同言之。)屈原使齐,正为见疏后事,而《新序》又谓怀王复用屈原,再使齐,六误也。《离骚》言美人香艸多矣。其言椒兰,亦托物以喻意。刘向误以兰为子兰,又别造子椒之名,七误也。(朱子《楚辞辨证》云:“此辞之例,以香艸比君子,王逸之言是矣。然屈子以世乱欲衰,人多变节,故于兰芷不芳之后,更叹其化为恶物。而揭车江离,亦以次而书罪焉。盖其所感益以深矣。初非以为实有是人,而以椒兰为名字者也。而史迁作《屈原传》乃有令尹子兰之说。班氏《古今人表》又有令尹子椒之名,王逸又误为司马子兰大夫子椒,而不复记其香艸臭物之论。流误千载,遂无一人觉其非者,甚可叹也。使其果然,则又当有子车、子离、子椒之属,盖不知其几人矣。”今按:朱说甚是。然《史记》子兰,未见其必据《离骚》椒兰之文而误。余谓其误盖始于刘向,误谓《离骚》余以兰为可恃句兰指令尹子兰,而妄增司马子椒之名。王逸又误为司马子兰大夫子椒也。至《人表》又为令尹子椒子兰,依其行事当居下下,而列在第六。与唐勒景差之徒同等,何其谬无高下至此?盖必有误,非庄氏之本矣。)且《史》固云:“离骚者,犹离忧也。”读其文字,亦不见有流放迁逐之迹。今既误以屈原于怀王十六年前即被放逐,遂谓《离骚》乃被放后所作,八误也。(史公《屈原传》:王怒而疏屈平,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诌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此正说也。其《太史公自序》谓屈原放逐著《离骚》,《汉书 迁传 报任安书》,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此犹云韩非囚秦,《说难》《孤愤》,特属行文之便,非史实矣。若确作实叙语,殆始刘向。《汉书 贾谊传》:“屈原被谗放逐,作《离骚》赋。”《地理志》亦云:“屈原被谗放流,作《离骚》诸赋以自伤悼”,皆沿刘氏之误。)昔汉武拜汲黯为淮阳太守,黯泣曰:“臣愿为中郎,出入禁闥,补过拾遗。”上曰:“君薄淮阳也?吾今召君矣。”黯既辞,过李息,曰:“黯弃逐居郡,不得与朝廷议矣。”屈原之疏而见绌,不在位,使齐,与其忧愁幽思而作《离骚》者,亦犹是耳。后人不辨,率每与刘氏之说同误,余故详论之如此。

又按邹叔子《遗书 屈子生卒年月考》,论屈子作《离骚》岁月云:“《史记》屈原为楚怀王左徒,上官大夫谗之,王怒而疏屈平。平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刘向《新序》秦使张仪之楚,货楚贵臣上官大夫靳尚之属,上及令尹子兰、司马子椒,内赂夫人郑●,共谮屈原。原遂放于外,乃作《离骚》。张仪因使楚绝齐。考张仪去秦相楚,诈楚绝齐,皆在怀王十六年,则原之见放作《离骚》,必是年也。《离骚》曰: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又曰:及华岁之未晏兮,时亦犹未央。又曰: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王叔师《注》,于前曰及年德盛时,中曰冀及年未晏晚,末曰愿及年德方盛壮,以是徵之,则作《离骚》之时,屈子年方壮。惟老冉冉其将至兮,似非壮年人所宜语。然叔师《注》引《论语》,君子疾没世而名不偁焉,下继之曰:屈原达志清白,贪流名于后世。盖志士惜日,不觉其年之方富也。况冉冉训渐渐,(见《五臣文选注》。)曰将,曰渐渐,皆望而未至之辞。则《离骚》为屈子壮时所作,明甚。屈子之生,以周显王二十六年,下至作《离骚》之年,适三十一岁。记曰:三十曰壮,则及余饰之方壮者,正三十之谓也。”今按:邹氏定《离骚》作于屈子壮岁,似矣,而必牵连《史记》《新序》为说,则误。屈子作《离骚》时,张仪来楚与否,今未可考。要之屈子见疏,不係于张仪。其为《离骚》,则或与张仪来楚时相先后耳。

