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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平伯与昆曲

 明日大雪飘 2023-04-14 发布于上海

在二十世纪文化史上,除人们所熟知的红学家、古典文学学者、新诗人等称谓与专业之外,俞平伯还有另外一幅“肖像”,这幅“肖像”原本比较私人化,随着时间推移,这幅“肖像”并未黯淡色彩,反而愈加清晰。也即,俞氏还是一位具有象征意义的昆曲家。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之后,有“南赵北俞”之说,便是指上海北京两地曲界的中心人物,创建上海昆曲研习社的赵景深与创建北京昆曲研习社的俞平伯。俞平伯与赵景深的经历颇有些相似之处,都是少年时为新文学作家,得大名。后在大学任教,以古典文学研究为业,尤倾心昆曲。但二人又有不同之处。俞平伯在北大读书时受吴梅亲炙,后与许宝驯结为良缘,曲学更乃是家学。而赵景深则是在大学执教后,因教授古典文学与戏曲而开始习曲,其夫人李希同亦好昆曲,有“赵家班”同台演出之轶事。

关于俞平伯的昆曲生涯,张允和、王湜华、朱復等俞平伯的友人及研究者已有所叙述。大抵而言,俞平伯之于昆曲,渊源应是来自吴梅的北大课堂。我曾查寻《北京大学日刊》,见及吴梅的学生即有俞平伯之名。但专注习曲,则是在许宝驯的熏染之下,妇唱夫随。许家为书香门第,先世兄弟八人,倒有五位翰林,全家皆擅昆曲。俞平伯伉俪居于清华园秋荔亭(俞氏《遥夜闺思引》序云“过槐屋之空阶,如聆风竹;想秋荔之秋雨,定湿寒花”),延师习曲,创立谷音曲社,与三五同好,“发豪情于宫徵、飞逸兴于管弦”,一时陶陶之乐。

俞平伯于1956年创建北京昆曲研习社,担任主委。其后的一桩大事便是排演节本《牡丹亭》,由华粹深整理改编,延请四位传字辈艺人入京传授,整台戏全由业余曲友敷演。排演过程由1957年至1959年,经过多次试演,最终在1959年10月正式公演两场,作为建国十周年的庆祝。此事在当代昆曲史上最是值得一书,因业余曲友串演全部《牡丹亭》,此或是头一回也。1982年后,由于许宝驯去世,又因文革时受曲社之事连累,遂不再参加曲社活动。虽则如此,从现今所见的一些资料来看——如与叶圣陶的通信,后以《暮年上娱》为名出版,谈曲仍是一大宗主题。可见俞平伯也并不能如太上之忘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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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平伯说昆曲》 俞平伯 著 陈均 编

北京出版社

此次编选《俞平伯说昆曲》,我细细阅读了俞氏关于昆曲的撰述。俞氏谈论昆曲的篇什并不多,在其文字著述里所占比重较少,大约俞氏视昆曲为业余爱好吧。其特点在于,这些文章,他更多是作为一位昆曲家而非研究戏曲的学者来写就,其兴趣、其立场、其专攻大多是在度曲,也即在其研习昆曲过程中的“人与事”以及心得。也正因为如此,为这些文章分类也成为头疼之事,因曲人、曲事、曲文都是混杂在一起,很难截然分开。因此,我将之勉强分为三类,即书中的三辑:第一辑以曲事为主,如谷音社、北京昆曲研习社、应邀写剧评序论等,虽然关涉曲学,但多是因事而发,故以为一辑。第二辑为曲学,以谈论度曲的文章为主,如探讨昆曲的音韵、唱法、改编等。第三辑为《牡丹亭》,俞平伯曾撰《牡丹亭赞》一文,此文篇幅较长,而且以一位痴迷昆曲的新文学作家的视点写出,实乃一篇奇文。我曾撰文证之为新文学作家探讨“绝丽文章”之作,与其师友周作人废名等人的探求相呼应,惜少有人知也。故以《牡丹亭赞》为主,附上俞氏探讨《牡丹亭》数文,专为一辑。

俞氏对昆曲界的影响最深远之事,至少有二:一是民国时期创立谷音社、共和国初期创立北京昆曲研习社,谷音社犹是彼时曲社之一叶,然北京昆曲研习社为京中曲社之集合,可谓彼时曲界之大事。1996年,北京昆曲研习社庆祝成立四十周年,将整理印制的曲谱命名为《谷音曲谱》。另一是为《振飞曲谱》作序,文中以“吴下红木作打磨家具”释“水磨”,成为今人对昆曲之“水磨”的“常识”。从俞氏与叶圣陶之通信可知,此“常识”却是出自叶氏。

在俞氏最早写作的昆文里,有“昆曲将亡”之语甚是触目惊心,我最初在《盛京时报》上读及,再读《燕郊集》,发现此文已易名。如今重读,仍能感觉俞氏对昆曲衰落之激愤与痛心也。俞氏又谓“昆戏当先昆曲而亡”,又云昆班曲社皆零落,确乎能感受俞氏为中国文化为昆曲放一悲声也。

以往最少人注意但又最能说明俞氏之曲学的,乃是俞氏辨析字音的几篇文章,如对《琴挑》的“华”与“花”、《游园惊梦》的“借”与“惜”等,俞氏之倾向在于并不专信古书或曲谱,而注重口传心授之经验,如在校正《胖姑学舌》之时,他便言及自身之体会:“前辈艺人,口耳相传,并不专靠书本,固然有些地方不免默守陈规,而先正典型亦得以传留。所以工师的传钞本,字迹即使讹错满目,而字音大致不远,不以形求而以音求,往往十得八九”。这些文章,读来感觉俞氏将词曲之学与度曲之道相互印证,每有精彩之处也。

作为一位身处于昆曲衰微时代的曲人曲家,其亲历昆曲的几起几落,然后一切似乎都在走向末途,从少年时代的“昆曲将亡”,大半个世纪过去了,但昆曲之命运并无好转,是非成败皆会成空。犹记昔年在定福庄习曲时,朱復先生常语及俞氏,亦是有二:一是纪念俞氏诞辰110周年,说虽然北大及社科院不纪念俞先生,但昆曲研习社办曲会纪念。另一是彼时教曲,必然会拍俞平伯1963年所撰《临江仙》,此处录之:

惆怅西堂人远,仙家白玉楼成。可怜残墨意纵横。茜纱销粉泪,绿树问啼莺。

多少金迷纸醉,真堪石破天惊。休言谁创与谁承。传心先后觉,说梦古今情。

此词虽是俞氏为《红楼梦》而作。但经陈宏亮谱曲,朱先生以苍迈之音唱来,堂中众生合咏,尤其是唱至“休言谁创与谁承。传心先后觉,说梦古今情。”便觉古今悠悠,心热情至,而昆曲之运命仿佛系于一身。此景距今又已十余年了。至今思之,不觉惘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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