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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李隆基对哥哥弟弟特别好,跟李世民很不一样?|文史宴

 恶猪王520 2023-04-25 发布于新疆

本文转载自文史天地

宗室政变频发,是唐代政治的突出现象,尤以武周篡唐至先天二年(713)唐玄宗李隆基屠戮太平公主集团期间为甚。之后的玄宗朝,作为皇族内斗的胜利者和终结者,李隆基与兄弟们的关系骤然变为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异常和谐。两唐书宗室传对此有详细、鲜活的描写,令人印象深刻。试举《旧唐书》为例:

玄宗尝制一大被长枕,将与成器等共申友悌之好,睿宗知而大悦,累加赏叹。

诸王每日于侧门朝见,归宅之后,即奏乐纵饮,击球斗鸡,或近郊从禽,或别墅追赏,不绝于岁月矣。游践之所,中使相望,以为天子友悌,近古无比,故人无间然。

这种自古罕见的“天子友悌”场景,是真实历史的写照,还是官方宣讲的“成果?”上述宗室关系是何种历史发展轨迹的写照,又隐含怎样的深意?

《新唐书》赞誉李隆基“天子友悌,古无有者”,原因是“帝于敦睦盖天性然”。现代政治学的一个底层逻辑,便是对权力及其拥有者根深蒂固的怀疑。李隆基与兄弟们和谐相处,可能有个人品性的作用,但不能忽视现实政治的演变与考量。

两“唐书”中李隆基的早期经历,从胜利走向凯旋,彷佛他的继位是群臣拥戴、宗室公推的必然结果。考诸史实,字里行间残留了若干不和谐的杂音,李隆基的权力之路并不顺畅。

唐中宗驾崩、少帝李重茂登基,韦后摄政,“进相王旦为太尉,雍王守礼为幽王,寿春王成器为宋王,以从人望”(《资治通鉴》卷209)。

这是唐隆政变之前,李唐宗室的三大核心:李旦(唐睿宗)、李守礼、李成器。李旦是唐高宗唯一在世的儿子;李守礼是唐高宗长孙、前太子李贤之子;李成器是李旦嫡长子、前皇太子。

李隆基并不在三人“核心名单”之中。他是李旦庶出的三子,而且年幼时过继给了武则天长子、追赠孝敬皇帝的李弘!两唐书几乎将李隆基过继一事的痕迹擦拭得干干净净,只在《孝敬皇帝传》中留下些许蛛丝马迹:

太子无子,长寿中,制令楚王讳继其后。(《旧唐书》)

(李弘)无子,永昌初,以楚王隆基嗣。(《新唐书》)

我们查不到任何李隆基之后回归本宗的记载,因此在理论上他已经不是李旦的儿子,也就失去了继承权。

然而,这并没有阻碍李隆基参与权力斗争的步伐。李隆基作为核心成员发动了唐隆政变,成功后政治地位飙升。

根据事先谋划,诛杀韦氏一族后便是推翻唐少帝、拥立李旦称帝。当上官婉儿拿出令相王辅政的遗诏草稿投诚之时,李隆基却将她诛杀。杀上官氏后,“时少帝在太极殿,刘幽求曰:'众约今夕共立相王,何不早定!’隆基遽止之。”

这两个举动都表明李隆基并不情愿拥立生父李旦——这样会提升嫡长兄李成器的竞争优势。这也导致了李隆基与姑姑太平公主合作关系的破裂。

政变第二天,李隆基只是“迎相王入辅少帝”,而不是恭请生父即位。李旦入辅翌日,李隆基又支持莫名其妙的“立太后”事件:“有宫人与宦官令(刘)幽求作制书立太后。幽求曰:'国有大难,人情不安,山陵未毕,遽立太后,不可。’平王隆基曰:'此勿轻言。’”(《通鉴》卷209