一二二、孟子去齐考

孟子去齐,当在周赧王三年,齐宣王八年,燕人畔齐之后,此前人已多为是说者。(林氏《战国编年》卷三论此最析。其言曰:“《孟子》,燕人畔,王曰:吾甚惭于孟子。朱子《集注》引燕人立太子平为说。则是昭王之立,宣王尚在,而孟子亦未去齐也。陈贾曰: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仁智,周公未之尽,而况于王乎。孟子曰: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孟子去齐,曰:王庶几改之。皆明明就一人之身言。不得谓过在宣王,而惭在湣王也。则齐宣、湣之年,《史记》固误,而《通鉴》亦未合。惟以《纪年》推之,则燕立太子平在宣王九年,而孟子去,盖得其实。后人信《孟子》,即安得不信《纪年》耶?”按林论孟子去齐时为宣王极是,至太子平之辨,详《考辨》第一二〇,则林氏所未及也。)其谓充虞曰:“由周而来七百余岁矣。”阎若璩《孟子生卒年月考》据此云:“若在赧王元年丁末,逆数至武王有天下己卯,当得八百有九年。孟子方欲言其多,岂肯少言之。”因疑孟子去齐当在显王四十五年丁酉。未满八百岁以前。此其误,江永群经补义》已详辨之。谓:“后人于周初自共和庚申以前,有误衍之年七十二年。自武王乙卯至赧王己酉(三年)。八百十一年,除去七十二年,实得七百三十九年,正与孟子语合。”(江曰:“周初自共和庚申以前有误衍之年,其误始于刘歆《历谱》。共和以前之年,史迁不能纪,惟《鲁世家》自考公以下有其年。考公四年,炀公六年,幽公十四年,魏公五十年,厉公三十七年,献公三十二年,真公三十年。真公之十四年,厉王出奔彘,共和行政,为共和前年己未。自考公至真公十四年,凡一百五十七年。鲁公伯禽,《史记》未著卒年,《历谱》谓成王元年为命鲁公之岁。鲁公四十六年,至康王六年而薨。以四十六加一百五十七,则成王元年至厉王己未,二百单三年耳。以汲冢《竹书纪年》考之,武王伐殷为十二年辛卯,与今传己卯者异。武王陟于十七年丙申,成王元丁酉,三十七年陟。康王元甲戍,二十六年陟。昭王元庚子,十九年陟。穆王元己未,五十年陟。共王元甲寅,十二年陟。懿王元丙寅,二十五年陟。孝王元辛卯,九年陟。夷王元庚子,八年陟。厉王元戊申,二十六年陟。厉王十二年己未,奔彘,十三年庚申,王在彘,共伯和摄行天子事,号曰共和。即《史记 十二诸侯年表》起共和庚申之年。武王辛卯至共和庚申,二百一十年。若《皇极经世》《通鉴前编》诸书,武王己卯至共和庚申,有二百八十二年,羡出七十二年,正是刘歆《历谱》误衍之数也。”又魏源《孟子年表考》说同。惟朱右曾《汲冢纪年存真》谓“刘歆《历谱》所谓成王元年者,乃武王崩后之八年,周公摄政七年之明年也。《经世》诸书所谓成王元年者,乃武王崩后之明年也。又《历谱》称鲁武公二年,《世家》则武公九年,今考定较《经世》诸书实少五十六年”,与江说异。(参读本书序文))则孟子去齐,当在周赧王三年后,更无疑矣。

