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曹家话兴衰

朱小平

记得87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播出后，引发了观众的强烈反响。特别是该剧的结局，与高鹗的四十回续本迥然不同，再不是寄幻想于封建制度的什么“兰桂齐芳”，而是按曹雪芹的原意安排了获罪、罢官、抄家，最后“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为一些观众所不解。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的家世确实蕴含着“一把辛酸泪”。曹雪芹的祖上是满洲正白旗人，或称“内务府包衣旗人”，是世代与皇室有特殊亲近关系的奴隶。满洲八旗除了女真人，也有蒙、汉、回、鄂伦春、高丽、俄罗斯等各族人，分“上三旗”与“下五旗”——“上三旗”是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由皇帝亲领；“下五旗”由王公分领。“包衣”是满语，为“家奴”之意，每个旗都有包衣，“下五旗”的包衣分属各旗都统管辖，包括王府的包衣也归“下五旗”；“上三旗”的包衣皆隶属于内务府，内务府人员无“下五旗”人，更无蒙古和汉军旗人。“上三旗”的包衣主要为皇帝服务，包括理家、理财，把持皇家的造办、贡奉、织造、盐务等，其中一部分是“汉姓人”——非女真血统而又隶籍满洲八旗的“正旗”，即“归旗极早”的所谓“旧人”——女真人最早俘获、编入“正旗”作为“包衣”的汉人。这些汉人已完全适应女真人的习俗，但其身份永远不能改变。曹寅和同为姻亲的苏州织造李煦均为内务府正白旗包衣，是归旗极早的“旧人”。不少没读懂《红楼梦》和根本不知旗人中还有“包衣”的人，总称宁、荣二府或曹家是“贵族”“贵胄”，这是误人视听了。

曹家的祖先曹世选是随多尔衮进关的“从龙勋旧”，曹雪芹的曾祖母孙夫人是康熙帝的“保母”，故曹雪芹的曾祖曹玺、祖父曹寅、父辈曹颙和曹頫三代人一共做了近六十年的江宁织造。“江宁织造”与皇帝的关系极亲近，不仅要替皇帝搜罗财物，还要向皇帝密折奏报南方的各类情报，尤其是各阶层人士的情绪和动向等。因孙夫人的特殊身份，曹寅年少时就与康熙帝十分亲密，常伴左右，陪侍读书。为了整倒鳌拜，康熙帝特组织曹寅等一批少年习武，最终将鳌拜擒拿。所以在康熙帝眼中，曹寅是非常值得信任的“旧人”。从现存的历史档案可知，康熙帝南巡时四次住在曹家，足见关系的亲密。然而，也正是因为这种亲密的关系，导致后来曹家的悲惨结局。

雍正帝的阴险狠辣在清帝中是出了名的。在他登基后的第一年，便以追查接驾康熙帝亏空的名义，将户部右侍郎、苏州织造李煦（李煦是曹寅的内兄，李煦之母也是康熙帝的“保母”）下狱，抄家没产。雍正五年（1727年），借口李煦、曹頫与雍正帝的兄弟兼死对头胤禩、胤禟有交往，曹頫被抄家封产，大部分的田地、房屋、奴仆，都赏给了新贵；已遭罢官的李煦被流放“打牲乌拉”，两年后病故。或许因为有人替曹頫讲情，他保留了一些房屋和少量奴婢，但和曹家有亲戚关系的人纷纷倒台，如曹寅的妹夫傅鼐、长婿讷尔苏等人，皆被革职流放或“圈禁”。

雍正帝自己也掂量得出来，这一系列举措不利于笼络人心，后来便放松了对曹家及其亲戚们的追治，傅鼐等人又被复职了。在雍正帝驾崩、乾隆帝继位后，曹頫也做了一个内务府员外郎之类的官。不过乾隆帝只是表面上比雍正帝显得宽容而已，没过多久，刚刚有些中兴的曹家又开始“走背字儿”：乾隆四年（1739年），曹家再次发生被抄家、革免和罪谴的巨变，此次巨变的由头是雍正帝的兄弟允禄等人被怀疑“篡位”，曹家因为关系复杂，受了牵连，最终彻底败落。

这是封建时代不可避免的悲剧，毕竟曹家的命运和康熙帝拴在一起，《红楼梦》中“一损皆损，一荣皆荣”这句话表述得再确切不过了。其实类似的事件在雍正年间和乾隆年间并不鲜见，对“内务府包衣旗人”担任官职的，可以不经司法程序直接由皇帝下令处罚，内务府也有自己的司法机构——慎刑司。只不过因曹雪芹的《红楼梦》，红学界对曹家的家世进行系统梳理，才使其知名度大大提升。看来87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梦》的结局是有确据的，高鹗续书中“高高举起、轻轻打下”的描述，违背了史实与曹雪芹的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