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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有五个知青

 城北十五里666 2023-04-28 发布于北京

作者(左2) 1969年插队时留影

我们家有五个知青
王珮玲  广西南宁老知青

我生活在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里,父母亲都是福建人。早年,父亲应聘到广西大学任教。母亲也随同父亲从南京来到广西工作。父亲的事业心很强,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并取得了很大的成绩。1956年被评为全国先进工作者,受到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母亲在完成自己工作任务的同时,担负起相夫教子的重任。我们在父母亲的关心爱护下,无忧无虑地生活着。 

没想到文化大革命的一场烈火,我们家发生了叫人难以接受的变化。曾留学美国,担任系主任的父亲被打成了“特务”,还扣上了“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父亲被迫离开家隔离审查,每天不是写交待材料,就是去放牛。出身于华侨工商业者家庭的母亲,也因为海外关系和父亲的牵连,被剥夺了工作的权利。从旧社会过来的父母亲,尽管经历过不少的风风雨雨,但面对无休止的批斗,却措手不及,惶恐不安。原先其乐融融的大家庭,没有了笑声,没有了喧闹,死气沉沉的。一家人整天提心吊胆,心神不定,没有一点安全感。对于停学在家的我们,父母亲根本无法顾及。 

1968年年底,毛泽东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打这以后,我们兄弟姐妹六人,除了三弟身体有病外,其余五人先后下到农村去插队。对于我们的行动,父母亲的态度是:你爱去哪,就去哪;你想何时走,就何时走,随大流。离家时,我们各自扛上行李,无声无息地走,家中没有一个人去送行。 

先说大弟

大弟自幼喜欢捣弄一些玩意,什么东西到了他的手,就爱搞个明白,不是把它翻来覆去,就是把它拆个七零八落,看个究竟。记得有一次,他把父亲的自行车拆得全散了架,结果父亲急着要用,他怎么也安装不好,挨了父亲的一顿臭骂。初中一毕业,他就碰上了文化大革命,本来是个当工程师的料,却只好到隆安乔建公社当了农民,成了我们家第一个知青。 

在农村里,他就象一头老黄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为他有点小聪明,懂得修理一些农具之类的东西,所以得到村民的看好,常常不用队长派工,自己想干什么活,就干什么活。房东把他当着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好吃的总忘不了他。直到现在,大弟离开农村已三十多年了,仍与房东保持联系。平时,房东要到南宁市买个电视机、收录机等家用电器,自然少不了让大弟当参谋。而村里的板栗丰收了,芭蕉、荔枝熟了,房东也要送给大弟尝尝鲜。

尽管大弟深受村民的喜欢,可命运却总是跟他过不去。在农村,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招工单位拒绝。最让他失望的是,父亲所工作的广西农学院来招厨房工人,他都没份。

无奈之下,在农村呆了八年的他,于1976年就以高度近视为由,办理了病退手续,回到家里待业。一次,好不容易有个不起眼的工厂招工,大弟的体检通过了,只要政审没问题就行。他让父亲所在的学院政工组给出个证明。大弟知道,这次能否当上工人,就看这份材料了,这可是决定命运的东西。手中的这份材料到底写些什么?他克制不住自己,趁着封口的胶水没干,偷偷地拆开看。这一看,可把他给震住了,材料里写的是祖父有什么历史问题,父亲是反动学术权威,母亲的家庭出身又是资本家等等,这样的材料等于给招工判了死刑。果然不出所料,证明材料交到厂里后,就如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了回音。大弟当工人的愿望又泡汤啦。一直等到1978年,母亲办了退休手续,退一顶一,大弟才算有了一份工作。大弟的这十年也真不容易! 