宋翔凤过庭录》有论孟子去齐年岁一节云:“俗传《孟子谱》云:孟子生于周烈王四年,此言诞不足信。《公孙丑篇 孟子将朝王》章,言恶得其一以慢其二哉?是盖在孟子去齐之前。当赧王三年,孟子年过七十,故云齿尊。《曲礼》:大夫七十而致事,若不得谢,则必赐之几杖,行役以妇人,适四方,乘安车,自称曰老夫,于其国则称名。则五十六十虽在养老之列,而尚无此隆礼,安得以齿尊自居?若孟子生于烈王四年,至赧王三年仅六十一岁,不宜云尔矣。计孟子致为臣而归时,已合七十致事,故云致为臣。若曰不可更仕矣。他日王谓时子曰:吾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此亦养老优贤之义,不能更令孟子仕,但留其归也。孟子去齐,宿于昼,有欲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曲礼》:七十赐几杖。孟子对客隐几,正是年过七十之证。则生于烈王四年之说,全不可据也。”今按:宋氏信黄震《日钞》,谓孟子仕齐湣王,故其论孟子事多误。独此条辨《旧谱》孟子生于烈王四年之说,颇为精确有见。然其论亦仅足为孟子去齐年过七十之证,未见其必为始逾七十也。孟子仕齐八年,《将朝王》章一事,未知定在何时,不得即谓赧王之三年。致为臣与中国授室,亦未可全据七十致事之礼为说。(参读《考辨》第七六。且《曲礼》亦有不得谢之说,则亦非一逾七十必致事也。)宋氏又谓:“以赧王三年孟子七十余岁,知生于安王二十年前后。自安王二十年至赧王三年,恰得七十一年。前尚可言,后则非矣。”宋氏必欲抑后孟子生年者,为以《孟子》书载鲁平公谥,宋氏必以出孟子亲笔,而谓孟子卒后鲁平公,故为此也。若更核以梁惠王称孟子为叟之事,知孟子年不应再后。故余谓孟子之生,最晚在周安王二十年者,以此。宋氏之论,盖有未尽。阎氏《释地》又论孟子在齐辞十万钟之禄云:“陈戴盖禄万钟,为齐公族。而孟子在三卿之中,使禄同于戴,则仕齐当十年。倍戴,当五年。或少倍,亦不下六七年。”今按:孟子言辞十万钟,此成数,非确数也。宋氏《孟子赵注补正》云:“王谓时子,养弟子以万钟,言致卿禄一岁之粟,若后世致仕食俸之法”,疑为近是。今即以宣王元年起算,至宣王八年,固不及十万钟。(狄氏《编年》谓:“孟子其始为宾师,但受公养之礼,不受禄。其后为卿,受粟十万。凡言无官守无言职者,皆在为宾师时,言当路于齐加齐卿相者,皆在为卿时,当分别观之。”其说极是。然谓受粟十万,仍不知其非确数也。宋氏《四书释地辨证》谓:“孟子在齐二十二年,辞十万,盖谓湣王时所辞之禄。”则更大误。孟子不仕湣王,辨不胜辨,历观余前后关系诸篇,自见其失。)

又按:孟子去齐,居于休。或据《路史 国名纪》,休在颍川,属宋境,谓孟子去齐之宋。余考孟子之宋尚在前,此时孟子已年老,既谓至宋,亦何远居颍川?阎若璩《释地》谓:“故休城在今兖州府滕县北一十五里,距孟子家约百里”,此差近是。从此孟子归隐不复出矣。(又按:《孟子》书,齐宣王、梁惠王、梁襄王、邹穆公、滕文公、鲁平公俱称谥,独宋王偃不称谥。书中亦不见述及宋偃亡国。或《孟子》书成于魏襄王卒后宋亡前十年之内,上距孟子去齐二十余年。此亦《孟子》书未必出孟子亲自论次之证也。阎若璩曰:孟子道不行,归而作《孟子》七篇,卒后,书为门人所叙定,故诸侯王皆加谥焉。《孟子生卒年月考》又曰:《论语》成于门人之手,故记圣人容貌甚悉,七篇成于己手,故但记言语出处。(仝上)周广业曰:此书叙次数十年之行事,综述数十人之问答,断非辑自一时,出自一手。其始章、丑之徒,追随左右,无役不从,于孟子言动,无不熟察而详记之。每章冠以孟子曰者,重师训,谨授受,兼法《论语》也。至其后编次遗文,又疑乐正子及公都子、屋庐子、孟仲子之门人与为之。何者?诸子皆孟门高第,七篇中无斥其名者。(《孟子出处时地考》),两说皆近是,而似当以周氏为尤信。如万章亦有称万子,则非尽出章、丑之徒之证也。)

