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最近才知道单位的小邢是父母的养子的。 小邢来我们单位有三年多的时间了。小伙子的朴实勤快,一搭眼看就叫人喜爱上了。小邢老家是甘肃的,具体什么地方不知道,只听说是一个多山多沙少水的地方。当地种不了庄稼,只有一点儿耐旱作物,再就是土豆。他们那里的人,除了在地里侍弄这些东西外,多是养羊。放羊是个苦活儿,一出去就是半个月二十多天,要在山里头吃住的。所以,出去的时候都带着简易的铺盖卷儿。 小邢家里有两个哥哥。小邢是父亲那次从山里头放羊回来的时候,在村口的一个草堆上捡到的。——包在一个红色的半绵包袱里,嗷嗷地哭喊。父亲走过那里的时候,本来不打算停下脚步去管的,因为家里的境况容不得他多管闲事儿。可是,那一次放羊的时候,刚好添了几头小羊仔,那些几个小家伙时时勾起着父亲的心思,弄得他那些天就像一个哺乳的母性一样,把那几个小家伙惜爱得不得了。兴许是受了点儿感染吧,父亲就停下脚步,把那个包袱抱回了家。 按说这样的家庭,如果小邢是个女孩儿的话,哪怕家里情况多紧张,都是很受欢迎的。他们那里水比油金贵,女子比儿子金贵。父亲心里当时也是上上下下地打着咯噔:家里添个孩子可不像人们嘴里说的添双筷子添个碗那么简单,尤其是在已经有两个男娃的情况下,将来的事情多着呢。盖房子,娶媳妇,随便一样都是腾父母皮的大事情。父亲大概当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终究还是不忍心把这个小东西丢在那里不管,那就先弄回家,看老婆咋办。兴许她能找个人家给出去,好歹也算是做了个善事儿吧。——父亲的心软,给了他这个机会。 母亲当时真的是给吓了一大跳。她没想到父亲放羊出去这么长时间,回来还给抱回来个累赘。她连看都没看,就逼着父亲送回去还放在远地方,“爱谁抱谁抱去吧,反正咱家这个情况实在是没办法了!” 也许是该着小邢跟这个家有缘,他一直乖巧地在包袱里酣睡,那一刻忽然扯开嗓子哭嚎起来。那个声音啊,就像一阵穿透力极强的长号,脆亮脆亮的,一下子就敲在了母亲的心上。母亲禁不住扒开包袱一看,一张红彤彤的小脸蛋,两只咕噜噜的大眼睛,扯着嗓子哭喊的时候,眼睛就紧紧地闭起来。当母亲的人,可能都是一样的:见不得娃娃在自己怀抱里哭。那一刻,她的心软了;那一刻,她就喜欢上这个小家伙了。“留下吧,从这小东西哭喊的声音来听,那么有劲儿的,将来可能会是个有出息的娃儿呢!”——这样,小邢就被留了下来,成了家里的一员。 大哥小时候很聪明,可惜的是有点小儿麻痹。为了能让大哥自理自立,父亲让大哥还在十多岁的时候就去跟人学了修鞋补鞋的手艺。大哥的鞋摊儿在镇上的一个街道拐角,由于镇上的人也不太多,大哥的生意不太好,但也还能养活住他自己。二哥念书念到高中的时候,他感觉很吃力,再说家里那阵子也正紧张,于是二哥就从学校回来了,帮着父母操持家里。 依照常理,家里最应该供给出来的是大哥或者二哥这两个父母的亲儿子。可是,事情就是这么怪:大哥那个样子不允许他多上学,二哥读书读不进去。反倒是小邢这个捡来的多余的孩子,念书的时候没叫家里人操一点儿心,而且成绩还特别的好。从小学到中学,小邢一直都是年级第一名,家里人给欢喜的,都给他鼓劲儿,“三儿,你给咱好好儿念,咱们家就指你撑门面了!” 小邢读到高三的时候,回家的次数少了。大哥把自己补鞋积攒下来的钱,多是一块一块的,拿一个布包包起来送给他,“念书劳神费力,你拿这些钱买些吃的,吃饱就有力气念书了!” 大哥把补包里的钱塞进他的手里的时候,小邢爬在大哥的肩膀嗨淘大哭。他从读初中的时候起,就担负起给大哥中午送饭的任务。他多少次从远处看到过,冬天的寒风,转过拐角刮过来的时候,简直就跟刀子割在人脸上手上。大哥缩在那里,细致地做着手里的活计。那个样子,仿佛大哥比这沿街房屋的檐头还结实还耐冻。每次接过弟弟提来的饭,大哥先要问弟弟吃了没有。一打开饭罐盖子,大哥总有深深地吸一下鼻子,“真香啊!”然后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三儿,你能念懂书,就好好儿念。——哥给你攒钱着呢!” 家里人对大哥的期望值不大,就是他基本上能顾住他自己就行了。所以,大哥的这句话,一下子叫小邢立马热泪盈眶。他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抱住大哥的肩膀,“哥,操心不要冻着自己!” 二哥简直就跟父亲像一个模子打出来的砖头一样,话都不多,一切都体现在行动上。还没到开学时间,学费已经准备好了,交在母亲的手里。每个月的生活费,也一样,从来没有打过绊子。家里的活儿,除了院里院外,还有屋子后边的那么点儿坡地,其余的活儿一概不让他动,“你安心念书。你把书念成了,咱们全家人受的苦跟累就都值了。” 小邢高三冲刺的那三四个月里,父母经常指派二哥送吃的到学校,“爸妈不放心,叫你操心吃饱!” 很多二哥没有说出口的话,小邢都懂了:“全家人的心血,都在他高考一举!” 就像押宝,他们一家人这些年来的所有努力,都押在了他的肩膀上。有一次,隔壁邻居跟父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把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娃比亲儿子还疼惜地供养,就不怕将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父亲不善言辞,但是那一天说的几个字叫小邢记住了一辈子:“只要真的是个能有出息的儿子,跟有没有血缘关系不大。” 这话是小邢放学回来的时候走在院墙外头听到的。他当时的心里就像沸腾的开水锅,是感激,是有愧,是激动,它们混杂在一块儿,让他急忙转身到了屋后的坡坎上。在那里,他一直坐到了天擦黑才回到了家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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