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就章》原称《急就篇》,是汉代学童的启蒙读物。世传本共三十二章,每章六十三字。作者史游,在西汉元帝时(公元前四八——三三年)官黄门令。《急就篇》书名据宋王应麟解释是:“急就谓字之难知者,缓急可就而求焉”的意思。这部书在魏晋间很流行,当时的书家往往多有写本。历代章草《急就章》写本,以传为三国时皇象所书最古。宋克临习章草书,即从此书得法。 《急就篇》在唐以前,因为辗转传写,内容颇多讹脱。《急就章》的书体,在当时是从隶书解化出来的一种新兴草书,人们把这种草书叫做“章草”,章草后来又经过演化变革,成为流传到现今的草书——“今草”,这是草书发展史上的两个阶段。 宋克所书急就章,不只一本,现存的就有故宫藏本和天津艺术博物馆藏本。就故宫博物院藏本而论,此作笔势劲健,风貌简古。从他“聊以自备遗忘”的自识,结合全篇精绝谨严的面目,可知这是宋克经意临摹,以兼备古法之神与形的得意之作。对此,王世贞的一则评价颇为中旨:“观仲温书《急就章》,结意纯美,以为征诛之后,获睹揖让。而后偶取皇象石本阅之,大小行模及前后缺处若一,惟波撇小异耳。” 宋克 章草临急就章 故宫博物院藏本 纸本,纵20.3厘米,横342.厘米 洪武三年(1370),宋克44岁书 观其此作运笔,轻撇重捺,提按有度,随心所欲而结意纯美,有若清风生树,翠叶飞动,其声瑟瑟,其势曼妙,虽为习作,而其魅力无穷。宋克不愧为明初书坛之宗匠,章草之楷模。 宋克,字仲温,居南宫里,自号南宫生,又号东吴生,书斋名为意可轩。吴郡长洲人,在书法上,当时与宋璲、宋广、沈度、沈粲齐名,有“三宋二沈”之称,然其书法成就与影响,诸子远不能与宋克相比肩。宋克又善诗,与高启等十人著称诗坛,号称“北郭十才子”。能画,尝作竹石丛篁,亦为人称赏。 宋克章草书《急就章》,是兼备古法之神与形的得意之作,不愧为一座高峰,可谓影响深远,后来之学章草者,亦多承其法脉。 王世贞的一则评价颇为中旨:“观仲温书《急就章》,结意纯美,以为征诛之后,获睹揖让。而后偶取皇象石本阅之,大小行模及前后缺处若一,惟波撇小异耳。” 庚戌为明太祖洪武三年,是时,宋克四十四岁,正当盛年,精力弥满,书道功深。观其所作,想见书家命笔时神闲气定,徐徐写来,不激不厉,洋洋洒洒两千余字,无一点苟且,无一画草率,从始至终,用志不分,一以贯之,但见结体纯正,笔致精微,足徵其作字之敬业精神。成化中,周鼎跋是卷,有句云:“余所见(宋克临写急就章)盖不可指计矣。”亦可知宋克对章草临习之勤甚。而吴宽云:“仲温学索靖草书势,盖得其妙,而无愧于靖者也。”则见宋克学章草,不专主一家,而能博采众长,又知其掇拾之宽且精也。 宋克临写的《急就章》墨迹现存有三本: 1、故宫博物院藏本为洪武三年(一三七○)、宋克四十四岁时所作,宽二十点三厘米,长三百四十二点五厘米。篇首有『急就章』标题,后有『吴郡宋克书』,篇末还有其小楷跋『庚戌七月十八日偶阅此纸,爱其光莹,东吴宋克仲温 父识』。 2、天津艺术博物馆藏本,为洪武二十年(一三八七)六十一岁所作,宽十三点八厘米,长二百三十二点七厘米,此年宋克卒。篇末有其小楷跋『洪武丁卯六月十日临于静学斋』。 3、北京市文物局藏本,宽三十八厘米,长四十四点八厘米,书写时间不详。此本为册,书写《急就章》之前面部分。此册篇首三字为小楷『急就章』三字。 宋克 章草急就章 局部 纵20.3厘米 横342.5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本 明代 宋克 章草《急就章》局部 天津艺术博物馆藏 明代 宋克 章草《急就章》局部 北京市文物局旧藏 1、章草名称的由来 章草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上把带有隶书意味的草书统称为章草,与今草相区别,其中包括汉代刚出现的不带隶书波磔的草书;狭义的说法是指带有隶书波磔的草书。宋人黄伯思则明确指出章草的特点:『凡草书分波磔者名章草,非此者可谓之草。』章草约在西汉中晚期形成,至东汉时候被广泛使用,是隶书简化、快写的产物,书写中省简笔画,加强笔锋的使转,增加字 内笔画的连带,因实用而产生和发展起来。