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厨房里，有一扇木窗。
暗棕色的木制边框雕刻着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花纹，有些磨损的正方形玻璃，窗前摆着的几盆仙人掌……它们组成了老屋的窗。
窗后是一个院子，有井，有花，有关鸡的笼子和一只小白狗。
邻里之间，总是会产生些许矛盾。老屋窗外是隔壁老婆婆家的院子，因此十几年来，那扇承载着历史和油渍的窗几乎从未被打开过。
窗就那么关着，好像铜墙铁壁一般毫不留情地将院子隔开，风吹不进来，做饭时的香气也出不去，只有早晨的阳光会无私地普照在每一个它能去的地方，它常透过窗，洒在灶台上的锅碗瓢盆上，还有隔壁院子边种的小白菜叶上的滴滴露水中。
小时候，我们在厨房帮妈妈忙，然而充满好奇心的我总是会被窗外的样子所吸引。
院子里的老婆婆独自出门做农活了，院子里一只瘸了腿的鸡咯咯叫，树边拴着的小狗看到有人来了立马作出防御之势，仿佛院子的保安，草边的小猫在阳光下抻了个懒腰又睡了过去……它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从那时起，去院子里看一看，就成为了我们小孩的愿望。有时我们会故意绕到窗户后，从院子旁经过，院子里老婆婆每次见到我们，也不过是点点头，继续忙她的事罢了。
只是每次，当我们向大人们提起要打开窗时，都会被一口否决。
“不行，那是人家的院子。”
后来我才知道不开窗是因为大人间积累了许多小矛盾。他们说，老婆婆性格暴躁，小气，为了一块菜地就和我们家争论好久，我们不适合跟她交往。
我们不敢惹大人们生气，更不敢刨根问底，打开窗的愿望就这样被暂时磨灭了。
很多年来，隔壁院子里的生活在我们的窗里就像电视剧。
窗就是电视机，每当在小板凳上坐下摘菜时，电视剧就开始放映了，这部电视剧没有头也没有尾，演员也只有那几个，在忙其他事的时候电视便自动关闭了。
前不久又回了一趟老屋，上次看厨房的窗，也已经是六七年以前。
我再次走到窗前，想看看窗外的院子。但这次院子竟有一丝物是人非之感，种得整整齐齐的小白菜只剩寥寥几颗，也不见瘸腿鸡的踪影。
环顾全景，我没有看到老婆婆劳作的身影。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洒在桌灶台上。
老婆婆老了，已经去外地找她的孩子们一起养老，这院子以后也不会再有人住了。
听大人说，她搬走的那天中午，大人们正在厨房准备午饭。“咚咚”，抬头一看是老婆婆在敲窗户，随即便晃了晃手里提的两个大袋子，然后放在窗台。
这也许是她作为邻居的告别仪式。大人们过去打开窗，“吱呀”一声拉开了好多年的恩怨……一个袋子里装的是鸡蛋，另一个袋子装的是小白菜。
老婆婆什么也没带走，只带走了陪伴了她好多年的小狗。阳光依然照耀着窗台，它变得格外灿烂，或许是因为打开了窗，恍若破碎的水，洒在灶台上，透着晶莹的亮光。它从云隙间倾泻下来，仿佛世间万象终于握手言和了。
人到了晚年，不会在乎争来的一块田地，不会在乎那些年轻气盛时的针锋相对，或许那些累积起来的矛盾，也就会随风解开了。
我快步走向窗户，忽然，一阵微风徐徐拂过我的脸庞。我想，时光总是太匆匆，岁月不堪老，故人不如初。如果当初能放下成见握手言和，那扇窗早就浸满阳光了吧？
（已载4月20日《德州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