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林间说话 童年

 人也昔兮 2023-04-16 发布于宁夏

24

我总感觉这间教室很大。通知我去学校上课的是我叔叔。他穿着蓝色的中山装,脚上一双圆口布鞋,有一些头发很明显地呈灰白色。我们家还是两孔窑洞,院子不大,他走进来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只有我和我妈在家,我爹前一天去了学校,他说开学了。我妈吃完饭睡觉去了,她过一会儿要去出下午的工,我在自己的屋子里。“平子在家吗?”听到这声问,我走出来,我叔叔站在那棵杏树下面,我妈也从屋里走出来。我妈拿来一把椅子,我叔叔没有坐,他来告诉我明天开学,要我到学校上课,我已经升到五年级了。

叔叔一直在县城教书,他调回来了,为什么?我看着他,没有说话,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我一直在想我该叫他老师还是叔叔。

我和万妞同桌,他从家里抬来的桌子很高,只能放在靠墙的那一排,那张桌子有两个抽屉,下面还有柜子,我搬了一只板凳。我的另一边是庄子,我们三个坐到了一起。我们坐两排,不用排座位。桌子和凳子自己带,同桌自己商量。所以,不仅桌子有高有低,学生也高矮不齐。王合子不上了,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为什么,或者上,或者不上,他回家去队上和大家一起劳动。我们那个班里几个留级生,个子都很高。留级生是他们自己想留,不是因为个子太高。留级似乎很容易,到了该升级的时候,如果你对老师说,我想留级,老师会问你,你真的想留?你如果说想,你就会成为留级生,如果你有些犹或,一时不能肯定地回答,老师就会说你还是升级吧,这样你就有可能不留了。我们村没有初中,五年级上完后,到别的村子去上初中,要走不少路。那几个留级生,不怕走路多,而是因为个子高,怕去邻村上学让人笑话。他们商量好了一起留级,可他们不说这个原因,他们只说想留级。

我在五年级那一年,知道了算术的计算还可以用代数法,我叔叔第一次教我们用代数法计算的时候,我想起了在玉米秆小窝里看的那本书,我只知道我爹在那本书的封皮上写着代数两个字。原来,那本书写的是计算,代数是比算术更高的计算方法。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叔叔还教我们学珠算,他第一次把一个很大的毛算盘挂到黑板上那节课,让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那只毛算盘的珠子推上去,不会滑落下来,让我觉得很神奇,我知道那些粘在算盘柱子上的鬃毛的作用,这没有什么神奇,可谁想出了这个法子,他是怎么想到的。做事情有着想不到的方法,怎么把那方法想到,我在上第一节珠算课的时候,看着那只毛算盘,一直在想。我叔叔教我们珠算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只算盘,我们那个班的学生都会打算盘,是我叔叔教的。

那一年,每一周有两节课写毛笔字,毛笔字写在一本叫大楷的作业本上,我的叔叔在我们交给他的大楷作业上用红笔画圈,他觉得我们写得好的字,旁边画一个红圈。我的叔叔很吝惜他的红圈。我很喜欢写大楷作业,我的叔叔并不多给我红圈。他让我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好。这感觉在我身上产生的一个反应是我不信自己做不好。我自己怎么做,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记得不久后,我就有了一个方形的黄铜墨盒,这是我爹买给我的。那个铜墨盒的盖子上有雕花,很精致,我上五年级的时候,这算是一件奢侈的学习用品。与写大楷作业相关的另一个记是那一年春节,我爹让我写我们家的对联。大年三十晚上贴完对联后,我悄悄到大门外,看自己写的对联。我爹不给我的大楷画红圈,他给了我的一个墨盒,让我写自己家的对联。

我上五年级那年春天,脑膜炎流行。开始的时候,脑膜炎只是一种风言风语,很快就有了相关的宣传。有一种叫茅草的草,没有人不讨厌的。它的根扎得特别深。它的根是白色的,像竹节一样,有的粗,有的细。茅草最喜欢生长在田边地头,这种草引发的特别快。它的根扎得很深,哪儿的土地肥沃,养分多,它往哪儿扎,它的每一节都可以长出茅草新芽,钻出地面。如果它们长在地头,不及时连根挖掉,过不久再去看,它就引发到地里去,长出一大片。它比庄稼生长得快,最能与庄稼争养分。那一年相关脑膜炎的宣传,茅草出了大名,喝茅草汤,可以预防脑膜炎。村子里开始有了病人,这是需要隔离的,隔离也不过是在家里待着,那个赤脚医生上门送药打针。

我记得茅草,记得那个赤脚医生,记得那个卫生室,因为有一天,我叔叔在给我们上算术课的时候,我爬在了桌子上。我叔叔不允许我这样。在那一年里,他一直是我的老师,唯一那一次,万妞在后来告诉我,在我在桌子上口吐白沫的时候,我叔叔不顾一切走到我的桌子前,拽起我,把我背在背上,万妞在后面,托起我的双腿,还有庄子,还有不少人,我的叔叔背着我,从学校的角门出去,把我送到了卫生室。我在家里躺了一周,我叔叔来看过我两次,他来看我的时候,我叫他叔叔。他的脸色很黑,从来不笑,但他的牙齿很白,他来看我,告诉我好好歇着,好了,他给我补课。

我们的校园里有两个乒乓球台子,水泥面,我们如果在上面打乒乓球的时候,就在中间摆一排砖头。我不记得我们有体育课,我从来不记得哪一个老师教我们体育。我上初中的时候,学校里有专门的体育老师,他是个男的,教育我们打乒乓球,打篮球,做广播体操。我上小学一二年级是复式班,郭老师包班教我们,三、四年级我很少去学校,五年级我叔叔为我们包班上课,如果有体育课,也应该是他教我们。有一天,我叔叔让全校学生站在校园里,他手里拿着一只乒乓,和两个用木板做的乒乓球拍子。这是他没收来的。我们班的两个留级生,中午早早来到学校,在教室里打乒乓。他们关上教室的门,把一排课桌当成案子,就在他们玩得高兴的时候,我叔叔推门走进了教室。第二天,我叔叔在全校学生面前,拿起一块砖头,先是把那个乒乓摁在墙上,砸扁我们学生特别安静,那两个打乒乓球的留级生站在大家前面,低着头,接受我叔叔的数落。

那一次,我叔叔真的生气了。后来,我们谁都不敢在教室里做不应该做的事。我叔叔一直在县城小学当老师,后来,我知道他为什么调回了村子来。他教我们的时候,只让我们学习。老师就是教学生学习的,教学生知识,教学生好好学习,郭老师拿烟斗敲我们的头,教我们语文和算术,我叔叔拿砖头砸乒乓球,他从来不打我们,他也包班教我们。

2023-4-16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