大约从东晋开始为了跟当时的新体草书(今草)相区别,故称汉代的草书为章草。 关于章草名称的由来有三种说法最为常见。第一种是根据唐代张怀瓘在《书断上》中:『案章草者,汉黄门令史游所作也。』以及其中引用王愔的话:『汉元帝时史游作《急就章》,解散隶体,兼书之,汉俗简惰,渐以行之是也。』 认为是史游创造了章草。第二种书法是章草因汉章帝得名,韦续《纂五十六种书》称:『章草者,汉齐相杜伯度援稿所作,因章帝所好名焉。』徐浩《古迹记》:『汉章帝始为章草名。』 第三种说法是由于杜草的奏章是用草书书写,故成为章草。张怀瓘《书断上》记载:『杜度善草,见称于章帝。上贵其迹,诏使草书上事。魏文帝亦令刘广通草书上事。盖因章奏,后世谓之章草。』 无论哪种说法都没有合理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其可靠性。『章草』之『章』字含义为有条理,有法则,汉代旧草书合乎规矩,法度严格,故近人多以为章草由于书法比今草规矩而得名。 2、元代章草《急就章》的书写复兴 《急就章》原名《急就篇》,西汉元帝时黄门令史游撰,是当时学童识字用的启蒙课本。有三十一章,每章六十三字。书名取开头『急就』二字,把『字之难知者』用姓氏名字、服器百物、文学理法等老百姓乐于接受的日常事物编成三言、四言、七言的韵语,琅琅上口,易于记忆。由于实用性强,《急就篇》在成书之后,马上得到传播,成为学童、平民百姓识字的教科书。 虽然魏晋南北朝时期张芝、皇象、索靖、萧子云等诸多书家都用章草书写过《急就章》,但流传下来的仅有皇象所作。王国维《校松江本急就篇序》曾对《急就篇》作详细考证:『宋代所存者,仅钟(繇)、皇(象)、索靖三本。宋末王深宁所见,则惟皇象碑本而已。明正统初,吉水杨政得叶石林(梦得)所摹皇象章草本,刊石于松江,又以宋仲温所摹者,补其阙字。』 01. 赵孟、俞和《急就章》 赵孟是元代书坛的领军人物,他始终遵循师法晋唐的理念,提倡学习古人,改革流弊,甚至追溯到二王之前的章草以求矫正当时书坛的陋习。陆友仁《砚北杂志》卷上说:『赵子昂学士,尝以皇象章草与王右军参考,十得八九,盖右军草书,本出于此。』传世的赵孟《急就章》有三个版本,但都不是其亲笔书。其中故宫博物院藏大德七年(一三○三)本或为俞和之临本。 此作虽底本为赵孟书,但多是俞和之貌,以楷法写章草,参以部分草法,用笔精微,技巧娴熟,转折自然,波磔有章草意味。但细观可以看出,俞和学赵,笔力稍过滞重,缺乏虚润之致;且含蓄不足,流于凡俗。故此本虽略能观赵意,但俞和终究功力不佳。 上海博物馆藏赵孟至大二年(一三○九) 本与大德七年本相比更显拙劣,气息薄弱,用笔轻浮,多绵弱无骨的纤细用笔,且临者过于局促小心,很难展现子昂笔意。辽宁博物馆藏至大二年(一三○九)本通篇轻佻,用笔散漫,毫无精神,波磔无力,章草古意尽失,故更不可能为赵孟所临,徐邦达《临皇象急就篇册卷》考证其为元人仿作。 02. 邓文原《急就章》 与赵孟交好的邓文原,比赵小四岁。故二人的书法观点颇为相似,且邓文原的书法风格与赵孟的较为接近。邓文原在大德三年(一二九九)临写的章草《急就章》是其年富力强之时的登峰造极之作。后有张雨题跋:『素履斋书此,蚤年大合作。』他的书法是以楷法写章草,个别字稍微参杂今草造型,字形整体偏于扁方,用笔灵活自如,牵丝映带虽然纤细流畅但并不孱弱无骨,并且在波磔处有意识重按。 此临书作品已经失去章草厚重、古拙的气息,偏向于轻巧、妍美,但仍受 《急就章》成熟规范的法度影响,字字独立,上下之间无连绵,字形大小基本一致,笔法合理,整齐有序,延续了皇象『相众而形一,万字皆同』的特点。 3、宋克临《急就章》 宋克临写的《急就章》墨迹现存有三本: 故宫博物院藏本为洪武三年(一三七○)、宋克四十四岁时所作,宽二十点三厘米,长三百四十二点五厘米。篇首有『急就章』标题,后有『吴郡宋克书』,篇末还有其小楷跋『庚戌七月十八日偶阅此纸,爱其光莹,东吴宋克仲温 父识』。 天津艺术博物馆藏本,为洪武二十年(一三八七)六十一岁所作,宽十三点八厘米,长二百三十二点七厘米,此年宋克卒。篇末有其小楷跋『洪武丁卯六月十日临于静学斋』。 北京市文物局藏本,宽三十八厘米,长四十四点八厘米,书写时间不详。此本为册,书写《急就章》之前面部分。此册篇首三字为小楷『急就章』三字。 宋克的这三个《急就章》临本,表现出不同的风格特征。