一二三、宋鈃考

《汉志》小说家《宋子》十八篇,班固云:“孙卿道宋子,其言黄老意。”又名家《尹文子》一篇,班云:“说齐宣王。”师古曰:“刘向云:与宋鈃俱游稷下。”今按《荀子》书以墨翟、宋鈃并称,则鈃乃墨徒也。(陶潜《群辅录》以宋鈃、尹文为三墨之一,后世惟俞正燮《癸巳类稿 墨学论》,亦以宋鈃为墨徒,而孙诒让《閒诂》非之,则古今知此者尠矣。)班氏称其书近黄老意者何?荀子曰:“子宋子曰:人之情Q欲Y寡,而皆以己之情为欲多,是过也。”(《正论》。)又曰:“宋子蔽于欲而不知得。”(《解蔽》。)此《老子》谓:“少施寡欲,绝学无忧”,而称“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者也。又曰:“宋子有见于少,无见于多”,(《天论》。)此老子所谓“少则得,多则惑”,“为道日损”“俭故能广”,“馀养赘行,有道不处”者也。又曰:“子宋子曰:明见侮之不辱,使人不斗”,(《正论》。)韩非亦言之,曰“宋荣子之议,设不斗争,取不随仇,不羞囹圄,见侮不辱”,(《显学》。)此《老子》所谓“勇于不敢”,“柔弱处上”,“大白若辱”,“知雄守雌”者也。《庄子》之称之曰:“宋荣子,举世誉之不加劝,举世非之不加沮,定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逍遥游》。)此《老子》所谓:“明道若昧,深不可识”,“知我者希则我贵”者也。《庄子》又称之,曰:“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苛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天下篇》。)此《老子》所谓“我有三宝,以慈为先”,“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者也。又曰:“宋子语心之容,名之曰心之行。”《韩非 显学篇》:“是漆雕之廉,将非宋荣之恕,是宋荣之宽,将非漆雕之暴。”宋荣之恕与宽,即其所言心之容也。此《老子》所谓“知常容,容乃公”,“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也。又云:“接万物以别囿为始。”此《老子》“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为袭明”,之旨也。又曰:“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此最墨徒之精神,而《老子》所谓“大国不过欲兼畜人,小国不过欲入事人,两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为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者也。余尝谓黄老起于晚周,兴于齐,又谓道原于墨。若宋子,宗墨氏之风,设教稷下,其殆黄老道德之开先耶?然所以入小说家者何?《庄子》曰:“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天下篇》。)又以与尹文并称。尹文书入名家。名家者流,大率取譬相喻,务在众晓。故《汉志》评小说家亦曰:“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此宜与名家为近。荀子讥宋说,亦以入溷攘豕为譬,意宋子书多此类,所以归之小说家,而实与当时名家辨士白马非马诸论相通流也。(刘昼《新论 九流篇》:“名家,宋鈃尹文惠施公孙捷之类也。”孙诒让《札迻》云:“检《汉志》无公孙捷,疑当作公孙,捷子。公孙谓公孙龙,捷子自为一人。《汉志》公孙龙在名家,捷子在道家。”今按:刘氏以宋鈃为名家首称,正与余论相合。六朝学者,精研名理,犹知其义,后世则荒矣。)惜其书已佚,无可考证。约略可以推论者,仅此。至其行事亦不详。《孟子》书有秦、楚将构兵,孟子遇宋牼于石邱一节。张宗泰《孟子诸国年表》记曰:“当孟子时,齐、秦所争惟魏。楚虽近秦,时方强盛,秦尚未敢与争。惟梁襄王元年癸卯,有楚与五国共击秦不胜之事,而独与秦战,则在怀王十七年。孟子是年因燕畔去齐。《孟子疏》:石邱宋地。(樊云:“《一统志》石邱在卫辉齐胙城县东,《疏》以为宋地,是也。”)则孟子去齐之宋而遇牼也。”阎若璩云:“齐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稷下学士复盛,孟子尝与宋牼有雅,故邂逅石邱,呼以先生。”焦氏《正义》则谓:“牼盖年长于孟子,故孟子以先生称之,而自称名。”今按:其时孟子年已逾七十,而牼欲历说秦、楚,意气犹健,年未能长于孟子。先生自是稷下学士先辈之通称。孟子亦深敬其人,故遂自称名为谦耳。(宋牼欲罢秦、楚兵而说之以利,孟子则主说之以仁义,此亦儒、墨之异同也。)又荀卿《正论篇》屡及子宋子,曰:“今子宋子乃不然,独诎容为己,虑一朝而改之,说必不行矣。二三子之善于子宋子者,殆不若止之,将恐碍伤其身也。”又曰:“今子宋子严然而好说,聚人徒,立师学,成文典,然而说不免于以治为至乱,岂不过甚矣哉?”凡此云云,足徵荀卿著书,宋鈃犹在,同居稷下,故其辞气如是。余考荀卿年十五,始游学来齐,至宣王末年,荀卿年近四十。成学著书,当始其时。宋鈃之没,或值湣王之世,要与尹文相次。又考《盐铁论 论儒篇》,历述湣王末世,稷下诸儒散亡,有慎到接子田骈孙卿而无宋子尹文,疑两人或先卒。今姑定宋子遇孟轲于石邱年近五十,则其生当周显王十年前,或视庄周稍晚。若寿及七十,则与庄卒年亦相先后。庄宋同时,故庄周著书亦时时称述及之也。(《荀子》杨倞注:“宋鈃宋人,与孟子、尹文子、彭蒙、慎到同时。孟子作宋牼,与鈃同音口茎反。”王先慎《韩非子集解》:“宋荣即宋鈃,荣鈃偏傍相通。《月令》腐艸为螢,《吕览》《淮南》作鈃。荣之为鈃,犹螢之为蚈也。”)