再说大妹

大妹十七岁就离开家到市郊插队。郊区的劳动十分繁重,特别是到了“双抢”时节,强壮的劳动力都吃不消,更不用说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了。好在她自幼在家就爱劳动,到食堂打饭,买菜,带弟弟妹妹,不少家务活她都争着干,小小的年纪就能吃苦耐劳。在农村,她也不示弱,总是出满勤。村民和带队干部对她的劳动态度十分满意。 

大妹所在的那洪公社,离家有一段路程,坐汽车回家,往返车费要八角钱。她想,自己做一天工,只分得八分钱。如果坐车,十天的工钱就不见了,还是步行回家合算。从生产队走回家往往要三个多小时,为了不让鞋子被磨破,她常打着赤脚回来。邻居看了都心痛,让母亲拿钱给大妹买鞋。有一次,她回家路过五里亭菜场,看见市场的萝卜一角钱五斤,挺划算的,于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堆,然后找来一根棍子和两条绳子,把萝卜一个个地串起来,挑上两串萝卜,一摇一摆地走回家。母亲常在我们面前夸她会勤俭持家。 

就这样一位懂事的孩子,也因为家庭关系在农村接受了四年的“再教育”。现在,大妹定居在美国。用她的话说,正是当知青的那段经历,让她磨练出了一股吃苦耐劳,艰苦奋斗的精神。这种精神使她在美国扎下了根,继续着她那“洋插队”的生活。 

二弟的情况

二弟的经历也是够曲折的。在那革命派和造反派闹个不休的年代里,天性活泼的他,没安静地读过几天书。一次意外,别人的枪走火,打中他的肚子,子弹从前面进,后面出,肝胆肾全伤了,差点要他的命。幸存下来的他,还没等到身体康复,就被安排到条件艰苦的百色地区凌云县插队。

山区的乡亲对知青倒是挺热情,可生活的环境却是无情的。他落户的生产队座落在大石山区,自然条件非常恶劣,用水十分困难。村民们每天要翻山越岭去劳动,吃的是玉米面或其它杂粮,蔬菜很少,更不用说肉类了。

十六岁的孩子,又动过一个大手术,体质很差。再加上繁重的体力劳动,没过多久,二弟的身体就顶不住了。手术留下的后遗症,折腾得他三天两头肚子痛,根本无法正常劳动。有时发作起来,还得送医院急救,真是让家人担忧。母亲想让他转到南宁市郊区插队,可是,在那年代,没有关系这样的事情根本无门。母亲又想,不能近家,能近亲人也不错。考虑到我和二弟都在百色地区插队,要转到一起也许好办。可一打听,才知道就连这样的事都不好办。没办法,二弟出工只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个超支户。好在房东对他不错,不仅积极为他寻医找药,还尽可能地让他吃好一些,增加一些营养。

二弟是个性格开朗的人,什么事都想得开。在那艰苦的环境里,他从没放弃对理想的追求,没放弃自己的兴趣爱好。他看到当地缺水的现象很严重,经常得靠柴油机抽水,可买柴油的钱却难以筹措。于是,就想发明一种柴油机,不需要油,就能一直开动。为了设计这样一台永动机,他绞尽脑汁,凭着他那初中没毕业的文化水平,一天都在纸上画画写写。他还拿着自己画的图纸去请教大学教授。可惜,他的愿望没能实现,也不可能实现。就这样,他在农村呆了六年,最后也是办了病退手续回城。

接着说小妹

小妹可是我们家中唯一一个修完高中课程的毕业生(注:我只读了两年高中,而大弟、大妹和二弟都是初中毕业或没毕业)。可惜的是,她的高中是徒有其名的。她们在校期间,学毛主席语录,学工、学农、学军,就是没有好好地学科学文化知识。我们兄弟姐妹在一起时,常开玩笑说,小妹的文凭最高,文化最低。1973年小妹高中毕业了,自然逃脱不了到农村插队。所幸的是,小妹被安排在南宁郊区,离家较近,每个星期还可以回家看看。

小妹自幼在家娇生惯养,家务事从来都没干过,更别说体力劳动了。可到了农村,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插秧、挑肥、锄地、种菜……样样农活都得学。她虽说头脑简单,但四肢却是勤快的,从没缺勤。第一年年终分配,竟然分到一千多元。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拿这么多的钱,心里别说有多激动。凭着她那勤劳的双手,很快就得到农民的认可。