试想,如果给唐少帝立太后,不仅与逼少帝退位背道而驰,而且会分割李旦的辅政之权。李隆基的小心思并没有获得支持。

再一日,刘幽求当着李成器的面提议李旦迅速即位。李隆基借口生父“性恬淡”,不肯“代亲兄之子”,公开反对。刘幽求正色强调“众心不可违”,态度坚决,加上长兄李成器在场,李隆基最终不得不入见李旦劝进(《通鉴》卷209)。

尽管在政变中聚敛巨大的权力,此时的李隆基还是受到宗室内部的强大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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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果见明皇图》(局部)元·任仁发绘

唐睿宗李旦登基后,李唐宗室的三大“核心成员”转换为李成器、李隆基、李守礼。

试举一证:李唐皇室自高祖李渊开始即重视祭祀社稷,李隆基恢复了自汉武帝后即停废的汾阴后土之祀。开元十一年(723),唐朝在汾阴举办了隆重祭祀。皇帝李隆基亲祠于坛上,邠王李守礼亚献、宁王李成器终献(《旧唐书·礼仪四》)。

可见李成器、李守礼二人在十多年后依然在李唐宗室中扮演着核心角色。

现存史料将李成器塑造为一位谦恭谨慎的承平王爷,读者容易忽视他的政治见识和参政行为。

玄宗朝,凉州献新曲,李隆基召诸王观之。李成器讽谏道:“曲虽佳,然宫离而不属,商乱而暴,君卑逼下,臣僣犯上。发于忽微,形于音声,播之咏歌,见于人事,臣恐一日有播迁之祸。”(《新唐书》)

李成器较早意识到了安禄山的狼子野心,感受到了安史之乱的潜在威胁,可惜李隆基没有采纳谏言。

在唐睿宗面临立嗣难题时,“睿宗心中所欲立者,实是长子李成器!”(卜天舒:《让皇帝李宪的政治取向》《乾陵文化研究》201700期)并且采取行动削弱李隆基、壮大李成器。

李隆基的权力根基在北门禁军,唐隆政变后掌控左右羽林军,并任闲厩使。闲厩使掌管禁军马匹装备,实在是一个要害职位。李隆基任此职时间不长,李成器、新兴王李晋陆续继任(《唐会要》卷65),收李隆基对禁军之掌控权。

由于李隆基耕耘禁军多年,得到了葛福顺、王毛仲、李守德等基层军官的支持,上层官职的变迁并没有摧毁李隆基的根基。李成器在闲厩使任上无所作为。

李成器最终主动让位于李隆基。传世史籍对此多有详述:“成器辞曰:'储副者,天下之公器,时平则先嫡长,国难则归有功。若失其宜,海内失望,非社稷之福。臣今敢以死请。’”(《旧唐书》)“成器固辞曰:'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苟违其宜,四海失望。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通鉴》卷209

与诸王、公卿的拥戴理由“有社稷大功”不同,李成器直言当时国家处于“危难”时刻。当然,他所谓的危难可能指代太平公主的潜在危险,但这更像是“后视之明”,事实上不能排除暗示兄弟阋墙的可能。亦即,彼时李成器、李隆基等人的权斗已经相当严重。

其中一个佐证是太平公主集团支持李成器,甚至在李隆基为太子后依然阴谋以李成器取而代之。“及谋逆,召宰相议曰:'宁王长,不当废嫡立庶。’”(《新唐书·陆象先传》)太平公主当面承诺李成器:“废太子,以尔代之。”(《册府元龟》卷294)但是,李成器选择向李隆基告密,直接引爆了先天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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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手书《鹡鸰颂》孤本(局部)

邠王李守礼的史料,比李成器更稀少,仿佛空有尊贵身份而无任何作为。可爬梳史料发现,唐睿宗时期的左羽林大将军孙佺是李守礼的丈人。无论这条人事信息是否正常,在激烈的高层争斗中,孙佺掌握的武装无疑将成为李守礼的助力。