《庄子 天下篇》称:“宋鈃、尹文接万物,以别宥为始。”别宥之说,又见《吕氏春秋 去宥篇》。谓:“邻父有与人邻者,有枯梧树,其邻之父言梧树之不善也,邻人遽伐之,邻父因请以为薪。其人不说,曰邻者若此其险也,岂可为之邻哉?此有所宥也。夫请以为薪,与弗请,此不可以疑枯梧树之善与不善也。齐人有欲得金者,清旦被衣冠,往鬻金者之所,见人操金,攫而夺之。吏搏而束缚之,问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故?对曰:殊不见人,徒见金耳。此真大有所宥也。夫人有所宥者,固以昼为昏,以白为黑,以尧为桀。宥之为败亦大矣。亡国之主,皆甚有所宥邪。故人必别宥,然后知。别宥则能全其天矣。”此盖宋尹别宥说之犹存者。(《吕氏》篇首即引东方墨者谢子,亦由宋尹墨徒,故引墨家事为说。)其言亦就近取譬,类于街谈巷语,故《汉志》以入小说家。余疑《吕氏 去宥》一篇,或取之《宋子》十八篇也。《尸子 广泽篇》称:“料子贵别囿”,料子或疑即宋子。(马叙伦《庄子义证》主其说。惟未有的证。又谓尸子正与宋子同时,则大谬。)

一二四、尹文考

《汉志?尹文子》一篇,在名家。班固云:“说齐宣王,先公孙龙。”今《道藏》本上下二篇,云出魏黄初末山阳仲长氏诠次。其序曰:“尹文子者,盖出周之尹氏,(《隋志》亦云:“尹文子周之处士,游齐稷下。”与高注《吕览》不同。)齐宣王时居稷下,与宋鈃、彭蒙、田骈同学于公孙龙,公孙龙称之。著书一篇,多所弥纶。余黄初末始到京师,缪熙伯以此书见示,意甚玩之,而多误脱。聊试条次,撰定为上下篇。”晁公武《读书志》“李献臣云:仲长氏统也,熙伯,缪袭字也。传称统卒于献帝逊位之年,而此云黄初末到京师,岂史之误乎?”《四库提要》谓“仲长氏未必是统,晁氏因此而疑史误,未免附会。”近人唐钺据《魏志 刘劭传》注引《文章志》,袭友人山阳仲长统,汉末为尚书郎云云,谓“撰序人故作狡猾,影射仲长统。未曾细考,遂露破绽。周广业《意林注》以为恐是序出伪托,非是史误,诚然。”(见唐著《中国史的新页 尹文和尹文子》。)此论撰序者之伪也。

至序称同学于公孙龙云云,后人疑辨者亦多。余谓伪序所据,本为“尹文先于公孙龙,公孙龙称之”,今乃误脱一先字也。考《汉志》凡云称之者,皆谓后之称前。如“列子名圄寇,先庄子,庄子称之。”“公子牟魏之公子也,先庄子,庄子称之。”(班氏此说自误,详《考辨》第一四六。)“郑长者六国时,先韩子,韩子称之。”“将钜子,六国时,先南公,南公称之。”“慎子名到,先申韩,申韩称之。(班谓慎到先申亦误,详《考辨》第一三七。)皆其例。亦有单称其人在某之先者,如“闾丘子在南公前”,“尹文子先公孙龙”,“田俅子先韩子”,皆是。知其在某之先者,正以其见称于某而定。此与前例一意,语有详略耳。复有仅举其见称于某者,如《宋子》下云:“孙卿道宋子,其言黄老意”,则知宋子先孙卿也。今班氏云:“尹文先公孙龙”,而《伪序》云:“公孙龙称之”,正足发明班氏之例。盖班氏自据当时公孙龙书有称尹文语而言。惟今公孙龙书既缺,故所称尹文语皆不见耳。高诱注《吕览》亦云:“尹文齐人,作《名书》一篇,在公孙龙前,公孙龙称之”与《伪序》相同。知《伪序》自有据,而今本之为脱误也。