故宫博物院藏本后有明成化年间周鼎所跋:『仲温《急就章》,有临与不临之分。临者全,不临者或前后段各半而止,或起中段随意所至,多不全,若临摹则不能不自书全。予所见盖不可指计矣,独此卷全好可爱,第对临,欲规矩不失,故不有纵意处耳。最后,张芝、皇象二帖,则不临而自写也。』 故宫博物院藏本行笔挺拔健峭,结构丰富,首尾相顾,收笔出波脚明显,每个字虽独立成态,但字与字之间笔断意连,有『映带』意识。相比于皇象《急就章》,风格有别,将原本扁方的字形拉长,丰富了作品的体态变化,拉近字与字之间的距离,变圆厚均匀的用笔为隽逸劲拔,在强烈的书写感中表现章草的特征。虽然宋克的临本失去了范本中的厚重和古质,但妍美明快且不媚流俗。 饶介曾于一三六七年论书赠宋克:『谁能怀邃初,心焉悟皇颉。闭门工造车。出门即合辙。古人有成言,得之尽毫发。流形归自然,万古字不灭,将同造化功,岂独在书诀?』饶介高度赞扬了宋克所临的章草《急就章》,能够入古出新,和中求变。 与故宫藏本相比,天津艺术博物馆藏《急就章》 更为老辣,趋于对『古质』的汲取。字间茂密,字形变长方为扁方,多显隶意,可谓高古雅致,在『今妍』中透露二王笔意。北京文物局藏《急就章》虽亦为章草,然多晋唐楷意,王世贞《艺苑卮言》称宋克『章草是当家,健笔纵横,差少含蓄』,或许正能表达此类作品特征,此少『含蓄』是相对『古质』而言,这种临写方法打破了整幅全以章草波挑表示『隶意』的方法,参以楷行之法,实则为其草书创作之『混合体』打下了基础。 宋克临章草《急就章》虽有三种,但都具共性之处。首先,宋克在安排字形结构上采取内部大量留出空白而将四周充满的办法。这恰恰是从大篆中总结而来的古文字造型意识。在用笔方面,他虽仍以行楷书的转折为主,但是减少顿挫,避免方硬的圭角,又在波磔处加以隶书的雁尾来收束字势,戛然而止。本来隶书雁尾是舒张放逸的,但章草每字终笔以捺笔短促之形求夸张,这种方式正是木牍竹简狭窄竖条空间的限制进而取横势的结果。 仔细观看宋克所临的章草《急就章》,没有一个是以行书代庖,而是确确实实的章草语言。这种力求正脉的专业心态和精准的把握力,透出宋克作为一个明代书法高手的出众卓绝之处。他追求精微,不将就凑合、模糊而过,而是笔笔准确到位,令人深深折服。 4、与元代章草《急就章》临作之比较 元人邓文原、俞和等人所临习的章草《急就章》通常是将常用的楷书意识简单粗暴地移植到章草书中,以楷书笔法写章草之形,这样的生硬组合往往并不能体现出章草所要表现的古意,并不算上乘之作。 章草是从汉隶尤其是竹简木牍中孕育而来的,竹木简取纵式,由于空间限制,故章草的字距和行距本不应该平均分配。且章草虽然字与字之间不相连绵,但是通篇应该在气息上是贯通无阻的。虽然元代所传的皇象《急就章》可能只是以传播小学为目的的实用『教科书』,而并非书法作品,但也讲究字间、行间的气息畅通性。但所传的俞和、邓文原临章草《急就章》,字与字、行与行之间的气息受阻,没有连贯之意。 再者,章草用笔出自隶书,故应是平实内敛的面貌,需要将过分的顿挫、提按隐藏于内,体现一种『此处无声胜有声』之感。但俞和、邓文原二人的临作,都锋芒毕露,多张扬外显。陈振濂先生说:『如实用文书抄录式的精警内敛一丝不苟,是在书写心态上的谨言慎行气沉丹田,一种内聚脉息外收筋骨的自我锤炼过程。』若以上述审美观念作为评判标准,那么宋克所临章草《急就章》应较元代略胜一筹。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元代书家开启了自唐宋以后书家书写《急就章》的局面。假如说赵孟书《急就章》是将章草复兴的话,宋克所书章草使这种复兴更加深入,使得章草一体在书家创作中得到进一步发挥,达到复兴的高峰。近人于右任在跋宋克《壮游诗卷》后云:『当章草消沉之会,起而作中流砥柱,故论章草者,莫不推为大宗。』与赵孟所书的《急就章》相比,宋克章草的表现形式更为丰富。 需要引起关注的是,赵孟学习章草并不是如宋克那样将章草作为专门的一种书体来创作,而是将章草笔意融入到行草的创作中,使作品更为古朴和恣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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