在敏感时期占据重要岗位,给“不知兵”的孙佺带来了杀身之祸。先天政变前,先是李隆基亲信“(刘)幽求遂进孙佺为幽州都督、幽州镇守经略使节度”,接着“无将材”的孙佺远征两番,全军覆没,被俘遇害。

没有史料表明李守礼与孙佺等人有过谋划,可他始终是李隆基、李成器潜在的竞争者。为了稳定政局,宋璟与姚元之(即姚崇)建议将李成器、李守礼外放刺史。

在蒙受遮蔽的史料间隙,我们依然发现:李隆基凭借对北门禁军的掌控和两次政变的成功,明争暗斗,后来居上,最终战胜了李成器、李守礼。群臣和兄弟们的拥戴,是残酷权力斗争的结果,而非李隆基胜出的原因。

走出骨肉相残的漩涡,李隆基和兄弟们马上面临如何相处的难题。

宗藩制度脱胎于先秦的宗法分封,天然带有贵族政治色彩。秦汉集权专制的大一统体制建立之后,宗藩权力呈现出螺旋式下降趋势。但宗室依然保有强大实力,维持着“厚爵—高官—实权”的权力结构。七国之乱、八王之乱等宗室内乱时有爆发。

唐太宗、高宗朝,李唐宗室稳居官僚上层,保持着贵族政治的遗风。皇族在京担任诸卫大将军、在外分任大州刺史,是政治常态。宗室子弟拥有影响政局的实力,是唐前期宗室政变频发的深层原因。

武则天篡唐的冲刺阶段,越王李贞、琅琊王李冲父子联合韩王、鲁王、霍王、范阳王、江都王等叔侄发动武装叛乱。起兵的基础是诸王分任地方刺史,拥有匡复的实力;神龙三年(707),节愍太子李重俊联合成王李千里、天水王李禧父子,率羽林军发动政变,一度攻入宫城,与成功近在咫尺;景云元年(710),谯王李重福于东都洛阳发动叛乱。

李重俊兄弟两次起兵,表明在李隆基的人生早期宗室依然握有挑战政局的实力,或者说防范的制度藩篱尚未扎严。

走过宗室政变的血雨腥风,李隆基清楚皇族已然人丁凋零,他选择了怀柔政策,努力营造天子友悌的景象。“奏乐纵饮、击球斗鸡”也好,中使赏赐相望于道也罢,都是剥夺了皇族的实权,近似于“赎买”政策。这一方面内容在传世典籍中有详细留存,不再赘述。

李隆基宗藩政策的另一方面是严格的防范,更值得后人深究。李隆基防范宗藩的内容散落在各处,其中禁止宗室与外人交结的内容最为明显。

《旧唐书·李范传》载:“时上禁约王公,不令与外人交结。”李范是李隆基的弟弟兼坚定支持者,曾在先天政变中冲锋陷阵。“范好学工书,雅爱文章之士,士无贵贱,皆尽礼接待,与阎朝隐、刘庭琦、张谔、郑繇篇题唱和,又多聚书画古迹,为时所称……驸马都尉裴虚己坐与范游宴,兼私挟谶纬之书,配徙岭外。万年尉刘庭琦、太祝张谔皆坐与范饮酒赋诗,黜庭琦为雅州司户,谔为山茌丞。”

事后,李隆基归咎为趋竞之辈,对李范“恩情如初”。这是记载比较详细的宗室交结外官案件。

李隆基时代,还有其他防范宗室的政策:改封之前滥授的爵位,严格宗室袭爵程序,宗室爵位不再按惯例嗣封,何时嗣封甚而是否嗣封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皇帝的个人意志;附着于爵位的各项权利也相继剥夺,太子不居东宫,亲王集中居住,近房宗室基本不出阁,削减亲王、太子属官编制等等。

开元中,张九龄奏:“宁、薛及邠王三子为王者赐紫,余皆服绯,官不越六局郎,王府掾属仍员外置。”(《新唐书》)宁、薛、邠三王是李隆基时代最亲密的近支宗室,防范同样如此严密。