又谓尹文居稷下,与宋鈃、彭蒙、田骈同学者,以当时稷下先生皆不治而论议。古者宦学齐称,今稷下之流皆不仕,乃相谓同学。犹《史记》称“荀卿年十五,始来游学于齐”也。当时稷下先生自避仕宦之名而称学者,后人不深晓,不察同学二字之意,遂妄疑其同学于公孙龙,遂为灭去一先字矣。(《容斋随笔》十四引刘歆说:“尹文居稷下,与宋鈃、彭蒙、田骈等同学于公孙龙”,今按:《艺文志》颜师古注“刘向云与宋鈃俱游稷下”,不谓同学于公孙龙也。近人马叙伦《庄子义证》谓洪氏取伪仲长统《尹文子叙》而讹为歆说。唐钺云:“马總《意林》有《尹文子》二卷,刘歆注,或者唐代所行《尹文子》有伪托刘歆注本。《容齋》所引刘歆云云,即出于此。”(见唐氏《尹文和尹文子》)所言似较马氏为确。)

孔丛子》“子思在齐,尹文子生子不类,而告子思。”今按:《吕览 正名篇》载文与齐湣王论士,则尹文乃宣王时稷下旧人,至湣王时尚在。湣王立,子思死已百年。尹文见湣王,即不及见子思,遑论生子而告载?《孔丛》伪书,其言鄙陋,不足信。(《列子 黄帝篇》:尹生从列子居,曰:章戴有请于子。张湛注:章戴,尹生名。沈钦韩谓此尹生即尹文。《列子》既伪书,而沈说又无据,姑以誌一说于此。)

说苑》:齐宣王问尹文人君之事何如?尹文对以“无为而能容下,事寡易从,法省易因,大道容众,大德容下,圣人寡为而天下理。”《吕览 正名篇》载文与湣王论士,谓见侮不斗,全国之法令,不当以为辱。《庄子 天下篇》谓“宋鈃、尹文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则尹文实承墨氏之绪,(陶潜《群辅录》列宋鈃尹文为三墨之一。成玄英《庄子疏》:“宋鈃、尹文咸师于黔而为之名也”。或疑黔指黔娄子,此殊无证,窃疑黔乃墨字之讹。盖宋尹为墨徒,犹为晋唐旧谊也。)其《名书》开公孙之辨,无为容下,标道家之的。《韩非 内储说上》载尹文与齐宣王论治国以赏罚为利器,则通于法家之囿也。兼名、墨,启道、法,此自是稷下学风。盖略当于魏文之鄴下。一时学者广收并纳,包孕富有,散而为天下之道术,则不胜其异也。今传上下篇,仲长氏序谓即《汉志》一篇之本而加条次,然其书颇可疑,殆非《汉志》之旧矣。(《大道上》:“接万物使分,别海内使不杂,见侮不辱,见推不惊。禁暴息兵,救世之斗”云云,明袭《庄子 天下篇》。庄书乃约述宋、尹论学宗旨,决非袭取《尹文》书也。又圣人下序田骈、彭蒙事尤为误袭《天下篇》之显见者。(详《考辨》第一三九。)书中屡引《老子》,亦为其书晚出一证。)

一二五、惠施卒年考

史记 魏世家》:“哀王九年,与秦会临晋,张仪归于魏。相田需死,楚相昭鱼曰: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其言不及惠施。以施在魏地位言,犹高于三人,疑其时已先卒。然则惠施卒年,殆在魏襄王五年使赵后,魏襄九年田需卒前。自此上溯徐州相王,凡二十五年。惠施寿盖六十左右,其生当在烈王之世。(《魏策》:“魏文子田需周宵相善,欲罪犀首。”鲍彪注“周宵,孟子时有此人,至是三十年矣。”吴师道正云“田文前相魏,当襄王时,孟子见梁襄王,相去不远也。”今按:《策》文云:“犀首谓魏王曰:婴子言行于齐王。王欲得齐,胡不召文子而相之?”又曰:“犀首东见田婴,与之约结,召文子而相之魏,身相于韩。苏代为田需说魏王,魏王复厝需于侧”。则田文初相魏在襄王初年,时田婴犹尚在。其后至襄王九年而田需卒。孟子曾见襄王,岂有相去三十年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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