1976年,她被招工到南宁市的一所集体所有制工厂,还当上了班长。有一段时间,厂里生产任务重,要加班加点,不少工人都吃不消。她一人顶两班,连续干了一个半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她说,自己之所以能坚持下来,全得益于在农村的锻炼。小妹所在的工厂,开始经济效益还可以,红火了几年。后来,在激烈的市场竟争中,工厂破产了,她也成了一名下岗工人。

说说我自己

而我呢,则在“离家越远,离毛主席革命路线越近”的口号鼓动下,放弃在郊区插队的机会,于1969年3月到了地处云贵高原的西林县马蚌公社浪吉大队插队。在那里,我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真正是“把一生交给了党安排”,先后担任了生产队的记分员、会计、夜校辅导员、通讯报导员、民办教师,还自己学针灸,当了义务卫生员。我是干一行,就尽力干好一行。随着日子的消逝,我们大队同来的十三名南宁知青被招工招干或调到其他学校任教了,浪吉大队就剩下了我一人。此时的我不知所终,心想这辈子也许就这样过下去了。

1971年,大学恢复招生,采用“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和学校复审相结合的办法”。父亲来信鼓励我创造条件,争取上大学。接着,我听说,我和另两名出席自治区“双代会”的知青都被县里推荐上大学了。我心中暗暗自喜,盼望着这一天早日到来。可万万没想到,那两名知青上大学了,而我却落选了。为什么?我想,也许是因为我是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还需要继续接受再教育吧。

1972年,大学又开始招生了。这时,我正参加县教育局组织的普及教育规划试点工作队。工作队共十七人,除了我,全是有多年实践经验的教师和干部。教育局的领导拿来一张高等院校招生的申请表让我填。我想,主管招生工作的教育局主动让我申请,这下该有盼头啦。可到头来,这盼头还是象肥皂泡沫一样破灭了,我百思不解。冷静下来,我想了很多很多。大学上不了,可路还得走呀。我只好继续留在队里当一名山村教师,每天不是上课,就是参加队里的劳动,有时还协助会计算账。时间就象流水一样匆匆地过去了。

1973年6月,大学招生的时间又到了。这一年我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消极怠工,而是伏下身子,拉起生活的纤绳奋勇向前,以自己的汗水赢得了大家的肯定,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我想,这下被推荐上大学该够资格了吧。于是我抱着一线希望又报了名,还顺利地通过了文化考查和体检。可最终我还是被大学拒之门外,这下我彻底失望了。

就在这一年的年底,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离开了生活四年零九个月的山旮旯,告别了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来到了百色地区知青办公室工作。在知青办工作期间,我走遍了全地区十二个县,到过了数不清的知青点。每到一处,我都和知青同吃同住同劳动,继续着我的知青生涯。

1977年,高校恢复招生,办法是“自愿报名,统一考试”。我那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愿望又浮上脑海,心想凭着自己在高中的学习成绩,参加考试还是有把握的。可没想到,领导却对我说,现在这么多的知青参加高考,招生的名额有限。你已经有工作了,就不要去跟他们争啦。仔细想想,这也是理。于是就放弃参加高考,老老实实地干知青工作。就这样,大学又一次与我失之交臂。看来,“大学”与“知青”这两者是很难在我的身上找到结合点。直到1983年,我才如愿以偿,上了电视大学最后一班车(当时电视大学规定,超过三十五岁的不能报考) 。

如今,我们兄弟姐妹五人都进入了老年,当年当知青的情景成了我们回首往事最主要的一个内容,也成了我们人生经历中最难忘的一段!

辑录者简介

王珮玲,南宁一中67届高中毕业生,1969年3月到西林县马蚌公社浪吉大队插队,曾是自治区首届上山下乡“双代会”知青代表。曾任百色地区知青办副主任、广西大学人事科科长、人事处副处长、校长办公室副主任、组织(人事)部部长、统战部部长、社会科学与管理学院党委书记等职。现已退休。

来源:《广西知青真情录》编辑组:马国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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