种种制度藩篱之下,对皇权最具威胁的近支宗室势力基本覆灭(郭发喜:《再论“宋代无宗室之祸”》,《宋史研究论丛》201701期)。

相比先前的暴力政策,李隆基恩威并施的宗藩政策,闪耀着理性、克制的光芒。李成器、李守礼等宗室也以同样的清醒、克制投入“天子友悌”大戏的“演出”。

李成器是李隆基兄弟中健在时间最长的,“唯宪独在,上尤加恩贷。每年至宪生日,必幸其宅,移时宴乐。居常无日不赐酒酪及异馔等,尚食总监及四方有所进献,食之稍甘,即皆分以赐之”。

李成器投桃报李,“奏请年终录付史馆,每年至数百纸”。他卸去实职后,安心在京城营造精致生活,留下多才多艺、交游文人、惜花系铃(《开元天宝遗事》卷上)等等记载。

李守礼则“唯弋猎、伎乐、饮谑而已”,《旧唐书》直斥“守礼以外枝为王,才识猥下,尤不逮岐、薛。多宠嬖,不修风教,男女六十余人,男无中才,女负贞称,守礼居之自若,高歌击鼓”。

他的名声显然不好。因为常常欠下数千贯钱的债务,有人就劝谏:“王年渐高,家累甚众,须有爱惜。”李守礼回答:“岂有天子兄没人葬?”诸王引为谈资。

通过类似的“自污”言行,李守礼卸去了皇权的猜忌与防范,又通过大打“感情牌”安享荣宠。

他虽然是李隆基、李成器等人的堂兄弟,但从小“以父李贤得罪,与睿宗诸子同处于宫中,凡十余年不出庭院”,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成年后,李守礼有预知晴雨的特异功能,“时积阴累日,守礼白于诸王曰:'欲晴。’果晴。愆阳涉旬,守礼曰:'即雨。’果连澍。岐王等奏之,云:'邠哥有术’”。

此时,他便用一段近支宗室共同经历的悲惨往事来解释自己的特异功能,“守礼曰:'臣无术也。则天时以章怀迁谪,臣幽闭宫中十余年,每岁被敕杖数顿,见瘢痕甚厚。欲雨,臣脊上即沉闷,欲晴,即轻健,臣以此知之,非有术也。’涕泗沾襟,玄宗亦悯然。”

通过共同的血脉联系和人生经历,李守礼强化了宗室内部的团结和凝聚力。最终,李成器、李守礼二人都高龄善终,玄宗朝宗室安稳和睦,显示“天子友悌”政策是成功的。

李隆基的宗室政策,将近支宗室与政治实践疏离开来。他们被排斥于日常政治之外,日渐边缘化。为数甚多的远支宗室,李隆基则依据官僚制下的行政才能、事功业绩等价值尺度,加以甄拔。

唐代宗室主体开始了“官僚化”进程。宗室群体对日常政治的非理性影响逐渐消除(周鼎:《唐代宗室的政治生态及变迁》,华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新唐书·睿宗诸子》附载的几位宗室后裔生平,可为例证。

李成器曾孙李景俭强记多闻,通过进士及第入仕,长期得不到晋升,最终“湮厄不得志”。李业曾孙李知柔也是凭借行政能力和政绩宦海沉浮,历任宗正卿、京兆尹、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度支充诸道盐铁转运使,死于清海军节度使任上,几乎与寻常文官无异了。

两唐书玄宗朝的史料基于中唐编撰的国史、实录等,后者无疑经过李隆基集团的遮蔽与修饰。塑造李隆基天子友悌的完美形象,自然是史臣们的题中之义。而隐藏在和谐文字背后的是中唐激烈的宗室争斗和宗室政策的调整。

李唐皇族日渐褪去政治贵族色彩,化身两都的富家翁或帝国的职业官僚,投入剧烈的社会流动。

本文刊于《文史天地》2023年第1期

张 程,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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